第494章 想通(上)
除了嘩啦啦的河水流淌聲,還算寬敞的船艙內便只有爐火上架著的大號搪瓷缸里發(fā)出的咕嘟嘟的響水聲。
與黃品一起進入歇息的船艙內就一直默不作聲的任囂,依舊沒有開口催促。
并且接了短兵的活計,端起搪瓷缸沖了兩碗荼湯。
一碗放到黃品跟前,一碗自己端起邊吹邊吸溜起來。
但是端起碗的手好似受到大船搖晃的影響在一直在微微發(fā)抖,證明任囂的內心遠不是面上這樣平靜。
不到一年的時間,眼前這個年歲與他孫輩一般大的年輕主將,用一樁樁一件件的行事與謀劃,讓他徹底摒棄掉自認為在年歲上的種種優(yōu)勢。
常理的年歲等同于經驗,等同于處事老練,等同于深謀遠慮并不適用于這個年輕的身上。
甚至在有些時候或者是某些事情上,反而是任囂感覺他自己才是那個小輩。
而隨著與黃品的接觸時間越久,這種感覺越是強烈。
越來越多的行事讓他看不懂,也愈發(fā)猜不透這個年輕人心思的同時,也伴隨著意想不到的結果。
這些結果又無一例外都是對嶺南、乃至于對大秦有利。
仿佛世間所有的難事在這個年輕人面前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三言兩語或是嘻嘻哈哈間,便將難事所帶來的煩擾驅的干干凈凈。
可就是這樣的人,在斷定沒有染病的狀況下,不但居然也會有臉色差到如同害病了一般的時候,嘴上更是起滿了燎泡。
難道是天要塌了,亦或是地要陷了?!
可任囂覺得即便真是這樣,黃品也會有應對的辦法,根本不至于如此。
所以,任囂想不出黃品到底是想到了什么才會如此。
或者更準確一些來說,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能讓黃品如此擔憂如此上火。
面對這種未知,讓任囂心中有著巨大謎團的同時,也有種難以名狀的恐懼。
他很想將謎團解開,也想將恐懼從心頭驅走。
但他了解黃品的性子。
黃品不想說的時候,他什么都問不出。
就算是強迫著說了,誠心不想讓他知道,他也聽不懂說得都是什么。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著黃品主動與他說。
而這一等,便從午間等到了傍晚。
直到天邊的最后一抹夕陽從船艙的窗口消失,一直沉默枯坐的黃品才發(fā)出了沙啞的聲音,“明知道你年歲大了不該讓你跟著憂心上火,卻還是讓你等了這么久�!�
硬擠出一絲笑容,黃品嘆息一聲,繼續(xù)道:“可有些事情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而且也陷在迷茫當中,想說也說不明白。
實在是抱歉�!�
任囂沒急著應聲,先拍了拍不知道喝了多少荼湯而圓鼓鼓的肚皮,又長長吐了一口氣,才咧咧嘴道:“你的擔心一點沒錯,你再不吭聲,怕是老夫的嘴上都要跟著起泡�!�
說了句并不好笑的笑話,任囂斂了斂神色,沉聲道:“你能開口,可是不再迷茫了?!”
黃品用力點點頭,“其實用迷茫并不準確,該是反復衡量終是下了決斷�!�
“哦?”
這個回答讓任囂更疑惑,不過黃品已經開口,只要等著聽就好。
輕咦了一聲后,任囂對黃品一挑眉,用詢問的語氣道:“決斷?!”
“嗯,決斷�!�
干脆利落的回答了任囂,黃品深呼吸了一口氣,將目光順著窗口眺望遠處,無比堅定道:“逆行者我做定了,更不會在瞻前顧后�!�
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任囂,黃品再次笑了笑,語氣平淡道:“敢阻我者,死。
亦或是,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一天不會讓這方天地換了國號!”
