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我們此番就是要去蓬萊�!迸诘�。
傅窈訝然,不是回山門嗎,怎么又去蓬萊。
搖光嘆息,“仙門始終沒找出誅魘的法子,但蓬萊有一守島仙,我們?nèi)に朕k法�!�
“好�!备雕簯�(yīng)聲。
良久,一行人又陷入沉寂。
搖光望著前路暗嘆,這一路都是她尋些閑話來說,大徒弟素來寡言,小徒弟失戀,三魂丟了兩魂,連最殷勤的沈澈安都垂首盯著劍穗出神。
四人即將下山邁上官道時,山上突然傳來轟然巨響。
傅窈腳步一頓,忍不住頻頻回首。
“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了,姨母�!�
“寬心,陽泉既在,他就死不了。”
“什么?”少女步子倏地僵住。
搖光目不斜視,半晌,后知后覺說漏了嘴。
本欲置之不理,卻聽得身后沒了聲響,回頭望去,少女眼底滿是倔強。
前者嘆了口氣,終是掐指算了算,“罷了,回去吧,若沒了你,陽泉怕也保不住他的命�!�
而且——
她神思驀然凝重。
按常理來說不應(yīng)當啊,可卦象分明顯示,此去對傅窈而言,亦是唯一生門。
第99章
她愛憐地親了親,含著淚痣輕吮。
四人往回趕時,
山上不斷傳來轟鳴聲,連帶著他們腳下的山石都為之震顫。
傅窈心焦如焚,迫切想知道山上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下意識去摸指間傳訊戒,手上卻空空如也,這才驚覺昨夜太過傷心氣惱,她早將那枚戒指拋掉了。
“沒人�!鄙虺喊驳吐曂鲁鰞蓚字。
好不容易回到季府門口,不止門口沒了護衛(wèi),
敞開的門內(nèi)亦無半片人影。
“進去看看�!备雕簭娮枣�(zhèn)定,抬腳就要跨過門檻,下一刻卻被某種無形屏障彈回。
搖光以拂塵托住人,看向半空中浮現(xiàn)的金色屏障。
三人同時仰頭,穹頂狀的金光結(jié)界自飛檐斗拱到地面,將整座府邸籠罩其中。
結(jié)界上布滿赤色符文,
若他們見過鎖妖大陣,
便會發(fā)覺結(jié)界上的符文與季家后山鎖妖陣上的符文別無二致。
“若我猜得不錯,
這是季家后山的鎖妖陣�!睋u光神色凝重。
“鎖妖陣在后山,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傅窈說話時往府內(nèi)張望,不知府中是真的沒有人在,
還是求救聲被結(jié)界屏蔽發(fā)不出去。
倏地,
東南方向妖氣沖天,嘶鳴聲、長嘯聲齊齊炸開。
“那個方向,是后山……”
*
“少主,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這些妖……太古怪了,分明已在鎖妖陣封了數(shù)年,
實力不降反增�!弊o衛(wèi)將符咒拍在牡丹妖面門,妖異花瓣瞬間蜷縮成焦炭。他正要松口氣,
后背突然傳來撕裂的劇痛,原是斜后方鳥妖生生扯掉他一塊皮肉。
“那不是妖氣�!毙氯藙χ讣矂潱鸸獗仆锁B妖。
季無月?lián)P手甩去護腕上的妖血,沉聲道:“是魘魔的魔氣�!�
三百年前囚于鎖妖大陣的魘魔,其魔氣竟已侵蝕萬妖。此刻陣中妖怪非但未被削弱,反因吞噬了魘息愈發(fā)兇戾。
護衛(wèi)踉蹌著望向半空,原本籠罩后山的金色屏障已吞噬整個府邸。
“幸虧少主早先屏退眾人,否則府中情形不堪設(shè)想……”他話音戛然而止,新一波妖潮已沖至眼前。
季無月側(cè)耳捕捉妖潮動向,他的眼睛看不到眼前群妖遮日的情形,卻能感知到要將整座山撕裂的沖天妖氣。
東南、西北、正前方皆有妖潮襲來,他掌心陽泉熾熱,迎上去的瞬間已將陽泉催動到極致。金光破開妖群,精準貫穿三處聲源。
所過之處,百妖凄鳴。
不多時,季無月抹去顴骨上的妖血,回身對眾人啞喝:“先擊退,再尋機會重布鎖妖陣�!�
金光如游龍破開妖潮,缺口卻轉(zhuǎn)瞬被前仆后繼的妖魔填平。
擊退談何容易,他們連喘息之余都沒有,鎖妖陣中積攢了數(shù)百年的妖魔,哪怕是神兵天降也難以頃刻蕩平。
此情此景,季無月最慶幸的事莫過于早先就讓搖光帶走了傅窈。
如今整座山妖氣與魘息混雜,魔氣重到與當日蓬萊不相上下,可彼時傅窈體內(nèi)魘息尚蟄伏未醒,若以當下情形推演,恐怕會直接引發(fā)體內(nèi)魘魔覺醒。
“少主……”一護衛(wèi)踉蹌后退,“守不住了�!�
另一護衛(wèi)同樣力竭,“符箓都用空了�!�
若是尋常妖物倒也沒有這般難對付,可他們遭魘息侵蝕,早已并非是妖,而是半魔半妖,收服起來便棘手得多。
“守不住也要守,難道縱它們下山噬人血肉?”說話間又甩出幾張符箓,這回妖潮卻被撕出一個大洞,仿佛比方才好對付多了。
季無月蹙眉,不知何故,妖潮中的魔氣明顯淡了許多。
妖潮外,傅窈正以血繪符,符箓在半空中放大,打向妖潮時,與血線接觸的魘息頃刻灰飛煙滅。
但這一切季無月無從得見,直到傅窈的聲音響起:“鎖妖大陣出了問題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想給我支走自己獨自應(yīng)對,可你要是應(yīng)對不了呢?”傅窈一見他就想到昨夜他那副無情面孔,氣不打一處道:“季無月,你自負也要有個限度!”
