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想念作為高中生,在大學校園和她混跡在那些光明正大戀愛的學生里,站在湖畔看野鴨子發(fā)春大叫。
安知眉成績是年級第一,她常常年級第一。年級第二、第三是一對姓陳的雙胞胎姐妹,也在我們班。
我從前原本也能考個年級第三,成績公布后,年級總榜會張貼前三名的學生證照片。
女孩子們那會兒除了看成績,偶爾也看看我的臉,夸贊幾句。這一度讓我作為青少年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后來,安知眉就轉學過來了。從那之后,女孩子們和我的一干死黨們除了看成績,都去看安知眉的照片,而我被擠出前三,總榜關于我就剩下一個名字,沒有最cheap,只有更cheap。
女孩子成績好是常態(tài),以后還要成為所有人普遍接受的事實。
我母親雁稚回當年讀書時,成績也是一騎絕塵的好。我父親似乎也是,但他讀書的時代比較早了,受教育群體性別構成比不同,不大有參考價值。
我們就讀的高中教育資源很好,校內每屆近三分之一的學生,升學方式都是保送。所以我和安知眉交往前后,成績的優(yōu)次幾乎沒有影響什么。
當時班里十五六個人共同去參加兩所學校的面試,上午面完后我和老馬幾個關系好的同學到校外吃飯,再坐車到清大西門站下來。
從這兒下車是步行到隔壁北大最近的路,我媽兩段畢業(yè)照都是在西門拍的,我小時候常來,已經很熟悉了。
剩下的人在食堂吃,我們約好吃完午飯到湖邊散步,剛好曬曬太陽。
安知眉那天穿了條裙子,頭發(fā)扎成馬尾,看起來相當之乖巧。當時我和她還只是同學,別人都去看鴨子,走著走著,就只剩我們兩人。
擔心女孩子一個人和我走在一起尷尬,我主動開口調節(jié)氣氛,問她冷不冷。
“不冷的,這會兒太陽挺熱呢�!彼f,而后塞給我一個暖手貼。
我伸手去接,因為低頭,不免看到安知眉的裙擺下面,一雙膝蓋已經被初春的冷風吹得有些發(fā)紅。
她的腿很漂亮,是那種筆直、小腿上沒什么肉的類型,膝蓋骨感瘦削,皮膚很白。
我多看了一眼,順便接過暖手貼。當時的反應是,安知眉的手很溫暖。
很無厘頭吧,我自己也這樣覺得。
我明明是在看她的腿,卻把注意力放在她給我暖手貼時手心的溫度上。
笨哪,我寫到這里都覺得自己遲鈍。
為相處而感到不好意思的情意,往往就是戀愛的開頭。
其實當時,我外套口袋里也放了暖手貼,只是習慣性照顧女同學,想在寒暄后給她保暖。哪怕走在我旁邊的是個男生,我也會給。
但男同學不會光腿穿裙子,我也不會去看光腿穿裙子的男同學的腿,更不可能覺得男同學的腿漂亮,男同學的手柔軟溫暖。
所以那天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巧合。
人總會在不斷發(fā)生的巧合里愛上人的。
我起初只覺得,這女孩子的思維邏輯可真直,我遞了個臺階,她不接,反倒直接順著臺階跳下來。
再來一次我也想不到,安知眉自己膝蓋都凍紅了,還會以為穿了外套長褲的我,在恬不知恥跟她要保暖貼。
可我當時偏偏厚顏無恥地接過來了。
我不但接了過來,還因為覺得她很有意思,沖著她笑了笑。
安知眉怔了一下。春天已經到了,空氣比冬天稍微濕潤幾分,或許是這個原因,她的眼睛也是濕漉漉的,耳朵被風吹紅,跟她的膝蓋顏色差不多。
她還是有點兒冷的,指甲蓋發(fā)白,手指蜷著,不怎么伸出來。
我又多看了一眼,這次發(fā)現(xiàn)安知眉的皮膚像撕開的花瓣一樣新鮮,我母親愛養(yǎng)花,鮮花吸水飽滿,香氣宜人。
我低頭看著安知眉出神,都沒注意到身邊過去那么多人。
真漂亮。
我半認真半開玩笑地想,過段時間空氣里花粉濃度上來,緊接著就是柳絮,不知道安知眉從南方轉學過來,會不會花粉過敏?
