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補給港背山面海。
山間林木葳蕤,其中有一尊香火鼎盛的觀音像。
觀音通體雪白,垂眸合十,俯瞰山海,如聽眾生。
風浪聲里,我和幾名船員背著沖鋒槍,站在路邊吃西瓜、抽煙,雙腳踏實不隨波濤漂浮的陸地。
我們相信引航員,相信天氣預報和雷達系統(tǒng),相信護航的同僚,相信貼身親友戀人的照片。
誰也沒有爬到山頂去見觀音。
然而,從開始到現在,我每次遇到陸如琢,總會幻視供奉的花果,騰躍的青煙和云間的信徒。
我的心很靜。
那種不安的漂浮停止了。
明明,我也見過陸如琢最普通最不美的模樣。
因為我照顧過我的救命恩人許多次———下肢癱瘓的病患必需的照顧。
被我抱上床的陸如琢語氣平淡:“你在可憐我?”
我:“你把我想得太善良,太閑了。我是在趁機占你便宜�!�
陸如琢:“沒便宜給你占。很丑。”
我誠懇地搖頭:“你不懂我能看見什么�!�
陸如琢移開視線:“我是不懂�!�
“救你是我自愿。與你無關�!�
“我身邊有許多醫(yī)生和護工。我不需要你。這些也不是你應該做的。你應該去賺錢或者……趁機追求你的心上人�!�
“趁火打劫,我怕遭雷劈。”我笑:“什么你的我的。陸處長今晚話挺多啊�!�
我擦干凈手,單膝跪在病床前:
“我樂意。與你無關。你少用嘴管我。陸如琢,我的確是個畜生,但我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畜生。哪有什么應不應該的。按理說,我應該把這條腿換給你。但現代醫(yī)療技術不允許。”
“你看,這臉這身材這一串卡,我不夠帥嗎?不夠有錢有勢嗎?肌肉不夠帶勁嗎?不穿鞋身高1米87不夠顯眼嗎?那你還有什么可挑剔的?”
我單膝跪地,指了指堆在病床旁的公司文件和筆記本電腦:
“陸處長,這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得到霸道總裁型情敵的貼身伺候?我就是想來刺激刺激你,催你快點站起來。我還等著和你好好玩一玩,一爭高下呢�!�
陸如琢沉默很久:“如果我站不起來呢?”
我是真心的:“沒有如果。我相信你。如有萬一,我賠你,我陪你�!�
陸如琢盯著我,鳳眸剔透。
我沒撒謊,卻感覺非常不自在。
我調暗燈光,舉起電腦擋臉:“你先睡。我去外間加班。你要上廁所,記得叫我�!�
陸如琢成功行走五十米那天,我脊椎之上多了一道新紋身。
針對陸如琢病況的藥物和治療方法效果卓絕。
我也結束了這段特殊的臨床醫(yī)學試驗受試者生涯。
我從堅定的無神論者變成虔誠的科技與人類信徒。
我相信醫(yī)學奇跡。
我相信陸如琢。
似乎是聽聞我心底的贊頌,貓叫了一聲。
陸如琢忽然掀開蝶翅般的眼睫,曝出瑩潤清明的瞳孔。
“孟蓁,你回來了�!�
跪在躺椅前的我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回、回來了�!�
陸如琢摟著貓,神情不見絲毫倦懶:“好像聞到了橙子的味道。”
我“騰地”起身,撒謊:“……保潔阿姨新?lián)Q的空氣清新劑吧�!�
貓和陸如琢同時望向我。
我扛住雙倍的快樂壓力,立即轉移話題。
我打開手機給陸如琢看電子票截圖,笑:“尋哥幫我們訂了今天的競速賽貴賓包廂。我們可以帶著貓,按照原計劃先去外場的野營地洗車,再去內場看比賽……好不好?”
陸如琢停下?lián)崦堫^的動作:“他又知道了?替我謝謝鄭醫(yī)生難得的好意。
他淡淡地抿了我一眼:“貓不喜歡吵。孟蓁,你連這個都不知道,當初還想和我爭奪貓的撫養(yǎng)權。”
我:“…包廂里一點都不吵。我去過。”
陸如琢語氣平靜:“貓沒去過。”
我悟了:“……有道理�!�
我雙臂背后,握著手機盲打短消息。
我道謝道歉,叮囑鄭尋川務必退票或者轉賣,夠我們約幾百頓王師傅烤串或者母校食堂套餐。
等待回復的同時,我試圖挽回,哄陸如琢滿意:“貓不喜歡,那就不去了。陸如琢,你別多心,都怪我,應該提前和你商量一下�!�
陸如琢:“嗯。我接受你的道歉。那就聽我安排,好嗎?”
