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海同深指向自己的胸口:“我心臟沒長偏,也沒位移�!�
亓弋的眼神向下挪動,看向了兩人之間的地面,這眼神閃動得非�?欤M顓s抓住了。
“你真的打算拿命賭是嗎?”亓弋問。
海同深彎了嘴角:“我如果死了就是烈士,我父母會因為我得到很好的撫恤,我也不會再看著你深陷泥淖而揪心難過,或許這本來就是我的結(jié)局,亓弋,我只是想看一看,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
亓弋在海同深的腳邊再開一槍。
三槍,三個位置,不同間隔。海同深已經(jīng)聽懂了亓弋的話,他抬起落在后面的那只腳,跟上步伐,徹底完成了“向前一步”這個動作。
“塞耶來!”鐘昊從屋內(nèi)跑出來,湊到亓弋身邊低聲說道,“塞耶提說讓您別沖動�!�
“我從來就不是沖動的人�!必吝斐鲇沂謱㈢婈粩r在身后。
“砰——”
沒有猶豫,亓弋開了槍,一槍正中胸口。巨大的沖擊力讓海同深向后倒去,頃刻之間,殷紅的血液洇染泥土。
“走,回家�!必吝读俗訌棧褬屓界婈皇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此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泥濘顛簸的盤山公路上,幾輛越野車開得飛快。從很小的時候,A和O就沒有同乘一車的習慣,不是因為他們會打起來,而是為了避免“全軍覆沒”。這樣的習慣已經(jīng)持續(xù)了很多年,此時也一樣,只不過以前亓弋會開第一輛車,而現(xiàn)在頭車里坐著的是塞耶提。亓弋閉目靠在后座上,一直不曾說話,全程陪伴的鐘昊坐在副駕上也沒有出聲,車內(nèi)安靜得只剩下機械轟鳴聲。
“停車。”亓弋開了口。
司機已經(jīng)快要被車內(nèi)的低氣壓弄得精神崩潰了,聽到這一聲指令,他幾乎是立刻打了方向盤踩下剎車,把車停在了路邊。亓弋下車的一瞬,司機驟然松了口氣,他放松了僵直的后背,拿起水杯猛地灌了一口水。
看到前車停了,后面幾輛車也接連減速停靠。A和O分別從車上下來,但卻不敢靠近,默默地看著亓弋靠在車邊把玩指尖陀螺。塞耶提的車停在前方不遠處,他從前車上下來,走到亓弋身邊,遞了包煙過去。亓弋接過之后點了煙,仍舊沒有說話。
塞耶提遞了煙后也沒停留,徑直走到A和O的身邊,他看了姐弟二人一眼,問:“嚇著了?”
“倒不至于嚇著,就是……就是沒想到……”A嘆道,“我沒想到阿來哥真的會開槍�!�
“你把那位警察引來不就是這個目的嗎?”塞耶提說,“我早就告訴過你們,阿來心狠手狠,不是你們能想象的,你們卻總覺得我危言聳聽。現(xiàn)在見識到了,也該長長記性。阿來對那警察絕對動過情,但下手的時候也一點沒有猶豫。原本你們?nèi)齻人不必弄到現(xiàn)在這樣的局面,但……”塞耶提輕輕嘆息,“算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這幾天說話做事都小心點兒,要是真的惹了他,我怕是先生都救不了你們。”
姐弟二人交換了眼神,都讀懂了彼此,雙胞胎的心意相通讓他們在此刻不用語言就可以完成交流。四年前他們一個打開囚室的門并且延遲引爆,一個雖然追到了密林中卻故意讓子彈從樹干上折射后再打中亓弋。兩個人同時手軟,讓亓弋偷得一線生機,他們當然痛恨背叛,但朝夕相處十年的情誼,也終究是影響了選擇。他們以為自己的阿來哥會像他們一樣,見到傾心之人,手中多少會留些余地。Nanda喜歡的是狗血的“為愛奔赴千里”的劇情,Nando想看的是掙扎在情理之間的糾結(jié),但他們不曾料到,這只是一場單方面的謀殺。干脆,利落,沒有多余的廢話。意料之外的冷血,但又是合乎畢舟來為人處世的邏輯,只是這樣的結(jié)果,并不是他們想要的,他們不想背
