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晚吟卻恍若未覺,雙目無神,看向江華容:“怎么了,阿姐,我哪里說錯話了嗎?”
===強擄(“帶走”(精修)...)===
除了樣貌,
江晚吟最吸引人的便是一把好嗓子。
聲音清靈如山澗鳥鳴,又不過分甜膩。
此刻,明眸皓齒,
淺淺的笑著,
實在讓人無法想象這張嘴會騙人。
饒是江華容這樣不喜江晚吟的,也生不出懷疑來,她遮掩過去:“沒什么,距離落水也四日了,我瞧著你身子恢復(fù)的差不多了,眼睛如何了?”
江晚吟抬起纖長的食指按了眼皮,搖頭:“還是看不見,大夫說了大約是撞的有些重,須再等上三五日,
阿姐不必為我憂心,你手臂的傷如何了?”
江華容哪里是為她憂心,她盯著她雙眼又確認了一遍,
從中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也對,
江晚吟又不知她母親的事,
諒她不會,
也不敢,
這么公然挑釁。
江華容被她一提醒,才看見腕上的傷。
這小畜生竟然給她鬧出三道爪痕,長長的一直拖到了手面上。
安平這幾日正邀她去平南王府赴宴,若是留了疤,
到時豈不是要在眾人面前丟臉?
尤其在安平面前,江華容更是不能容忍。
要不是江晚吟開了口保下這貓,
江華容宰了這貓的心都有了,當(dāng)下也顧不得計較,忙叫女使傳了大夫來。
晴翠手上傷的倒是不算重,收拾完,她才有閑心打量了一眼這撓傷她的貓,這一看不得了,脫口而出:“咦,這貓分明沒有尾巴,娘子怕不是摸錯了吧?”
江華容剛剛將此事揭過去,聞言按著帕子不語。
康平此時才恍然大悟,眼珠子一轉(zhuǎn),立馬低了頭。
陸縉神色一如從前,捏著杯子抿了口茶,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江晚吟也絲毫不見異色,微微凝了眉:“是么,那大約是我錯了罷,這貓格外靈活,從我手中一鉆,須臾便竄過去,我握到的恐怕是它的腿?又粗又壯的,真是可愛,想來這貓一定極為肥碩吧?”
“可不是,活像個肉墩,油光水滑的,滑的快沾不住手!”晴翠掂了掂,頗為吃力。
“這就對了�!苯硪魑⑽⑿Γ鞍阉н^來再叫我摸摸。”
貓這東西,生的太漂亮總讓人心生怪異。
此刻江晚吟抱著貓,二者一樣的白,眼眸一樣的清透,看著仿佛她是她懷里的貓成了精似的。
江華容眼神掠過白貓那健碩的四肢,又落到陸縉身上,思忖道,若剛剛江晚吟握的是旁的,陸縉可不會陪她演戲。
江華容便以為自己是誤會了,找了緣由岔開了話題:“近日我有個閨中密友被紅蓮教的人抓了,同她夫君一起被砍了手腳丟在了大街上,慘不忍睹,聽聞此事郎君你也從中督辦,不知查的如何了?”
一提起正事,陸縉擱下了杯盞,看向江華容。
“可不是,她本家姓張,單名一個嫣字,是承平伯府的三娘子,三年前嫁到永寧伯府去了。她夫君是個戶部主簿,姓周,官雖不大,卻是個肥差,專管賣官鬻爵的,平日里找她們夫婦捐官的數(shù)不勝數(shù)�!苯A容幽幽地道,“不久前我在平南王府遇到她,只見她滿頭珠翠的,金釵上的南珠比母親給我的那顆還要大,好不神氣!連走路都揚著頭,乜著眼,誰曾想一轉(zhuǎn)眼她竟落得如此下場了,真叫人難受……”
江華容說罷拿帕子擦了擦眼,似是極為難受。
“捐官?”陸縉叩了下桌案,眼簾一掀,“這種事,你可有替人做過?”
