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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把墨鏡抓到了腿上,他換了靈活的左手上陣,把它重新戴了上,然后抬頭又道:“我病了�!�

    張嘉田依然回答:“是,我知道�!�

    “我們是不是早就認識了?”

    “是�!�

    雷一鳴又笑了:“嘉田,嘉田,嘉田……”

    魔怔了似的,他反復的念著這兩個字,覺得這兩個字連在一起,似乎有種魔力,像書房里他的那張大照片,像寒冬時節(jié)玻璃窗上的霜花,他總要把這兩個字念個痛快,才能滿意。嘉田說話了,問他“你還記得葉春好嗎”。他點點頭,告訴嘉田:“記得,她是我前頭的太太。”

    說完這話,他那臉上不紅不白的,一點情緒的波瀾都沒有。張

    嘉田又摘下了他的墨鏡,就見他的瞳孔中也是空空蕩蕩的無情,只有一點懵懂的喜悅。

    把墨鏡重新架上了雷一鳴的鼻梁,張嘉田決定走�?删驮谒鹕淼囊粍x那間,雷一鳴又喊了一聲“嘉田”。

    他停了下來,聽見雷一鳴說:“再坐一會兒。”

    他不肯坐,單是今天和雷一鳴這樣面對面的又說了話,他便已經(jīng)感覺自己背叛了葉春好。

    第二百三十三章

    輪回

    他覺得這個人長得很好,英俊體面,有聰明相,一看就是個可造之材。他自認是有眼光的,他說他是人才,他就一定是個人才。

    人才對他陰陽怪氣的,他不甚在意,他的感情仿佛隨著他的健康一起死了大半,過去的往事和故人,想不起來的,就算了,想得起來的,也覺得和自己隔了十萬八千里的距離,和自己沒有什么關系。倒是有點想見見瑪麗,他想自己和她吵歸吵鬧歸鬧,可當年畢竟是戀愛結婚,無論她怎么樣,自己對她總還是有些眷戀的。

    人才走了,走得大步流星不回頭。他還沒有看夠他,不想讓他走,可是口干舌燥,也沒有力氣去呼喚他,就只能在心里念:“嘉田�!�

    “嘉田”二字,他是很熟悉的,念起來也格外的順口,仿佛這兩個字一直就在他的舌尖上,蓄勢待發(fā),等著他說出來。這位人才在他夢里出現(xiàn)過好幾次,也是熟悉的面孔,只是夢里的一切都是朦朦朧朧,他沒能這樣仔細的把他看清楚過�,F(xiàn)在名字和面孔對上號了,他心里一陣舒服,原來嘉田就是他,他就是嘉田。

    他想自己和嘉田之間,一定也有著種種的往事,具體發(fā)生過什么,他記不清楚了,不過大概也是一篇充滿了愛恨情仇的故事。他現(xiàn)在單方面的豁達著,把那愛恨情仇都放下了,不放下也不行,白雪峰給他講過幾樁陳年舊事,他聽了,毫不關切

    動情,只是犯困。白雪峰又把他和他第二任太太的合照翻出來給他看,他看了,一眼就看中了照片上的女人,覺得她好,端莊清秀,和嘉田一樣好,是女人中的人才。但是她死了,死了就死了,他心里很平靜,眼中也沒有淚。

    嘉田越走越遠了,留下了一長串很深的腳印。他對他沒看夠,還想看。手摁著椅子扶手,他站起了身,向著嘉田離去的方向邁了一步,又邁了一步。

    他的右腿倒是比右手恢復得好,慢慢的走路,也能走得很穩(wěn)當。赤腳踏進一個深腳印里,他忽然感到了有趣,向前挪出一步,他又把另一只腳也踏進了腳印中,一分神,就把那遠去的嘉田忘記了。

    他自得其樂的玩了許久,后來不知怎的,落進了白雪峰的手中,被白雪峰攙到了躺椅上躺下,烙餅似的曬太陽。曬了一會兒不曬了,他又被蘇秉君搬運回了別墅吃藥。

    藥是天天要吃的,不知道吃到哪天才算完。吃過了藥,便是睡覺。睡醒之后已是傍晚時分,他躺在床上,感覺很是無聊,于是對白雪峰問道:“嘉田呢?”