上殺害中國警察的罪名,也不想看到這樣冷漠無情的畢舟來。因為他們都清楚,雖然他們張嘴閉嘴“阿來哥”的叫著,雖然畢舟來對他們一直是容忍遷就的,但在畢舟來的心中,他們倆比不過這名中國警察�,F(xiàn)在畢舟來能親手射殺心中惦念牽掛的人,那么日后,一旦牽絆三人的父親去世,一旦自己真的觸到了他的底線,那么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清除掉自己。在這樣一個炎熱的午后,A和O經(jīng)歷了一場延遲到來的見證,見證親近之人冷酷無情的一面,但同時,這也極大地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因為他們終于看到了畢舟來與他們?nèi)绯鲆晦H的狠辣。這樣看上去復雜又矛盾的心情,卻恰恰是最真實的。
一根煙結(jié)束,亓弋把煙蒂碾滅在手邊的石頭上,他走到車邊,拉開駕駛室的門,開車揚長而去。
“快!快跟上!”塞耶提招呼著一眾人先后上車,一路追著亓弋。
中國境內(nèi),救護車拉著警笛呼嘯而過。海同深半靠在擔架車上,任憑周圍的人七手八腳地幫他脫掉貼身穿著的防彈衣。
“我靠!輕點兒!疼!”
“誰讓你脫了外面的防彈衣的,疼也是活該。”蘭正茂說。
“我不脫他沒法打嘶——我靠我肋骨絕對折了�!焙M罹徛嘏矂又髠�(cè)身體,終于配合著把防彈衣完全脫了下來。
為了盡量遮掩穿在里面的防彈衣,減少衣服的厚度,海同深只貼身穿了一件無袖打底衫,而此時打底衫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完全貼在了身上。一把醫(yī)用剪刀伸到海同深的胸前,手持剪刀的人毫不猶豫地把打底衫剪開,接著用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摸上了海同深胸口的位置觸摸起來。
“骨頭沒折�!�
“謝瀟苒!你能不能跟你師兄學點兒好!”
“不好意思啊海支,我摸尸體習慣了�!敝x瀟苒粲然一笑,“不過骨頭真的沒折,頂多就是骨裂,養(yǎng)養(yǎng)就能好。”
鄭暢抱著沉甸甸的防彈衣,連聲稱贊:“這太牛了!這防彈衣太牛了!陶瓷片和凱夫拉的組合無敵了�!�
“要不是這裝備你領(lǐng)導我現(xiàn)在就真的成烈士了�!焙M顕@了一聲,捂著胸口說道,“所以你們過來不會是準備給我收尸的吧?”
“呸呸呸!哪有這么咒自己的!既然都是行動組了,自然要一起行動�!闭f話的是宋宇濤。
曲鴻音給海同深搭上薄毯,接話道:“宗哥比我更了解整個案情,所以他留家里做支持�!�
蘭正茂說道:“是我讓他們過來的,云曲這邊只有付熙知情,因為你忙著準備跟亓弋的見面,所以就沒告訴你。你下來就能看到自己的隊員,應(yīng)該也挺驚喜的吧?”
“沒被一槍打死,倒是差點兒被嚇死。領(lǐng)導,您下次還是提前跟我說一聲吧。”海同深呼出一口氣,問道,“接下來什么安排?”
蘭正茂道:“一會兒到了醫(yī)院之后你先去拍個片子,確認是否有內(nèi)傷,之后有人會護送你們?nèi)ヱv地。駐地所有生活物資都已經(jīng)準備好,這段時間就委屈你們暫時先隔絕社交活動。尤其是海同深,你不能再露面了�!�
“我明白。領(lǐng)導放心。”
得益于國內(nèi)的治安管理,即便是在邊境這種地方,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的公職人員也并不需要躲藏在所謂的“安全屋”內(nèi)。但被安置在部隊駐地,這也是行動組其他人沒有想到的。海同深對于這樣的環(huán)境倒是并不陌生,尤其是在見到前來打招呼的駐地負責人之后。在跟駐地負責人寒暄幾輪,并成功把人送走之后,海同深才主動向組員解釋起來。原來這里的負責人曾經(jīng)是海云垂當團長時手下一個連的副連長,雖然因為改制和調(diào)動,海云垂實際上只當了他多半年的領(lǐng)導,但畢竟有曾經(jīng)的這份關(guān)系在,這次又是海云垂打過招呼的,所以這負責人還是親自來照看了一番。
曲鴻音湊到鄭暢身邊,低聲問道:“海伯伯是什么級別了?”
