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视频专区免费看_亞洲高清在線播放_一级毛片久久久_女友被粗大的猛烈进出_亚洲黄色操B网站_免费亚洲欧美精品_欧美小屁孩cao大人在线播放_大陆国产乱人伦a_2023国产精品视频_免费国产vā在线观看视频

背景
18px
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01章

    到了這個時候,張嘉田反倒鎮(zhèn)定下來了。轉(zhuǎn)身走去先關(guān)了房門,他坐下來,低頭小心的把那方勝拆了開。信紙展平了,他看見了滿篇又草又亂的字,正是葉春好的筆跡。而在信的開頭,葉春好寫下了這樣兩個字:“二哥”。

    他的滿頭短發(fā)一起豎了起來——這是葉春好寫給他的信!

    “二哥”之后,沒有信上常有的問候與寒暄,而是一串日期:“五月二日凌晨,雷忽然說有公務(wù)要去察哈爾,將我留在承德。當(dāng)天下午,虞天佐來了……”

    她毫無保留,將發(fā)生了的,都寫下了。

    寫到最后,張嘉田讀到

    了這樣的一段話:“我并無證據(jù),可雷剛走,虞便來了,我總不能相信這全是巧合。我如今落在他們手中,明日是否還有性命,也不知道。我若死了,雷又會用何種花言巧語蒙蔽你,我也不敢想象,所以今日我將這些天所受的磨難記錄下來,若是老天垂憐,讓你瞧見,知道我是因何而死,便足夠了。”

    落款的日期,是民國十八年五月二日。

    將這信讀過一遍之后,他又讀了一遍。往事像水一樣的漫上來了,一樁樁一件件,面目全都清晰到了恐怖的地步。民國十八年的春天,雷一鳴確實是忽然來了天津,連著住了好幾天,也和他見了好幾面。他當(dāng)時問他,葉春好怎么還不回來。他說她正在和葉文健吵架,沒有吵出結(jié)果,所以不肯回來。

    雷一鳴當(dāng)時還告訴了他,說是打算和虞天佐分家,投奔到討蔣聯(lián)軍的陣營里去,因為虞天佐處處壓他一頭,擋了他的前程。

    要分家,但是還沒分家,沒分家,他們一個總司令,一個副總司令,說起來是兄弟一樣的關(guān)系,虞天佐難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雷一鳴出遠(yuǎn)門的時候,強搶了他的女人回去?那可不是個隨便買回來的妾,那是雷一鳴的正妻,是雷家大小姐的母親,縱是離了婚,她的身份地位也還在。

    并且還是虞天佐親自到雷家搶的。

    這不是正常人能干出來的事情,除非虞天佐是得了雷一

    鳴的許可。

    五月二日之后,雷一鳴就離開承德,很快和虞天佐開了戰(zhàn),開戰(zhàn)之后不久,葉春好就死了。她是得死,她不死,雷一鳴怎么辦?雷一鳴怎么放心得下?她要是把他干的那些臟事丑事都告訴自己了,雷一鳴不就白籠絡(luò)自己給他當(dāng)孝子賢孫了嗎?自己還不得找他給葉春好報仇?

    張嘉田想到這里,忽然全明白了——怪不得雷一鳴有資本和膽量對著虞天佐宣戰(zhàn),在那之前,他在虞天佐那里,把葉春好賣了多少錢?

    手里的信紙,抖出了刷拉拉的聲響,那樣大那樣有力的一只手,竟然會捏不住了薄薄的一張紙。慢慢的站了起來,有那么一陣子,他覺得這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踉蹌著向前邁了一步,他拉開房門,向外走,走過這條走廊,走下樓梯,走到一樓,走進(jìn)餐廳。

    餐廳里燈火輝煌,餐桌旁坐著雷一鳴和林子楓。雷一鳴正微微皺了眉頭,對林子楓說話,忽見他回來了,便是抬頭一笑:“嘉田,你跑到哪里去了?”