    白雪峰被他問得一愣,隨即裝作沒聽見,忙忙碌碌的給他穿衣服,又說:“子楓也許下個月來看您。”

    他點了點頭,說:“好�!�

    然后他又問:“嘉田在哪里?”

    白雪峰像變戲法似的,又從桌上端來了一大碗溫涼的苦藥,一邊喂給他喝,一邊笑道:

    “他回北平了�!�

    他不是傻瓜,白雪峰這樣不假思索的回答,分明是在敷衍和欺哄他。于是他一把打翻了白雪峰手中的藥碗,開始發(fā)脾氣,罵白雪峰,也罵張嘉田:“難道我也娶了他的妹子不成?子楓都知道來看我,他為什么不來?”

    白雪峰陪笑勸道:“他又不是什么漂亮大姑娘,來了也沒什么好看的,您何苦一定要見他?您要看就看我吧,我也不丑,正好還天天在您眼前,您隨便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他見白雪峰嬉皮笑臉的,分明是不把自己的憤怒當一回事,心里就越發(fā)的恨了,胸中一翻騰,將方才喝下的苦藥全吐了出來,立刻將白雪峰嚇了個魂飛魄散。

    翌日傍晚,張嘉田派回北平的那名副官提前完成了任務,帶回來了一群花枝招展的美人。蕭二小姐氣得躲在樓上垂淚,而張嘉田因見她總是蹙著一段眉頭,以為她是看不上自己,便也不肯給她好臉色,她愛垂淚就垂淚去,他年輕,他愛玩,他需要的是喜色與笑聲。

    別墅前后都亮了五彩電燈,一樓的門窗全大開著,留聲機悠悠揚揚的傳出音樂聲。別墅外頭的沙灘上,擺著一套套的黑鐵盤花桌椅,上面點著蠟燭,照明有電燈,燭光純粹只是為了裝飾。這里因為有了過量的女人,所以張嘉田呼朋引伴,也將同在此地避暑的幾位朋友叫了過來,這些人在別墅內外或坐或走

    ,或高談闊論,或追逐嬉戲,而張嘉田從北平帶過來的番菜廚子在廚房里煎炒烹炸,仆人推著餐車到處走,開香檳的砰砰聲是此起彼伏。

    張嘉田年輕,是個前途無量的人物,在朋友中也是個飽受恭維的。一手摟著一個美人,他正得意著,不料一名副官走到他身后,附耳低聲說道:“軍座,外頭有人找您�!�

    他扭頭問道:“誰?”

    “他叫蘇秉君,說是您認識他�!�

    張嘉田聽了這話,半晌沒言語。副官以為他是不想見,正要離去,不料他忽然說道:“我去見見他�!�

    在別墅后門的小路上,張嘉田看到了蘇秉蘇秉君見了他,照例還是微微的一鞠躬:“張軍長,很抱歉,我到了您這兒之后,才知道您今天在家里請客,我來的不是時候了�!�

    張嘉田直接問道:“有事?”

    蘇秉君說道:“其實,是白大爺本想著您今晚也許有閑,想請您到我們那兒去坐坐。您既然是忙著,那我這就回去了。”

    “是老白請我過去,還是別人?你把話說清楚了�!�

    “那個……”蘇秉君低頭笑了:“是老爺想見您,白大爺實在是勸不住,沒法子,只好派了我來找您�!�

    “他見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碧K秉君依舊是陪笑:“老爺病了之后,現(xiàn)在有點任性,想見誰就非見不可。”

    “他沒病的時候就不任性了?”

    蘇秉君見張嘉田氣色不善,說話像開炮似

    的,自己說一句,他頂一句,便審時度勢,決定告辭:“既然您正忙著,那我就走了。等您有時間的時候,還請您到我們那里坐會兒�!�

    說完這話,他轉身要走,哪知張嘉田又開了口:“站��!”

    蘇秉君立刻回了頭。

    張嘉田這時問道:“你們太太死的時候,你是在哪里?”

    “我?”蘇秉君抬手一點自己的胸膛,有點莫名其妙:“我在老爺身邊��!”

    “你們太太是怎么死的?”

