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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之前納妾的話題,也就草草而過。

    一時間,姜婳的心七上八下,只有一股余下的澀,徐徐蔓延。

    “沒事嗎?”

    到底是這一句“讓他等著”讓她驚訝了,走了兩步后,她輕聲問道。

    她雖早知他年少拜相,地位斐然,但那可是天子......

    謝欲晚語氣如常,眉眼平靜:“無事�!�

    雖是如此說,姜婳到底不愿因自己耽擱了他的公事,過了半刻鐘,就小聲同謝欲晚道:“累了�!�

    謝欲晚定眸看了她些許,輕聲道:“那我送你回去�!�

    姜婳微微點頭:“好。”

    “這幾日,府中有什么事情,就吩咐橘糖去做。”他輕聲叮囑。

    姜婳點頭:“好�!�

    “過段日子天子要去秋狩,前兩年你恰巧生病了,沒有去,今年要去嗎?若是不去的話,我告?zhèn)假,之前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那一帶嗎,等到秋狩的時候,我們乘船去江南那邊。等到了江南那邊,應該就能看見雪了�!�

    聽見要去江南,姜婳手指輕微一動,但是也只是應了一聲:“好。”

    他似乎察覺出了她的冷淡,但沒有太在意。

    她想,或許是她還生著病,他并不想同她計較。

    ......

    許久之后,橘糖才將她從發(fā)呆中喚醒。

    她怔然,四顧一周,沒有看見謝欲晚的身影。

    橘糖啞然:“公子已經(jīng)走了一刻鐘了。”

    她輕聲應下,知曉自己適才失態(tài)了。想起剛才發(fā)生的事,雜亂的情緒縈繞在她心中,她難得有些煩悶。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橘糖擔憂望著她:“娘子,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姜婳搖了搖頭,不知要如何說出口。

    她的心,很亂。

    橘糖沒有強求,將人扶到床上,輕聲道:“夜深了,娘子早些睡,何事也明日再說。今日橘糖就歇在隔間,娘子若是不舒服,直接喚我�!�

    姜婳手指動了一瞬,陷入了一種深深的茫然之中。

    橘糖不太放心地看了兩眼,補了一句:“娘子早些睡。”

    她輕聲“嗯”了一聲。

    一夜無眠。

    *

    屋內(nèi)常年會亮一盞燭燈。

    故而即使到了深夜,月色全然黯淡的時候,屋內(nèi)都還有一束微弱的光。

    姜婳想著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一切,有些怔然。

    自謝欲晚在宮宴之上,不顧自身性命為她擋毒箭之后,第一次,她心中有了淡淡的疑惑。

    他真的愛她嗎?

    似乎,是愛的。

    在旁人面前矜貴冷淡的人,在她身邊,即便怒極,依舊溫和平靜。

    在她一無所有之際,他牽著她的手,走出了姜家那個困住她十幾年的泥沼。

    他教她詩文,予她愛護,同她相伴,甚至在性命之險的情景中,依舊擋在她身前。即便是大夫也說,如若那箭再偏一分,昭昭如明月的青年,便會殞命。

    如果這都不算愛,那還有什么,算愛呢?

    正是因為她覺得,他愛她,所以這些日發(fā)生的一切,才會讓她茫然。

    他曾經(jīng)教會她的詩書告訴她,愛要一生一世一雙人,要堅貞,要忠誠,要相濡以沫,要生死與共,但這些,難道只是世俗對女子的要求嗎?

    他說她是他此生唯一的夫人,說丞相府不需要再多一個主母。

    但他也說,需要一個子嗣。

    這真的是愛嗎?

    一種淡淡的絕望縈繞著她,她被他捧到了高處,陡然墜落之際,才覺高處之寒。如若她只是當初那個在姜府一無所知的姜三小姐,她嫁給了一個世間平凡的男子,那男子不會告訴她詩文如玉,不會教導她世間道理。

    她可以混沌而懵懂地做一個賢妻良母,為那男子納妾,生育子嗣,也同這世間多數(shù)女子一般,嫻靜安然地打理后院。

    可她沒有。

    她嫁給了謝欲晚。

    他如昭昭明月,映亮了她恍若泥潭的一生。

    第十四章

    她開始奢望愛。

    可是......到底什么是愛呢?