    張嘉田停下腳步,看著他。他今天的氣色很好,白發(fā)藏在黑發(fā)里,梳得一絲不茍。燈光倒映在杯中酒中以及他的眼中,他笑微微的,是個流光溢彩的人。

    輕輕的嘆出了一口氣,張嘉田想:“這些年啊……”

    這些年啊,饒他是個皮糙肉厚的莽漢武夫,可也被雷一鳴的明槍暗箭打了個遍體鱗傷。雷一鳴有毒,雷一鳴縱是

    把心掏出來給他了,那心也是一顆血淋淋的毒心,也照樣能要他的命。

    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張嘉田想不清楚,于是就不想了。邁步繞過餐桌,他走到了雷一鳴面前,把手中的信紙遞向了他,不發(fā)一言。雷一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隨即接了信紙,低頭去看。

    然后,張嘉田看見雷一鳴陡然變色。

    滿面的紅光瞬時褪成了青白顏色,雷一鳴把信飛快的讀了一遍,緊接著猛的站了起來,聲音都變了腔調(diào):“這是你從哪里找來的信?這是——胡說八道!”

    張嘉田盯著他:“是嗎?”

    雷一鳴迎著他的目光,只覺這個世界,天塌地陷。

    拿著信紙的手抬了一下,下意識的,他想把這封信毀尸滅跡。可隨即意識到為時已晚,他便哆嗦著又開了口:“事情是有的,我知道后就帶著春好離開了承德,后頭的事情你都知道——”

    張嘉田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原來以為我知道,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我不知道�!�

    他直勾勾的凝視著雷一鳴:“在你面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個傻子,你把春好賣了,殺了,我都不知道�!�

    “我沒有!春好是死在了空襲里,這是有證人的,你不能這樣冤枉我!”

    張嘉田輕飄飄的又呼出了一口氣:“殺人償命,你是自己動手,還是等著我來?”

    難以置信似的,雷一鳴睜圓了眼睛:“嘉田,今天我過生日,你對我說這種

    話?況且你實在是冤枉了我,我可以對天發(fā)誓,如果春好真是我殺的,我、我、我活不過明天!”

    張嘉田的臉上沒有表情,對著他公事公辦:“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身上沒帶槍。我要是帶了槍,也就不用你選擇了,我替你做主�!�

    “我沒有殺她!我再說一遍,我沒有殺她!沒干過的事情,你不能逼著我承認(rèn)!我為了她,頭發(fā)都白了,我怎么會殺她?春好寫這封信時,一定對我是有些誤會,可后來誤會都解開了,我們不是還拍了照片寄給你嗎?”

    張嘉田看著他氣急敗壞、侃侃而談,忽然很想笑——這些年啊,他和他,這些年。

    他用雙手抓住了雷一鳴的衣領(lǐng),將這個人舉起來狠狠摜了下去。旁邊隱約響起了驚惶的人聲,和他之間有隔膜,他聽不清楚,又有一雙手從中作梗,想要把他和雷一鳴分開,于是他向旁一推,把那雙手和那個人推到了十萬八千里外。重新拎起了雷一鳴,他還是想笑,笑自己這些年不知道在犯什么傻,竟然妄圖和個魔鬼以心換心。自己傻,葉春好也傻,一條胡同里出來的大姑娘小伙子,不知怎么會那么有緣,傻到了一起去。命小的,一路傻到了死;命大的還活著,活得像個笑話,逗得他自己都要笑。

    把手中的雷一鳴又摔了出去,這回有人從后方抱住了他。他清醒了一點,看清了地上趴著的雷一鳴,

    也看見了桌布上淋淋漓漓的血點子。有人在他耳邊急切的說話,讓他“不要沖動”,他覓聲回過頭去,看見了林子楓的臉。

    他又清醒了些,用力掙開了林子楓的手臂,他低頭再去看雷一鳴。雷一鳴已經(jīng)氣喘吁吁的爬了起來,喘得厲害,鮮血從他的鼻子里往下流,前襟和衣袖上也都是血點子。

    察覺到林子楓又來抓自己的胳膊,他扭過頭說道:“老林,你放心,他下臺前幫過我的忙,所以我今天不要他的命。往后我和他一刀兩斷,將來他是病了還是死了,都不用再告訴我。我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說完這話,他轉(zhuǎn)身就走,走得很快。雷一鳴見狀,慌忙一路追了出去。圣誕節(jié)的夜里,稱得上是天寒地凍,而雷一鳴一頭扎進(jìn)那冰天雪地里,因為心急如焚,竟然沒有覺出冷來。張嘉田腿長步大,他怎么追也追不上,他使出了撕心裂肺的力氣喊嘉田,發(fā)出來的卻也只是微弱嘶啞的聲音。等他掙命一般趕到院門口時,張嘉田的汽車已經(jīng)駛上了大街。