    蘇秉君回憶了一番,然后就如實的做了一番講述。一邊講,他一邊瞄著張嘉田,就見張嘉田黑著一張臉,單只是聽,并沒有表情。等他講述完畢了,張嘉田沉默片刻,又問:“那在開戰(zhàn)之前,在承德的時候,你們太太又是怎么被虞天佐抓去的?你如實說,說了實話,我有重賞,還給你個前程�!�

    蘇秉君聽到這里,心中越發(fā)的驚疑,也正是因此,他加了小心,決定繼續(xù)實話實說:“您說太太被虞天佐抓去過,那我不知道。我記得那時候,是太太先到了承德,說是來找文少爺,后來文少爺還真來了,可是一見著太太就想跑,我和文少爺感情好,老爺就讓我?guī)е纳贍敵鋈巫�,不讓他和太太吵架。我和文少爺在一起住了好些天,后來有天凌晨,老爺那邊忽然派人把我們叫回了家去,老爺,大小姐,太太,還有文少爺上了汽車,我們就那么離開承德了。再

    往后,就開戰(zhàn)了。”

    說到這里,他略一思索,又道:“不過,我倒是聽太太身邊的小丫頭說,那時候老爺出了趟遠門,老爺走后,太太去了虞家,連著幾天沒回來,不過不是被虞天佐抓去的,是虞家?guī)讉姨太太過來,把她請去的。我就知道這些,別的就沒了。”

    “那小丫頭,還說了別的話沒有?”

    “沒了,那小丫頭和文少爺好,這話是她對文少爺和我說的,一定都是實話�!�

    張嘉田聽到這里,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是沒明白,心中想起了四個字:死無對證。

    抬起頭向著天上看,他發(fā)現(xiàn)天是陰天,無星無月,漆黑深沉,足夠窩藏天下所有的秘密。而他這小小的一個凡人,又如何能夠窺破天機?

    “他是為我病的?”他忽然又問。

    他今晚所有的話,都是出乎蘇秉君的意料。但蘇秉君既來之則安之,索性也不驚也不疑,有一說一:“文少爺說,那晚您生氣走了,老爺找您找不到,在外面跑了半宿,回家就不行了。”

    張嘉田聽到這里,一瞬間是又想哭、又想笑。

    死了的葉春好,病了的雷一鳴,兩面夾攻,簡直是要活活的逼死他。真看出他們是夫妻了,他們兩口子一起上陣,讓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活也不是死也不是。他上輩子是做了什么大孽,這輩子會遇上她與他?

    一個糊里糊涂的死了,留了謎團折磨他,一個糊里糊涂的活著,

    如影隨形的糾纏他。他恨不得把一顆心掏出來給他們,可掏了心出來也還是兩難全,不是背叛了她,就是辜負了他。

    張嘉田對蘇秉君說:“我這邊正在請客,不能走。我派汽車過去,接他過來坐會兒吧�!�

    蘇秉君遲疑著問道:“海濱這一帶不是不讓開汽車?”

    “夜里沒關系�!�

    蘇秉君放了心,坐上了張家的汽車,一路往雷家別墅去了。而張嘉田沒再往前面沙灘上去,只在后門旁的一塊山石上坐了,歡聲笑語遠遠的傳過來,他恍恍惚惚的,就覺得自己是身處夢中。汽車只開走了片刻,便亮著車燈又開了回來。及至汽車停了,白雪峰從副駕駛座上跳下來,繞過車尾跑過去打開了后排車門。

    張嘉田坐著沒有動,就見汽車里的那人斜著身子,向外伸出了一條腿,正是作勢要下。五彩電燈變幻了光芒,光影掩蓋了他的白發(fā)與年紀,只顯出了他的大眼睛和高鼻梁。白雪峰一邊攙扶他下車,一邊湊到他耳邊低聲囑咐著什么,他歪頭靜靜聽著,同時漫不經(jīng)心的抬眼望向了張嘉田——單是看,眼中臉上一點感情都沒有。

    一剎那間,張嘉田猛然發(fā)現(xiàn)此情此景似曾相識。當年他和雷一鳴初次相見,便是一個在車外,一個在車內,他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張嘉田打了個寒戰(zhàn),下意識的想逃。可就在這時,雷一鳴忽然向他一笑:“嘉田?”

