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東西微微閃動了一下。
簡直就像是……就像是淚光。
“初言,”男生沙啞的聲音響起,每一個單詞里頭透著委屈,“我好痛�!�
他輕聲道。
“好痛啊……”
江初言沒有回應(yīng)賀淵。
短暫的愣怔之后,江初言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
然后,他撿起了小刀,再次沖向了賀淵。
“噗嗤——”
刀刃直直刺入了賀淵的眼眶。
“噗嗤——”
下一刀是頸部。
……
身形高大的男生卻被消瘦的江初言直接推到在地。
明明是怪物,可他此時卻顯得那樣虛弱。
他就那樣死死看著伏趴在他身上的江初言,目光顯得格外空洞。
“嘶……初言……我……”
混合著血水的嗚咽從他口中含糊地漏了出來。
然而,被他眷戀目光包裹的青年,卻只是自顧自地將刀刃不斷送進了他的體內(nèi)。
“你那么喜歡我。”
江初言聽到自己喉嚨里發(fā)出了怪異而又陌生的尖銳語調(diào)。
“所以你不會介意的對不對……”
“殺了你的話,我就可以逃出去了……只要殺了你……只要殺了你就可以了……”
江初言發(fā)了狂一般地捅著身下的怪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賀淵的聲音消失了。
江初言垂著頭,跪坐在怪物變得柔軟惡臭的尸骸之上。
周圍一片死寂,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聲。
他呆滯地凝望著賀淵,心里卻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明明那么可怕,明明那么強大的怪物,竟然就這樣倒下了嗎?
這難道不是自己的幻想?
他忍不住想道。
然而,在他的注視下,賀淵的臉卻無比真實地開始逐漸變得青灰,就連四周猩紅的瞳孔逐漸變得渾濁。
江初言看了賀淵好久,然后才顫抖著舉起手探向賀淵。因為用力過猛,他的手早已麻木。
那上面沾滿了血。
“……”
“對不起。”
過了很久,江初言才氣若游絲地嗚咽道。
“對不起……對不起……”
他混亂不堪地重復(fù)道,然后微微俯身,用已經(jīng)沒有絲毫知覺的手指,合上了賀淵的眼睛。
賀淵的臉上濕漉漉的,但是卻不是血。
意識到這點后,江初言顫抖不已地從尸體上爬了下來,他一個健步?jīng)_下了樓梯,沒命似地朝著記憶中村口的方向跑去——
在給劉天宇他們閉上眼睛時,江初言在那具新鮮的尸體上,找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東西。
那是“賀淵”的車鑰匙。
*
在巨大的刺激下,不斷輪回的記憶逐漸開始在江初言腦海中復(fù)蘇。
不過,因為已經(jīng)重復(fù)了太多次,而每一次的具體情況都不一樣,江初言此時早已記不清在過去自己還有其他三個人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不過,即便是在如此混亂模糊的記憶力,有一件事情卻是一直在重復(fù)的。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無論在記憶里開車帶著其他人回到龍沼的人到底是賀淵,是徐遠舟還是他自己,最后的劇情卻始終大差不差。在布達措措的蠱惑下,其他三個人會有強迫又或者是誘騙的方式,讓江初言成為龍神的新娘。
然后,徐遠舟,劉天宇還有白珂,會想方設(shè)法丟下他,開車離開龍沼。
哪怕是這一次也是一樣,在即將舉行婚禮的前一刻,那三個人依然逃了。
而如果每一次都是全新的輪回,如果每一次輪回,那三個人都會變成嶄新的尸體,那就意味著,此時此刻,在龍沼村的村口一定還停放著那輛越野車。
不知不覺,雨下得更大了。
好像整個世界都被那瓢潑大雨吞沒了。
江初言將掌心中的車鑰匙握得很緊,他不斷地按動著車鑰匙的開車鍵,然后屏息凝神地在瓢潑大雨紛亂的雨聲中仔細捕捉著車在遙控下嗡鳴的那一聲“滴滴”電子音。
在這過程中,他甚至不敢回頭望向自己后方。
……
江初言其實很少跑步。
幼年時孱弱的身體給他留下了永恒的印記,無論是母親在世時還是后來他自己長大后,他都很少跑步。
他以為自己會很不擅長這個。
不過很顯然,他低估了自己。
江初言從來不知道自己還可以跑得這么快,每一塊肌肉都繃緊,落地時勾起腳尖,用腳后跟落地,然后利用腳掌的力量用力蹬出去。
冰涼的雨水沖刷在他的皮膚表面,視野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不斷變幻的道路讓他仿佛置身于迷宮深處,而在雨幕深處,他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在嘶嘶作響。
那會是賀淵嗎?被他殺死的賀淵,會搖晃著遍布刀痕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嗎?
還是說,那會是水猴子?
沒有了怪物的控制,那些水猴子會恢復(fù)成人類的模樣嗎?