    第二百二十七章

    與人無關(guān)

    張嘉田到了葉公館。

    葉公館現(xiàn)在就只剩了小枝看家,此時見他這樣頂風(fēng)冒雪的來了,小枝以為他是有什么急事,還吃了一驚。而張嘉田進(jìn)門之后,四處走動著看了看,末了對小枝說道:“春好沒了,這里一直是由你照應(yīng)著,辛苦你了。”

    小枝有些驚訝:“這哪里算辛苦?若不是留下來看房子,我也沒有這樣好的住處呀�!�

    張嘉田又道:“春好的遺產(chǎn),或者留給她女兒,或者留給她弟弟,算起來都是葉家的事。春好活著,她的事我不能不管;現(xiàn)在她死了,葉家和我沒了關(guān)系,我也不管了。她弟弟若是不回來,你就住在這里,若是回來了,你自己掂量著辦,也不必再來找我要主意,我明天去保定,往后就不在天津長住了。”

    小枝看著他:“那您是……搬到北平去?”

    張嘉田向她笑了一下:“不一定,再看吧。明天我讓人給你送張支票過來,你拿錢過年,記著多給春好燒些紙�,F(xiàn)在除了你和我,再沒別人惦記她了。她那弟弟不行�!�

    小枝點了點頭:“是,我記住了�!�

    張嘉田想從這家里拿一樣?xùn)|西,當(dāng)做紀(jì)念,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沒有必要——其實,忘了更好。

    真要是能把她忘得一干二凈,反倒是他的福氣。

    張嘉田離開葉公館,回家去。

    到家之后,他讓勤務(wù)兵收拾行李,雷公館那邊接二連三的打電話過來,他不接,門房打

    進(jìn)內(nèi)線電話來,說是雷一鳴親自來了,他也不許門房開門。

    他不知道雷一鳴是什么時候走的,不過到了后半夜,林子楓又來了。林子楓借了門房的內(nèi)線電話往公館里打,這回張嘉田和他通了話,問他:“你看了那封信沒有?”

    聽筒中傳出了林子楓的聲音:“看了�!�

    “那你還敢繼續(xù)給他賣力氣?不怕哪天死在他手里?”

    林子楓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一直求我,不得不來�!�

    “我不見你,你回去吧。”

    林子楓又打了個小哈欠,顯然是非常的疲倦:“好,有你這話,我也算是可以交差了�!�

    張嘉田掛斷了電話,趕在天亮之前,便出發(fā)去了火車站。于是當(dāng)雷一鳴于清晨再次趕來時,張宅已經(jīng)是大門緊閉,只剩了兩個看門人。雷一鳴問他們張嘉田到哪里去了,他們只知道軍長是去了火車站。雷一鳴扭頭上了汽車又往火車站開,可是火車站中哪里還有張嘉田的影子?

    雷一鳴東奔西走,怎樣都是撲空,中午時分他回了家,就覺得欲哭無淚——張嘉田若是對著他大發(fā)雷霆大動干戈,他雖也恐懼,但恐懼之下,他還有后路,還知道如何去讓張嘉田回心轉(zhuǎn)意;可這回張嘉田顯然是對他徹底的死了心,這就不好辦了。

    而且他也委屈——張嘉田認(rèn)定了是他殺了葉春好,這不是天大的冤枉嗎?他有罪,可他是真的沒殺葉春好

    啊!

    他活了四十年,一直都是他欺負(fù)別人、冤枉別人,讓別人欲哭無淚有口難言,萬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么百口莫辯的一天。偏偏在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無權(quán)無勢,又得了那樣的病。昨夜他在外面奔波許久,急得連件厚衣裳都沒穿,被寒風(fēng)吹了個透心涼,如今坐在床上,他就覺得那火從胸中一陣一陣的往上燒,燒得他面紅耳赤,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流出了一道冰涼的水跡。

    他沒想到自己機關(guān)算盡,最后竟是栽在了葉春好身上。

    雷一鳴靜靜的在房中躺著,起初家中上下以為他在休息,都不敢去打擾他。及至到了晚上,還不見他醒過來要吃要喝,葉文健便先推門進(jìn)了去,輕聲喚道:“姐夫,你還睡呀?”