    晚了一步,他沒逃成。

    (全文完)

    番外二

    玉舫

    民國元年秋。北京雷宅。

    玉舫站在梯子上,目光越過墻頭,往前院望。她這院子的地勢高,高地勢加上高梯子,她借著院內樹木枝葉的掩護,向外窺視。

    隔著兩道院墻,站著一圈高高矮矮的青年�,F(xiàn)在是中華民國了,雷家不是遺老家庭,不肯為了大清守節(jié),到了民國照樣做官,雷家的青年也都順應潮流,很積極的剪了辮子。長袍馬褂也不穿了,改穿西裝。青年們各有各的樣貌,都不丑,但其中有個模樣最出眾的,被她一眼就瞧了見,正是她的兒子,小和尚。

    這并不是她做娘的偏心眼兒,只看自家的兒子漂亮,她的小和尚真是個美男子,頭發(fā)烏黑的,臉雪白的,臉型不隨雷家的人,倒像她娘家的弟弟,又英氣又秀氣,兩道長長的劍眉,一雙大眼睛,正是“目如點漆”,身材也是勻稱瀟灑,肩膀正正的,腰身薄薄的,依然不隨他雷家的祖宗——雷家的男人都長著人高馬大的蠢相,玉舫看了二十多年,也還是看不慣。

    小和尚不穩(wěn)當,在人群之中大說大笑,整齊的白牙齒在陽光中一閃一閃。他那個弟弟——大名叫做雷一飛,家里的長輩只叫他老二——把兩只手插在褲兜里,站在一旁也是微笑。弟弟比哥哥高了將近一頭,并且看他的架勢,還要繼續(xù)長,長得太猛了,怎么吃都是不夠勁兒,所以一身的肉跟不上骨頭的速度,人就瘦

    得飄飄搖搖。至于其余的幾個小子,都是雷家親戚家里的孩子,一個個的巴結上門,看著還不如雷一飛有人樣,玉舫簡直沒法子把他們往眼里放。

    小和尚現(xiàn)在長大了,心也野了,不再戀著親娘,一跑出去就不見回來,所以玉舫只能抓了機會,這樣遙遙的看他。小和尚說笑完畢,帶著那幫青年跑了開,玉舫這才下了梯子,悻悻的,而又心滿意足的,回房去了。

    玉舫在房里燒鴉片煙,打瞌睡,無可奈何的消磨光陰�;杌璩脸恋牟恢^了多久,有人咚咚咚的從外面跑了進來,她立刻睜了眼睛往地上望,果然看到了她的小和尚正站在桌前喝水。她的小和尚實在是個生龍活虎的好小子,走路是咚咚咚的有勁,喝起水來也是咕咚咕咚的有氣概,她戀戀的看著他,越看越覺得他像自己家里的人,像自己的兄弟們。其實她的兄弟們都是不成器的繡花枕頭,如今都已經(jīng)揮霍成了破落戶,并不見得比一般人高明,可她因為看不上丈夫,進而厭惡雷家全體,所以不由自主的美化了娘家的男人們。

    “回來了?”她說:“上來歇歇,瞧你,從早到晚的跑,書也不好生念。等你爹回來盤問你,看你怎么答對�!�

    她的小和尚滿不在乎的放下茶杯,轉身脫了鞋上床來:“他要是盤問我,你就替我答對去!”

    玉舫對誰都講規(guī)矩,講得家下人在她面前如同避

    貓鼠一般,唯獨不對兒子講。小和尚對著她“你”啊“我”的說話,她聽了,也一點都不惱。小和尚顯然是一路跑回來的,一張臉白里透紅,額頭汗津津的,然而天生的不是那種臭男人,出了汗也不討厭。玉舫很滿意他這一點,因為雷大爺一出了汗,就有汗臭——也不止是汗臭,反正在她眼里,他是哪兒都臭,連著洗一百個澡也還是臭,她簡直不能讓他近身。

    當然,自從養(yǎng)出了小和尚這個兒子之后,他也當真是很識相的不再來騷擾她了。她清清靜靜的守了二十年活寡,當年在娘家做姑娘的時候,人人都說她美,現(xiàn)在她老了,也還是美。這一輩子,白美了。

    所以她愛添首飾,愛制新衣,雖然常年的足不出戶,但是人在家中坐,化起錢來手筆很大。她怎么花錢都不算奢侈,因為她單是這樣活著,便是一種最大的浪費——她的青春,她的美貌,她的愛情,她一生一世的幸福,都被她這樣隨手拋棄掉了。

    這樣珍重的東西,她都不在乎了,她還在乎錢嗎?