“我只知道是正軍級,少將還是中將我也不清楚。”
曲鴻音驚訝道:“將軍��?我之前一直以為是團級的,剛才聽那位團長說二十年前的老團長,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海支他爸是真的上過戰(zhàn)場的,有軍功�!�
曲鴻音吸了一口氣,嘆道:“這么牛的背景,從來沒聽海支提過�!�
“他的軍功又不是我的軍功,而且那軍功章又不能當飯吃,說它干什么�!焙M钭叩蕉松磉�,輕輕敲了兩下桌子,“這里絕對安全,咱們討論案子不用顧忌,但是私人關(guān)系就別拿出來說了,人家的面子也不是給我的,咱們一切按照規(guī)矩辦,別給別人添麻煩�!�
“海支放心,我知道分寸�!鼻櫼袅⒖袒卮�。
點到為止,海同深直接說起了正事:“這次咱們借了這個地方,意味著什么你們應(yīng)該清楚,所以所有事情都要嚴格保密,現(xiàn)在我們的直屬領(lǐng)導就只有蘭副部,其他人全都靠邊站。咱們現(xiàn)在先把這段時間的資料更新同步一下,有什么問題隨時提�!�
鄭暢舉手:“領(lǐng)導,能先解釋一下今天的事情嗎?你們在上面說了什么我們倒是都聽見了,但就是一句都沒聽懂�!�
“可以�!�
與此同時,已經(jīng)回到別墅的亓弋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手中正把玩著指尖陀螺。下午那一來一回之間,海同深已經(jīng)把指尖陀螺掉包了,現(xiàn)在亓弋手中的這枚是海同深改過的,藏了衛(wèi)星定位器在其中。當然,衛(wèi)星定位器已經(jīng)被亓弋拆了出來單獨放置好,現(xiàn)在他手中的,就只是最普通的減壓玩具了。亓弋一手撥弄著指尖陀螺,另一只手拿著覆在衛(wèi)星定位器上一同被送到他手上的一張極簡短的字條。那是海同深親手寫的,他認識那字跡。盯著那字條看了片刻,亓弋終于有了更大的動作,他拿起放在床頭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按照字條上的編碼對照著找出了文字——
“母,畢,靜,父,齊,航�!�
亓弋知道那是錯字,書里沒有他的姓,海同深就換了同音字。亓弋合上書,把那字條緊緊攥在手中,靜默無言。他不敢面對不敢猜想的事情,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撞入自己眼中心內(nèi)。海同深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什么,所以冒著被發(fā)現(xiàn)的風險,他也要在這樣的時刻把這最在意的消息傳遞給自己。一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在最危急的關(guān)頭,海同深仍然在不遺余力地傳達著他的愛與關(guān)心。
下午的對話,每一句都是雙關(guān),此時的亓弋非常慶幸,慶幸是海同深來,慶幸他們之間有旁人無法替代的獨屬于他們的默契。
沒有熟透的獼猴桃,是說國內(nèi)這邊還沒有準備好,需要時間安排。指尖陀螺是在告訴他要掉包的東西是什么,床頭柜的盒子是在表明海同深已經(jīng)看到了他留在暗格里的東西并著手調(diào)查,后面提到的阜外醫(yī)院的專家,表面上是在說他知道了亓弋心臟問題,但這句話跟在床頭柜之后,則是在暗指有別的領(lǐng)域的“專家”隨時準備處理暗格之中的資料。習慣吃下的折耳根,是在明確告訴亓弋,那天晚上那句“只要是你做的,毒藥我都吃”仍舊有效,這是再次表明信任。重新找到味道正宗的魚湯米線,意味著況沐已經(jīng)被徹底攻破。亓弋早就知道白苓和沈婷,自然也了解白苓在今年九月就要退休,退休歡送會的時間不會早于九月,但也不會拖到年底,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十一假期,也
就是說,雖然明確的收網(wǎng)行動時間尚不能確認,但大概率會在九月到十月之間。借馬逸筌之事說出的“身世坎坷但以后會過得好”,實際是在指亓弋。最后提到施也,則是在宣告有新的外援加入,并且這個外援的助力很大。