聽了黃品語氣雖然平淡,可說得卻是讓人不寒而栗而又一頭霧水的話,任囂先是身體輕輕抖了一下,隨后嘬著牙花子道:“沒人懷疑你膽子大,更沒人懷疑你對大秦不忠。
可你這說著說著就扯到要亡國上,是不是有些過了。
再者,就你那滿身的心思,誰能算計的過你,死的只能是你的敵手�!�
頓了頓,任囂重新給黃品倒了碗荼湯,臉色恢復了平靜繼續(xù)道:“把話說明白些,云里霧里的老夫聽不懂�!�
“不是你聽不懂,而是你不愿深想,且能想的那些也過于理所當然�!�
在此之前,黃品一直都很討厭無休止的解釋。
但政哥巡游的序幕已經拉開,兩重保險又全都失效。
甚至是因為他的一切安排,在政哥死后的局勢要變得比原本還要糟糕。
很多話已經不需要再有顧忌,也沒必要再去顧忌。
應過一聲后,黃品抬手輕輕摸了摸嘴上又癢又疼的燎泡,緩聲道:“短則半年,遲則一年,北地屯軍便要與河西屯軍開打。”
看到任囂被驚得身子都趔趄了一下,黃品微微搖頭道:“覺得不可思議對吧。
不過這并不是我的危言聳聽。
扶蘇為先后所誕,既是他的優(yōu)勢也是他的劣勢。
優(yōu)勢是從法理上他最有資格繼位。
但從先后的出身上,又沒有太多的人想讓他繼位�!�
說到這,黃品臉上露出一抹嘲諷,繼續(xù)道:“大秦能夠得強得益于吸納了六國的才俊。
可能入秦的才俊,皆是為了利益。
對于有才但極為重利之人,能指望他們有多大的忠心。
他們不會放棄到手的利益與名望。
更會想盡辦法保住他們在大秦的權勢。
而保住權勢,就要選擇一個與他們治國主張一致的公子繼位。
扶蘇的性子如何,你也知曉。
除了少數(shù)真正忠于大秦的那些人,沒人會心甘情愿的選擇扶蘇。”
說到這,黃品語氣變得有些無奈道:“而老秦人當中,既有野心極大,也有被蒙了心的會選擇跟那些人綁在一起�!�
聽到這里,對朝堂上的重臣并不陌生的任囂,從驚駭轉變?yōu)榱梭@愕,“你對陛下的大不敬我先不與你追究。
按你這樣說,胡亥會被推出來與扶蘇相爭?
可這根本不合禮法,先后固然是楚人出身,但畢竟身份尊貴。
而胡亥之母只是趙地一歌姬,如何能他繼位?!
此外,胡亥若是相爭,必然離不開趙高相助。
而趙高能有今日,全憑陛下的厚恩。
他怎么能,又怎么敢違逆陛下之意?
還有蒙恬,統(tǒng)領數(shù)十萬北地屯軍不說,朝內又有胞弟蒙毅任郎中令。
誰能撼動的了蒙氏?
而只要蒙氏在,又誰能違逆了陛下遺志?”
黃品輕嘆了一聲,攤攤手道:“你也說了是陛下的遺志。
他們怕的是陛下,而不是陛下的公子們。
另外,你也低估了他們的膽子。
為了利益,沒有什么事是他們不敢干的�!�
大致該說的已經都說了,黃品抬起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與任囂的目光相對視道:“說句自夸的話,你之所以選擇與我綁在一起,除了知曉我對大秦的忠心,也是折服于我的行事手段與謀略。
既然有了這樣的選擇,那就請一直相信下去。
況且你也是領兵之人,未慮勝先慮敗。
按最壞的打算去準備,沒什么不好。”
任囂被刺激的有點大,撫著胸口沉默了一陣,才緩聲道:“你說北地與河西會動手,這就意味著咸陽那邊一定會讓胡亥繼位。
那么只要等著咸陽那邊的傳信,就能斷定你說的是對是錯。
我想知道的是,你總讓我相信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樣的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