“雁平槳,你笑什么呀?”她停下來問我。
“光腿穿裙子不冷嗎?”我笑著開口:“挺好看的,但早春這樣穿,又把保暖貼給我,你感冒怎么辦?”
這話后來想想,說得其實有點沒禮貌。
笨哪!同學之間散步聊天,我不提面試的情況和小分,提人家的腿干什么?
萬幸,安知眉很寬容,沒生氣,只是紅著臉瞪我一眼,扭頭走開,去找后面對著湖塔拍照的同學了。
我那時候剛對安知眉產生兩性之間的好感,沒經驗,完全察覺不出女孩子臉紅。只是想初春風冷,我十六歲,可以準備早戀了。
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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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3
《賓周》3:牽手
和安知眉真正談起戀愛,差不多是上大學后的事了。高中更多是在曖昧。
那種曖昧是很純的,妙就妙在它所處的階段。
如果是大學,一雙男女可以立刻為曖昧的感覺睡覺,雖然痛快,卻未免顯得太耽于皮肉快感,看著庸俗。
高中就不一樣了,沒成年,就畢竟還算是孩子。孩子心思不重,對于喜愛的人,“建立關系”要比“發(fā)生關系”重要。
總之我是這樣想的。
同桌做了……大約有一年吧,我并不掩飾對安知眉的好感,但也不試圖暗示她什么。她不主動不回應,我就不靠近不越界。
安知眉知道我的心意,只是“知道”這兩個字,就足夠讓我高興了。
進度真正突飛猛進,應該是我為她打架的那次。
轉學過來之后,安知眉的人緣一直不錯。高三前有次研學我注意過,旁的跟她獻殷勤的人也不少。
所以當老馬來操場找我,說有人欺負安知眉時,我先是感到驚訝。
“班里其他人呢?”我邊擦汗邊跟他往教室的方向走:“沒人幫她?”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是喜歡她嗎?”老馬這個弱智,完全沒聽出我問題的重點:“我來找你給她出頭啊,難道你要把機會讓給別人?”
我沒說話,到班里才知道發(fā)生什么,也弄明白為什么一時半刻沒人幫安知眉。
有人來往打鬧,把安知眉放在桌屜里的衛(wèi)生棉弄到地上。理科班男生多,看見覺得尷尬,束手無措地互相交流了眼神,因著不好意思去撿,就到教室外拿掃帚來清理。
這一波人出去,另一波人進來,咱們班的帶了幾個其他班的男生,看到地上的衛(wèi)生棉就來了勁,當場就給人家拆開了。
于是安知眉和拿著掃帚的這一波人在教室門口遇見,一臉茫然走進來,看到不認識的男生坐在自己位置,指著被拆開的衛(wèi)生棉肆無忌憚吵鬧,半晌才意識到發(fā)生過什么。
今天有乒乓賽,我在操場打籃球,班里的女孩子們大多去幫文科班的女孩子加油,安知眉生理期,堅持了半場回來休息,沒想到會碰到這種事。
我到班里的時候,她已經坐回自己位置上,抿唇看著那個叫陳彧的傻逼,沒有開口說話。
衛(wèi)生棉算衛(wèi)生用品,個人接受程度與家庭教育有關。確實有人不敢不想去碰異性的生理用品,也確實有人夠不要臉,作踐別人的東西,開不適當?shù)耐嫘Α?br />
沒有這樣做事的。
我問陳彧:“你笑別人東西干什么?”
我回頭看了眼安知眉,對方的惡意讓她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
心里不大舒服,我嘖了一聲:“說話,你笑她東西干什么?”
陳彧一樂:“怎么,你倆終于談上了?”
我動了動,擋住他看安知眉的目光。
“你是知道我們談了所以故意這樣,還是知道我們沒談所以故意這樣呢?”
