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姜婳將人扶了起來,臉上的笑很輕很柔:“我知道的,您同曉春分離多年,這般團(tuán)聚了,也要好好安度晚年。如若您不介意,我這邊會為曉春尋好合適的夫家,到時候,您可以同曉春一同過去�!�
李大夫忙搖頭:“多謝夫人,我,我就不用了。是我對不住曉春那孩子,是我對不住她。怎么能她嫁人,還拖著我呢,不用了......”
姜婳沒有再勸,只是親自將人送出了門。
看著隔著門望著她的曉春,她溫柔地笑了笑,輕聲道:“回去吧�!�
即便曉春在她身邊多年,丞相府終究不是她的家。這些年李大夫喪了妻,家中只有他一人。曉春嘴上不說,心中卻是在意的。她原本因?yàn)槔畲蠓蚯靶┠陳鄢鋈胭坊,一直將曉春扣在府中,但是這些年知曉了前因后果,曉春心中也愿,她自是成全。
院子里,奴仆并不少,忙忙碌碌著。
姜婳轉(zhuǎn)身,卻好似一身孤寥。
*
橘糖是午時回來的,拿著城西的春春桃糕和城東的桃酒,突然出現(xiàn)在姜婳面前。
姜婳有些被嚇到,撫了撫自己的胸口。
她無奈:“橘糖�!�
橘糖笑嘻嘻的,將花了兩個時辰買的東西放到桌上,然后細(xì)致地解開綁好的繩結(jié),擺好盤,端到姜婳面前。
“娘子,你讓曉春回家了嗎?”
姜婳溫柔一笑:“嗯,就知道瞞不過橘糖�!�
橘糖輕聲一嗔:“院里面的小丫鬟同我說的,說曉春姐姐今日在房中哭得稀里嘩啦,一邊哭呀一邊收,讓她看得,又生羨慕,又生好笑�!�
姜婳彎了眸,沒有再說話。
她輕咬了一口點(diǎn)心,淡淡的清香涌入喉腔,可即刻,一股嘔吐感從喉腔中涌起,她不由得彎下身,一邊捂著嘴,一邊咳嗽。
“娘子,娘子,怎么了�!遍偬敲ι蟻�,扶住姜婳。
姜婳彎著唇,輕聲道:“無事,吃得有些急了。”
說著,像是為了給橘糖表示自己沒事,她又吃了幾口。
一邊笑著,一邊忍著嘔吐感,輕輕地,將喉腔間的東西,咽下去。她輕柔笑著,讓橘糖也安心了不少。
橘糖用手撐著腦袋,看著對面的娘子。
姜婳一邊咬著點(diǎn)心,一邊飲著杯中的桃酒,等到吃了三塊點(diǎn)心,喝完了一杯桃酒,才緩緩?fù)O隆?br />
像是才瞧見橘糖望著她,她手指輕點(diǎn)了點(diǎn)橘糖額頭。
“想什么呢?”
橘糖咬著唇,輕聲道:“娘子,納妾的事情,你是不是不太開心。”
姜婳拾起一塊點(diǎn)心的動作都未停下,溫柔搖頭:“沒有,橘糖怎么會這么想呢。我這些年無子嗣,族中一直風(fēng)言風(fēng)語。夫君如今才稍稍松口,同意納個妾,已經(jīng)對我很好了�!�
橘糖望著對面的姜婳,她面上的笑,同往常一般溫婉。
橘糖一時間有些怔住,是什么時候,她都有些開始看不透娘子了。
明明那顫抖的指尖,也不過是前兩日的事情。
姜婳也沒有多說,望向了窗外,輕聲道:“橘糖,你看,下雨了�!�
橘糖轉(zhuǎn)頭,望過去,雨絲從灰沉沉的天空垂下,莫名的壓抑開始縈繞在天地之間。她轉(zhuǎn)身望向了娘子,她正揚(yáng)著唇,望著外面空無一人的庭院。
*
謝欲晚回到府中的時候,已是深夜。
他宿在了書房。
隔日清晨,姜婳才梳洗了,推開門,突然在院子中看見了正在看書的謝欲晚。她輕聲一驚:“夫謝欲晚放下手中的書,看向她。
姜婳攏緊了身上的衣裳,轉(zhuǎn)身:“夫君回來怎么都不說一聲�!倍嗳瘴匆姡闼貎糁蓊�,實(shí)在不合適。
謝欲晚上前,牽住了她的手,淡聲道:“我何時在意過這些�!�
姜婳被牽住的手一緊,怔了一瞬。
她望著身前長身玉立的青年,回憶間,手指不由顫了一瞬。
謝欲晚似乎感覺到了,回頭。
“冷?”
