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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事發(fā)突然,

    陸宛落水的地方正在水榭邊,女使們著急,只好就近找人。

    水榭里會水的已經(jīng)下去,此時,府里其他會水的仆婦們也涌過來了,王媽媽很快反應(yīng)過來,忙吩咐道:“快去救人!”

    又幾聲撲通,原本平靜的湖面像炸開了鍋。

    雖是夏日,但早晨的湖水還是頗冷。

    水聲嘈雜,

    江晚吟并不清楚岸上的動靜,加之一入水,寒浸浸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涌進來,

    她渾身涼的徹骨,

    冷意從腳底往上爬,

    冷的她手腳無法伸展開,

    更無暇兼聽。

    此刻,

    陸宛已經(jīng)到了湖中央,

    頭已經(jīng)沒了一大半,只剩兩只手臂還在撲通著,掙扎著喊:“救我!”

    江晚吟辨了辨方位,才聽出陸宛在哪里,

    雙臂一劃,朝著她游過去。

    此時,

    陸宛全身幾乎都沒入了水中,耳中灌了不少水,口中也嗆了許多,四周無依無靠,愈發(fā)讓她害怕,她拼命掙扎,可越掙扎反而沉的越快。

    幾近絕望的時候,忽然有只手臂托著她雙肋往上舉。

    陸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手腳都死死纏著來人。

    溺水的人力氣是極大的,又加之在絕境之中,猶如困獸,不乏有救人者反被拖下去水,一起溺亡的。

    且江晚吟身量本就不比陸宛高挑,托著她更是極為困難,一點一點的往岸邊去。

    被陸宛纏住的時候,江晚吟也嗆了一大口水,耳朵里嗡嗡的,眼前也發(fā)黑。

    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恐怕?lián)尾贿^去了。

    力氣消耗的極快,渾身更是陣陣的發(fā)疼,江晚吟知道自己這回便是上了岸恐怕也要落下病根了。

    瀕死的時候,腦子反倒轉(zhuǎn)的極快,像走馬燈一樣,一幕幕不受控制的涌上來。

    或許是自小便沒怎么被人愛過,但凡有人給她一分好,她在心里總要將人記上十分。

    故而得知裴時序死訊的時候,她才會悲痛入骨。

    現(xiàn)在想起來,她固然是舍不得裴時序,但私心里,她又何嘗不是害怕沒人會繼續(xù)對她這么好呢?

    如今,阿娘不在了,裴時序已經(jīng)不在了,本就沒什么人在乎她,她若是死了,長姐定然只會假惺惺的掉幾滴眼淚,父親子女眾多,對她這個養(yǎng)在外頭的不甚親近,也只會罵她傻。

    不行,她若是不知裴時序是怎么死的也就罷了,已經(jīng)知道了,哪里還能坐視不管。

    只要救了陸宛,陸縉定然會念著她的情。

    江晚吟咬著發(fā)白的唇,滿口的血腥味一涌,她終于回了些力氣,抓緊陸宛的手帶著她一起往岸邊去:“別怕。”

    往日不大的湖此時仿佛看不到頭,離岸邊還有一丈,將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江晚吟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是陸縉,水性嫻熟,不知何時下的水。

    仿佛看到了救星,江晚吟勉力托著陸宛,朝他叫了一聲:“姐夫,我們在這里!”

    陸縉很快發(fā)現(xiàn)了她們,三兩下游了過去。

    江晚吟體力已經(jīng)快不支,濕發(fā)貼著額,將陸宛交給他:“姐夫,你先帶著陸宛回去�!�

    “……我沒事。”江晚吟嗆了口水。

    此時陸宛已經(jīng)昏了過去,再不上岸恐危及性命,陸縉接過陸宛,朝江晚吟囑咐道:“你小心些�!�

    說罷,陸縉便領(lǐng)著陸宛快速往回去。

    王媽媽在岸上早已備好了毯子,等陸縉將陸宛一托,幾個人齊齊用力,用毯子將她裹了上來。

    然眾人剛放下心,岸上有眼尖的小娘子忽然呀了一聲:“不好,江妹妹不見了!”

    陸縉倏然回頭,果然看見河面不知何時已經(jīng)沒了動靜。

    明明陸宛已經(jīng)救上來了,那一瞬間,陸縉望著茫茫的水面,心底卻比剛剛挖的更空,空落落的無處著落。

    他自恃游刃有余,處變不驚,但事到臨頭,方知有自己也不能控制的時候。

    譬如現(xiàn)在,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硬,低估了江晚吟的決心。

    往常他縱著她胡鬧,只以為她是小打小鬧,卻不知她骨子里執(zhí)拗至此,竟不惜傷害自己。

    “回去找!”

