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只是此時天色已暗下來,三人又要打火把照明,又要攀爬,還得拿著沉甸甸的麻繩和棉被,才過了鐵索那一節(jié),險些被突然吹來的猛烈山風拍下來。
一時間人仰倒,火把掉落,得虧秦瑤身手敏捷,及時躍上去將人穩(wěn)住,這才沒出什么事。
縣丞也是嚇一跳,忙喊:“下來下來,先下來!”
秦瑤接過棉被和繩索,當先躍下,三名官差隨后,仍心有余悸的拍著胸脯。
“山上風太大了,且越往上風越大,我等實難繼續(xù)往上。”官差們苦著臉說道。
縣丞臉色難看,“這可如何是好?”
當了好一會兒背景板的劉季站出來,‘小心’建議:“官差們的命也是命,此時山上實在太過冒險,不如等到天亮?”
縣丞沉著臉瞅他,一邊是新來的上司縣令,一邊是相處多年的手下兄弟,他怎么選?
“秦娘子。”縣丞終究還是看向了秦瑤那邊,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為難,但再為難還是得試一試,萬一成了呢?
已到如此緊要關(guān)頭,秦瑤覺得自己差不多可以站出來了。
當下一臉沉重的開口道:“我盡量試試吧。”
縣丞激動萬分,深深作了一禮,“那就拜托秦娘子了!若是能將縣令大人安然救下山,秦娘子想要什么只管開口,只要我有,絕不吝嗇。”
劉季心里笑開了花,面上趕緊說:“縣丞大人客氣了,這本是我等開陽縣百姓應(yīng)該做的�!�
“不不不,登山兇險,秦娘子以身犯險,拿些辛苦費那也是應(yīng)該的......”
劉季還要再客氣客氣,一扭頭,秦瑤已經(jīng)拿起繩索和棉被,行動起來。
人命關(guān)天,差不多就行了,再耽擱下去,真出了人命,那可是什么好處也別想落著。
秦瑤思緒清晰,冷靜用麻繩把棉被綁成行軍包袱,將棉被背在背上,同官差拿了一只火把,一句廢話沒有,抬步登上了狹窄陡峭的石階。
一過初始鐵索路段,立馬就感受到從右側(cè)山崖吹來的風,火把搖搖晃晃并沒有熄滅。
風阻較小,當前可視度較差。身體將感知到的信息傳達大腦,秦瑤立馬做出相應(yīng)對策,彎下腰,火把低垂照著路面,俯身拾級而上。
594
溫昌黎
黑夜中的嘹風山就像是一把天神倒插入地的劍,筆直挺拔,直指九霄,欲要將那天都捅破去。
火光在黑暗里分外醒目,一路直上,莫約兩刻鐘后,停了下來。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半山腰,火光突然出現(xiàn),過分的耀眼,逼得人睜不開眼。
溫家老仆人晃了晃頭,定睛一瞧,一人舉著火把,正站在身前五步開外。
她逆著火光,看不清容貌五官,也辨別不出是男是女。
悄然出現(xiàn),讓人以為是這山間魅靈,實打?qū)嵉陌牙掀腿梭@出一背冷汗,下意識屏住呼吸,不敢出聲詢問對方是人是魅。
直到身前響起一道沉穩(wěn)女聲。
“可是開陽縣新來的縣令溫昌黎溫大人?”
老仆人猛的呼出一口氣,是人,還是一個姑娘!
忙應(yīng):“是,我們是,縣令大人就在此處!敢問來者何人?”
“開陽縣下劉家村村長秦瑤,得知大人被困險境,特來搭救,不知大人可還好?”秦瑤大聲詢問道。
這半山腰上的風力比山底要猛烈許多,她若是不大聲點,聲音都將要被這呼嘯的山風所淹沒。
火把左歪右晃,將滅未滅,秦瑤干脆把火把插在石階旁的縫隙里,以身遮擋。
火光照到她的臉上,是一張清麗面容,雙眸犀利如鷹,里面有烈火閃動,微瞇起眼橫掃過來,剛剛從地上坐起身的溫昌黎措不及防直直撞上這雙眼眸,惶恐了一整天,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心瞬間得到極大安慰。
這是一雙充滿自信,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堅定雙眸,見之便覺可靠。
“秦村長?”嚇得嗓子都啞了聲的溫昌黎終于找回了一絲自己的聲音,只是一天不開口,沙啞得厲害。
秦瑤頷首,“在�!�
她凝眸探去,看清了新縣令的樣貌,是一個差不多四十來歲的纖瘦男人,留著小胡子,緊緊把自己卡在一處山縫和老仆人之間,只從老仆人身后探出上半個身子,一張臉血色所剩無幾,眼睛紅腫,看起來像是哭過。
“大人還有力氣嗎?”秦瑤問。
對方見她是一女子,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十分誠實的說:“雙腿皆軟......”