海同深早就通過之前的視頻見過鐘昊的長相,自然也知道鐘昊被放在亓弋身邊的意義,而且即便不知道,他也不會被這所謂的“替身”所困擾。他說出那句“我還沒死你就找替身”實際上是在告訴亓弋,他對于亓弋手中的槍做了充足的準備,不用擔心安全問題,“死”是死不了的。最后,亓弋在海同深腳邊射擊的三槍傳達了一件事:退回境內(nèi)。
只要海同深倒在中國境內(nèi),緬甸這邊的人就沒辦法查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完成“詐死”,也只有亓弋真的開槍擊中海同深,才能讓A和O放下戒備和猜疑。對于一直無法完全取信于A和O的亓弋來說,這是最簡單的方式,但也是最難的方式。
十多年沒有親手殺過人的畢舟來,在邊境線上開槍射殺了與自己曾經(jīng)有過“露水情緣”的中國警察,這是塞耶來的功勛,也是警員亓弋的休止符——至少,在A和O看來是這樣。
做戲要做全套,也要挑選最合適的演員,因為情緒崩潰而脫下防彈服的海同深,作為最合適的演員,在恰到好處的時機交出了最能迷惑人的演技,完成了這一場大戲。唯一的危險,就是亓弋那一槍。如果射偏了,如果里層的防彈衣沒有防住,一切都仍然成立,只是亓弋會失去海同深。這是一場豪賭,是兩個有堅定信仰的警察對彼此無條件的信任,以及永遠把任務(wù)放在個人生死之上的默契與互相理解。
聽完海同深幾乎是逐字逐句把對話內(nèi)容都“翻譯”過之后,宋宇濤呼出一口氣,又欽佩又感慨:“這也就是你們倆,換了誰都達不到�!�
謝瀟苒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既然已經(jīng)搭好了通訊線路,這些事情為什么不能直接說,非要用這種方式傳達?”
海同深:“因為聯(lián)絡(luò)線上不止有我和他,還有其他人,有些事情涉及到亓弋的隱私,有些事情目前仍然不方便透露給其他部門,而且現(xiàn)在我們只能確保自己的忠誠,家里那邊已經(jīng)快捅破天了,云曲這邊同樣也不干凈。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所有的信息和聯(lián)絡(luò)最終都會歸于終端設(shè)備,亓弋身在那邊,以他的謹慎程度,理論上不會出問題,但我們不敢去賭那個萬一,目前那條聯(lián)絡(luò)線只由亓弋在安全的情況下主動喚醒�!�
“確實是太危險了�!编崟痴f,“臨出來之前宗哥做過測試,況沐的技術(shù)水平幾乎與咱們市局技偵的水平相當,況沐大學的專業(yè)是計算機,而她的啟蒙是鐘提,鐘提不僅教了況沐,還教了A和O,這意味著現(xiàn)在亓支周圍所有人在技術(shù)上都有一定水平,也都不會被輕易糊弄過去�!�
“他自己也會�!焙M钫f,“當時他輕而易舉地就破解了JU論壇,他的技術(shù)也不差,根據(jù)之前傳回來的情況可以分析出,A和O的技術(shù)水平?jīng)]有亓弋高,但亓弋畢竟在暗處,這不是單純比拼技術(shù)的比賽,所以我們盡量不給他拖后腿�!�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在營區(qū)響起熄燈號之前,海同深就已經(jīng)回到了房間。解開固定用的胸帶,海同深切實體會到了什么叫會呼吸的痛——是真正意義上的,連呼吸時都疼。M500的威力不容小覷,最頂尖的防彈衣能保證自己不喪命,但沒辦法解決巨大沖擊造成的胸骨骨裂。
海同深靠在床上,拿出手機刷新著通信頻道,一條未讀消息直接出現(xiàn)在了最上方,他立刻點進去,只有一個簡單的句號。海同深調(diào)出輸入法,同樣回復了一個句號,緊接著又發(fā)送了一個奇異果的emoji過去,這是能讓亓弋真正放下心來,確認手機另一側(cè)真的是海同深的,獨屬于他們倆的秘密。
“受傷了嗎?”亓弋打了字過來。
海同深斟酌著用詞,回復道:“胸口得疼幾天�!�
“成功了�!必吝l(fā)送的文字很簡短。
海同深松了口氣,他知道亓弋說的是已經(jīng)成功取得了A和O的信任。他回復:“那我就是疼一個月也值了。”
“月亮圓了�!�
海同深扭頭看向窗外,他想了想,回道:“要發(fā)誓嗎?”