    *

    長夜不算漫長,來不及姜婳想清這個問題的答案。

    等橘糖敲響門時,她抬頭一望,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到了清晨。

    這些年下來,她沒有賴床的習慣,即便一夜未睡,聽見敲門聲,也自然地掀了被子。過了一夜,那些濃烈的情緒,變得有些淡。

    就像是,這些日所有發(fā)生的事情,都變成了一根細細的刺。

    時而,就扎上那么一下,細細微微的,但比起年少曾有過的大悲,實在也算不得尖銳和濃烈。

    更多的,是茫然。

    那種淡淡的,她稱不上來的感覺,縈繞著她。

    像是煙霧一般濃密,讓她沒有絲毫的喘息。

    隨著橘糖將門打開,姜婳抬眸,刺目的光映亮她平靜的臉龐。

    隨著光一同的,還有清晨獨有的霧氣,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伴著清晨稍寒的霧氣,涌入她的鼻腔。

    她白皙纖細的指尖動了動,隨后,又歸于平靜。

    橘糖小心看著她的神色,見她似乎比之前平靜了不少,心中松了口氣。

    想必公子應當同娘子說了......

    這些年,公子娘子鮮少為什么事情置氣,這些日,倒也是十年來第一遭。向著娘子前幾日蒼白的臉色,橘糖眼眸中多了幾分心疼。

    不管最后怎樣,事情說開了就好。

    “橘糖,這幾日我生病了,府中事物麻煩你了�!苯獘O輕聲道。

    橘糖忙搖頭,笑道:“不麻煩,娘子平日將府中打理得很好。我這幾日,也不過按照娘子定的規(guī)矩,把事情一件件處理了。有些我不能定奪卻沒有那么著急的,我有寫在冊子上,過幾日娘子身體好了,娘子對著冊子問我便好。”

    娘子平日姜府中打理得很好。

    不知為何,此時這話聽在姜婳耳中,有些刺耳。

    就好似昨日夫君同她說的那句——

    丞相府只需要你一個主母。

    她怔了一瞬,眸中的茫然又深了一分。她尋了一夜未尋到的答案,在橘糖這一句隨意的夸贊中,尋到了些淺薄的影子。

    橘糖垂頭,為她穿著鞋襪,并未察覺她這些細微的情緒。

    “娘子,看今日這云,天氣應當晴朗極了。等到了日午,太陽應該會很大......秋日這般的光,照在身上最舒服了。算算日子,再過不久,便冬至了。今年天氣復雜,冬日一定比去年冷。那時,長安入了冬,恐怕得多穿幾件�!�

    姜婳耐心聽著,最后小聲問了一句:“是想出府玩嗎?”

    橘糖眼眸一彎,得寸進尺:“要娘子同我一起�!�

    其實也不是她想出去玩,只是娘子這些日不太開心,今日情緒終于好了些,她不想讓娘子再悶到府中了。

    姜婳平靜地看著橘糖,本是想拒絕的,但見到少女眼中的笑意,已經(jīng)要說出口的話,被她緩緩咽了下去,又安靜了片刻,才輕聲回復。

    “那府中的事物,明日橘糖得幫我處理一部分了。”

    “多謝娘子~”

    “我去庫房挑一個好看的風箏~”說完,橘糖就向門外跑去。

    姜婳無奈搖頭,輕笑:“胡鬧,哪有秋天放風箏的�!�

    已經(jīng)出了門的橘糖探回一顆腦袋:“風箏身上又沒寫,我是春天春天春天的~”

    像是篤定她不會拒絕,說完這一句,橘糖就消失在了門外。

    姜婳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褪去笑意,她的眸,依舊很平靜,但這種平靜,同之前的平靜,又不太相同。

    如何形容呢?

    像是逐漸死去的湖。

    連歡喜和悲傷,都不再涵括。

    *

    即便已經(jīng)是個好天氣,出行時,橘糖還是帶了些厚的衣裳在馬車上,以備不時之需。

    姜婳透過車簾,望著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小販。

    老的少的,叫賣聲,招攬聲,一波接一波。

    她今日打扮極為素凈,頭上只簪了一根碧玉簪,除此之外,就只在腕上帶了一個同源的碧玉鐲。

    她身姿本就窈窕纖細,又因為剛褪了病氣,渾身都透著些蒼白。

    抬眸望向窗外之際,似乎連風都憐惜,吹得格外地柔。

    光灑在她半張臉上,蒼白中帶了一絲神韻,恍若出水芙蓉。

    即便早已知曉娘子好看,在風輕柔,娘子唇邊含笑的那一刻,橘糖還是怔了一瞬。隨后在急促的心跳中,她慌忙轉(zhuǎn)開眼。

    正看著窗外的人,沒有察覺這一插曲。

    只是平靜地,看著外面的小攤販。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垂眸,輕聲一笑:“橘糖,外面的小攤販,無論老的少的,好像大多都是男子。”

    橘糖下意識點頭,回答:“是呀,尋常人家,如若不是迫于生計,鮮少會如此讓女子出來拋頭露面的。小攤販什么的,平日要同許多人打交道,自然是男子比較好�!�

    “那些迫于生計出來擺攤的女子,日后嫁人,也會被夫家嫌棄三分。即便在長安,商人地位也很低,讀書人家,更是不會要什么商家女。”

