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有的時候,賀淵會平靜地看著那些人類在完全混亂的世界里無望掙扎,企圖逃離。
而有的時候他會出于無聊,替他們換上更加殘忍而絕望的記憶,
他就這樣漫無目的,百無聊賴地打發(fā)著被污染后的日子,恍惚中,并沒有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與之前有什么區(qū)別。
直到有一天,一個年輕的女人出現(xiàn)在了奚山深處,她身邊還帶著一個孩子,一個弱小的,隨時可能會去世的孩子。
已經(jīng)瘋狂的村民們蠱惑了女人,并且誘騙女人向了賀淵奉上了那個孩子。
洞穴里出現(xiàn)了嶄新的祭品,但這一次。從黑暗中探出身的賀淵,竟然沒有在那個孩子上嗅到哪怕一絲痛苦和扭曲的味道。
恰恰相反名為善意的情感,反而像是鋼針一般刺痛了早已麻木的賀淵。
那個孩子給賀淵取了個名字。
他是那么弱小,可是又是那么的強大。
他甚至完全沒有感覺到賀淵身上所蘊含的黑暗,就那樣自顧自的將賀淵當做了最要好的朋友。
于是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賀淵漆黑的靈魂里出現(xiàn)了一道微弱的光。
而人類虛幻的誓言,讓早已在死亡中徹底扭曲崩壞的怪物,產(chǎn)生了一絲對未來的期待。
賀淵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和江初言永遠在一起。
可是那個女人卻將即將與江初言永遠合為一體的儀式上,帶走了自己的孩子。
……
“滾回去——這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
在奚山的邊緣,追逐著女人的畸形怪物被無形的屏障灼傷,在憤怒的嘶鳴中,他停下了動作。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出現(xiàn)在道路盡頭的中年男人。
“徐老師……求你,求你救救言言……他還是個孩子嗚嗚嗚……”
“是我的錯,徐老師,我不該不聽你的勸,我只是……我只是沒有辦法了,我只是想要救言言……”
……
已經(jīng)被賀淵卷住了腳踝的女人嚎啕大哭著,在最后一刻將賀淵選定的“新娘”推出了那道屏障。
她的嗚咽與孩童尖銳恐懼的嗚咽久久回蕩在潮濕的雨幕之中。
賀淵沖著那個男人發(fā)出了悠長的低鳴。
“這個孩子不屬于任何人!不要在這里胡說八道了!放開她,讓他們走!”
身形文弱的人類身上卻散發(fā)出耀眼的白光。
賀淵憤怒地嘶吼起來,然后朝著那個即將帶走江初言的男人沖了過去——
“轟隆——”
那一天,在奚山與城市的邊界,發(fā)生了一次嚴重的滑坡。
賀淵被某種更加強大的規(guī)則封入了世界的另一層,他不得不靜靜地蟄伏起來。
而他的“朋友”,他的祭品,他的新娘……
再也不曾出現(xiàn)在奚山。
時間流逝,曾經(jīng)度過了漫長歲月而毫無感覺的怪物卻因為如此短暫的十幾年,而感到了躁動不安。
……
在扭曲的空間里,墮落的龍不斷地呼喚著自己的新娘。
賀淵知道,江初言終究會回應自己的呼喚,回到龍沼村,回到……他的懷抱里。
他們之間的靈魂是相連的。
江初言的生命真是來源于賀淵,因此,他們兩者,早已密不可分。
*
可賀淵沒有想到,當他再一次見到江初言的時候,原本弱小的孩童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讓他感到陌生的青年。
高挑,蒼白的男生,笑起來的時候很漂亮也很溫柔。
跟小時候跟小時候軟軟糯糯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面對著長大的男生,賀淵感到了陌生而又新奇。結(jié)果,在與江初言重新接觸的過程中,原本只想要吞噬對方的自己,卻對青年產(chǎn)生了另外一種全然陌生的渴望。
“愛�!�
那是不知道輪回了多久之后,他才恍恍惚惚意識到的情感。
他愛上了江初言。
只可惜,江初言卻不愛他。
對于江初言來說,賀淵只是一個怪人,一只可怕的怪物,一個惡魔。
他寧愿跟自己那群愚蠢懦弱貪婪的同伴在一起,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宿命,成為賀淵的“新娘”。
那個時候的賀淵還很笨。
他并沒有意識到,原來用龍的方式捕獲江初言,會讓那么脆弱的人走向絕路。
回來的第一次,賀淵懷抱著青年逐漸變得僵硬的尸體呆滯了很久。
靈魂中的裂縫讓他感到了無比陌生的痛楚。
原來……
作為“龍神”的亡靈自己,也會散發(fā)出同樣的絕望味道啊。
賀淵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于是,他決定再來一次。
賀淵發(fā)誓,如果再來一次的話,他一定能夠做得更好,他能夠彌補自己之前犯下的錯誤……
他會讓江初言愛上自己,他會讓那個孩子跟自己永遠在一起,就像是自己跟江初言在幼年時所約定的那樣。
第99章
賀淵已經(jīng)不太記得自己究竟重復了多少次。
不知不覺中,
龍沼村的下方已經(jīng)遍布尸骸。
而賀淵也一點點地學會了如何接近江初言,如何討江初言的歡心……恐怕就連江初言自己都不知道,其實自己真正喜歡的,
是皮膚微黑帶著體育生風格的男性,
而不是徐遠舟那種軟趴趴連腹肌都沒有形狀的軟腳蝦。