捐官這種事并不稀奇,對于捐虛銜的,上面的為了填補國庫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捐實職,卻會影響到一方主政,著實不算好事。
國公府規(guī)矩森嚴(yán),陸縉更是清正自持,一貫不沾染這種事。
但伯府規(guī)矩卻沒那么重,顧氏是做慣了這種事的,否則以忠勇伯那點微薄的薪俸伯府恐怕早就是個空殼子了,連表面風(fēng)光都維持不住。
江華容跟著母親也學(xué)了不少,高嫁之后,不少人惦記她的身份求到她身上來,她一時被奉承的昏了頭,私下了牽了不少線。
也正是因此嘗到了甜頭,她才會經(jīng)人介紹遇上裴時序,有了后面那么一系列難以言說的荒唐事。
不過自從出了裴時序那樁事后,她卻再也不敢了。
江華容生怕陸縉知道她那段荒唐事,連忙搖頭:“我、我哪里敢,我不過是同她走的近些罷了,郎君莫要誤會�!�
陸縉瞥了她一眼,敲打道:“你沒做過自然更好,若是有做過趁早說出來,我還能解決一二。你不知,他們夫婦正是折在了這上頭。京兆尹對外只說砍了手腳,實則,同他們夫婦的斷手一起被扔下的,還有幾張賣官的名錄。紅蓮教的人放話說了,接下來便要按照剩下賬簿上的名字隨機挑人,被他們挑中的是什么下場,你也看到了�!�
這紅蓮教源出凈土宗,信奉“彌勒下生”。
以普化在家清信之士為號召,宣稱信教之人只需在家出家,不需穿僧衣,也不用剃發(fā),夜聚明散,無影無蹤。自從綏州洪災(zāi),吸納了數(shù)萬流民之后,短短兩年便如雨后春筍一般壯大起來。
紅蓮教最恨貪官污吏,奸僧淫佛,教義更是聲稱殺一個貪官污吏可攢下五份功德,殺一個奸僧淫佛可得兩份功德,所到之處,殺了不少貪官污吏,地方豪強。
只是之前這些人還只在地方州郡,這回卻突然輾轉(zhuǎn)到上京,著實惹得人心惶惶。
江華容一聽得那賬簿,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她望了望目光銳利的陸縉,手心出了汗,她何嘗不怕惹上這群殺人不眨眼的瘋子,但若是將裴時序的事抖落出來,她現(xiàn)在便活不成了。
江華容思來想去,還是沒敢說出口,抿了抿唇仍是搖頭:“當(dāng)真沒有,夫君你不在的兩年,我生怕旁人說閑話,成日里在家宅侍奉母親同祖母,鮮少出門,哪里敢做這樣的事�!�
陸縉打量了她一眼,暫未看出異樣。
這件事他已經(jīng)給了她機會,仁至義盡,若是她當(dāng)真出什么事,也怪不到他頭上。
于是陸縉一拂袖,淡聲道:“你沒有便罷了,這幾日紅蓮教的人正肆虐,你即便沒做過,出門也記得當(dāng)心些�!�
江華容應(yīng)了一聲:“我知曉的,這幾日不出門便是。”
江晚吟也沒料到這賬簿竟會牽扯到這么多事。
那個周主簿,她倒是有些印象,面皮白白凈凈的,說話也和氣,江晚吟實在難想象他被砍斷手腳的慘狀。
還有那賬簿,江晚吟自小便跟著舅舅學(xué)做賬,記性極好,當(dāng)時借著長姐的名義同周主簿見面時,她清清楚楚看到了長姐的名字,總得有十?dāng)?shù)個。
那本賬簿上一共不過百余個人,長姐被盯上的概率,恐怕……不低。
身居高位,這個姐姐行事還如此之張狂。
江晚吟嘆了口氣,看來恐怕不必她動手,江華容先要被旁人清算了。
三個人各懷心思,只顧著說話,桌上的茶已經(jīng)涼了,只等飲罷一杯茶這一局也該散了。
江晚吟捏著杯子抿了一口,正擱下時,江華容眼一斜,忽然按住她手腕。
“你剛剛,用的是你姐夫的杯子。”江華容盯著她道。
“……是嗎?”江晚吟連忙縮了手,臉頰微微燙,“阿姐,我看不見,我、我并非有意的。”
又抬起頭,同陸縉道了歉:“對不住姐夫�!�
江華容一看陸縉都不說什么,頓時頭更疼了,想責(zé)罵又不好同一個看不見的人計較,便煩悶的斥了江晚吟一聲:“雖是無心,你下回也當(dāng)注意些�!�
江晚吟嗯了一聲,緩緩放下了杯子,送他們出去。
轉(zhuǎn)身時,陸縉目光一垂,卻忽然發(fā)現(xiàn)那杯子上的唇脂剛好印在他的唇留下的相同位置。
他又多看了一眼江晚吟的眼,心下已經(jīng)有了計量,擦身而過時輕輕笑了一聲。
安平那邊這兩日頗不好受。
盡管那日已經(jīng)試探過陸縉,知道了他的意思,但當(dāng)真被拒時,安平還是又羞又氣。
可如今她父王已經(jīng)箭在弦上,這樁婚事便是不成也得成。
長公主視她如親女,斷然沒有不應(yīng)的道理。
那問題便只可能出在陸縉身上。
安詳沉思道,陸縉不點頭一定是為了江氏,從那日所見,他雖不喜江氏,但對她敬重有余,且江氏等了他兩年,出于名聲他也不能棄江氏于不顧。
可……若是沒有江氏呢?