陸如琢的安排其實很簡單,很符合他的作風。
我?guī)е俗⒛康年懭缱梁拓垍⒂^了公司本部,見了幾位專程參加跨國聯(lián)席會議的高管,吃了員工家屬區(qū)3號食堂的周末自助餐。
我同花匠叔叔用手語聊了一會兒天,爭取到園區(qū)內某塊偏僻場地的使用權。
午后日照充足,陽光如金沙一般流淌。
我換穿方便洗車的連體工裝。
我小心翼翼地托著貓的屁股,讓它毛茸茸的小腦袋貼在我敞露的胸膛。
狗有狗味,貓有貓味。
吸貓的快樂讓我神清氣爽,耳聰目明。
我很敏銳:“這車……怎么感覺特別干凈?”
陸如琢把手杖靠在草坪的長椅旁。
他摘掉袖扣,折起襯衫袖口。
陸如琢解開第一顆領扣:“確實。”
“我的制服受災最嚴重。因為上班要穿,所以我已經妥善處理好它。”
“車內狀況還算不錯。我記得,你玩夠了離開我之后,只有幾處沾到我和你的精液。你不記得了?那你可以找臺紫光燈照一下。”
我:“……你沒有備用制服?”
陸如琢眼神純澈:“有。但衣服洗干凈了就和新的一樣。什么痕跡都不會留下。沒必要丟,我不想浪費。你放心。我沒有麻煩保姆阿姨。它們是我自己放進洗衣機里的。”
我:“……”
佛啊。
請把我的新裝備帶走,把我失而復得的老朋友留下。
請把沉默寡言,發(fā)短消息從來不超過十個字的陸如琢送回來。
被我捂住耳朵的小貍花抬頭,安慰性地舔了舔我的手指,肉刺刮過沒覆著槍繭的皮膚,很癢。
我把貓放到草坪上,目送它靈活地撐起機械腿,繞開水桶水管各類清潔工具,去撲蝴蝶。
我同樣靈活地撲到陸如琢身前,把他按回草坪旁的長椅上。
我俯低脖頸:“陸處長,你坐。你休息。我闖的禍,我來收拾就好。”
陸如琢自然地抬頭看我,流麗的脖頸線條延伸至冰棱似的鎖骨處。
他半張臉幾乎埋進我敞開的工裝衣領。
陸如琢撲了撲眼睫,輕聲道:“孟蓁,你確定你自己能收拾好一切嗎?”
陸如琢的睫毛濃密纖長,扇子似的,弄得我胸膛發(fā)涼。
我收起泛濫的色心,掙扎著退后半步:“我確定。我——喂!”
陸如琢拎起橡膠管,沖了我一身被陽光曬熱的清水。
他背靠長椅,安靜地注視著全身都在滴水的我:“壞小狗。去吧,去收拾被你弄臟的窩�!�
我跪趴在寬敞的車后座,罵罵咧咧。
我努力擦洗我的狗窩,赤裸的手臂隆起兩道青筋:“狗那么好。你為什么總叫我狗?”
我低頭聞聞真皮座椅:“艸……這真的很干凈啊……”
不知何時,陸如琢已經走到我身后。
手杖頂端的純銀貓頭緩緩劃過我凹陷的脊柱溝。
陸如琢高挑挺拔的身體擋住了車門外的陽光。
陸如琢:“孟蓁,再仔細看看。專心,好嗎?”
我腰眼一涼:“好的�!�
我偏過臉:“陸如琢,你怎么了?是不是午飯沒吃飽?我就覺得你沒什么胃口�!�
我翻身,挪動腰臀,坐到陸如琢身前,兩條腿敞著:
“我下午休息。你如果餓了,就跟我回家,我再———”
刺耳的剎車聲斬斷了我的邀請。
漆黑的防彈鷗式門向上飛展。
我沒想到我會如此頻繁地見到孟廷選。
以至于我險些把陸如琢按進我懷里,抽出別在后腰的槍,保護他的安全。
孟廷選系好西服中扣,邁步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