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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在他的印象里,對于姜悟的一切都是從旁人口中得知的,在此次進宮之前,殷無執(zhí)對他的了解非常浮于表面,只知道他是四皇子,后來撿漏成了太子,然后又撿漏成了陛下。

    自然也無法得知,姜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留意他,喜歡他的。

    “難道是幼年,你們在國子監(jiān)讀書時?”

    殷無執(zhí)生在南疆,七歲那年有跟著父親回來過關京,也的確去國子監(jiān)讀了兩年的書,跟陳子琰就是那個時候結識的。

    但在他的印象里,卻分明沒有姜悟這號人。

    “他也去國子監(jiān)?”

    “他那時是四皇子,怎會不去國子監(jiān)�!倍贤蹂Γ溃骸澳闵谀辖�,第一次回來關京的時候,很多話都說不利索,這京中不少人都喊你南蠻,我記得那時,他還教你說過京話,你還說他人很好�!�

    “……”有嗎?

    這孩子怎么回事,近來只要一提到關于陛下的事情,就好像失憶了似的。

    殷無執(zhí)臉上忽然被蹭了一下,他回神,下意識后退一步:“母親這是做什么?”

    “我怎么總覺得你眼角好像有臟東西。”

    難道是儀容不凈。殷無執(zhí)想到被摳眼的姜悟,立刻抬袖用力蹭了蹭,同時把兩只眼睛都仔細揉了一遍,然后問:“干凈了么?”

    “……干凈了�!狈磻娲�。

    親自把母親送出宮之后,殷無執(zhí)重新回到太極殿,還在時不時拿袖子去蹭內外眼角。

    一進門,就發(fā)現(xiàn)喪批已經醒來,正坐在桌前接受喂飯。

    殷無執(zhí)兩步邁過去,順勢擠開齊瀚渺,接過投喂的工作,問:“怎么就睡這么會兒?”

    “陛下餓了。”

    今日喪批一覺醒來就被推去賞桂宴,然后轉了一圈兒回來就因為用腦過度進入深眠,壓根兒沒來得及吃東西。

    殷無執(zhí)挑了挑眉,道:“原來你也會餓�!�

    喪批本來在閉著眼睛專注張嘴,齊瀚渺不同于殷無執(zhí),他是不敢隨便往姜悟的飯里放青豆的,所以他懶得十分放心。

    發(fā)覺殷無執(zhí)把齊瀚渺擠掉之后,他便從閉著眼睛張嘴,變成了睜著眼睛張嘴。

    這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殷無執(zhí)的眼睛紅紅的。

    “……盯著我做什么?”殷無執(zhí)往他嘴里塞勺子,板臉道:“不許看�!�

    不看,萬一殷無執(zhí)再給他碗里放奇怪的東西怎么辦。

    喪批不聽,并且思考,是誰讓殷無執(zhí)紅了眼。

    不止紅了眼,連臉都開始紅了。

    “……”之前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這昏君,也只有他喂飯的時候才會睜眼,其他人根本都不屑一顧。

    在姜悟眼中,他真的,有這么好看么?

    臉越來越紅了。

    喪批開口:“你很熱?”

    “……不啊。”

    “哦�!�

    殷無執(zhí)開始出汗。

    他感覺到了姜悟的注視,這家伙總是喜歡這樣盯著人看,此前只覺得這種眼神過于不知羞恥,如今才明白,對于姜悟來說,在一個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人面前,所謂的禮義廉恥也許根本不值一提。

    “殿下,殿下�!饼R瀚渺輕聲道:“實在熱的話,可以把外衣脫下,奴才給您掛起來�!�

    齊給使倒是極善揣摩天子的心思,知道他想要什么。雖說已經答應了太后要幫忙,可殷世子有殷世子的處事方法,斷斷不會做那種膚淺的討好之事。

    姜悟若要看他身子,那定是要失望的。

    “說了不熱�!币鬅o執(zhí)把碗放回桌子上,拿帕子給喪批擦了擦嘴,道:“不許打歪主意�!�

    喪批轉動眼珠。

    如果世上有仿真的人偶,那應該便是這樣了,無機而精致,漂亮而不自知,分明是任人欣賞把玩的模樣,卻又帶著矛盾的,目空一切的殘忍。

    就好像,你喜歡也好,厭惡也罷,即便是站在觀賞者的位置、自以為高高在上地評判,于他來說也一樣無關緊要。

    就是這樣的人,心里有他。

    殷無執(zhí)呼吸滾燙:“你為何,一直盯著我?”

    “你不熱?”

    “不�!�

    “世子……”齊瀚渺道:“您都汗如雨下了,還不熱呢?”