我不再看他,俯身把衛(wèi)生棉撿起來合好,抽了兩張衛(wèi)生紙包起來放進我那側的垃圾袋。
身上大概還有汗味兒,是以沒好意思離她太近。
“幫我丟一下?”我低頭問安知眉,不介意被別人聽清。
安知眉點點頭,輕聲說好,把我桌邊的垃圾袋取下來,起身從另一邊的過道出去了。
我示意老馬去關教室門。
“你還要笑嗎?”我問。
陳彧好像才覺得尷尬。
他方才盯著安知眉生理用品的樣子,仿佛是掀了她一條不存在的裙子,表情不太干凈,看得我暗暗覺著惡心。
“雁平槳,女朋友你伺候得真是好啊�!标悘恍α�,很有暗示意味地看我一眼。
他沒說,但我看明白了。大概覺得我已經把女孩子上了,所以從衛(wèi)生棉聯(lián)想到月經后,又想到了一些別的惡心東西。
我跟他從前沒什么來往,現(xiàn)在算是有了。
嘴是真硬,女孩子自尊心大概比他要強,也不如他不要臉,總之那一拳落在陳彧臉上的時候,我一點也沒后悔。
母親到學校的時候,我還在陳主任的辦公室罰站,沒看到她們如何相處。
安知眉對我有沒有一見鐘情不能肯定,對我媽媽肯定是一見傾心了。她來學生午休的宿舍樓下等我,剛見面就說我媽媽的事。
“雁阿姨身上香香的。”她說:“你們長得好像呀�!�
“我不香嗎?”我問她:“我剛特地回去洗了澡,還特地換了衣服�!�
因著還有話要跟她講,我繼續(xù)道:“去知行樓吧?那會兒從辦公室出來時看到的,露臺吹風,很涼快�!�
正在飯點,露臺沒什么人。我看著操場上來往的人影,道:“你知道我打架,是為了你吧�!�
安知眉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那會兒我和陳彧的對話她也聽到了,大概因為我提到過“在一起”這三個字,她看起來,似乎很怕我此時表白。
“我知道,很明顯的呀。”她小聲說。
手搭在欄桿上,我看向她,輕輕笑了一聲:“那就好……知道就好,怕你意識不到,所以再問問,確定一下�!�
安知眉一愣,剛才還很平靜的,這會兒卻突然紅了臉。
她當著我的面,故作鎮(zhèn)定將胳膊撐在欄桿上,手托著臉,借動作若無其事避開我的注視,使我只看得到她發(fā)間指縫里通紅的耳廓。
“我以為……”安知眉的聲音又小下去:“我以為你還要說點別的什么呢�!�
我轉身背靠在欄桿,手自然搭在上面,側頭看她。
春末,高三的最后一個夏天也快要來了。晚風已經帶了微干的熱意,沿著我的胳膊吹進來。高處不勝寒,知行樓三樓因為有教務主任而寒意更重,那些只有校園才有的吵嚷聲離我們特別遠,完全作為一種背景出現(xiàn)。
“哈,”我靠近了一些,握住她的手腕:“你想聽么?”
原來女孩子的手腕是溫涼的,像小貓的耳朵。
“你……想說嗎?”
她沒有躲開我的觸碰。
我挑眉,又靠近些,拉住她的手腕施了力一點一點挪開,迫使女孩子露出整張無措的臉。
“我沒這么著急,”我看著安知眉,觀察她飄忽不定的眼神。
真可愛……
我道:“來日方長,你說呢?”