    雷一鳴躺在床上,嘶嘶的喘息出聲,然而不言不動。

    葉文健走到近前,低頭又喚了一聲:“姐夫?”

    然后他伸手去摸雷一鳴的額頭,只覺滿掌火熱,原來雷一鳴早已高燒昏迷過去了。

    葉文健立刻飛跑出去——跑出去之后,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家里并沒有可求援的對象,只好大喊蘇秉君。喊了幾聲之后,他又想起來:蘇秉君在年根底下請了假,回河北老家探親去了。

    他嚇壞了,沖回臥室想要去抱起雷一鳴,可隨即回過神來,他又沖了出去,叫仆人,叫汽車夫。妞兒被他嚇傻了,直勾勾的看他,他讓劉媽好好看著妞兒,然后自己和

    仆人用棉被裹了雷一鳴,把他抬下樓來,塞進(jìn)了汽車?yán)铩?br />
    汽車一路疾馳,開去了附近的英國醫(yī)院。葉文健都進(jìn)了醫(yī)院大門了,這才想起來自己身上沒錢。好在這雷一鳴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英國醫(yī)生料想他不會拖欠醫(yī)藥費,照樣收治了他。葉文健眼看著雷一鳴住進(jìn)那高級病房里了,這才調(diào)頭回家去拿錢。及至他帶著錢回到醫(yī)院時,就見雷一鳴已經(jīng)醒了——醒歸醒,但是神志不清,人都不認(rèn)識了,只是喃喃的說頭疼。醫(yī)生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也沒能讓他把高燒退下來。

    葉文健雖然年少,可也知道高燒不退,是能燒死人的。這個時候,他想起了張嘉田的好處,便瘋了似的又坐上汽車,去找張嘉田。和雷一鳴一樣,他在張宅一無所獲,站在風(fēng)中做了幾個深呼吸,他想哭,可是靈機一動,他又跑回了自己家去。

    自從回了天津之后,這個他們姐弟的家,他是一趟都沒回來過。如今猛的回來了,反倒是嚇了小枝一跳。小枝以為他是來接收遺產(chǎn)的,正想對他做一番交接,哪知道他劈頭便問:“張二呢?”

    小枝答道:“他……可能是去了保定?也或許是北平�!�

    葉文健一聽這話,“唉”了一聲,扭頭就又跑了。這回直接跑回了雷公館,他四處的亂翻電話號碼簿,末了,翻到了一個較為熟悉的名字:林子楓。

    他往林公館打去了電話——無論

    是誰都好,只要是個大人就行,能告訴他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做就行�?墒橇止^內(nèi)的仆人接了電話,告訴他道:“先生中午去北平了。”

    “那你能不能往北平打個長途電話,讓他回來?”葉文健帶著哭腔說話:“我是雷家的人,我姐夫今天進(jìn)了醫(yī)院,病得厲害。林先生是我姐夫的好朋友,我姐夫過生日時,他還到我家吃過飯。我家有錢,不是要找人借錢,只要林先生能過來幫幫忙就好�!�

    仆人答應(yīng)了,葉文健放下電話,又去了醫(yī)院。冬季天短,他這樣慌里慌張的亂跑,跑得時間都不知道了,糊里糊涂的就發(fā)現(xiàn)外頭已經(jīng)黑了天。及至到了醫(yī)院,他問那英國醫(yī)生,姐夫的病情如何,那醫(yī)生卻是一問三不知——醫(yī)生把降溫的手段全用上了,不知道雷一鳴為何會高燒不退。

    葉文健恨死這個英國醫(yī)生了,然而又不敢把雷一鳴帶回家里去。雷一鳴半昏半醒的,一陣糊涂一陣明白,明白的時候,他半閉著眼睛呻吟,告訴葉文健:“我頭疼,疼死了。”

    糊涂的時候,他對葉文健說:“你冤枉我……我沒殺春好……你不能這樣對我……”