姜婳搖頭:“夫君的事情忙完了嗎?”
謝欲晚臉色柔了一分,輕聲道:“沒有,同圣上告了一日假�?捎邢肴サ牡胤剑袢仗鞖馍泻��!�
扣上門,姜婳被安置在木凳上,矜貴的青年俯下身。
“生病了?臉色如此蒼白�!�
那一刻,姜婳在青年淡如琉璃的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她輕搖頭:“沒有�!�
謝欲晚:“請了大夫?”
姜婳點(diǎn)頭:“請了,大夫說只是風(fēng)寒,喝兩副藥就好了�!�
逆著光,姜婳看不見謝欲晚此時的神情,只能感到那那雙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放置在她的脖頸間。
微涼的觸感讓她脖頸處的肌膚起了雞皮疙瘩,她呼吸窒了一瞬,輕聲道:“王少府家的七小姐,不合適的話,那姑蘇王家旁支的三小姐,夫君覺得如何?”
一瞬間,房間內(nèi)的氣溫陡然變冷。
那雙放在在她脖頸間的手,重了一瞬。
姜婳一怔,這個,夫君也不滿意嗎?
謝欲晚靜靜看著她,并沒有說什么。姜婳看不見謝欲晚的眼神,摸不準(zhǔn)他心思,不知道為何夫君情緒又不對了,眼眸不由得輕顫了一瞬,隨后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相望無言間,謝欲晚眼眸閉上,手指一動。
“娘子喜歡,那便她吧�!�
他說這話時,語氣間甚至帶了一分諷刺的笑。
姜婳怔住,心隱隱做疼,謝欲晚語氣中不掩飾的刻薄讓她有些慌了眸,王三小姐還是不滿意嗎,是她沒有選中夫君滿意的人嗎......
她扯住身前之人衣袖,謝欲晚恢復(fù)了往日的平淡,看向他。
她啞著嗓子,慌亂道:“夫君是,是有歡喜的小姐嗎?我,我可以......”
向來平靜的公子滿眸詫異,隨后眼眸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冷,蹙眉望向面前拉著他衣袖的女子,冷聲道:“姜婳,你心中,到底把我當(dāng)什么了�!�
說完,甩開衣袖,離開。
姜婳怔怔留在原地,淚珠一滴一滴,垂在地上。
她,她沒有......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這樣了。
謝欲晚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不見,她起身,卻遲疑了,沒有去追。身體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氣,她陡然跌坐在地上。
那種嘔吐的感覺涌上心頭,她撐在地上,側(cè)身不斷地干嘔。
橘糖進(jìn)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她放下手中的東西,急忙跑過來。將人扶起來,焦急道:“娘子,哪里不舒服,公子,公子剛剛不是在的嗎,怎么將您一個人留在屋中了�!�
姜婳留著淚,惶然地望著遠(yuǎn)處。
橘糖喚了幾聲,卻發(fā)現(xiàn)懷中的人只是呆愣著,一言不發(fā),手顫顫捏著她的衣袖。她已經(jīng)不知道她多久沒有看過娘子這般模樣了,上一次,還是在姜府。
她心疼地將人摟緊,安慰道:“娘子,到底怎么了,你同橘糖說。沒事的,橘糖在呢,娘子,沒事的,橘糖在。”
說著,橘糖將人扶起來,放置在了床上,跑出門,對小侍說道:“去請大夫,請公子�!�
小侍猶豫了一瞬:“可是,公子剛才......就是從院中走的�!�
橘糖一愣,隨后直接罵道:“要你請,就去請,怎么這么多話。”
等橘糖再回去時,姜婳已經(jīng)昏睡過去了。她拿來溫?zé)岬乃�,打濕帕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擦著姜婳頭上的汗。
做完一切,橘糖手撫上姜婳額頭,溫度有些高,又拿了被冷水浸濕的帕子,疊起來,蓋在姜婳額頭上。
看著面色又蒼白了幾分的娘子,又想起適才小侍的說辭,橘糖滿心煩亂。
怎么事情就到這個地步了?