    抽出帕子欠過身去,她給她的小和尚擦了擦汗,又問:“你這是跑到哪兒去了?出這么多的汗,讓外頭的涼風一吹,不怕生��?”

    她的小和尚盤腿坐著,任她為他擦汗,直著眼睛像是出了神。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才向她抿嘴一笑:“我去了馮公使家里。”

    玉舫躺了回去:“到馮家

    去干什么?馮公使從歐洲回來了?”

    她的小和尚有些扭捏:“其實也沒到他家里去,就在他家門口站了站�!�

    “這更不成話了,沒事到他家門口去站什么?”

    她的小和尚含笑低了頭:“他家的瑪麗下午出門去看電影。”

    “你也跟她看電影去了?”

    “沒有,我是說她下午出門去看電影,我到她家門口去,正好能和她打個照面。”

    玉舫聽了這話,一顆心登時往下一沉,那酸溜溜的滋味就泛了上來:“是幾輩子沒見過女人不成?你怎么就那么沒出息?我當你是到馮家做客去了呢,沒想到你是巴巴的去瞧他家的姑娘。”

    小和尚換了個坐姿,背靠墻壁抱著膝蓋,仰起頭望著天花板的一角長嘆:“瑪麗真美啊……”

    玉舫下死勁的瞪他:“一個雜種丫頭,怪模怪樣的,美什么美!”

    小和尚聽了這話,轉動他那雙烏溜溜的大黑眼珠,向著她微微一笑,笑得有點壞,是個風流浪蕩子的笑容,顯然是洞悉了她的所有居心。母親對兒子的愛人,嫉妒起來也可以是十分的嫉妒,他顯然是很明白她的心思,并且大人有大量,不和她一般見識。

    于是她訕訕的紅了臉,沒法子把那批評的話再說下去。她這兒子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據(jù)她所知,早在好些年前,他就已經(jīng)不是童子身了。他平時跟著丫頭們胡鬧,她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雷家的男人都是

    一身正氣的,所以她故意的不要讓兒子和他們一樣,兒子越花花,她越覺得是兒子有本事,和他們雷家的人不是一路。

    “你趁早收了心吧!”她故意閑閑的說道:“馮家完全是西洋派,你要是娶了他家的姑娘,往后甭想再討姨太太�!�

    “馮公使自己不是娶了好幾位夫人?”

    “他是他,他女兒是他女兒。你看他許不許他女婿討姨太太?”

    她的小和尚低頭想了想,末了笑道:“那也沒關系,要是能娶到瑪麗,不討姨太太我也愿意。世上不會再有比瑪麗更好的女人了,我若是有了瑪麗,還要別人干什么?”

    玉舫瞪了他一眼:“傻子!”

    小和尚低了頭,把下巴抵在了膝蓋上,美滋滋的笑,還真是個傻笑。他從小就有派頭,難得這樣傻笑,玉舫又盼著他長大,又怕他長大,就因為怕他長大之后,會為了外面某個不知從哪里來的丫頭發(fā)癡發(fā)傻,怕著怕著,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了。她心里恨起了馮家的瑪麗,小和尚愛傻笑就傻笑去,橫豎有她在一天,瑪麗就別想進他雷家的門,她不能往兒子身邊放那么個怪模怪樣的雜種小妖精。

    不過小和尚也真到了娶妻的年齡了,再不娶就嫌晚了,可要想讓她找到一個不恨之入骨的兒媳婦,也難。她娘家有個外甥女,長得平頭正臉白白凈凈,一臉有福氣的安靜樣子,她倒是覺得不那樣可恨。反正是娶妻

    娶德,少奶奶只要別丑,看著別討人厭就好。兒子娶了這樣的少奶奶,想必不會和她眉來眼去的很恩愛,那也沒什么關系,將來自己另買幾個好模樣的丫頭,送給他做妾就是了。

    對待兒子,她愿意多花一些心思去籠絡,多花心思多花錢,她都肯。給他一個美麗的姨太太,就夠他感激她好久的,他愛他的姨太太,間接的也就愛了她。

    玉舫想到這里,就又對她的小和尚招了手:“過來,陪著我躺會兒。你是大人了,我讓你也燒兩口煙嘗嘗,別上癮就成。”