    葉文健攥著他的手,當(dāng)真是要哭出來了。

    雷一鳴昏睡了兩三個小時,半夜時醒過來。葉文健一直沒睡,這時見他嘴唇微動,像是在說話,便俯身湊了過去,就聽他喃喃的道:“告訴嘉田,我要死了。我沒殺春

    好,他冤枉我……我這樣冤死了……難道……他會心安理得嗎……”

    葉文健低聲答道:“姐夫,你快把那人忘了吧。他才不管你的死活,他早走了。”

    雷一鳴聽了這話,沉默半晌,又道:“他不知道……我病得這樣重……知道了,就會回來了……”

    說到這里,他急促的喘了起來,一邊喘,一邊還掙扎著要說話。葉文健用手摩挲著他的胸口,想讓他把這口氣順過來,哪知道他越喘越急。葉文健見勢不妙,一邊想要扶他坐起來,一邊向外大聲的喊醫(yī)生,結(jié)果醫(yī)生還沒到,他懷中的雷一鳴猛的一挺身,同時兩只眼睛翻了白,呼吸徹底停了,整張臉憋成了青紫顏色。

    葉文健輕輕的“啊”了一聲,與此同時,白沫順著雷一鳴的嘴角流了下來。

    房門開了,醫(yī)生帶著看護(hù)婦沖了進(jìn)來。見了雷一鳴的樣子,醫(yī)生也是大驚失色,而葉文健被看護(hù)婦請了出去,一時間六神無主,只能是背靠著墻壁在走廊站著,視野模模糊糊的有些變形,是他含了兩包的眼淚在眼中。旁邊有人喚了他一聲,他依稀聽見了,但是累極了也怕極了,身體竟是僵硬得不能動。

    于是那人走到了他面前來,他抬眼望去,看清了對方:“林先生?”

    林子楓把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風(fēng)塵仆仆的,臉上沒有表情:“他怎么樣了?”

    葉文健那含著的眼淚滾了下來:“一直發(fā)高燒…

    …剛才更嚴(yán)重了,抽風(fēng),氣都沒了,吐白沫,老要找張嘉田……”他語無倫次,抬手一抹眼睛:“林先生,您能不能幫幫忙,對張嘉田說一聲。我信我姐夫沒殺我姐,我姐夫其實一直都對我姐好,是我姐不要我姐夫�!�

    林子楓的臉上依舊是沒表情——這一趟,他本不想來,一是他這幾天很忙,二是他也不愿自己和雷一鳴走得太近。所以在接到了天津打去的長途電話之后,他先給保定的張嘉田發(fā)去了電報,告訴對方:雷一鳴病重了。

    結(jié)果張嘉田那邊立刻就回了電,是言簡意賅的四個字:與我無關(guān)。

    林子楓想了想,也覺得這事是與張嘉田無關(guān),不但與張嘉田無關(guān),與自己也無關(guān)。所以他思索了良久,如今才到。

    到了之后,他才知道雷一鳴那病來勢洶洶,已然不祥。而葉文健這時小聲又說道:“我想給他換家醫(yī)院,這兒的醫(yī)生都瞧不出他得的是什么病,留在這兒,還不就是等死嗎?”

    林子楓一怔:“不是肺病嗎?”

    葉文健搖了頭:“都說不像�!�

    林子楓出手相助,把雷一鳴從天津送去了北平。

    在去北平的火車上,雷一鳴一直是昏昏沉沉,隔三差五便要抽搐驚厥,半邊身體失了知覺,連疼都不知道。林子楓看在眼里,便準(zhǔn)備一下火車就為他準(zhǔn)備后事,然而他這樣半死不活的下了火車進(jìn)了協(xié)和醫(yī)院,倒是留住了斷斷續(xù)續(xù)的一口氣。

    葉文健坐在了醫(yī)院內(nèi)的長椅上,累得一步路都走不動了,把他姐夫交給了醫(yī)生和林子楓。如此坐了小半天之后,他忽見林子楓走了過來,便站起身問道:“林先生,這里的醫(yī)生,瞧出我姐夫得的是什么病了嗎?”

    林子楓非常的平靜,平靜得駭人:“是腦膜炎�!�

    “什么?”

    “他有很嚴(yán)重的結(jié)核病,結(jié)核菌侵到了腦子里,就是腦膜炎�!�

    “能治好嗎?”