“回去。”玄衣少年繃緊下頜,“即刻下山�!�
他就知道一旦讓她知曉,這姑娘定然不愿走,所以才出此下策刻意逼她走。
即便是眼下,他也沒打算改變主意。
“昨夜不是說清了,你我早就兩不相干,你就這么喜歡腆顏相纏?”
“你說什么?”
譏誚的話如刺落入耳中,傅窈一字一句問他:“你膽敢再說一遍?”
她的靈臺鈍痛不斷,經(jīng)脈中魔氣隱現(xiàn)。
少年怔仲一瞬,繼續(xù)抬眼道:“我說,我們兩不——”
“你的眼睛……”話還未說完便被她截住,傅窈頓時失聲,自己分明在他左邊,他的眸光卻始終偏倚三分。
指尖碰到他的面頰,她捧起季無月的臉察看他的眼睛,到現(xiàn)在她才看清——
那雙素日里嬉笑怒罵皆能泛起漣漪的眸子,如今蒙了一層陰翳的霧,原來他的眼睛傷得這么嚴重,他卻連這個都瞞著自己。
誰知這人像被灼傷般偏頭,忽然朝虛空厲喝:“仙君還要看戲到幾時?還不快將你這徒弟帶走。”
“我不走,既然你我毫無干系了,你憑什么決定我的去留�!�
靈臺鈍痛更甚,但傅窈沒管,眼下最緊要的是對付這些妖,于是又起一血符,直至妖潮魔氣淡化至消失。
失了魔氣附著的妖物終成強弩之末。
眾人松一口氣時,虬結(jié)的藤妖突然暴起,少女躲避不及,下一刻被冷香裹挾入懷。
“不是兩不相干嗎,你還管我的死活做什么�!备雕喝リo扣腰際的指節(jié),后者巋然不動,兀自抿唇不吭聲。
那頭搖光三人也沒閑著,雖也費了些功夫,但好在是將妖潮解決了。
鎖妖大陣重置,但籠罩著季府的逆行陣還未消失,解開逆行陣需找到陣眼,逆行陣以后山為基,陣眼就定然在方圓之間。
后山很大,幾人便分散去尋。
“松手。”傅窈掙了掙,被扣住的指縫紋絲不動,反被少年握得更緊了。
“是誰說當初不過一時興起,自此兩不相干,又是誰說對我厭了膩了煩了,既如此你還在貼著我做什么�!�
“沒厭。”
他又重復(fù)了一遍:“沒厭,不膩,更不會煩……”
頓了頓,少年乖覺道:“我錯了�!�
傅窈轉(zhuǎn)身質(zhì)問:“你連同心結(jié)都燒了還說——”
未盡的話被裹進他的懷抱里,“燒掉的是假的,障眼法�!�
傅窈掙開懷抱,他這回叫她這樣傷心,她打定主意不會讓他輕飄飄揭過,“你叫我信你,可你卻不信我,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同我說�!�
“……我怕你受傷。”季無月解釋。
……
半晌,身旁人悄無聲息,失了行蹤。
他霎時惶然起來,怕傅窈是不是被暗處的吳抱樸騙了去,又或是被漏網(wǎng)妖怪擄走。
“阿窈?”