這是《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內(nèi)容。當羅密歐向月亮起誓時,朱麗葉打斷了他,讓他以自身起誓。古今中外有太多與月相關(guān)的故事,陰晴圓缺的月相變化對應(yīng)著人生際遇的跌宕起伏,這似乎是跨越文化與種族的屬于人類的共同感慨。就在幾個月前,亓弋和海同深還在同一片月色之中互訴衷腸,歷歷在目的場景和對話,勾起了亓弋心中的漣漪。他回復道:“不起誓,只看月亮,看天�!�
——“以前,你想找人說話的時候怎么辦?”
——“看天。白天看云彩,晚上看月亮�!�
海同深想起了這段對話。此時此刻,他也終于明白亓弋一直以來的寡言。之前那些年,這樣漫長的臥底生涯中,他甚至都不曾像現(xiàn)在這樣與國內(nèi)聯(lián)系。沒有人聽他說話,沒有人跟他溝通除了線索和任務(wù)以外的內(nèi)容。在情感充沛的年紀,他不得不壓抑自己,在一輪又一輪日升日落,一次又一次的月相輪轉(zhuǎn)之中,逐漸把沉默變成了自己的性格。想說的話,看著月亮,就當說過了。想做的事情,看著月亮,就當做過了。海同深把目光挪回到手機屏幕上,他想了想,打下一行字:“一千次的�!�
盯著那幾個字,亓弋釋然一笑,他隱藏掉程序,鎖了手機,把自己陷進柔軟的床中,安然入睡。
天亮得很早,不過這對海同深來說沒有什么意義,骨裂帶來的疼痛讓他一整晚都睡不好,后半夜完全是靠坐著小憩。斷斷續(xù)續(xù)的夢境和不時涌上的思念把他占滿,心理和生理雙重意義上的牽扯疼痛注定非常難熬。鄭暢敲了門進屋,給海同深遞上一杯水,同時抬了下手中的袋子,說:“聽見你醒了,瀟瀟讓我過來給你上藥。”
“嗯,怎么樣?”
鄭暢回答:“確實像之前猜的那樣,昨天半夜有人回到那個地方挖了土。不過在那之前咱們就已經(jīng)找人把土換過了。老大,你怎么會料到這件事?”
“亓弋說的�!焙M罱忾_上衣,讓鄭暢幫他上了藥,同時解釋說,“亓弋開槍之前非常明確地看了一眼我們倆之間的地面,當時我其實沒太明白,但是后來他讓我退回境內(nèi),又準確地打中血包之后我就猜到了。從痕跡學上來說,不同部位和不同形式的槍傷會造成不同形狀的血液滴落痕跡。之前亓弋說過,那邊也有人有相關(guān)的知識,畢竟之前他們通過分析道欽的死亡現(xiàn)場做出了殺人者的體貌畫像�;谶@一點,我們這場戲就一定得做得再真一點。我是明確帶著身份過去的,不用想也知道身后一定有支援,而且當時我也表明身后有人在等,所以他們沒機會確認尸體,剩下的就只有留在現(xiàn)場的血跡了。M500的威力你清楚,那么近的距離,在沒有防彈衣的情況下一定會造
成貫穿傷,雖然貫穿傷的傷口是前小后大,但沖擊力作用下,人會失去重心,血液很有可能會飛濺出來,我倒在境內(nèi)并不能保證血包里的假血一滴都不會落在外面。A和O疑心重,那邊還有個腦子比一般人好用得多的鐘提。眼見都不一定為實,在亓弋開槍的當下他們或許會被嚇到,或許會相信,但過后細想,疑惑肯定不可能完全消除,亓弋就是料到了這一點,才提醒我要把土換了�!�
鄭暢:“原來如此。如果那邊有能力做分析,那么血包就瞞不過去,亓支就更危險了。幸好你們想到了。不過……老大,你別嫌我笨啊,我就是想知道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就在準備這場戲了?血包這東西也不好弄吧?”