    林子楓抬頭望向天花板上的電燈,看風(fēng)景似的看了一會兒,然后對葉文健說道:“你先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就去給他預(yù)備衣服。剩下的事情,我找白雪峰去辦,白雪峰原來是他的副官長,很會操辦家里的紅白事情。交給他辦,應(yīng)該能夠辦好。壽材你不必管,我負(fù)責(zé),墓地是現(xiàn)成的,不用另找。錢的方面,也是我來負(fù)責(zé)�!�

    葉文健看著林子楓,林子楓的話,他沒聽明白,他也不敢聽明白。

    第二百二十八章

    死馬

    腦膜炎沒有特效藥,雷一鳴只能聽天由命�;罹褪腔盍耍谰褪撬懒�,無論是活是死,都不稀奇。

    葉文健哭了一場,心想如果張嘉田肯來的話,姐夫見了他,心里一痛快,也許就會好起來。可張嘉田是絕對不會來的。

    一邊哭,他一邊又回想起了那一夜張嘉田和姐夫的爭吵——爭吵的原因,他后來也知道了,可還是覺得姐夫無辜。壞也是虞天佐壞,這和姐夫沒有關(guān)系,姐姐又不是姐夫請去承德的,而姐夫若真是想殺姐姐,干嘛還非要等到那個時候?干嘛還非得等到姐姐送上門來?

    這件事情里頭,疑點太多,總而言之,他不信姐夫是殺人兇手�?伤恍庞惺裁从�?他想張嘉田不了解姐夫,姐夫白對他那么好了。張嘉田如果像自己這么了解姐夫的話,就會知道姐夫其實是個好人——天底下都沒有這么好的人了。

    葉文健哭,哭完了去病房里看雷一鳴,雷一鳴還是在發(fā)燒,燒得人事不省。他抹著眼淚退了出去,要給雷一鳴預(yù)備裝裹。林子楓拿他當(dāng)了個大人使喚,他也自居是大人,然而林子楓很快就發(fā)現(xiàn)他畢竟年少,還是不行。

    既是“不行”,那林子楓就不指望他了,橫豎林子楓手底下有的是人可以差遣,不缺這么一個半大孩子。

    林子楓本以為自己這些天會很忙。

    然而在把一樁樁任務(wù)都分派下去之后,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無事可做,只

    能是坐在病房里,等著雷一鳴咽氣。雷一鳴在幾天之內(nèi)迅速瘦成了一具皮包骨頭的骷髏,林子楓饒是已經(jīng)看慣了他,每次進(jìn)門瞧見他時,還會有心驚肉跳之感。白雪峰接了他的電話,也趕過來了,進(jìn)門之后一見雷一鳴,當(dāng)場“哎喲”了一聲。

    “哎喲”過后,白雪峰問林子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林子楓沒說話,只搖了搖頭。

    白雪峰站在地上,思索了一陣子,然后抬頭問林子楓:“我有個法子,要不要試一試?”

    林子楓望向了他:“什么法子?”

    白雪峰遲疑著答道:“天橋有個會畫符的老道,他給病人畫一道符,就能把病轉(zhuǎn)移到別處去,據(jù)說……”他看了林子楓一眼,越說聲音越低:“說是很靈�!�

    林子楓早就知道白雪峰這人智慧有限,如今聽了他這個妙法,簡直不知如何表達(dá)自己的鄙夷,索性只從鼻孔中呼出兩道涼氣。白雪峰也感覺到了,便訕訕的解嘲:“我這也是病急亂投醫(yī)……”

    林子楓不再理睬白雪峰,自顧自的繼續(xù)坐著,心想他要死了,他終于要死了。

    林子楓又想起自己第一次見他時,他才二十七八歲,大概比現(xiàn)在張嘉田還要年輕,非常的健康,非常的活蹦亂跳,興致勃勃的和瑪麗馮戀愛爭吵,興致勃勃的謀劃著升官發(fā)財。老成起來很老成,像個活了幾輩子的陰謀家,幼稚起來也很幼稚,和漂亮的太太斗氣,竟會氣得淚流滿面。

    那個時候,誰會想到他只能活到四十歲?誰會想到他在臨死之前,身邊沒有妻妾兒女環(huán)繞,只留他自己孤零零的病成一具骷髏?