話音未落,眼眶已紅,含了點后悔。
這反應(yīng),可以說是相當真實了。
倒是老仆人發(fā)現(xiàn)秦瑤身后并沒有其他官差,忙問:“只有村長一人上來嗎?這可如何將我家大人抬下山去��?”
“這山上冷得很,再熬下去我家大人恐怕有性命之憂吶!”
著急主人的老仆人并不知道,他自己的臉色也十分難看,只是強撐罷了。
秦瑤嘶了一聲,先把背上的被子取下,遞過去示意二人先蓋好,回回體溫,轉(zhuǎn)身俯瞰來時的路。
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四周的懸崖峭壁。
對普通人來說,這種情況非常不妙。
對秦瑤來說反倒更好,因為看不見就不會害怕。
見主仆倆蓋著被褥唇色有所恢復(fù),秦瑤開門見山道:“只我一人上來,但二位不必慌張,我天生力氣大,若是兩位愿意配合,咱們很快就能一起離開這鬼地方,安全抵達山下。”
溫昌黎馬上苦澀的說:“我起不了身。”
老仆人安撫的對自家主人說,“大人放心,您若不能安然下山,小的一定留下陪著您�!�
說完,又問秦瑤有什么辦法,他還能行走,就是人老眼花了,夜里怕是看不清路。
但不管如何,要是發(fā)生什么萬一,請秦瑤一定先護住他家主人。
溫昌黎感動的攥住老仆的手,“你就莫要管我了,能活一個是一個啊,今日都是我連累了你,要不是我突然想登山觀景,也不會害得你與我淪落到這上上不下去,下下不來的苦境�!�
秦瑤靜靜看著這兩人在自己面前上演主仆情深,忍了一會兒,忍無可忍,在老仆人駭然的目光下,一手刀劈下去,打暈了喋喋不休的溫昌黎!
“你干什么?”老仆大驚失色,忙展臂接住昏倒的主人,怒視秦瑤。
“想下去就聽我的話。”秦瑤霸道的睨了老仆一眼,把人鎮(zhèn)住,命他把溫昌黎包在被子里,只露出頭,其余地方都用麻繩綁緊。
老仆人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樣,將信將疑把自家主人綁成一個人形粽子。
繩子還剩下一節(jié),秦瑤把一頭拴在自己腰上,另外一節(jié)遞給老仆,“像我這樣栓緊,要不然半路掉下山去我可來不及救你�!�
等老仆人栓好繩子,秦瑤示意他把火把拿起來,走在前頭照亮,自己一把將人形粽子扛上肩頭,“彎腰低頭走,眼睛看著路,別的地方都不要看。”
她聲音很冷,冷得老仆整個人都清醒無比,眼睛努力睜大,邁開腿,緩緩磨蹭石階下山。
看不見四周險峻懸崖,果然是沒有那么害怕,且身后還有一個猛女陪同,老仆人壓下心中那抹詭異的放心,一步一步往下,不知不覺間竟見到了初始路段的鐵索。
人聲傳來,是開陽縣衙門官差們激動的輕喚聲,得到秦瑤回應(yīng),知道人已近在眼前,紛紛攀上鐵鎖前來接應(yīng)。
先接下滿頭大汗的老仆人,隨后便是在后扛著人的秦瑤。
許是沒料到新縣令會以粽子形態(tài)出現(xiàn),接應(yīng)的官差們楞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合力把這個人形大粽子轉(zhuǎn)移到山腳馬車上。
縣丞上前查看,被子里面的人雙眼緊閉,胸膛似乎沒有起伏。
“秦娘子,縣令大人他?”
秦瑤一邊卷起脫下來的麻繩一邊重重一頷首,“放心,活的,我辦事你放心�!�
“就是.....大人醒來可能脖子會有一點點酸,不過過兩三天便會好�!�
林間傳來不知名的野獸吼叫,已經(jīng)有點冷了的劉季搓著手臂催促:
“人已救下來,咱們快回去吧,先安頓好縣令大人要緊�!�
縣丞感激的沖秦瑤頓首,邀請她一起先回縣衙休息一晚。
秦瑤應(yīng)允,她還得等新縣令醒來謝自己這個恩人呢。
一群人,上馬的上馬,坐車的坐車,浩浩蕩蕩返回開陽縣縣城。
劉季無比慶幸娘子出門前讓帶棉被,把它往衙門后堂的寬大案幾上一鋪,娘子睡一邊,他睡一邊,美滋滋。
只是醒來驚訝發(fā)現(xiàn),娘子人在案幾上,自己人在地上。
劉季:喵???