“蘇行給我準備的�!�
“啊……啊?”
海同深道:“瀟瀟應(yīng)該跟你們說了,我是先去了平潞,在平潞停留了一天才過來的。我那天后半夜從晏闌家跑出來,等開到第一個服務(wù)區(qū)加油的時候在后備廂里發(fā)現(xiàn)了血包。他還給我留了個字條,告訴我怎么用�!�
“蘇行?他怎么在晏支……啊……哦!天啊!我剛反應(yīng)過來�!编崟澈笾笥X,“老大,我這個腦子是不是可以捐了?”
“捐給咱們支隊繼續(xù)用就行�!焙M钚α艘宦�,說,“這只能證明你腦子里沒那根弦,挺好的,這樣不容易被干擾�!�
鄭暢幫著海同深上完藥,用濕巾擦了手,同時問道:“那蘇行他是怎么知道的?就……猜嗎?”
“其實是有跡可循的。A和O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管他們倆是誰把照片送到我手中的,他們的目的都并不是看到昨天那個場景。他們只是想表達一種占有欲,以及,他們自以為的成功�;蛘哒f他們想看我被玩弄到發(fā)瘋的狀態(tài)�!焙M钫f,“按照他們的理解,我最開始會認為亓弋死了,畢竟亓弋當時抹去了所有DNA信息,無名尸跟他又那么像,這個打擊就已經(jīng)足夠大了。況萍自殺,況沐被抓,行動組高度保密,他們在我們身邊的眼線根本探不到我們查到了什么。一個多月的時間,無論是用來接受亓弋已經(jīng)死了,或者是確認亓弋失蹤,這都是足夠了。在心里大概有了結(jié)果的時候,他們送來的照片明確表明亓弋還活著,并且持槍殺了人,這等于宣告了亓弋的叛逃。
那三張照片是想讓我瘋,也是想斷了亓弋的后路。其實只要順著他們的思路去想,就很容易猜到他們想讓我做什么�!�
鄭暢:“確實是這么個邏輯,但是他們就那么篤定咱們會跟著他們的想法做?”
“其實這是個心理戰(zhàn)�!焙M罱忉屨f,“他們并不確認我真的會趕來,但當我真的追過來的時候,他們就會認為我是那種‘不過如此’的人,完全在他們的推測之中。當他們對我形成這種印象的時候,自然就沒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進入了亓弋設(shè)下的局中局里面。A和O揣測我會跑來找亓弋,甚至他們也設(shè)計過把我綁了來威脅亓弋,但他們不會想到我和亓弋當著他們的面演了這么一出�!�
“為什么?他們倆不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變態(tài)嗎?”
“變態(tài),但是惜命�!焙M钕岛靡路褪鴰�,“他們是殺別人不眨眼,是利用任何人都不會覺得愧疚難過,但他們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命放在賭桌上去玩。如果把他們放在昨天那樣的位置,他們倆絕對不會相信對方,他們會怕對方食言而撕毀合作,會搶先開槍對狙甚至是爆頭。但我相信亓弋的槍法,亓弋相信我的判斷和準備,更重要的是,我們倆都不怕死�!�
鄭暢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說道:“穿著警服的時候,我只能說敬佩,但放在正常人的角度,我對二位領(lǐng)導只有兩個字的評價�!�
“想說我倆是瘋子,是吧?不止你一個人這么覺得�!焙M钚α诵�,扶著床頭柜慢慢站起來,呼出一口氣,“我也覺得我倆挺瘋的,但是好用就行了。”
“最后一個問題�!编崟痴f道,“如果他們檢測結(jié)果是土壤里提取的血液不匹配怎么辦?應(yīng)該有應(yīng)急方案吧?”