    陸縉朝岸上吩咐了一聲,自己也隨即回身游了回去。

    可這湖三丈寬,尋人如何容易,數(shù)十人下了水,如泥牛入海,一無所獲。

    “江娘子恐怕已經(jīng)沉水了吧,世子,咱們要不要折回去?”

    許久后,有仆婦體力撐不住,撲騰著開口道。

    “不準回,找不到你們也不必上岸了!”陸縉冷聲道。

    “是�!睅讉仆婦小廝一慌,不得已又扎了下去。

    沒多久,湖面又起了大風(fēng),暗流涌動,一波又一波,擊打的人沒法再待下去,有體力不支的險些被沖走,陸縉只能讓人暫且上了岸。

    他望著波濤洶涌的湖面,眉間緊蹙著,等湖面的風(fēng)浪稍平,便點了人:“可以了,繼續(xù)下水。”

    然他尚未動身,袖子卻忽然被扯住。

    有人輕輕叫了他一聲:“姐夫……”

    他一回頭,正看見江晚吟裹著毯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上來了。

    “你怎么在這?”陸縉渾身一僵。

    江晚吟也覺得心有余悸,她指了指一旁的蘆葦叢:“我剛剛被浪卷上來了,王媽媽發(fā)現(xiàn)了我。”

    原來她從另一邊上來了。

    湖邊風(fēng)浪太大,他一時沒注意。

    陸縉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葦叢和追上來的王媽媽,幸好有驚無險,否則十個她也不夠這么胡鬧的。

    他薄唇微抿,見她沒事,又沉了臉:“剛剛誰讓你下去的?”

    江晚吟被當頭一斥,略覺得怪異,遲疑地道:“沒有人逼我,我自愿的�!�

    “旁邊那么多人,何曾需要你下水?”

    “人命關(guān)天,我剛好會水,便沒多想�!苯硪鞅凰粏�,忍不住咳了幾聲。

    “沒多想,湖水那么冷,你真當你是鐵打的?你如今正在這種時候……”

    “什么時候?”

    江晚吟忽然抬了眼,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她小日子這種事除了貼身的侍女,只有晚上同床的陸縉知道,可陸縉并不知道她和長姐晚上換了身份。

    陸縉聲音一頓,也發(fā)覺到了,改了口道:“你如今正在這種多病的時候,怎么能受冷?”

    原來姐夫說的是她生病的事。

    江晚吟抿了抿唇:“沒事的,我水性好,再說,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嗎?”

    陸縉火氣更盛:“你若是回不來呢?湖面起了風(fēng)你看不見?先上了岸你不知報平安,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找你,若是你沒碰巧被風(fēng)浪卷上來呢?”

    陸縉沉聲訓(xùn)斥著,江晚吟感覺自己發(fā)燒了,頭暈乎乎的,什么都聽不清。

    她揉了揉眉心,扯著他的衣袖打斷:“……可是姐夫,不管怎樣,我救了陸宛,您難道不高興嗎?”

    陸縉頓時止住聲。

    救了他妹妹,他該高興才是。

    與他親妹妹相比,她一個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妻妹有什么緊要的?

    一旁的安平似乎也不明白,正側(cè)著目若有似無地打量著這邊。

    陸縉自己也說不出自己在氣什么。

    何況,連她自己都不愛惜自己,他又何必為她擔心。

    眼一垂,他看見江晚吟凍的烏青的嘴唇和發(fā)紅的雙頰那股煩悶更甚。

    陸縉到底還是沒說什么,轉(zhuǎn)過了身,聲音一如往常一般冷靜:“高興�!�

    明明說的是高興,他聲音卻聽不出半分高興。

    江晚吟望著陸縉的背影,愈發(fā)糊涂。

    她本意借救了陸宛討好他的,不知為何,反倒弄巧成拙,惹得他更生氣。

    “陸宛已經(jīng)沒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标懣N聲音一沉,淡淡地吩咐道。

    江晚吟想不明白,只好答應(yīng)了一聲:“好�!�

    她正要回去,忽然眼前一黑,趔趄了兩步直直地倒了下去。

    身后傳來一陣驚呼,江晚吟一無所知,只記得倒下去前,仿佛有人托住了她。

    陸縉亦是沒想到江晚吟會暈過去,一回身攬住了她的腰,又拍拍她的臉頰:“怎么樣?”

