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吳抱樸和紅衣人將少年力竭的姿態(tài)盡收眼底,笑道:“若沒有萬全把握,我二人怎會在今夜出手�!�
“你怎么了?”傅窈急急扶住人。
“茶水有問題�!奔緹o月并不驚訝,安撫性地拍拍她的手,“所以我才叫你少喝些。”
“那你自己卻……”
“笨蛋阿窈,我不當(dāng)著他們傀儡的面喝完,幕后之人怎會現(xiàn)身?”
見已得勢,孔行舟折扇一揮,揚聲大笑道:“好妹妹,快些過來,跟著我還能有一息活路,我會將你做成最完美的人傀�!�
傅窈憤懣瞪向那人,“你死了心�!�
孔行舟笑意更甚,緩緩說出眼前事實:“你家兄長今夜是必死之局�!�
“可惜你算盤要落空了�!贝故状⒌纳倌臧脒吥橂[在陰影里,聞言抬眼輕笑,“必死的是你�!�
話音剛落,夜風(fēng)像是陡然凝滯住了。
天邊炸開一道光束,千百具傀儡同時僵直,空洞的眼眶轉(zhuǎn)向一角,以女冠為首三道人影破空而至,將密密麻麻的傀儡陣撕開豁口。
白衣女冠凌空而立,她指尖凝著仙家咒術(shù),拂塵所到之處,傀儡群如麥浪倒伏,于幾息之間齊齊伏誅。
楚云渺摸向腰間縛妖鎖的動作頓住,神色怔仲道:“早說師父你一人就能解決。”
沈澈安悻悻歸鞘,“仙君厲害,厲害厲害。”
后者拂塵一甩,挑眉接過奉承。
見到孔行舟和吳抱樸二人驟變的臉色,女冠心情更加舒爽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季無月要他們當(dāng)那后手黃雀,他們自當(dāng)竭力相助。
紅衣人見勢不妙,正欲擄走季無月身后之人遁逃,廣袖一甩,袖口萬千袖口銀絲破空而去,那是當(dāng)日極樂坊被毀時從諸多傀儡中拆出來的千機線。
關(guān)鍵時刻,季無月拔劍斬斷漫天銀絲,隨即脫手?jǐn)S劍,劍身借著慣力擲向銀絲來處,直貫孔行舟心口。
吳抱樸雙目赤紅死盯著少年,身形一扭驟然暴起朝他襲去,電光火石之間,女冠拂塵劈斬,生生斬斷他一臂。
紅衣人身子不住痙攣,倒地的剎那對上少女的視線,染血薄唇倏地笑了,折扇脫手化作寒光直取季無月咽喉。
少年身中軟骨散藥力未消,經(jīng)方才那一遭已是強弩之末,只得旋身躲開折扇,豈料那柄扇子會自行折轉(zhuǎn),扇骨于剎那間迸出數(shù)道千機線,竟調(diào)轉(zhuǎn)方向沖他身旁人直去。
他突然明白,孔行舟的目標(biāo)從來都只有傅窈一人。
冷芒乍現(xiàn)間,傅窈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推出丈遠(yuǎn),當(dāng)她撐著地面支起身時,眼前一幕令她呼吸不得。
她看見數(shù)道銀絲釘入地面將季無月囚在中央,有的銀絲甚至沾了鮮血。
少年左膝重重抵著地,右手死死扣住雙眼。
“你可知季守拙是怎么死的?”斷了一臂的吳抱樸陰惻惻出聲。
緊接著大笑:“是我殺的�!�
半跪著的人滯住身子,雙肩都塌下去半分。
吳抱樸又問,“你可知你為何會先天不足?也是我在夫人的安胎藥里做的手腳,連同去后山與魘魔做交易也是我——”
“住口……住口!”少年喘息不定,像瀕死的獸類。
吳抱樸還想說什么,眼見另外三人圍了上來,慌張跑到事先布好的傳送陣處,白光閃過,竟當(dāng)著眾人的面跑了。
傅窈回神,她看不清季無月是什么表情,只看到那人因顫抖而繃緊的肩,以及順著指縫吧嗒吧嗒滴落的刺目鮮血。
她猛地?fù)溥^去,急急掰開他的手就要察看傷勢,“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可他捂著雙目不肯松手,他是多么高傲輕狂的一個少年,他怎能讓心愛的姑娘瞧見自己這般模樣。
“我無礙……”
“這叫無礙那什么叫有礙!”
他話未說完便被傅窈拽著胳膊踉蹌起身,少女強忍著淚念叨著:“我去請醫(yī)師,別怕,請醫(yī)師來了就好了……”
不知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傅窈是想哭的,可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哭,他受了傷,需要她,自己不能自亂陣腳。
可不知為何腳步愈漸虛浮,眼皮越來越沉,她恍惚見到白衣女冠擔(dān)憂的神情,以及,少年布滿鮮血的臉龐。
意識沉睡前,她還是沒忍住掉了眼淚。
第98章
當(dāng)時心動不過一時興起。
軟骨散混著魔氣的雙重翻攪下,
傅窈昏迷了整整兩日。
兩日后,少女睜眼第一句話就是問女冠,“他的眼睛怎么樣了?”
