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沒有太用力,怕驚醒本就夢魘的她。
垂下的眸,躬下的身。
無不寫著妥協(xié)。
*
姜婳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
她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這個時候醒來,第一時間眼睛只是靜靜地望著被微弱燭光映出來的頭頂?shù)拇埠煛?br />
直到在余光中瞥到了一抹錦白。
她怔了一瞬,側(cè)眸,對上謝欲晚平靜如水的眼。
“......夫謝欲晚輕聲應了一聲。
“餓嗎?”
姜婳下意識搖頭,卻在謝欲晚的注視之中,改了口。
“有,有一點。”
天色昏暗,連月色都無的夜晚,如月一般的青年聲音卻格外地溫柔:“那想吃什么,我去做�!�
姜婳其實想說不用,但是迎著謝欲晚的清淡的眸,她小聲說了個最簡單的:“想吃,素面�!�
廚房里面,應該還有揉好的面。
“好�!敝x欲晚為她掖好被子,起身,向廚房而去。
姜婳怔了一瞬,心間的感覺,澀中又帶著一絲甜。
但是想起這些日的事情,她又沉默了下去。
一刻鐘后,謝欲晚都端著一碗素面回來了,他將素面放在桌上,將姜婳輕扶起來,坐到了桌前。
姜婳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她的確有些時間沒進食了,是有些餓的。
食不言,寢不語。
她此時心中即便有許多疑問,也只能靜靜地用膳。
等到一碗面吃到一半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些吃不下了,但這是夫君下的面,她猶豫了一瞬,正準備忍著惡心繼續(xù)吃完的時候。
謝欲晚輕聲道:“吃飽了,就別吃了�!�
被看出來了,姜婳只能放下碗筷,小聲道:“吃好了�!�
謝欲晚沒太說話,在姜婳有些訝異的目光中,接過姜婳的筷子,吃完了剩下的面。
收拾了一番,矜貴的青年凈了手,將人扶到床邊。
“先睡吧。”
說完,端起剛才收拾完的東西,起身,關(guān)了門。
姜婳怔了一瞬,想要開口,卻還是慢了一瞬。其實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么,但是她不太想看見他走。
只是,這般話,她應該也是說不出來的。
不等她多想,離去的青年已經(jīng)回來了。
他望向仍舊維持著他走之前坐姿的人,倒是沒有太訝異,只是溫聲道:“睡不著嗎?”
其實不是。
但是姜婳點了點頭。
今日發(fā)生的一切,相較于前幾日的爭吵冷漠,像是一場短暫的夢。她有些......舍不得。
她很少會在夢中見到夫君的。
他今日似乎格外地溫柔。
謝欲晚也沒有再說讓姜婳休息的話,只是上前,將軟墊墊在姜婳腰間,再為她調(diào)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做完這一切,他拿了一本書,坐在床榻邊,迎著從半開的窗照進的月色,輕聲念著。
是怕她無聊,讀給她聽的。
以前,她生病時,他也常這樣。
姜婳一怔,靜靜地看著他。
直到逐漸有了睡意,在她昏睡過去之前,他輕步上前,將她摟在了懷中,隨后在她意識模糊之時,他常年冰冷,修長的手輕輕撫了她的眉眼。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覺得像是一譚深幽的湖水。
*
隔日。
姜婳醒來時,下意識望向身側(cè)。
見到空蕩冰冷的一片,她怔然,原來,真的是一場夢。
“嘎吱——”
她向門響動的方向看去,突然看見了夢中那道修長的白色身影。
她怔然:“......夫謝欲晚輕聲“嗯”了一聲,隨后,坐在了窗邊,冰涼的手搭上了她的額頭。
冰冷的觸覺讓姜婳身子一顫,謝欲晚似乎也意識到了,拿開了手。在姜婳的注視中,出了門。不等姜婳多想什么,謝欲晚已經(jīng)回來了。
這一次,額頭的觸感,是溫熱的......