……
無數(shù)紛亂地思緒滑過腦海,江初言感覺到肺部在燃燒,而他的心臟,也處于過載狀態(tài)。
又那么幾個瞬間,江初言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已經(jīng)狂奔到繞地球一圈,可是是,觸目所及,周圍的一切還是龍沼的景象。
他始終還在龍沼村錯綜復(fù)雜的小樓與土路上不斷徘徊。
自己難道會永遠困在這里嗎?
在這個念頭閃過的同時,江初言倏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掛在樹上,早已風(fēng)干的尸體在風(fēng)雨飄搖中不斷搖晃,一只手卻高高地舉了起來,正對著某個方向。
江初言來朝著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在路過一棵大樹時,他再一次看到了熟悉的面容。
那是他自己。
輪回留下來的殘影中,青年目光空洞,臉色發(fā)青。
他也高高舉著手。
身后影影綽綽地,跟著三道模糊的影子。
江初言繼續(xù)狂奔。
……
“滴滴——”
然后,他聽到了那一聲蜂鳴。
江初言抬起頭,直勾勾望向自己前方,手指已經(jīng)冰涼到麻木,他又按了一次車鑰匙。
越野車的燈光在昏暗的雨幕中閃了一下。
*
車子的轟鳴響起。
江初言全身浸濕,雙手死死抓著方向盤,然后一腳踩下了油門。
越野車抖了一下,輪胎在泥漿里空轉(zhuǎn)了兩下,就在江初言心臟緊縮的那一瞬間,整輛車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朝著龍沼村外直接沖了出去。
在車輛沖出去的同時,江初言本能地看了一眼后視鏡——
在連綿不絕地雨幕中,無數(shù)道模糊的人影緩緩浮現(xiàn)了出來。
可是,他們卻并沒有跟上來。
江初言打了個哆嗦,倏然將目光收回放在了路上。
車子以驚人的速度朝前開去。
江初言沒有在道路兩邊看到水猴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繼續(xù)鬼打墻回到龍沼……不過,上一次鬼打墻時,開車的人是賀淵。
那么如果是自己呢?自己開的話,有可能就這樣離開嗎?
在極度的慌亂中,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三個小時……
江初言的眼前并沒有出現(xiàn)那噩夢一般的景象。
道路看上去是正常的,就像是他們來時的那條路一樣。
終于,在幾個小時之后,江初言眼前閃過了一片光。
那是城市才有的璀璨燈火。
江初言不敢置信地看著那片燈火,不知不覺中,眼淚已經(jīng)浸透了臉龐。
他回來了。
他終于回來了。
江初言踩下了剎車,滿身泥濘的越野車在路上停下,緊接著就迎來了其他車輛尖銳的喇叭聲。坐在座位上的青年卻沒有絲毫的怒意,他感動地看著后視鏡里沖著他咒罵不休的司機,然后緩緩開著車子挪到了路邊。
一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緊張。
停車的那一瞬間,他顫抖著在方向盤前佝僂下身子。
“嗚嗚……”
“嗚嗚嗚嗚……”
江初言伏在方向盤前控制不住地哭出了聲音。
而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在這一刻終于得以放松。
哭泣中,疲倦感就像是海潮一般,緩緩涌了上來。
*
“初言?”
“初言你還好嗎?”
……
遙遠的,好像是從水底傳來的聲音響起。
江初言猛然打了個哆嗦,然后跳了起來。他一下子就撞到了車窗玻璃,額角傳來一陣悶疼。
“嘶�!�
青年發(fā)出了一聲悶哼。
“噗,初言哥,你沒事吧?睡迷糊了?”
后方傳來一個稍顯做作的聲音。
江初言捂著額頭,眼神中閃過了一縷恍惚。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去,正好看到了跟徐遠舟劉天宇擠在一起的白珂。
“……”
“額,初言哥?”
對上江初言的視線,原本還在笑嘻嘻的白珂愣了一下。
“我臉上有什么嗎?”
他遲疑地問道。
“沒,沒什么�!�
江初言有些茫然地說道。
青年不自覺地抬手環(huán)住了自己,明明是在溫暖的車廂里,可他卻莫名的覺得有股說不出道不明的陰冷浸透全身。
他有些頭暈。
“初言,哇,你臉色怎么這么差勁,你是不是暈車了?”
這個時候,徐遠舟也終于看向了江初言,他后知后覺地問道。
“我……”
正當(dāng)江初言準備開口否認時,一道低沉沙啞的男聲從駕駛座上傳來。
“初言他從來都不暈車�!�
說完,開車人抬起手,將一顆陳皮糖擱在了江初言的掌心。
……
江初言愕然地轉(zhuǎn)過頭,望向了自己身側(cè)的男生。
微黑的皮膚,如同刀削一般深邃而英俊的面龐,賀淵手握著方向盤,似乎是察覺到了江初言的視線,他微微轉(zhuǎn)頭瞥了身側(cè)之人一眼。
“怎么了?”
他問。
江初言沒有說話。
賀淵卻回錯了意,像是非常無奈似的,他沖著江初言微笑起來。
“你再忍一下,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江初言打了個寒戰(zhàn)。
“什么到了?”
他喃喃問道,寒意開始不受控制地在四肢百骸間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