女冠眸光閃爍,
“季少主無礙,倒是你靈臺魘氣翻涌,決計不能再拖下去了�!�
傅窈不放心,她明明都看見他傷成那樣駭人的模樣,遂匆匆趿鞋去尋他。
一路上并無婢女身影,
只有三兩護衛(wèi),傅窈料想是這兩日他將原本被吳叔收買的人盡數(shù)清換,可為何還未招攬新人。
她尋到主院時,被護衛(wèi)攔住了,護衛(wèi)說他在后山修補陣法,不在府中。
傅窈納悶了,
后山的鎖妖大陣不是早就修好了嗎,
但也沒多想,
想著一會再來尋他。
一個時辰后季無月回來了,護衛(wèi)又說,“少主正在處理已故家仆之事,
無暇見小姐�!�
傅窈不高興了,
轉(zhuǎn)念一想,府中死了那么多人,他應(yīng)當(dāng)給亡人親眷一個交代,
忙也是情理之中,晚膳時總會見到。
……
晚膳時分,
四人圍桌而坐,季無月的位置卻空懸著。
“阿窈先用膳罷,
季少主怕是正忙著處理府中要務(wù)。”搖光勸她。
傅窈垂眸未應(yīng),往日他們都一道用飯的。
直到季無月跟前侍從來稟,傳話讓眾人自便用膳。
傅窈木然擱筷,滿桌珍饈嘗不出滋味。
她覺得好奇怪,自己昏迷的這兩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季無月為何要躲著自己。
用完膳,她見主院仍點著燈,遂打定主意定要前去問個明白。
可傅窈剛走到院前,屋內(nèi)燭火倏地滅了。
她要硬闖,卻被護衛(wèi)攔住。
“小姐,少主就寢了�!弊o衛(wèi)這樣說。
“胡說!我剛剛還看見亮著燈呢,他睡得那么快,沾枕頭就著不成?”她刻意大聲說給里頭人聽,“放我進去,我要去找他!”
護衛(wèi)沒法,可少主吩咐過不許小姐進院子。
不動如山道:“小姐止步�!�
“我偏不�!鄙倥粷M極了,說罷就要硬闖。
“若再貿(mào)闖,休怪我不客氣!”
那護衛(wèi)也是個憨直的,驟然橫戟在她身前,戟刀在地上嗑出重重響聲,傅窈腳下地面也隨之震顫。
少主吩咐過不讓小姐進,他就絕不會讓傅窈踏進半步。
傅窈被嚇了一跳,氣息霎時弱了半分,卻不肯退步,“讓我進去……”
“不——”護衛(wèi)還想回絕,便被身后聲音打斷。
季無月站在門檻處,語氣平淡道:“找我何事?”
傅窈沒聽出來他和往日有那么些許不同的語氣,徑自跑到少年跟前,見他雙目完好無損,也沒覆白綾,心才放回肚子里,后又一把撲進他懷里。
“我擔(dān)心你,想看看你的眼睛怎么樣了�!�
少女埋首懷抱,少頃,長睫撲閃注視著他,有些嗔怪道:“你怎么都不關(guān)心我,我昏迷了兩日,你還這樣晾我�!�
后者喉頭滾了滾,迅速錯開眼,竟推開了懷中人兒。
“說了我無礙�!彼f。
傅窈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季無月的不對勁,連眸子都是那般平靜淡然,未見半點往日柔情。
她心底突然漫開惶然恐慌之感,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問他:“你怎么了?是這幾日太忙了,還是那日吳叔說伯父的死……”
“都不是�!彼ё秩缃�,而后便沒了下文。
“那到底發(fā)生何事了,你突然變得好奇怪�!备雕喝ダ氖帧�
他撥開少女的手腕,“收拾收拾和搖光君他們回仙門吧�!�
“為什么?”傅窈手腕懸在半空,盯著鞋尖發(fā)怔,“姨母說,仙門還沒有找到除魘的法子。”
季無月偏過頭,“吳抱樸還在暗處盯著季家,你待在這里太危險了�!�
“我不怕危險�!鄙倥f著說著總下意識去抓他的指節(jié),卻又一次被他甩開。
“傅窈�!彼Z氣疏離,是傅窈陌生又久違的語調(diào),“我就實話說了,你在這里我還要分心保護你,實在……”
“累贅,對嗎?”傅窈替他說完未盡之言。
玄衣人身影倏地頓住,指尖松松緊緊,到底沒再出聲。
傅窈抿唇,緩緩問:“季無月,你是不是厭了我了?”