賀淵還知道,
江初言其實不喜歡照顧人,而更喜歡被人照顧,那是骨子里帶來的一點小嬌氣,
偏偏又因為少年時的顛沛流離,
江初言總是會把這點藏得很好。雖說是喜歡被人寵愛,可正要太過殷勤,
江初言又會變得警覺和戒備,靠近他的話,
必須非常小心地拿捏好分寸……
賀淵花費了漫長的時間和輪回,
一點點地學習著關(guān)于江初言的一切。
這一次,
是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江初言同意了他的追求,
兩個人也開始了短暫的交往。
只可惜,
到了婚禮前的那一步,
江初言卻再一次開始逃離。
賀淵本來以為這又是一次功虧一簣�?墒�,耳畔卻傳來了江初言柔軟的哭腔。
在見到了他的真身之后,青年是第一次沒有尖叫,
沒有崩潰,
沒有徹底發(fā)瘋。
賀淵不敢置信地對上了江初言含著淚水的眼睛。
“我們早就說好了的……你會永遠跟我在一起……”
已經(jīng)不知道心碎了多少次的龍神,在無數(shù)次的輪回中,
卻是第一次有機會向自己心愛的新娘訴說起兩人的過往。
“你想要活下去,
所以我向你分享了我的生命——”
冰涼的手指滑到了江初言的胸口,
隔著薄薄的皮肉,
曾經(jīng)被無數(shù)個醫(yī)生宣判過無藥可救的心臟,如今卻依然在強而有力地跳動著。
“你說不想待在漆黑的洞穴里,所以我放你回到了村子里,跟那個女人生活在一起……”
更多雙手,冰涼,灰白,從四面八方探向身形微微戰(zhàn)栗的人類青年,撫摸著對方泛著潮意的皮膚。
“你說過的……你想要當我的新娘�!�
……
一滴眼淚倏的從江初言臉上滑落,而下一秒,就有細長的舌尖卷起那溫熱的水滴納入口中。
江初言顫抖了一下。
說話的過程中,原本已經(jīng)完全崩壞化作原本形態(tài)的賀淵逐漸恢復成了江初言可以接受的模樣,那個朝夕相處,皮膚微黑而英俊的高大男生。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著江初言,聲音變得很溫和。
“你說的每一個愿望我都替你達成了。”
“現(xiàn)在應該是你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他沙啞地說道。
江初言回望著賀淵,嘴唇微微翕動:“如果……完成了婚禮,我會怎么樣?”
他問道。
賀淵凝望著自己懷中的新娘,他甜蜜地笑了起來。
“你就再也不會跟我分開了。”
江初言倏然心悸。
電光火石之間,不知道是第幾次輪回中的記憶倏然閃現(xiàn)——
他看到了自己。
自己也變成了與面前的賀淵一模一樣的形態(tài),細長而畸形的身體直接嵌入了賀淵龐大的軀體之中,完完全全地血肉相連。
確實就像是跟賀淵說的一樣,那樣的他,根本無法再跟對方分開。
他們物理意義上的永遠在一起了。
胃部一陣翻騰,江初言喉頭涌起了血的腥味。
他強行忍住了身體里翻天覆地的惡心感。
“對不起�!�
他對著賀淵喃喃地說道。
“對不起,我一直都沒能想起來這些……”
江初言靠在了賀淵的懷里,聲音悶悶的。
“你嘗試了那么多次,輪回了那么多次,很辛苦吧?”
擁有漫長壽命的龍神愣了愣,整個人的身體都在因為江初言的懷抱微微顫動。
“不�!�
良久,賀淵啞著嗓音,小聲囁嚅道。
“能讓你喜歡我,就不辛苦——”
……
賀淵的聲音戛然而止,斷在了胸口處蔓延開來的刺痛中。
他低下了頭。
熟悉的小刀已經(jīng)完全沒入了自己的身體,粘稠黑紅的血液在胸口緩緩蔓延開來,染紅了江初言白皙的手指。
蒼白清雋的青年用雙手握著刀柄,抬頭對上了賀淵的視線。
因為極度的緊張,他在不自覺中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太用力,所以出了血。
那是江初言那張慘白的面上最鮮明的顏色。
“還是這么好看�!�
江初言聽到賀淵說道。
他大口大口喘著氣,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看向賀淵,發(fā)現(xiàn)近在咫尺的怪物臉上一片平靜。
“小心�!�
緊接著,他又聽到賀淵的囑咐——
幾乎是在龍神話音落下的同時,江初言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痙攣起來。
手掌碰觸到了靠近刀柄的刀刃處,劃出了一條狹長細密的刀口。
他的血也涌了出來,跟賀淵傷口中流出來的鮮血融合在了一起。
“不�!�
江初言嘴唇不由自主地喃喃出聲,眼睛睜得很大,就像是一個飽受驚嚇的孩子一般,他哭得很厲害。
他踉蹌著朝著身后的退去,一個趔趄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咔——”
就在不久之前,被賀淵親手遞到他手中的小刀也從怪物的胸口掉了下來。
明明只是那么纖巧的小刀,江初言在將它捅進賀淵身體里的時候,甚至都不覺得真的能夠傷到對方,然而,賀淵的傷口卻以驚人的速度綻開。
原本只是汩汩外滲的血開始不斷噴涌而出,仿佛江初言剛才那么隨手一捅直接傷到了賀淵的動脈一般。
他的血開始噴涌而出。
“好痛�!�
可一直到這個時候,賀淵依然像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一樣,高大的男生虛虛撫向自己胸口,然后抬手看了看已經(jīng)被染成血色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