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他剛沐浴過?還挺香的�!�
“他沐浴連耳飾都摘了,卻不摘傳訊戒,程安說的不會是真的吧,他真的喜歡我。”
“唉,可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給不了他好歸宿�!�
聽到這季無月啞然失笑,阿窈是個口是心非的姑娘,他心想。
想到此處他眸光黯淡下來,他深知自己也絕非表里如一的人,倘若他不自以為是,何至于到現(xiàn)在才與阿窈互通心意。
太短暫了。
和阿窈相伴的時光太短了,短到他還沒來得及品味,就已經(jīng)快煙消云散。
光點凝成一團(tuán),圍著他縈繞了好幾圈,又向前飛去。
像是在指引著他往前走。
季無月忙跟上,少頃,靴底傳來“咯吱”踩雪聲,腳下的白霧不知何時鋪上了積雪。
積雪中一女童赤腳而立,女童身上掛著破爛白裙,臉頰沾了泥水和血跡,小乞丐一樣,在冰天雪地里凍得瑟瑟發(fā)抖。
季無月驀地怔住,那正是他幼時第一次見傅窈的情形,他想上前抱起她,小女孩卻后退好幾步。
“你是誰�!毙「雕赫Z氣怯生生的,眼神卻十分亮,好奇打量著他。
“我不是壞人,阿窈別怕。”他又上前一步,半蹲下來與她對視。
“你知道我的名字?”小女孩仰頭問他:“那你知道季家怎么走嗎?我要去季家�!�
季無月張開手臂,用孩童的語調(diào)跟她說:“我不僅知道,還認(rèn)得季家人,我抱著你去好不好?”
小女孩咬緊了唇,目光戒備,“爹爹說,不能聽信陌生人的話。”
但她真的很冷,眼前的大哥哥看起來很暖和。
“阿窈看我像壞人嗎?”他循循善誘地低哄。
女孩狀似認(rèn)真地打量了他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他長得不像壞人,而且她一見他便覺得親近。
少年笑彎了眼,輕輕抱起她,懷中小人無措地捏緊了小手,“我有點臟�!�
季無月將人裹得更密實了些,攏住她凍紅的小手,柔聲道:“一點都不臟�!�
他抱著她往前走,卻發(fā)覺怎么都走不出雪地。
小女孩無意識揪著他的衣襟,“大哥哥,季家是不是好人,要不是好人,我就不去了�!�
季無月愣住,澀聲道:“是好人,阿窈別怕�!�
“會跟你一樣好嗎?”女孩仰頭望他。
季無月喉間泛苦,他哪里好了,“季家有個伯父,最是守正不阿,伯母性子和暖,阿窈盡管當(dāng)作娘親,還有位兄長——”
話音突兀折斷在喉間,小傅窈忙追問,“兄長如何?會對阿窈好么?”
“……會�!�
季無月小心地掂了掂人,“那位兄長脾氣古怪,但不存壞心,他可能會無意傷到阿窈……”手指微微收緊,“屆時需得仰仗小阿窈寬宥他一些,待他醒悟過來,定會加倍對阿窈好�!�
女孩似懂非懂點頭,俄頃,稚嫩的臉頰忽然貼上來,帶著融雪的涼意。
女孩脆生生地說:“謝謝大哥哥送我�!�
季無月頓住,正想輕撫她的臉蛋,懷中人卻化作光芒四散,四周積雪也不知何時融盡了。
他舌尖發(fā)澀,喪父后孤身一人投奔季家,應(yīng)當(dāng)是阿窈記憶中最無助惶然的時候,否則,也不會走不出這滿地飄雪。
*
“喂喂喂,你們兩個醒醒�。 �
粉色流光凝聚成人形,情妖程安叫醒兩人,哭嚎著:“怎么突然來這么多妖魔鬼怪,你們死了我怎么辦?我好歹也是給你們牽線搭橋的紅娘,沒有功勞也要苦勞,不能用完就丟�。。。 �
傅窈是被程安吵醒的。
她睜開眼,見外頭狂風(fēng)呼嘯,山林震顫,不時有妖物低吼聲傳來。
“季無月,阿兄�!�
傅窈拍拍少年臉頰,他還在昏迷著,神色看起來很是痛楚。
俄頃,少年睜開眼,目光盈盈地看向她,噙著笑意。
“好久沒從別人的角度看你了,宿主。”
傅窈手一抖,霎時黑了臉,“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我只對你陰魂不散�!绷�(xí)通一昧地笑,“宿主放心,我還會去找你的,只有你的軀殼最讓我滿意�!�
想到這他就忿恨,原本在今夜自己就能徹底奪舍傅窈,卻沒想到被季無月移花接木了去。
這小子的陽泉克制他的本體,他雖使著這具身體,卻也燒心至極,他巴不得趕緊脫了他這軀殼。
傅窈見習(xí)通頂著季無月的臉大剌剌走出洞口。
外頭天光赤紅,兩顆暗紅星子光芒大熾,他掌心凝出黑霧,黑霧在血夜中逡巡了一圈,不多時就引來了一眾妖魔。
他割掌引血,血珠化作黑氣被群妖吸食時,妖物們突然實力暴漲。
陰泉乃是妖物修行的圣物,習(xí)通此舉是在以身飼妖。
只不過,用的不是他自己的身體。
妖物噬血,被陰泉浸潤后更加癲狂,見到活人血肉就拼命沖撞。
“她不行,她是我的容器。”習(xí)通擋住企圖沖進(jìn)山洞的妖,眼尾掃過騷包程安,“旁的人你們隨意�!�
程安氣得破口大罵,“大家都是同行,你要讓他們來吃我?!”