他喚她,視線卻漆黑一片,只得用劍鞘不斷摸索著四處。
因為焦急,他甚至被枯枝絆了個踉蹌。
季無月若是知道他要尋的姑娘就在三步開外看著自己,他決計不會放任自己露出這樣不堪的殘態(tài)。
傅窈突然就發(fā)不火了,見他這樣酸澀內(nèi)疚得不行,忙到他跟前,拉住這人的手道:“我在呢�!�
見季無月陡然僵住身子,緊繃著唇不作聲時,傅窈意識到,自己教他難堪了。
季無月這個人,將傲骨刻進血脈里,受傷忍著,難過忍著,裹緊傷疤就是不教任何人窺見。
她記得小的時候伯父罰他跪,罰他鞭子,明明都皮開肉綻了卻愣是不吭聲也不低頭。
在喜歡的人面前,他就更倔強要強了。
別以為傅窈不知道,她曾說喜歡他身上的香氣后,這人每日都要給衣物熏過香才穿上身。
他難過了,傅窈知道。
“傻子。”她抱了抱眼前人,逗道:“是哪個郎君生氣都這么好看�!�
“……不好看�!�
少年又偏過頭,“瞎子好看什么�!�
“不準這樣說自己�!彼肿∷拇�,“我說好看就好看。”
傅窈指尖挑著他下頷轉(zhuǎn)過來,忽然笑了,溫軟唇瓣先碰了碰輕顫的眼簾,眼皮溫熱,薄薄的一片,她愛憐地親了親,又往下掠過睫羽,最后,含著那顆淚痣輕吮,驚起少年人一聲壓抑的喘息。
“我喜歡的。”她說,“我最喜歡你。”
“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我都喜歡�!�
“別說了�!奔緹o月驀地扣緊人,眼簾不覺漫起潮意。
怎么這么好……
阿窈怎么這么好。
她不嫌他,不僅不嫌,還珍愛他。
少年人強撐著的倔強心墻轟然倒塌,從此有了唯一一個可以交付脆弱,全然接納他的人。
靈臺傳來習通的嘶吼聲,傅窈蹙眉,仍是靜靜被他抱著。
驀地視線里出現(xiàn)半片青色衣角,“吳抱樸在那!”她提醒季無月。
一柄長劍截住中年男子去路,吳抱樸僵硬轉(zhuǎn)過身,“少主,吳叔好歹是看著你長大的,何必對我趕盡殺絕�!�
傅窈才不聽他的鬼話,“別演了,定親禮當日是不是你做的好事?借由阿兄的名義叫我出去,實則是為了讓仙家弟子殺了我,枉我還當你是位仁厚長輩,沒想到你這般能做戲�!�
偽面盡褪,男人道:“不錯,一介邪魔養(yǎng)在季府是辱我季家門楣,啊——”
慘嚎聲響起,季無月的劍鋒已貫透他小臂,釘進地里。
“你名吳抱樸,也配提季家門楣?縱奴欺辱阿窈也是你的授意?”
男人喉間擠出嘶笑,卻在下個瞬息僵住,這一次被刺穿的是左腿。
“還有我爹……他待你不薄�!奔緹o月隱忍咬牙。
“你知道季守拙死前都說了些什么嗎?”吳抱樸突然笑了。
“……他說什么了?”少年神色有些動容,父親的死是他心里的另一痛處,他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你過來,吳叔才好告訴你�!�
“別去�!备雕撼蹲∪�,誰知道他有沒有詐。
“可憐的季守拙,養(yǎng)了個兒子沒能在臨終時盡孝,連遺言都不肯聽。”他哈哈大笑起來。
季無月指節(jié)松松緊緊,終是走上前去,“說吧。”
“哈哈哈哈他說——”吳抱樸獰笑著,“他說不該生你這個兒子,季府真正的禍害真正的邪魔是你啊少主,丫頭,你可知你身上的魘息是如何來的,是季無月給你的哈哈哈哈——”
他突然從袖口掏出一把匕首,正要刺向少年時卻先被少年割斷喉嚨。
習通在靈識深處嘶吼掙扎。
傅窈視野早已被黑潮吞沒,她沒看到季無月是如何殺了吳抱樸,更沒看到他回望時,瞳孔里震顫的驚惶。
“阿窈,別信他�!�
見少女冷著臉緩緩走過來,季無月想辯白,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口,他只好攏住人,指腹無意識磨挲著她發(fā)間珠花:“聽我解釋好不好�!�
他只以為傅窈是惱了自己,自然未察覺到她漸漸染黑的雙眸。
是以,當寒玉刀扎進他的心口時,他毫無防備。
刀進刀出,季無月緩緩的,滿臉錯愕地捂住心口。
“你曾是我選中的容器。”
“傅窈”歪著頭,垂眸欣賞他的痛楚,“多虧了你,我才找到一個比你更好的宿體。”
……
“師父,魘魔即將現(xiàn)世,可是真的?”
蓬萊洲,凈真正擦拭著蓬萊鏡,那是玄女的法寶,師父每日都要擦拭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