公子怎么連一個小妾的事情都處理不好,該如何和娘子說的,才會讓娘子如此憂心。她正煩亂之際,就看見謝欲晚面色冷淡地從外面回來。
橘糖一腔質(zhì)問的話,在看見謝欲晚的神色之際,都忍了回去。
“公子�!彼尦錾砦�。
謝欲晚上前一步,蹙眉:“怎么回事�!�
橘糖不知道事情因果,不敢多說,看著謝欲晚的神色,小聲道:“我來的時候,就這樣了,公子是同娘子......吵架了嗎,娘子最近身體不好,公子,公子讓著娘子......幾分�!�
謝欲晚一愣:“怎么沒同我說?”
橘糖垂頭:“娘子說,公子事務(wù)繁忙,這種小事,不用告訴公子�!�
謝欲晚望著昏睡過去的姜婳:“大夫怎么說?”
橘糖:“說是風(fēng)寒,但是娘子吃了幾副藥,也沒有見好�!闭f著,橘糖看了看謝欲晚的神色,見到不如剛才冷淡,小聲說道:“大夫其實(shí)暗中同我說,娘子,娘子可能是心病�!�
謝欲晚蹙眉:“心��?”
橘糖更小心地咽了下口水:“是,大夫說是......可能是,娘子憂思過度�!�
沉默幾瞬,謝欲晚望向橘糖,眸子一如既往地冷漠:“你到底想說什么?”
橘糖直直跪下:“奴婢不敢�!�
謝欲晚看著病床上的姜婳,又看著跪著的橘糖,眼眸中突然多了一分諷刺。
他的好娘子,因?yàn)橐o他納誰,憂思過度。
那何故選那些家世如此好的,選一個她能拿捏的孤女,等人生了子嗣,直接奪過來,再將人丟到莊子上,子嗣同生母此生也難相見,豈不美哉?
倒是他愚鈍了。
當(dāng)初教導(dǎo)娘子時,只教導(dǎo)了詩書禮儀,讓娘子想不出這般后宅法子。
謝欲晚冷了眸,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橘糖不知道自己說了身邊,一邊是昏睡的娘子,一邊是生氣的公子,猶豫著踱步。最后,還是扣著手指,坐在了床邊。
眼眸驚猶不定間,突然看見娘子似乎要醒了。
她忙上去:“娘子,娘子......”
姜婳緩緩睜開眼,小聲道:“夫君呢?”
橘糖一怔,她不能現(xiàn)在讓娘子知道,公子看見娘子病了,還是甩袖走了......
她遲疑說道:“適才小侍去請公子時,公子已經(jīng)啟程去宮中了,說是要過幾日才能回來。娘子之前說,不要因?yàn)檫@種事情打擾公子,我也就沒有讓小侍去宮中請公子了......娘子若是,我現(xiàn)在讓人......”