    殷無執(zhí)抬手抹了下臉,一手的水。

    他后知后覺,今日這殿內,大家似乎穿的都不多。

    一刻鐘后,重新去換了身衣服的殷無執(zhí)從屏風后轉出來,齊瀚渺還在道:“本來奴才還想著再過半個月再燒地龍呢,到底不如世子殿下周到,仔細想想,陛下可能是因為怕冷才不愿起床,您瞧瞧,今日這飯都比往日吃的香,臉也紅撲撲的,看著有氣色多了�!�

    殷無執(zhí)臉色陰沉:“御書房可有燒地龍?”

    “自然是燒上了,這會兒也該起熱了�!�

    殷無執(zhí)來到了一臉安詳的喪批身邊,喪批張開眼睛,下一瞬,整個身子便騰空而起。

    “既然御書房也燒了地龍,陛下就不要再想著偷懶了�!�

    喪批:“放手�!�

    “你可以自己跳下來。”

    “……”

    殷無執(zhí)瞥他一眼。

    如果真的不想去御書房的話,從他懷里跳下去其實也花不了太多力氣,比起懶得跳下來這種理由,感覺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好像才更符合邏輯。

    御書房鋪著厚實的地板,地龍的溫度已經完全上來,走進去就是暖烘烘的。

    喪批被安排在了桌前,下意識后仰,身體又是一輕,整個人再次被抱起,這一次,他直接坐到了殷無執(zhí)的懷里:“其他事我都幫你做了,這些你總歸要自己來的,躲不掉�!�

    喪批仰起臉,下巴高高抬起來,去看后面的殷無執(zhí)。后腦勺正好壓在他肩膀上,殷無執(zhí)一垂眼,就可以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整潔而濃密。

    “……”又撒嬌。

    殷無執(zhí)托著他的腦袋掀回去,“聽話�!�

    喪批一臉頹廢。

    到干活的時候就想拖,他手里被殷無執(zhí)塞了筆,偏生就是不好好拿,隨口找了個話題:“今日為何阻撓朕選妃?”

    其實他之前就想問了,只是懶,這會兒剛好派上用場。

    殷無執(zhí)道:“因為你配不上人家�!�

    這倒是挺符合殷無執(zhí)的性格,在他眼中自己是懶鬼昏君,那些姑娘若是進了宮,定是要耽誤一生的。

    姜悟思考著,松松墜落的筆再次被殷無執(zhí)塞進手里,他道:“你這樣說,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殷無執(zhí)直接捏住了他的手,強迫他拿著筆,另一手把折子攤開,道:“快寫。”

    喪批:“……”

    殷無執(zhí)都不怕他了。

    姜悟頭頂又一次溢出幽幽的怨氣來,慢吞吞地問:“寫什么?”

    “看看內容�!�

    喪批閉上了眼睛。

    殷無執(zhí)只好道:“那我說,你寫�!�

    他的下巴從姜悟肩頭壓過來,仔仔細細讀了一遍折子內容,然后斟酌了一下措辭,點著折子上某處,道:“這里,寫,朕觀齊地馬匪盛行……”

    姜悟終于愿意坐直,認認真真盯著筆尖,不忘抱怨:“太快�!�

    “觀,齊,地……”殷無執(zhí)被迫放慢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嘴里說著,思緒卻悄悄飄遠了。

    當著天子的面,說他配不上人家,居然就這樣含糊過去了。

    姜悟只是口頭說說,完全沒有真的要問罪的意思。

    而且還乖乖的開始寫字,他說什么,他便寫什么,問也不問一句。

    殷無執(zhí)凝望著他的側臉,

    那股甜膩的桂香已經被完全洗掉,姜悟身上只有太極殿里常燃的迦南香的味道,很淡,混合著他本身自帶的氣息,從鼻間灌入肺腑,過于清新誘人。

    殷無執(zhí)不受控制地將鼻頭湊近他的耳畔,很輕很緩地吸了一口氣,然后,再很輕很緩地吸了又一口。

    “觀齊地,然后呢?”姜悟開口,嗓音懶懶,發(fā)覺無人回應,便扭臉來看。殷無執(zhí)的貼的太近,這一扭臉,鼻梁便重重擦過了他的臉頰,兩人四目相對,鼻尖相抵,呼吸也在一瞬間交融在了一起。

    喪批:“?”

    殷無執(zhí):“……”

    胸腔內,心臟開始加速跳動,殷無執(zhí)一下子別過臉,凝望著手下的折子,問:“怎么不寫了?”

    “寫完了。”

    “后面還有呢�!�

    “你沒說�!�

    “記性怎么這么差�!币鬅o執(zhí)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道:“快寫�!�

    “朕累了。”

    “才寫幾個字你就累?”