傅窈晃神,她不由擔(dān)心季府人的安危。這么多妖被放出來,就表明鎖妖大陣被毀了,屆時……
“習(xí)通,你非要在歧途一去不返嗎?”
習(xí)通動了動唇,笑意卻滯在半空,隨即手腕翻轉(zhuǎn)甩出一排符箓,妖群霎時被炸出個豁口。
傅窈面上一喜,現(xiàn)在是季無月,然而少年卻悶哼吐出一口鮮血,他體內(nèi)兩股對立的力量在不斷撕扯。
山洞外妖群越聚越多,將血紅的夜幕遮成黑壓壓的一片,季無月指尖符箓翻飛,一連打出數(shù)十張金光。隨著妖群被打散,腰間符箓也漸漸用盡了。
“季無月�!备雕合肷锨耙徊剑瑓s被他抬手阻住。
分明已打散了那么多妖,天幕下妖潮仍源源不斷涌來,季無月十分肯定,整個鎖妖陣?yán)锏难Ф歼^來了。
靈臺魔氣翻涌,習(xí)通嘶吼著:“捉妖師,你的符都用盡了,還拿什么跟我斗。”
少年冷笑一聲,隨后扯下發(fā)帶叼在齒關(guān),單手纏緊緞料后,再拔劍朝妖潮蕩去。
金光破開天幕,洞外妖骸紛落如雨。
然而鎖妖陣中鎮(zhèn)著數(shù)百載的萬妖,僅憑他一人如何誅滅,何況季無月心口舊傷迸裂,靈臺還有個人同他搶奪身體……
正如習(xí)通所說,他早就是強弩之末了。
劍氣不斷斬出,少年下頜也漸漸被鮮血覆滿。
傅窈急得直掉眼淚,視線里猝然掠過白色身影,她像終于看到曙光般上前摟住他,“別強撐了好不好�!彼膫诙急篱_了。
她擦著季無月下頜處的血,“仙君他們來了,我們有救了�!�
劍身錚得一聲脫手,季無月輕輕捧起少女臉頰,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都是妖血,又慌忙去擦她臉上的血跡。
“沒事,沒事�!备雕何兆∷氖滞螅拔也幌优K�!�
少年執(zhí)拗地擦拭,垂眸低聲:“今夜熒惑守心,我壓制不了多久魘魔,他要是從我身上出來,還會強行奪舍你�!�
熒惑守心,乃是魔氣最盛之時。
“仙君一定有辦法�!备雕鹤プ∷氖�。
“她不會有辦法�!奔緹o月定定回。
傅窈突然有股不好的預(yù)感,慌不擇言道:“奪舍就奪舍,被他奪了去我就再奪回來,總歸是我的身體怎么可能事事都聽他的�!�
“傻阿窈�!彼乱庾R想親她,卻因唇瓣都是血堪堪止住,“一旦奪舍,就永遠(yuǎn)回不來了�!�
說話間攥緊了掌心陽泉,自被魘魔進(jìn)入靈臺他就再沒用過陽泉,那東西現(xiàn)今對他是折磨,但如今確能當(dāng)作誅魔利器。
“沈澈安也能算作良配�!彼麤]來由說了句,“但若阿窈同他結(jié)契,切忌要同沈家隱瞞曾為季家養(yǎng)女�!�
“你胡說什么�!备雕簱ё∷牟弊蛹奔蔽撬�,“我不要和別人結(jié)契,我只想和你成親�!�
“對了,我的血……我的血可以救你�!闭f著她就要取血喂他,季無月按住少女手腕,“我與他命運與共,你救了我便也是在救他。”
他此番是誓要誅滅他的。
他黑柔柔的眸子望向她,頃刻將催化到極致的陽泉貫入心口,靈臺魔息如遇天敵瘋狂暴走,與之命運相連的季無月同樣飽受摧折。
唇角源源不斷溢出鮮血,魔紋若隱若現(xiàn)。
“我只求……”染血的唇吻住她,他說:“我只求阿窈記得我。”
傅窈眼淚瞬間決堤,哽咽道:“不行,我不準(zhǔn),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一定不出一年就忘了你,我會遇到更好的人,然后把你忘得一干二凈,你要是想讓我記得你,就不準(zhǔn)死�!�
少年眼里閃過痛楚,她說得對,天底下好兒郎那么多,若是她遇到比自己更好,好上千倍萬倍的人,與他成婚、相守、為他哭,因他笑……
她早晚有一天會給自己忘得一干二凈!