少年微微垂首,默然一瞬,再抬頭時眼底已無半分情意,口吻刻薄道:“你倒是難得聰明一回,不錯,我就是厭倦你了,不喜歡你也不再把你放心上了�!�
“我不信!”她的聲音有些失控,“你撒謊!明明兩日前還為我擋傷的,怎么可能這么快就變心……”
“傻姑娘�!鄙倌瓿爸o地笑,“給你擋傷是父母要我護你周全,僅此而已�!�
話音未落,他聽到身前傳來抽泣聲,她一定又哭了,這是第幾回因自己哭,季無月數(shù)不清。
“不信,我就是不信,你在騙我,一定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對不對�!�
傅窈根本沒辦法接受他的說辭,仿若整顆心都被他揪住了,酸澀難受得不行。他怎么總是這樣,輕而易舉就能牽動她的心緒,讓她為之又哭又笑。
“為何不信?”
季無月的語調(diào)冷漠到有些殘忍,他說:“哪有什么矢志不渝的情意,當(dāng)時心動不過一時興起,如今情意消散,自然相看兩厭,這樣淺顯的道理,就這般難以承受?”
傅窈死死咬住唇,仍是沒忍住漏出一聲抽噎,“……為什么?總要有個緣故。”
“男歡女愛哪有那么多為什么,你若非要一個答案——”他頓了頓,惡劣道:“無非是膩了,厭了,懶得陪你演了�!�
傅窈抹了把淚,“是不是我對你太不好了,你跟我生氣呢,那晚沒讓你睡床上是我不好,我不會了�!�
淚水糊了滿臉,她又接著道:“說你是小狗是我跟你開玩笑呢,你不喜歡,我就不說了再也不說了好不好。”
“你不要突然這樣對我,我害怕,我、我……”說到此處傅窈已泣不成聲。
季無月攥緊了指節(jié),驟然抽出劍穗上的物什,傅窈定睛看過去,那是在蓬萊得的同心結(jié)。
月下仙人說,只有同心結(jié)還在,三生石上的姓名就不會被抹去。
反之,若同心結(jié)被毀,三生石上的名字也會消失。
而今,眼前人指尖勾著同心結(jié),一道生火咒就輕易燒毀了它。
她親眼看著他燒毀的。
少年還是那個少年,只是眼底情意不再,又恢復(fù)了初見時涼薄如霜的一面。
她看著他眼角的痣,心想,他果然是一個涼薄寡幸的人。
傅窈張了張唇,突然就哭不出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季無月,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她頭也不回跑開了,留季無月在原地怔然許久,不知過了過久,他才邁步回屋。
因雙目失明,他邁步時被門檻輕絆,進屋后,又在枕下窸悉簌簌摸索了陣,尋到物什后,將那東西握在手里攥了許久。
“笨蛋阿窈�!奔緹o月喉頭發(fā)堵。
她哭,他心里也跟著疼。
若傅窈還在,便能發(fā)現(xiàn)少年人手中緊握的,正是與她身上那枚別無二致的同心結(jié)。
半盞茶后,護衛(wèi)急匆匆叩門,“少主,又有妖逃出鎖妖陣了,明日再找不出逆行陣的陣眼,鎖妖陣就要撐不住了……”
季無月斂眉,吳抱樸雖逃了,卻給季家留下大患。
同那日抓住的鼠妖一般,縱使修補加固過,這兩日仍陸續(xù)有妖從鎖妖陣逃出,他昨日帶人深入陣內(nèi)察看,才發(fā)覺鎖妖大陣?yán)锉粎潜悴剂四嫘嘘嚒?br />
所謂逆行陣,即將五行四象倒逆。
在鎖妖大陣內(nèi)布置逆行陣,一旦逆行陣運轉(zhuǎn),鎖妖陣內(nèi)的妖將會傾巢而出。倘若原先鎖妖陣為縛妖之地,那么五行倒逆后,被圈在陣中的將會是整個季府地界。
書上記載,逆行陣徹底開啟需要五日,倘若鼠妖逃脫是第一日,那么明日就該是第五日了。
若屆時還沒找到此陣陣眼,他不知道能不能撐住……
*
次日。
半山腰,一行四人于林葉間穿梭。
“阿窈,待你好了,為師授你仙門術(shù)法可好?”搖光看出少女的魂不守舍,開口打破沉寂。
傅窈好似沒聽到一般,并未回答。
過了一會,女冠又道:“仙家秘法,雖比不上真正的仙術(shù),但也算半個仙術(shù)了�!�
楚云渺:“……”
楚云渺嘆了口氣,打斷師父沒話找話的窘迫,“師妹若有心儀的術(shù)法,我亦可指點�!�
“�。俊�
“哦�!�
傅窈如夢初醒,抬手揉了揉眼瞼,昨夜哭得太傷心,現(xiàn)下眼瞼仍泛著桃紅。
“好呀。”她彎起唇角應(yīng)聲。
可任誰都看出來她是在強顏歡笑。
“阿窈去過蓬萊?”搖光又尋了個話茬。
傅窈點頭,他們?nèi)齻都去過的,只不過是三百年前的蓬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