    小和尚歪在了她的對面,用煙簽子挑了鴉片煙膏,自己燒煙自己抽。玉舫心想他若是抽慣了這一口煙,大概也能變得懶些、安穩(wěn)些,不會再有精力跑去馮家看瑪麗了。

    于是她喃喃的又道:“上了癮也沒什么,橫豎咱家抽得起�!�

    玉舫打錯了如意算盤。

    她的小和尚抽大煙喝大酒,花天酒地的在外面胡鬧,可是依然那么生龍活虎,依然有精神頭去追求馮家的瑪麗。那瑪麗——她聽別人說——大夏天的不穿襪子,光著腳丫子穿鏤空花皮鞋,公然的就那么在街上走,腳趾頭全露在外面,腳趾甲還涂得通紅,并且天天晚上去跳舞,跳舞的時候和年輕男人互相摟著,前胸后背各露出一大塊。這都是跟她那個英國娘學的,馮公使一點也不管。在外頭是這樣,在家里更厲害,馮公使的二姨太

    太,說起來瑪麗要叫她一聲姨娘的,不知說了什么話沖撞了她,她上去就給了二姨太太一個嘴巴子,打掉了二姨太太一顆槽牙。馮公使見了,照樣連個屁都不放,據(jù)說是因為怕那個英國太太——當初娶英國太太的時候,馮公使沒說自己在國內還有好幾位如夫人,后來英國太太發(fā)現(xiàn)了實情,差點和馮公使鬧上了英國的法庭。

    雜種血統(tǒng),中國話都講不明白,脾氣還暴,還敢動手打長輩,還像男人一樣天天的在外面吃喝玩樂,這樣的兒媳婦,她玉舫如何能要?

    她氣急了,對著小和尚鬧,一會兒垂淚,一會兒哭泣,罵負心漢那樣的罵他。然而小和尚笑微微的渾不在意,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居心�?墒撬帜苡惺裁淳有�?她活了四十多歲,就只有這么一個男人,還是她自己生出來的,她對他能有什么居心?她不就是愛他嗎?她不就是不能眼看著他娶個妖精回來嗎?

    然而小和尚單是那么冷靜的面對著她,含著一點嘲諷的笑容,嘲諷她癡心妄想,竟然想要霸占控制他。

    玉舫哭天抹淚,使盡渾身解數(shù),還是攔不住自家的不孝子去找瑪麗馮。這個時候,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這雷家還有個丈夫,于是把雷大爺叫了回來,讓他去管管他的大兒子。

    雷大爺面對著雷大少爺,不知為何,有些尷尬,很不自在。他這長子這些年完全是屬于太太的,在他

    面前,雷大爺一直沒有做爹的機會。這么多年都沒做過爹,現(xiàn)在讓他拿出父親的身份壓兒子一頭,他也有些做不出。再說現(xiàn)在這個年頭,年輕男女全鬧著自由戀愛,他兒子也不是獨一份。雷大爺不是很清楚什么叫做自由戀愛,但是他覺得自己和老二他娘,就有點這方面的意思——那時候他覺得老二他娘挺好,老二他娘也愿意跟他,他就納了她做姨太太。玉舫不要他,他回家就到老二他娘那屋里坐坐,恩愛似乎談不上,可也沒慪過氣,他在家中也算是有了個落腳之處。

    老子是這樣的尷尬,兒子也不甚自然。兒子這些年受了他娘的熏陶,看不起雷家所有的人,包括他的爹。隨著他長大,他漸漸的也發(fā)現(xiàn)自己這位爹并沒有娘描述的那樣不堪,放到外面,竟還是一條公認的好漢�?涩F(xiàn)在再讓他和這位爹親近,他這樣大的一個小伙子,也不好意思、親近不起來了。

    于是,雙方相當客氣的交談了一番,全是不得要領,老子沒有攔住兒子戀愛,兒子則是干脆沒從老子那里聽出“攔”的意思來。

    玉舫絕望了——她明白的告訴兒子,說她自己絕望了。

    她把話說到了這般地步,也還是無用。她的小和尚壞,太壞。他分明也知道,他是玉舫此生唯一能愛的男子,但是一點也不受她這二十年感情的捆綁。甚至——玉舫看出來——他對她懷著頗多的厭煩和不滿。