    姜婳怔了一瞬,隨后淺淺地笑起來:“我少年時,不喜讀書,也很少出府。一次陪祖母去佛寺,在馬車上,看見了路邊叫賣的攤販,心中就在想,如若我也能做個小攤販就好了。”

    橘糖訝異,卻也什么都沒說。

    姜婳溫柔笑笑:“回去,我就同姨娘說,要不我們逃出府吧。那時恰好是春天,姨娘那年春天,身體特別好,能夠下床,還能給我扎風箏.......姨娘覺得我在玩笑,也玩笑般問我,那日后小婳拿什么養(yǎng)她們呢?”

    “我那時眨了眨眼,說自己可以做一個豆腐西施,只要每天多賣些豆腐,就能得些銀錢。用那些銀錢,換些姨娘的藥和飯菜,就夠了�!�

    “姨娘被我逗笑了,那些年,我許久未見姨娘笑的如此開心。姨娘笑,我也笑了起來。可最后姨娘只是摸了摸我的頭,讓我別說胡話�!�

    姜婳輕柔笑了一瞬,對上了橘糖的眼。

    “可是我沒有說胡話,那時我真的不喜歡讀書,很不喜歡。因為讀書,實在無用,甚至不能為姨娘換些藥錢。夫子教的那些書,我也不喜歡。日常夫子打趣便道,女子多讀些書,未來在夫家,能好過些�!�

    橘糖一怔,就聽見姜婳繼續(xù)說。

    “可那時的我,并不在意未來的夫君是否嫌棄,自己又是否能得到夫君的喜愛。我每日都只是在想,怎么才能帶姨娘離開呢,逃出府的話,要怎么養(yǎng)活自己和姨娘呢?”

    橘糖手一頓:“所以娘子才會......”

    姜婳笑得很溫柔:“是呀,那日隨祖母出府,沿街叫賣的小販中,我其實看見了女子。那女子可以,我也可以,只是還未等我多想,姨娘就又病了......姨娘病了,逃出府什么的,自然便算了�!�

    橘糖一把握住她的手,捏住的手稍微用了些力。

    她眉眼堅定:“娘子,姨娘......如果看見了娘子現(xiàn)在同公子這般美滿,應當,應當也會欣慰的。娘子,娘子勿要再傷心了�!�

    姜婳輕垂著眸,唇邊帶著些笑。

    輕聲應下了橘糖關(guān)心的一個又一個好。

    *

    馬夫掀開車簾,橘糖先下來馬車,隨后小心攙扶著姜婳下了馬車。

    是一間酒樓。

    到了外面,橘糖對著身邊的侍衛(wèi)一揮手,意思是不要隨上來。

    姜婳沒有出聲,這些侍衛(wèi),也只是明面上的。

    自那次刺殺之后,每次她只要她出府,暗中都會有人護著。

    踏入酒樓,正是日午,大廳中滿是人。

    姜婳許久未見過如此喧鬧的場景,步子不由慢了些。

    想著,她今日打扮得素凈,也未帶隨行的侍衛(wèi),身邊只有橘糖一個小丫鬟,這般,應當不會引起什么人注意。

    步子慢些,也沒什么。

    可這般想法,不過一瞬,下一刻,她指尖怔了一瞬。

    她似乎能感覺到——

    在這酒樓中,有一道目光,死死地看著她。

    她不由得止住腳步。

    “娘子,怎么了?”橘糖小聲問。

    姜婳轉(zhuǎn)身,向側(cè)后方望了一眼,卻只看見了一方矮矮的屏風。

    屏風后面,并沒有人。

    是她這些日精神不太好嗎?

    姜婳四下看了番,并未尋到那道目光,輕搖了搖頭。提起衣裙,準備邁上樓梯的時候,她眼眸微微垂下,小聲對身側(cè)的橘糖道。

    “那家酒樓是有桃花酒釀嗎,許久未吃了�!�

    橘糖忙搖頭:“那是華豐樓的,在對面�!�

    頓了一下,她揚起唇:“娘子想吃,那我們換一家。拿公子的令牌,去三樓的包間就是了�!�

    姜婳沒有拒絕。

    踏出酒樓之后,那道目光陡然消失了。

    她沒有回頭再看,她不知是她精神恍惚,還是的確有這個人。

    不舒服,換一家便是了。

    酒樓罷了。

    ......又不是夫橘糖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當姜婳是真想念酒樓的桃花酒釀。

    一邊在心中記著,娘子似乎真的很喜歡和花有關(guān)的東西,一邊暗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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