安知眉明白我的言外之意,她轉過臉看著我,不過幾秒,又垂眼看向被我握住的手腕。
而后,她微微轉動手腕,掙開我握住她的動作,前移,將手遞進了我的掌心。
我們牽手了。
不久后,我因為安全套的事情和我父親大吵一架。母親開導我,說總有比做愛更值得在這個年紀做的事。
“比如……牽手,擁抱,接吻?它們可能能夠帶來比使用安全套更多的幸福感也說不定。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不是一定就要和她發(fā)生關系才能證明�!彼沁@么說的。
我對此深以為然,因為后來,即便和安知眉分手,我一度恨她到不愿意提起這個名字,但在夢里,還是時時回到這一天。
到二十四歲,我已經很成熟了,別說做愛,比做愛更過分的事我也做過。
可我就是難忘這個春末。
大概因為,那是第一次和喜歡的女孩子牽手,那種劇烈波動的感覺,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專屬于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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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槳:我覺得我們有點曖昧了;)
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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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4
《賓周》4:皇帝牌
和我爸吵架這件事,本質上是因為積怨已久。與安全套的確有關,但關系不能說很大。
這里就不得不提到我父親。
我對我父親蔣頌的敬重和疏遠始于開始懂事,大概在五六歲。到了學齡脫離保姆,每天被司機送去上學,我不得不開始學習自己睡覺,至于房間,就在父母隔壁。
還是小孩子的年齡,身體未開始發(fā)育,真是要被大人笑說賓周的年紀,腦子自然也想得單純。
當時還不懂為什么母親每晚要在哄我入睡后離開,我鬧過一兩次,都是半夜醒了找不到她大哭,但往往是我父親蔣頌來安撫。
我和他不親,被他哄睡的效果,還不如抱著我媽那個e的戒指盒。
戒指盒不大,但對六七歲的我來說完全足夠。更何況它很香,從前因為常被我媽放在包里,有股很淡的女士香氛氣味。
給我當“抱抱熊”后,我媽就不用這個戒指盒了。我一直記得里面放著一枚buccelti的白金戒指�?赡芤驗榭钍奖容^夸張,我母親不常戴,被我拔出來放在盒子里搖著聽響。
戒指盒里容量可觀,除了已有的一枚,約摸還有三四枚的位置。我和母親很親,在家里偶爾看到她遺落在梳妝臺上的戒指,就拿來裝進盒子里一起搖。
小孩子嘛,都喜歡收集亮晶晶的東西。我自認是幫媽媽收集首飾,順便搖上一搖,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直到被我父親看見產生誤會,大概是覺得自己兒子總搗鼓首飾不好,輕拿輕放地批評了幾句。
“哎,怎么玩小姑娘的東西?……”他把寶具盒從我眼前拿走,拿到我仰著頭都看不到的高度。
“媽媽給的�!蔽页端氖郑骸鞍职郑@是媽媽給我的�!�
“可是媽媽現(xiàn)在不在,”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我爸把那個首飾盒放到了主臥衣帽間,他對我死纏爛打的行為有些不滿,皺眉俯下身盯著我:
“平槳,你怎么跟個女孩子一樣?”
……我那個時候雖然還小,但已經有清晰的性別意識了,明確知道自己是男生,喜歡女生。
我爸說的話,對那時候的我而言,是真的很傷人的。
雖則他的語氣并不嚴厲,或許還能說是開玩笑、逗小孩,但我并不喜歡,不喜歡他拿走媽媽給我的東西,也不喜歡他說我像女孩。
哭鬧了一場,反而加重父親的誤會,等到媽媽回來,我才埋在她懷里得以昭雪。
現(xiàn)在想來,其實我的形容也有點兒問題。
比如我說我喜歡收集、擺弄首飾,把它們當玻璃珠擺在一起玩碰碰,那么我父親覺得我不夠“男子漢”,并為此感到不悅,似乎就算得上合情合理;
但如果我說我只是敗家、愛造,那就反而情有可原,和陽剛與否扯不上關系。
我和我爸的矛盾從那時起,就出現(xiàn)了。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讀過《五猖會》。
全家臨到出游,工人主仆都已經打點完畢,準備工作也已經做完,小孩子出門何其高興,父親卻偏要在這時走過來考問他的功課。
「給我讀熟。背不出,就不準去看會。」
……明明都決定要走了,時間也到最適合出發(fā)的點。偏偏所有人要在一家之主突然的主意下,等那一個孩子背并不著急記憶的課文。
這種時候,背不出文章的孩子,似乎反而是有罪的。
我爸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