姜婳怔了一瞬,既而垂眸:“不用,自然,是宮中事務(wù)更重要的�!�
第十二章
說完后,兩人就都沉默了下來。
橘糖憂心望著,許久之后,姜婳似乎才察覺,輕柔地掛起了笑:“橘糖,我沒事,可能就是這些天沒有休息好,然后......就不太舒服,剛才才會昏過去。你若是擔(dān)心,我們再請幾個大夫就好了�!�
娘子的話說的奇奇怪怪,但是橘糖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她也覺得,是要再請幾個大夫。娘子臉色日漸蒼白,怎么可能只是一兩日便能好的風(fēng)寒,什么事情,都沒有身體重要,至于公子那邊,可能是有什么誤會......待到公子不那么生氣了,她去同公子談?wù)劇?br />
她沉思時,姜婳就柔柔地望著她,也未開口說什么話。
看著看著,眼眸緩緩垂上,無聲無息地睡過去了。
橘糖察覺時,呼吸都窒了一瞬,垂頭聽見姜婳纖弱的呼吸聲時,心才定下來。再一抬頭,門扉旁,是之前甩袖離去的謝欲晚。
她驚訝,小聲道:“公子�!�
謝欲晚站在陰影之中,靜靜看著病榻上的姜婳。
橘糖小步跑上前,同謝欲晚一起到了院子中。
“公子,娘子剛才才睡過去�!�
謝欲晚斂著眸,秋日的霞光映出他修長的身姿�?聪蜷偬菚r,他靜默瞬息,渾身上下的情緒很淡。
“說吧。”
橘糖直直跪下,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謝欲晚長眸半抬,眉間已隱有不耐之色。
橘糖不敢再違逆,猶豫道:“是因?yàn)榧{妾的事情,娘子,娘子一直有些不太開心。公子那幾日都不在府中,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辦。娘子也不曾同我......說過心中所想。我只知道,娘子不開心。”
謝欲晚定眸看著橘糖,許久之后,淡聲問:“那你覺得,我應(yīng)該納妾嗎?”
橘糖一怔,手頓然發(fā)緊。
她了解公子,自然知道公子允諾納妾,就是為了給娘子一個子嗣�?墒悄镒�......娘子不一定知道。
對于娘子而言,公子此時納妾,權(quán)衡利弊,其實(shí)已經(jīng),已經(jīng)......很好了。
謝欲晚語氣如常,笑容卻多了絲冷意:“所以橘糖覺得,我應(yīng)該納妾嗎?”
橘糖挺直的脊背陡然彎了,是在這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她其實(shí)......不太知道娘子的想法。她知道娘子對于納妾之事,心中不愉。
娘子究竟是在為公子答應(yīng)納妾的行為不愉,還是在為公子納妾后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擔(dān)憂?
是在這個時候,橘糖才發(fā)下,她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公子總歸是要有子嗣的。
娘子......總要接受的。
但是她能想到的東西,娘子也能想到。那娘子這些日子的反常,是因?yàn)閾?dān)憂嗎?
是因?yàn)閾?dān)憂。
橘糖自小便在謝欲晚身邊,她的心思,他只看上一眼,便能明白七八。
他頓時有些不愉,一股氣悶在心間。
從橘糖這知曉了姜婳所想,他本該同適才一般甩袖離去的,但想起病榻上她低垂的眸,蒼白的臉,矜貴的青年罕見地沉默了。
他一邊想,他不該如此縱容她的貪心,一邊又徑直踏入了房中。
他坐在床榻邊,望著她昏睡的容顏。
蒼白,瘦弱,微顫的睫毛。
他聲音很輕。
“姜婳,想要子嗣,提出要為我納妾的人是你,不想要妾,怕威脅你主母地位的人還是你�!�
“你把我當(dāng)什么?”
隨著這一句話,姜婳額頭出了大粒大粒的汗珠,眼睫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手緊緊地抓著被褥。
他怔住。
一種苦澀的疼在心間徐徐蔓開。
像是他少年時,從夫子樹下偷的那一壺酒,只嘗了一唇,便被苦了眉頭。
他靜靜地看著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隨后,矜貴的青年斂了眸,躬下身,握住了沉睡中的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