他剛才是去......用燙水泡了手。
一時間,姜婳有些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差錯感,但她不是很想開口打破現(xiàn)在的一切。如若人死之前都會有虛妄的時刻,她應該做的,是不是享受。
“已經(jīng)退燒了,還有哪里不舒服嗎?”他聲音很靜。
姜婳搖頭,小聲道:“沒有。”
她的眼神,隨著謝欲晚一起向桌上去,上面是一碗小粥。
謝欲晚將小碗端過來,輕聲道:“今天還有一劑藥要喝,先用白粥填填肚子�!闭f完,一勺被吹好的粥已經(jīng)送到了姜婳嘴邊。
她抬起唇,咽下了粥。
食不言,寢不語,適才那一句,已經(jīng)是她用完粥之前,他們之間所有的交談。
等到一碗粥用完,過了片刻,謝欲晚又端著一碗藥過來了。
依舊是,他勺一口,姜婳咽一口。
烏黑的湯汁讓姜婳唇間喉間都是苦的,即便她情緒已經(jīng)掩飾得很好,但眉眼間還是露出了幾分。
謝欲晚垂眸,拿出一早準備好的糖。
像喂藥一樣,喂到了姜婳的口中。
姜婳本來沒有注意,直到絲絲的甜在唇間化開,她輕訝了一聲。
謝欲晚將東西放到一旁:“尋橘糖要的�!�
姜婳抿唇,望著謝欲晚的背影,似乎有什么話要脫口而出。但許久,直到謝欲晚轉(zhuǎn)過身,她也沒有說出來。
謝欲晚似乎習慣了她的沉默,也沒有說什么。
只是尋了兩本書,遞給姜婳一本。
他遞書時那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就像這書只是他從小攤上隨意買的一本書一般。
姜婳接過來,這是他昨日晚間念給她的書——《映越》。
是一本極為珍貴的孤本。
她少時在姜府時,曾聽大哥姜玉郎提過一嘴,大哥說他求了謝欲晚整整三年,才換得一日翻閱的權(quán)利。
現(xiàn)在,這本書,就那樣安靜地躺在她手間。
第十三章
見她許久未翻開,青年清淡抬眸:“不想看?”
姜婳回神,搖頭,小聲道:“沒有�!�
她只是陡然間想起年少的事,平靜中夾雜些惶然。即便翻開了書,但她能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并不在手中的書上。
等到一雙修長的手止住她的書頁時,她輕垂了眸。
發(fā)呆被抓住了。
謝欲晚語氣平靜:“在想什么?”
姜婳怔了一瞬,小聲道:“夫君宮中的事情不是還沒有處理完嗎,現(xiàn)在幾日都沒有上朝,也未去宮中,會不會不太好。我其實......只是風寒入體,大夫都說,修養(yǎng)幾日就好了。夫君不用為了我......留在府中。”
謝欲晚沒有戳穿,只是淡淡看著她:“告假幾日,圣上不會怪罪的�!�
這話說得實在謙虛。
姜婳一時啞口無言。
這一番下來,她心思也到了書上幾分。這些年,府內(nèi)事物夫君為她請了老師,詩書禮儀大多卻是他親自教導她的。
她適才那一番說辭,糊弄別人倒是可行,落到他眼中,應當只是拙劣。但他沒有戳穿,她也就當,自己不知曉。
一時間,屋內(nèi)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姜婳靠在軟墊上,輕垂著頭,認真看著手中的詩文。
她無暇分出心思再去想這幾日發(fā)生的一切,面對詩文要虔誠,這是謝欲晚教給她的第一課。
*
窗外又下起了雨。
清清脆脆的,并不難聽。
姜婳精神并不太好,熬了半個時辰,也有些困倦了。她輕聲閉上書,小心向謝欲晚的方向看過去,發(fā)現(xiàn)謝欲晚正在平靜地望著她。
她形容不出那種眼神,在他如潭水般幽深的雙眸中,歡喜和悲傷,都變得太淡。
像是整個人,籠了一層朦朧的霧。
他們已成婚近十年,可她卻很少能夠知曉他所思所想。如若不是那些年的愛護,和那一箭的命運。
‘他愛她’這個事情,她恐一生,亦不能確認。
“夫她同他對上眸,小聲開口。
“累了?”