    林子楓想他,想妹妹,想到最后,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心中只有悲涼——他所愛的,所恨的,一個個都走了,只留下他獨自長命百歲、富貴榮華。

    “那個……”他忽然開了口:“老道總在天橋嗎?一找就能找著?”

    白雪峰愣了一下,隨即才意識到他是在對著自己說話:“這我也不清楚,我——我過去找找?”

    林子楓不看他,對著墻壁說話:“試試也行,反正他已經(jīng)是這樣子了,就算那道士的把戲無效,于他也沒什么損失。”

    白雪峰點頭附和:“是,是,咱們死馬當(dāng)成——”

    話沒說完,因為他覺出自己這話說得太不合適,即便雷一鳴現(xiàn)在人事不省,不會挑他的理,他也自動的換了話講:“你等著,我現(xiàn)在就去找。”

    林子楓為雷一鳴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他自作主張,把雷一鳴抬到了自己家里,等他一咽了氣,他就要把他葬到妹妹的墓旁。葉文健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徹底懵了,任由林子楓做主,自己就單是木呆呆的跟著他走。

    等到林子楓派人把雷一鳴從擔(dān)架挪到了床上,白雪峰也帶著老道匆匆趕了過來。那老道生的鳩形鵠面,許是營養(yǎng)不良,瞧著不比雷一鳴精神多少。林子楓騰出了

    一間廂房安置雷一鳴,房內(nèi)不必要的小家具小擺設(shè)都搬出去了,只在角落里放了一張涼床,預(yù)備著停靈之用。房屋空蕩蕩的寬敞起來,正能由著那老道擺開場面、畫符做法。林子楓抱著胳膊站在門口,就見那老道手拿毛筆蘸了朱砂,在幾張紙上連寫帶畫,口中念念有詞,隔三差五還要發(fā)出一聲怪叫。及至畫完了符,老道縱身一躍,“咚”的一聲跳到了床前,將手中的毛筆對準(zhǔn)了雷一鳴的腦袋,遙遙的畫了三個圈,同時口中的咒語聲高一陣低一陣,急一陣緩一陣,周身上下沒有一塊老實骨頭,雙手雙腳一起忙碌。床上的雷一鳴本是昏迷著的,這時被那老道一鬧,忽然身體僵直抽搐,竟是驚厥起來。

    門外的白雪峰見勢不妙,心想雷一鳴自己病死倒也罷了,若是被自己請來的老道活活鬧死,那自己可脫不了干系�;琶M(jìn)門將老道拽了出來,他見林子楓也沖到床前了,便說道:“還是找個大夫來吧!”

    林子楓摁住了雷一鳴,回頭答道:“那你就再跑一趟吧!”

    白雪峰打發(fā)走了老道,坐汽車出了門,將先前常在雷府走動的郎大夫接了過來。這郎大夫倒是全能,什么病都敢治,當(dāng)場就開了方子。林子楓見雷一鳴還有一口氣在,便讓人按方子熬了藥,撬開了雷一鳴的嘴往里硬灌。滾燙的藥湯順著雷一鳴的嘴角往外流,而雷一鳴自己興

    許也還有點知覺,這時就嗚嗚的呻吟,又微微的搖了頭,作勢要躲。白雪峰在一旁看了,倒是于心不忍,又不敢勸,只在心中暗想:“我就說老林饒不了他,都病到這份了,還不肯讓他安安靜靜的走�!�

    林子楓并不知道白雪峰正在腹誹自己,只是認(rèn)為雷一鳴橫豎已經(jīng)是無藥可救,不如碰碰運氣。郎大夫走后,他又讓白雪峰找來了幾位名醫(yī),名醫(yī)各開各的方子,林子楓照單全收,然后一碗接一碗的給雷一鳴灌藥。白雪峰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索性轉(zhuǎn)身出門去了壽材鋪,又順路找好了擅做紙人紙馬的裱糊匠。等他把棺材定了,裱糊匠收了他的錢、也開工了,他在傍晚時分回了林宅,進(jìn)門之后直奔了廂房,卻見房內(nèi)彌漫著熱氣騰騰的苦藥味,葉文健獨自坐在床邊,手里拿著一條冷毛巾。

    “下午還好?”他輕聲的問葉文健。
← 鍵盤左<< 上一頁給書點贊目錄+ 標(biāo)記書簽下一頁 >> 鍵盤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