安平生下來便沒了母親,亦沒個兄弟姐妹,她自小便被平南王當(dāng)成男孩子樣,心思果決,念頭一起,便有了決定。
何況不過是一個沒落伯府的女兒,動了便動了。
她擦擦淚,吩咐身邊的長史道:“那個人不是說江華容也在那本賬簿上嗎?那便動手吧,倒也不需傷了她性命,最好是擄去一兩日,將消息放出去,鬧得滿城風(fēng)雨的,再尋個人多的時候剝了她衣裳,并著那幾張寫了她幫忙牽線的賬簿當(dāng)街丟下來。到時候流言一傳開,即便國公府不休她,想來她也沒臉面自己再待下去。如此一來,是紅蓮教做的惡,有周主簿的先例在前,也能與咱們撇清干系。”
長史應(yīng)是,出了門便吩咐了去暗中通傳。
只是不知江華容這幾日是受了敲打還是如何,往常她最喜赴宴,這幾日卻一直不出門。
安平又不想在江華容到王府赴宴的時候動手,免得令人生疑。
她正心焦的時候,距離平南王府宴請的前一日,江華容卻突然出了門。
正中下懷。
安平立馬將消息讓人遞了過去,那人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定然不會有閃失。
***
開國公府
自從知道紅蓮教那群亡命徒盯上了那本賬簿之后,江華容這幾日惴惴不安,生怕落得同張嫣一樣的下場,并不敢出門。
但陸縉已經(jīng)起了疑,且正在協(xié)同稽查這樁案子,江華容生怕他查到賬簿,知道她做的事。
她食不下咽,臥不安寢,在這府里她又沒個支招的,思來想去,便打算回府去,找母親問一問該如何是好。
正巧,族老那邊已經(jīng)說通了,林姨娘這幾日便可入祖墳,于是江華容便借著陪江晚吟回府看林姨娘的名義一起回了府。
她們出門的時候是早晨,車馬如流,人聲鼎沸,上京同過往一樣,并無異樣。
前幾日被丟到街上的斷肢殘骸似乎早已無人在意。
回了伯府后,江晚吟同父親一起去了祖父祭拜林姨娘,江華容則去尋了顧氏。
一見到顧氏,江華容這些日子的擔(dān)驚受怕全涌了上來,一進府,便叫人關(guān)緊了門,眼淚唰地掉了下來:“阿娘,你聽說了么,張娘子死了,周主簿也死了,聽說是被紅蓮教的人盯上了,那本賬簿上也有不少我的名字,我該如何是好?”
“哭什么!”顧氏心疼地替她擦了擦淚,“死了便死了,你同他們可不一樣,你如今是開國公府的長孫媳,國公府又是這京中序首的權(quán)貴世家,那些人是瘋了不成才敢動你!依我看,那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說什么‘彌勒下生’,‘替天行道’,不過是賺賺名聲,忽悠那些賤民的幌子罷了,同山賊沒什么兩樣,他們不敢動你的�!�
“可張娘子剛被砍了手腳,丟到了大街上……”
“這指不定是誰做的呢,我看啊,你還是太年輕!”顧氏笑了一聲,“那戶部主簿可是個肥差,多少人惦記著,恐怕是有些眼紅的冒充了紅蓮教行事,□□罷了。你忘了,當(dāng)初殺那個姓裴的時候,我不是也教你做過同樣的事,讓手底下人偽裝成了山賊,好遮掩遮掩?”
“……這倒也是�!苯A容被母親一開解,頓覺有理,但想起陸縉,仍是有些后怕,“可阿娘,便是暫且不提這勞什子邪-教的事,陸縉正在協(xié)同京兆尹稽查周主簿的死因,若是讓他發(fā)現(xiàn)了賬簿,知道我同裴時序的事,我、我又該如何是好?”
“這倒是個麻煩……”
顧氏微微皺了眉,她聽聞這位女婿手段十分了得,讓他查出來恐怕是遲早的事。
“你一共替人牽了幾條線?”顧氏問。
“大約得有十來個吧�!苯A容想了想。
“糊涂!”顧氏倏地站起,怒斥道,“我當(dāng)初是怎么同你說的,這些事做可以,但不能做的太過,短短兩年,你就搞出這么多,你是生怕陸家發(fā)現(xiàn)不了?”