說完,他放下手中的書,平靜地起身,上前兩步,到了榻邊。
姜婳的確累了,但她不是很想休息。
他的手隔著衣服觸碰到了她的身體,多日未如此親密,她不由指尖一顫。他沒有察覺到她如此細微的動作,依舊垂頭為她整理被褥。
像是又要走了。
姜婳如此想著,心中有什么東西漫漫生長出來,但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但謝欲晚卻沒有走。
只是重新拿起了那本書,坐在她身側(cè),安靜地看了起來。
姜婳抬起眸,平靜地望向他。
這是她們大多數(shù)相處的模樣,安靜的,平和的。
她所習慣的。
她輕喚了一聲:“夫謝欲晚眸色依舊平靜:“嗯�!�
她不再說話,他亦沒有。
他靜靜看著書,她就側(cè)著身,安靜地看著他。
*
姜婳再醒來時,身側(cè)已經(jīng)看不見謝欲晚了。
她怔了一瞬,卻又覺得,這本才是常態(tài)。等到她掀開被子準備下床時,突然看見了屏風前的身影。
莫懷側(cè)著身子,小聲說著什么。
謝欲晚持著筆,時而停頓一下,似乎一邊聽著匯報,一邊批改著文書。
姜婳本來準備下床,此時又覺得有些不太好,于是默默將掀起的被子放了回去。即便很小聲,她還是感覺屏風前的人影向她這邊看了一眼。
半刻鐘后,修長的身影繞屏風而來。
謝欲晚:“醒了?”
姜婳點點頭,輕聲道:“外面涼嗎?”
月色順窗而入,映出皎潔的一片。今日的月,倒是殷勤。
謝欲晚了然:“想去院中走走?”
看見姜婳輕點頭,他上前,為她披上了厚厚的衣衫:“這樣,應該不會冷了。外面沒有風,只是白日下了雨,可能有些泥濘�!�
他們就像尋常夫妻一般,夜間無人時,他牽著她的手,漫步在一條小徑上。
孤燈將她們兩人的影,緩緩地拉長。
安靜的夜,青年的聲音,很平靜。
“不必尋那些人家的女子了,丞相府只需要你一個主母。至于容貌,品行,端正便好。等到其誕下子嗣,孩子養(yǎng)在你名下,人便打發(fā)出去,我喜歡清凈�!�
末了,他定眸看著她,溫聲補了句:“小婳,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夫人�!�
姜婳怔然。
隨后心泛開絲絲的疼,像是被輕碾得細碎的花蕊。
她以為,這兩日,會再長一些的......
她對他,甚至再生不起一絲責怪。這幾日他拋下公務,伴在她身旁,為她煮面,讀書,事無巨細照料她。
她得知好歹。
他話已至此,甚至承諾她,待小妾誕下子嗣,便將小妾趕出府。
他已退讓至此,甚至為她攬走了‘善妒’的旗,全了她的惶恐。她再要什么,便是不知足了。
禮數(shù)她都懂,道理她都明白,可是為什么,她的心,還是那么疼呢......
姜婳眼眸瞬間紅了,同前面的浩大聲勢不同,今日他這般平靜同她分析利弊,給了十全的法子,她便再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她不敢看他,幸而此時只有一盞孤燈,能夠隱住她的失態(tài)。
像是冥冥之中,上天厭倦了她的狼狽——
“公子,宮中那位傳您入宮。”
她看見謝欲晚鳳眸微動:“現(xiàn)在?”
莫懷點頭。
她手指尖動了一瞬,那一句“我自己可以回去”還未出口,就聽見謝欲晚平靜道:“讓他等著�!�
她一怔,他像是沒聽見莫懷的傳報一般,繼續(xù)陪她散著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