    姜悟只能打起精神,可接下來的字明顯有別于剛才漂亮的字體,開始虛浮無力,殷無執(zhí)不得不扶正他的手腕,道:“好好寫�!�

    “累�!�

    “……”殷無執(zhí)張開五指,一下子包住他的手,低聲道:“筆拿穩(wěn),這個是要封存的,若叫后人看到批注寫得歪歪扭扭,便會長篇大論擅自臆測,說你目不識丁胸無點墨�!�

    喪批由他拿著自己的手,又把腦袋往他肩膀上一仰,掀著長長的睫毛問:“那如何呢?”

    “什么如何?”

    “被臆測�!眴逝ツミ筮蟛辉父苫睿骸坝秩绾文�?”

    “你想名垂青史還是遺臭萬年?”殷無執(zhí)拿著他的手,一邊努力模仿他的筆跡,一邊嚇唬他:“若是要遺臭萬年,便可隨意�!�

    喪批毫不猶豫:“朕要遺臭萬年。”

    殷無執(zhí)嗔怪:“胡說。”

    “朕要遺臭萬年。”

    “別鬧�!�

    “朕要遺臭萬年。”

    “……”你怎么凈跟別人不一樣?

    第27章第27章

    殷無執(zhí)說話不算話。

    說了只要選擇遺臭萬年,就可以隨意,但喪批選了之后卻并沒有被放過。

    從下午到晚上,他都被殷無執(zhí)強迫性地按在桌子旁處理文書。

    喪批幾次想要丟筆,都沒能成功,他靠著殷無執(zhí)的胸膛,耷拉著睫毛望著自己被拿住的手,“這樣很累吧�!�

    “你還知道我累�!币鬅o執(zhí)皺著眉,低聲道:“就不能好好寫,非要人教小孩似的拿著你�!�

    “你可以模仿朕的筆跡�!�

    “我為何要模仿你的筆跡。”

    “這樣你就可以自己批折子了�!�

    這其實也是在給殷無執(zhí)機會。

    為了讓他走上既定的道路,除了欺負他逼他恨自己,還要讓他明白自己是可以被輕易打倒的。如果殷無執(zhí)學會了昏君的筆跡,那么等他生出反心之后,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姜悟變成傀儡,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

    殷無執(zhí)手下一頓,神臺忽然一陣清明。

    此前他其實不太明白,昏君為何一邊羞辱他一邊讓他記錄朝事,還把他安排到了御書房里,跟著那些老臣學習如何批閱奏折。

    如今有了文太后告知的那些前提,才逐漸能夠從對方矛盾的行為中窺探到背后的動機。

    昏君羞辱他,是希望他恨他。

    昏君給他權勢,是擔心他被迫殺了他之后,不能好好在世間立足。

    姜悟逼他入宮,的確是出于私心,可在私心背后,其實已經為他安排好了一切。

    殷無執(zhí)環(huán)在他腰間的手微微收緊,道:“別胡鬧了,快好好寫�!�

    他不會殺他,也不會接受他贈予的權勢地位。

    如果他真的遇到了什么心結,殷無執(zhí)愿意幫助他走出來。此前是他先入為主,總覺得對方心懷不軌,可那些長年累月與他共事的大臣,還有后宮那兩位權勢滔天的女人,他們的眼光一定不會差。

    姜悟會是一個好皇帝,他現(xiàn)在只是遇到了坎兒,幫他熬過去就好了。

    首先,不能再任由他這樣墮落下去了。

    殷無執(zhí)抿了抿唇,道:“把這些寫完,今日早點睡�!�

    一提睡覺,喪批就看他:“現(xiàn)在�!�

    “現(xiàn)在不行,必須寫完�!�

    喪批:“�!�

    殷無執(zhí)是壞人。

    喪批身上黑氣縈繞,本來就沒什么光的眼底更是漆黑一片,他幽幽望著殷無執(zhí):“親朕,朕就寫�!�

    此前是迫不得己,如今殷無執(zhí)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思,自然不會隨便受他掌控。

    “不親。”

    喪批的手被他捏著,腰被他扶著,殷無執(zhí)的手從下方伸過來托起他的下巴,逼他對著桌面,道:“寫�!�

    喪批閉上了眼睛,殷無執(zhí)把他的眼睛撐開。

    喪批任由他撐著,眼珠沒有半點神光。

    可惜迫于人類的軀殼,被撐開的眼睛很快感覺到了涼意,生理性的淚水逐漸溢滿眼眶。

    殷無執(zhí)沒有放過他:“不寫,就這樣一直睜著。”

    喪批決定討厭殷無執(zhí)。

    但他不會屈服于殷無執(zhí)。

    封、印、五、識。

    意識深處,一切歸于沉寂。

    只有被強行撐開的眼眶,淚水像是開閘似的傾瀉出來。

    殷無執(zhí):“……”

    他驀地松了手,喪批如愿以償地合上眼睛,但眼球依舊敏感而酸澀,受到刺激的淚腺不停往外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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