    卻沒有回應(yīng)。

    再伸手一探,江晚吟額上燙的厲害。

    披香院離得遠,陸縉便吩咐暫且將人帶到了立雪堂的一個偏房,又轉(zhuǎn)頭讓人去請大夫:“腳步快些。”

    吳大夫很快便來了,診了脈后,當著一屋子小娘子的面不好多言,且江華容尚未趕到,長公主又在陸宛那里,他思來想去,便出了門,只同站在廊下的陸縉低聲說了病情。

    “世子,小娘子性命無虞了,等退了燒便能醒來,只是……”

    “只是什么?”陸縉聽出他的吞吐。

    吳大夫嘆了口氣:“只是這江小娘子來了癸水,又在湖水里泡了這么久,傷了身子,體虛氣弱,日后恐、恐難有孕�!�

    這診斷對一個女子來說實在太過殘忍。

    陸縉陡然沉默下來。

    隔著半開的窗,他回頭望了眼那尚在昏睡中的人,聲音放低:“……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嗎?”

    吳大夫沉思道:“不過小娘子年紀畢竟不大,好好調(diào)理興許還有機會�!�

    “好,我知道了,此事暫不要外傳。”陸縉許久才開口。

    “世子放心,我必不會亂說。”吳大夫連忙答應(yīng)下來。

    陸縉沒再說話,擺擺手讓大夫下去,只自己一個人憑欄迎風(fēng)而立。

    安平從江晚吟房內(nèi)出來時,正看見陸縉沉默的背影。

    他還是一貫的長身玉立,但雙臂撐在欄桿上,眉目不虞,似乎在壓著火氣。

    安平知道陸縉雖待人溫和,骨子里卻并不容易親近,臉上更是少見波瀾。

    像今日這樣,屬實是少見。

    安平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才出聲叫了一句:“表哥�!�

    陸縉仿佛沒聽見。

    她又叫了兩聲,陸縉方回頭:“你回來了,什么時候的事?”

    “沒幾日�!卑财阶哌^去,發(fā)覺他眉間蹙著,詢問道,“宛宛已經(jīng)救回來了,江妹妹也無事了,你怎么還皺著眉,是誰惹了你不高興?”

    “沒有�!标懣N聲音淡淡的。

    若是安平不提,他尚未發(fā)覺自己氣的如此明顯。

    “有的�!卑财降�,“你不知,你從前不高興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

    她邊說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沖他擠出一個“川”字。

    陸縉看著她蓄意引他笑的樣子,頗給面子地扯了下唇角:“一別兩年,安平,你還是沒變�!�

    “變了的,只不過你沒發(fā)現(xiàn)。”安平雖在笑,聲音卻低下去,“表哥你也變了�!�

    “我變了什么?”陸縉問道。

    “變了很多�!卑财綘钏茻o意地打趣,“變得……平易近人了許多�!�

    “怎么說?”陸縉倒是沒發(fā)現(xiàn)。

    “譬如,今日——”安平拉長了聲音,“我記得從前常常有女子借落水接近你,好借肌膚之親圖個名分,可你從來都是視若無睹,今日倒是軟了心腸,對這位江小娘子好似很關(guān)心”

    她咬著關(guān)心兩個字,微微加重。

    其實這兩個字她用的都極為克制。

    那何止是關(guān)心,分明是緊張。

    緊張中帶著說不出的寵溺,眾目睽睽之下他明明是在訓(xùn)斥,卻蓋不住的親密,好像只有他能訓(xùn)斥,旁人試圖附和反被他一個眼風(fēng)掃了回去。

    “有嗎?”陸縉臉上沒什么情緒,“畢竟是妻妹,來府里做客,不好讓她出事,你表嫂會擔心。何況宛宛也在,她雖然有過,總不能看著她不管�!�

    “原來是怕表嫂擔心,你們相處的很好?”

    “還行�!�

    安平哦了一聲,卻忽然笑了:“可是表哥,我記得你從前是不會,也不屑對人解釋的。我不過問了一句,你卻解釋了這么多。你當真……只把這小娘子當成妻妹?”

    她抬眼,試探地望向陸縉。

    陸縉沒說話,一回頭,目光銳利,沉沉地壓下去。

    安平立馬投降:“我說笑的�!�

    ===試探(深藏不露的情愫...)===

    兩年不見,

    他周身的氣息沉穩(wěn)許多。

    饒是安平這兩年見慣了腥風(fēng)血雨,被他看了一眼,

    仍是有些心驚。

    緊接著,

    陸縉淡聲道:“你也說兩年了,人都是會變的,從前是從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我成了婚,要周全的事太多,自然不能從前一樣隨心所欲�!�

    陸縉在說到成婚時語氣微微加重,安平立馬便聽出了他的提醒。

    也對,他是成了婚的人,

    自然不會像從前一樣,不想管的便不管。

    再說,即便他當真對那個小娘子有意,

    又同她有何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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