季無月不甘心也不愿意,力竭前對著少女左肩的紅痣狠狠咬下,仿佛用盡了所有的氣力,尖齒穿過皮肉,鮮血順著肩頭流下。
他從不舍得教傅窈疼,這是最后一回,她必須記住他。
萬妖嘶鳴聲漸歇,魘魔的嘶吼也靜止。
他看見天幕重歸墨色,蟬鳴刺破寂靜,溪水漫過碎石的聲音重新在耳畔清晰。
天地間飄起了細(xì)雨。
意識消散前,他聽到少女被雨模糊的抽泣,她哭得傷心至極。
這一刻求生的欲念突然瘋長,他想活著,想為她遮一輩子風(fēng)雨。
第103章
好夢由來最易醒。
傅窈睜開眼,
盯著高處的帳幔發(fā)怔。
耳邊靜謐無聲,表明她是在閨閣內(nèi)。
門扉“吱呀”一聲走進(jìn)來一人,那人端著藥碗走近,
冷淡的語氣:“醒了?醒了就喝藥�!�
榻上少女倏地攥緊了被角。
是夢,她知道,可心底又隱秘地期盼著這不是夢,萬一就是真的呢……
見她不說話,那人徑自上前,
將她從被窩里拎出來,將湯藥一勺一勺喂進(jìn)傅窈嘴里。
“有那么苦?
”少年屈指拭掉她滾落的淚,從一旁拿出兩碗果脯,逗她:“想吃杏脯還是桃脯?”
傅窈不說話也不點頭,只垂著眼簌簌落淚。
那人沒了法子,“好了,
都是你的�!�
捻著顆圓潤果脯的指節(jié)遞至她唇畔,
傅窈止了淚,
視線循著指節(jié)往上,落到她一直不敢抬眼看的少年臉上。
季無月神色柔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著她,
帶著幾不可察的寵溺。
傅窈一把撲進(jìn)他懷里,
她摟得很緊,像稍松手他就會消失一樣。
她說:“季無月,我們成親吧,
今天就成親�!�
少年將下頜擱在她肩頭,沒有說話。
風(fēng)雨聲驟然灌入耳,
打斗聲、溪流聲也都復(fù)歸清晰。
傅窈怔愣回神,眼前少年仍是與她相擁的姿勢,
也仍舊沒有說話……
……
“阿窈醒醒�!�
“師妹�!�
“師父要你卯時三刻鍛體練劍,現(xiàn)已在外面侯你了。”
白衣女見久喚無果,榻上人又冷汗連連一副深陷夢魘的模樣,遂一記清心咒貼在少女腦門,后者猛地坐起,恍惚一瞬后急問白衣女:“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楚云渺微笑頷首,“辰時一刻。”
傅窈聽了忙掀被下榻,簡單洗漱一番便疾步如風(fēng)推門而出,整個動作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門扉啪得合上,屋內(nèi)楚云渺眼觀鼻鼻觀心,其實現(xiàn)下是卯時三刻。
趕到練武場時,傅窈已是氣喘吁吁。
練武場空蕩蕩的,半個仙君衣角都沒見,她才知自己是著了楚師姐的道。
此刻天光剛破曉,山谷間還殘留著淡淡云靄。
沁涼晨氣灌入喉間本應(yīng)醒神,傅窈眼前卻是方才夢里的場景。
萬妖嘶鳴聲猶在耳畔,那夜的天是那么可怖,空氣中的血氣是那么濃,少年為了誅魔將陽泉貫穿心口,在她懷里漸漸沒了聲息……
“為師不到場,你便不練習(xí)嗎?”
身后傳來女冠威嚴(yán)聲音,傅窈猛然轉(zhuǎn)身,眼巴巴的目光:“師父,我想去找他�!�
那晚她悲痛至極時,天邊現(xiàn)身兩道人影,一個是蒲先生,一個是自稱他師父的老頭,酒仙人。
老頭用半數(shù)仙力將季無月從生死邊緣拉回來,蒲先生則祭出仙骨和玄女留下的靈珠,徹底清理了殘存魔氣。
只是他的靈臺被魔氣撕扯得千瘡百孔,需要閉關(guān)調(diào)養(yǎng),至于要調(diào)養(yǎng)多久,傅窈不得而知。
搖光搖頭,“他閉關(guān)處有結(jié)界相護(hù),別說外人,就是他自己也出不來。”
酒仙人為給他療傷,怕外界干擾,用陣法給整座山都封住了。
“那要等多久?”少女語氣失落。
搖光嘆了口氣,“短則一年,長則——”
“長則三五二十年,說不得你要在山間陪老頭子喝一輩子酒嘍�!鼻嗌览项^抱著酒葫蘆,神色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