海同深伸出自己的左手臂,指著手臂內(nèi)側(cè)一塊尚未消散的青紫說道:“不可能不匹配,那就是我的血。”
“……”鄭暢張著嘴,難以置信地盯著海同深。
“昨天在醫(yī)院順便讓護士抽的,我這血型稀少,沒必要為了這次任務(wù)浪費血庫。”海同深說完后拍了拍鄭暢的肩膀,邁步走了出去。
鄭暢目送著海同深的背影,喃喃道:“這次就算是站在職業(yè)立場上我也得說,真是瘋了……”
緬北。
塞耶提找到正在靶場上教鐘昊打槍的亓弋,把他拽到一邊,問:“你玩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我問你!那個警察什么血型?!”
“B型�!�
塞耶提把一張打印紙拍到亓弋胸口:“對!B型!而且還是RH陰性B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你到底想說什么?”亓弋拿過那張紙,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而后隨手扔到了地上。
“他是警察�!比岬穆曇魩缀跏菑纳ぷ永飻D出來的。
“廢話,我當然知道他是警察,我還知道他的警號是多少,需要我報給你嗎?”
塞耶提咬著后槽牙說道:“先生之前說過,不可以殺中國警察,你忘記了?”
“你在演什么呢?”亓弋退了半步,插著手望向塞耶提,“你沒殺過警察?Nanda和Nando沒殺過警察?當年那個傳信給我的人怎么死的?四年前阿然又是怎么死的?你們都能殺,為什么我不能殺?”
“那不一樣!他們是臥底!”
亓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從來不知道你的道德水平和認知水平會有這么大的浮動。難道你覺得這兩者有區(qū)別?沒錯,海同深不是在執(zhí)行臥底任務(wù),那又如何?”
“我們都知道你對他有感情,你把這邊的事情解決完之后你完全可以——”
“沒錯,我愛他。無論他是活著還是死了,我都愛他,生死從來不是我們的阻隔。相反,如果他死了,我就能永遠擁有他最愛我的時刻,這就是最完美的愛情故事了。我從來就不是什么良人,你又不是今天才認識我�!�
“你……你不打算回去了?”塞耶提驚詫不已。
“回去?”亓弋似乎是聽到了低劣的笑話,他嗤笑一聲,“原來你一直認為我還要回去那邊。塞耶提竟然這么天真,這倒確實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接手了David所有的生意,擁有了足以支持我后半生安穩(wěn)無虞的財富,我為什么還要回去吃苦受累?”
“那你為什么要跟我合作?你的目標難道不是實驗室嗎?”
“這并不沖突�!必吝届o說道,“我是想毀了實驗室,因為實驗室是David一輩子的心血和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他的一雙兒女埋頭在實驗室,那是個安穩(wěn)又能掙錢的環(huán)境,可我呢?他覺得現(xiàn)在這樣就是補償我,可連你都看得出來,他只是想讓我替他那一雙兒女繼續(xù)保駕護航。他嘴上說著對不起我,但實際上心里的偏向非常明確。你說的沒錯,我的目標就是實驗室,那是因為我并不需要他的身體付出什么代價,我只想讓他在生命最后時刻體會一把一無所有功虧一簣的滋味。”
“你……”塞耶提一時語滯。
“我們是合作關(guān)系,你想報復他,我也想報復他,只不過我們的方式不一樣,尋求的路徑也不一樣。你現(xiàn)在這么生氣,是因為發(fā)現(xiàn)我們的路徑不同,還是因為你發(fā)現(xiàn)你猜錯了我?提,你這是氣急敗壞��!”