江華容現(xiàn)在也覺得后悔:“我也不想的,阿娘,可高嫁之后,那些嬸娘伯娘日日的往我跟前湊,各種東西變著花樣的送,郎君又不在,我難免受用了些,不知不覺便做了這么多了,我現(xiàn)在想想,莫說是你,我自己都不敢信。”
一提到那空度的兩年,顧氏又止不住心疼,嘆了口氣:“也罷,這也不失為一樁好事,總歸你替人牽了十幾條,這裴時序放在里面也不突出。且裴時序不過一介商賈,陸縉又不知他是何人。他便是查到了也頂多知道你賣官鬻爵,必定查不到私情上去。若是當(dāng)真事發(fā)了,你千萬記住,一口咬定同這些人只有銀錢關(guān)系,再無旁的,然后再哭哭這兩年的不易,想來,到時你頂多被斥責(zé)一頓,禁足一段時日便無大礙了。”
江華容這幾日也是急糊涂了,也對,陸縉又不知道裴時序是何人,怎會往私情上猜?
“阿娘,多虧了你,否則我定然要被唬死!”江華容擦了淚,抿著唇笑了。
“瞧你這出息,這算什么,等你養(yǎng)好了身子,再趕走江晚吟,你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快別哭了,來都來了,我讓吳大夫過來替你施針。”
江華容嗯了一聲,便洗了臉,去見了吳大夫。
針灸了一下午后,到了傍晚,江華容頓覺渾身氣血通暢了許多,又聽吳大夫說她再養(yǎng)上一月,大約便能好個七八成了,笑意愈發(fā)的更深。
會過去的,當(dāng)初意外有孕那么兇險她都撐過去了,還怕什么勞什子教會?
暮色四合,停云藹藹,等江華容診完脈后,江晚吟剛好也從祖墳回來了。
眼尾微微紅著,一看便哭了許久。
不過是下個葬她便哭成這樣,若是知道了林姨娘的事……
江華容捏了捏手心,全當(dāng)無事的扶了她上馬車:“林姨娘已經(jīng)入土為安了,你還有何傷心的,快擦擦吧,在外人面前不像個樣子�!�
江晚吟了卻一樁心事,著實輕松了些,便沒再哭下去。
兩個人一前一后的上了馬車,朝著國公府駛?cè)ァ?br />
伯府同公府隔的頗遠,開國公府地位顯赫,宅子也在京里一等一的好地方,朱雀大街的頭一戶。
忠勇伯府卻在西邊,得繞過半個上京方能到。
這一路上頗耽誤時辰,江華容一貫吃不得苦,便闔著眼打算休憩休憩。
江晚吟哭了一下午,又親手在母親墓前栽了樹,也頗為疲累,沉沉的睡了過去。
車輪悠悠的轉(zhuǎn)著,行駛到一條人跡較少的窄巷子時,突然,從那巷子深處沖上來一群人,往前灑了釘子。
車夫始料不及,飛奔的馬一踏上去長長地嘶鳴一聲,高高揚起了前蹄,差點晃的人仰馬翻。
“哪里來的潑皮無賴,知道這是誰的馬車嗎?”
車夫好不容易勒不住韁繩,氣急敗壞,下車吼道。
這撒釘子是巷子里那些潑皮攔路戲耍行人常使的手段,車夫只以為今日是遇上了,便打算教訓(xùn)他們一番。
幾個護衛(wèi)卻覺得不對,按住了車夫:“退后�!�
緊接著,他們便拔了刀警惕的四下環(huán)視。
果然,下一刻,那巷子里突然沖上來一群執(zhí)著弩箭的人,二話不說,便沖著他們動手。
“是紅蓮教!快,保護夫人!”護衛(wèi)大叫道。
車廂里,原本在休息的江晚吟立馬清醒過來。
江華容聞言頓時也睜了眼。
是紅蓮教,他們……他們竟真來了!
江華容立馬抓緊了孫媽媽的袖子。
“怎么辦,嬤嬤,他們一定是沖我來的!”
“這群天殺的,竟真敢對您動手!”
孫媽媽也慌了神,掀開了簾子往外一看,只見外面來人不少,此刻已經(jīng)打做一團。
而他們帶的護衛(wèi)并不多,眼看便要落了下風(fēng)。
“夫人,周圍都是人,逃是逃不掉了�!睂O媽媽被外面的刀光一閃,立馬放下了簾子。
“那怎么辦,我不想死,他們會砍了我的手腳的!”
江華容從未像此刻這般絕望,攥死了孫媽媽的手臂。
她正慌張時,再看到一旁面容相似的江晚吟,突然起了一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