    她知道自己是太愛他了,愛得過了火,他小時候對她只是煩,現(xiàn)在長大了,開始對她有些恨了。

    玉舫決定讓步,若是兒子有本領把瑪麗娶回家,那自己就讓他娶去。等那瑪麗落到了自己手里,自己再設法慢慢的整治她。

    她沒想到,瑪麗根本不肯和夫家的長輩同住。她要和丈夫另找房子,組織小家庭。玉舫熬了二十多年,熬得連個真正婆婆都沒當上——如果不能由著性子整治媳婦的話,那還算什么婆婆呢?她白熬了。

    她的小和尚真是個有本事的,真把馮家的瑪麗追求到手了。

    兩個人訂婚之后,瑪麗依舊公然的到雷家做客,在小和尚的書房里放留聲機,喝咖啡吃點心,高談闊論,格格的笑,身邊一邊坐著她的小和尚,一邊坐著雷家的老二。兩人捧著她一個,眾星捧月似的,招得老媽子小丫頭都扒了窗戶偷著看他們�,旣愐仓鲃拥娜柡蜻^她,說“給伯母請安”,說得走腔變調,中國話都講不好。她沉著臉,西太后似的登了場,不給瑪麗好臉色,結果瑪麗從那以后,就再也不來“給伯母請安”了。

    這一對小夫妻也當真建立了個小家庭。玉舫真想殺到他們那個小家庭里去,把那小家庭砸個粉碎。可她不敢,她知道自己若是真那么干了,兒子一定饒不了她。兒子,年輕俊美的兒子,小白臉往下一沉,看著是相當?shù)挠型䥽�。實際上他也狠,玉舫聽人說過,說雷家大少爺在外頭打架,打出過人命來。

    玉舫不甘心,把心腹仆人派去了兒子的小家庭中,充當眼線。仆人回來告訴她,說少爺和少奶奶恩愛得沒了王法,倆人在客廳里摟著親嘴,少爺還給少奶奶洗腳。小兩口子也吵架,少奶奶打少爺,就那么往臉上打,打就打了,少爺不記仇,回過頭來還是和少奶奶好得蜜里調油。

    玉舫氣得哭了一場又一場,恨瑪麗恨得眼中出血。她殺奔去了那小家庭,正趕上瑪麗花枝招展的出門去,見她來了,瑪麗只淡淡的說了一聲“哈嘍”,然后便坐上了汽車,一溜煙的走了,上天津跳舞去了。

    玉舫熱心的要給兒子納妾,挑唆兒子和瑪麗吵架,說瑪麗天天光著腿腳露著胳膊,一身的肉都在外頭晾著凍著,將來必定身體受寒、生不出兒子。瘋了一樣的,她挑撥離間,甚至在家中暗暗的扎了小人做法,要咒死瑪麗。

    然而瑪麗一直沒死,她的小和尚也漸漸的不肯來見她了。小兩口倒是總吵架,可那么吵也沒耽誤他們繼續(xù)在客廳里摟著親嘴。

    玉舫病了,自己不肯治,只靠著鴉片煙麻痹身體和精神,過一天,算一天。

    她沒有活過四十五歲。

    番外三

    有閑余生

    春寒料峭的時候,張嘉田來到了雷府。

    雷一鳴一直是住在書房里,因為都說他那個病有傳染性,身強力壯的白雪峰可以不怕,可妞兒那樣的小孩子,就不能不多加小心。經(jīng)過了近一年的休養(yǎng),張嘉田昨天見了白雪峰,就聽白雪峰說雷一鳴又去醫(yī)院做了一番檢查,檢查的結果很好,肺上的空洞正在愈合,傳染性也沒了,但是也不能因此放松了警惕,因為隨時可能復發(fā),總得豐衣足食的養(yǎng)著才行。

    白雪峰把雷一鳴照顧得很好,書房這兩層樓的暖氣管子全燒得滾熱,以至于張嘉田進門之后,來不及去見雷一鳴,先把身上的大衣脫了。白雪峰在一旁陪著他,小聲笑道:“這些天就一直想要見您,昨天聽說我在街上遇見您了,更急得了不得,正巧當時還犯了點糊涂,硬逼著我去把您找過來,我好說歹說才把他勸住了。今天早上倒是還好,挺清醒的,沒再難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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