對峙片刻,塞耶提怒然甩手,從地上撿起那張紙,轉(zhuǎn)身離去。
亓弋仍舊站在原地,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但如果施也看到了全程,他一定能給出準確的判斷,因為此時的亓弋更加游刃有余了。騙過A和O并不是難事,但想要騙過鐘提卻需要用些手段。其實最開始亓弋并沒有想通過這種方式,他原本是打算讓海同深再退遠一些,確保沾染了假血的土壤不會被其他人觸碰到。但當海同深指著胸口告訴他往哪個位置射擊的時候,亓弋突然就有了這個想法。只是一個眼神,事半功倍的收獲,如果此時海同深就在身邊,亓弋覺得自己會忍不住沖上去抱住他,甚至會給他一個吻。這想法甫一冒頭,亓弋就意識到自己真的改變了,原來被愛著是這種感覺,原來明確自己被愛著,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為人處世的看法和狀態(tài)。亓弋摸著放在口袋里的
指尖陀螺,在心中無聲感慨,原來名字真的會成為讖語,也真的有人會活成自己名字那樣。海同深用他與海一樣深沉又深刻的胸懷與愛意,將亓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厝咳菁{進去。
“塞耶來,我打完靶了。”鐘昊走到亓弋身邊說道。
“嗯�!必吝脴O快的時間把自己從情緒之中抽離,回答道,“還想打就再打一輪,要是累了就回去休息,不用逼自己�!�
鐘昊想了想,說:“我想試試您昨天用的那槍�!�
“這是嫌打靶沒意思,想殺人了�。俊必吝α讼拢坏如婈唤忉尵徒又f道,“M500太沉了,你去拿那把柯爾特來,先玩熟了那個再說�!�
“好!我這就去!”鐘昊小跑著往槍械室去。
亓弋摸了摸手腕,眼中的和藹已盡數(shù)褪去,只剩凜冽的警惕。
第一百二十六章
周三上午十點,霽州省省委辦公大樓,幾隊人分頭行動,進入了不同的辦公室內(nèi)。同一時間,俞江市委大院、某高端小區(qū)地下車庫內(nèi),目標人物都已經(jīng)被控制住。而接到消息的亓弋則在緬甸時間的午后獨自開車離開別墅。
車行一個小時后,亓弋到達了一片被嚴密保衛(wèi)著的工廠區(qū)內(nèi)。雖然有專人帶領(lǐng),但亓弋還是經(jīng)過了層層安檢,直到確認他并沒有攜帶任何危險物品之后,他才被帶進一間辦公室內(nèi),辦公室的長桌前坐著一名中年男人,那男人皮膚黝黑,帶著非常明顯的地域特色。雖然身材和相貌都并不起眼,但那一雙丹鳳眼卻透露著精明。這一看就不好糊弄的人,就是被稱為波云的高地生。
“高先生�!必吝鲃娱_口說道,“我并沒有撒謊,我們很快就又見面了�!�
“說實話,你主動聯(lián)系我的時候,我真的感到意外�!备叩厣质疽庳吝渥⒔o他倒了茶,才接著把后面的話說完,“我是說,這兩次你主動聯(lián)系我,我都覺得很意外�!�
“其實上一次應(yīng)該不算是我主動吧�!必吝溃澳扇私o我送來消息,難道不是在等著我上門?”
高地生笑了笑,把茶杯推到亓弋面前:“我還是喜歡跟聰明人說話。阿來,你比孔德要聰明�!�
“謝謝高先生夸獎�!必吝肆瞬璞诺酱竭�,“其實我也是這么覺得的�!�
高地生先是一愣,接著就朗聲笑道:“我喜歡你的性格,大方自信,比孔德和他那倆熊孩子好得多�!�
亓弋喝了茶,放下茶杯后才說道:“我很意外您竟然知道熊孩子這個詞�!�
“我畢竟是中國人�!备叩厣蚝罂吭诹艘伪成�,看向亓弋,說,“寒暄結(jié)束,你可以說正事了�!�
“我要完全接替孔德�!必吝闷届o的語言說著石破天驚的話。
高地生并未直接給出答案,而是說:“孔德快死了,我也已經(jīng)幫你立了威,你接替他只是時間問題,為什么還要跑這一趟?”
“您知道這不是時間問題�?啄群涂啄险莆罩詈诵牡膶嶒炇�,而他們根本不會把實驗室交給我。”
“你知不知道你在向我要什么?”高地生問。
亓弋答道:“我非常清楚,而且我更清楚,高先生您和我擁有同樣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