595
我叫劉季你記住
睡了一宿的新縣令醒了,溫老仆提著熱乎的早膳來到衙門后堂。
“秦村長,大人命小人拿了些吃食過來......”
老仆話音突然中斷,只因為看見了后堂案幾前不合時宜的一幕,一雙老眼驟然睜大。
他口中的秦村長,懶散盤腿坐在鋪著棉被的案幾上,衣衫不能說不整齊,只能說十分凌亂。
在她身后,是一手拿著小鏡給夫人照看,一手拿著發(fā)梳手法嫻熟梳頭的劉舉人。
此等房中夫妻親密恩愛之景,突然出現(xiàn)在光明正大的后堂之上,溫老仆沒有一絲絲的防備,一時間僵在門口,不知是進是退。
夫婦兩聞聲望過來,雙方對視,夫婦二人目光坦然,反倒覺得他奇怪。
“這、這是早膳,村長請先用早膳,一會兒小人再來,大人已醒,等會兒再來領(lǐng)二人去見大人�!�
把早膳一放,溫老仆忙不迭的就跑了。
劉季一臉莫名,把秦瑤頭上的布巾系好,還原了八分她昨日的發(fā)髻,讓她照鏡看看是否滿意。
“還行吧,湊合�!鼻噩幟銖姖M意,但比殷樂的手藝那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起身整理一下睡得散亂的衣衫,打開溫老仆留下的早膳,有新鮮的熱豆?jié){和油條小菜,且分量很足,想來是來前特意打聽過她的食量。
能吃飽飯,秦瑤就很開心,示意劉季別總照他那張臉了,過來吃東西,吃完好見縣令大人,早辦完事情早回家。
食物的香氣飄來,劉季這才依依不舍放下自己的小鏡,用小木梳把頭上碎發(fā)梳整齊,與娘子一起美美用餐。
至于他醒來時為什么人在地上而不是在鋪了棉被的案幾上,聰明人從不主動給自己找麻煩,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溫老仆估摸著時間折回,把夫婦二人帶到了從前宋家的府宅里。
這宅院是衙門給縣令及其家眷準備的,前人已經(jīng)離開,新縣令只來了兩人,空空蕩蕩,十分冷清,也很安靜。
跟隨老仆來到主院花廳,新主人剛來還沒有布置,只有待客桌椅一套,花架一對,溫昌黎正坐在主位等候,看氣色已是恢復(fù)過來。
秦瑤與劉季入內(nèi),拜見縣令大人,還沒拜完就被喊起。
昨夜天黑風大,后面更是直接昏過去,溫昌黎壓根沒看清楚秦瑤到底長什么模樣,這會兒清清楚楚看清了面容,清冷秀麗,健而不肥,實在難以將她和大力士聯(lián)系到一起。
但讓人送去的早膳卻是四五人的分量,于是待二人就座,溫昌黎立馬關(guān)心溫:“秦娘子早膳可還吃得飽?”
秦瑤頷首,“已經(jīng)飽了,多謝大人準備的早膳,分量很足。”
溫昌黎瞅了眼她的腰腹,腰帶綁著,和常人無異,還更窄瘦些。如果不是覺得不禮貌,他都想問問她吃進去的東西都堆到了哪里。
不過話說話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昨夜嘹風山上,多虧了人家自己才能安然無恙。
溫昌黎給老仆使了個眼色,老仆會意,將今日一大早便去準備的謝禮端到秦瑤夫婦面前。
“昨夜多虧秦娘子施以援手搭救我家大人,這是一對鴛鴦玉佩,聽聞秦娘子與劉舉子夫妻恩愛,我家大人特意挑選了這樣一對,聊表心意,還望不要嫌棄�!�
事實上,這是剛剛?cè)チ撕筇没貋砗�,溫昌黎匆匆換的一對玉佩。
先前他只準備了一塊兒環(huán)玉,結(jié)果剛剛老仆回來告訴他,秦村長同相公恩愛異常,光天化日之下若無旁人的親密束發(fā)整裝,差點羞死他這個老仆。
所以,送一對鴛鴦玉佩贈恩愛夫妻,倒也算成全了一對璧人。
溫昌黎覺得自己這個禮物相當用心,暗暗期待著收禮人的反應(yīng)。
他想,這夫婦二人應(yīng)該是既激動又羞澀,恐怕還會情濃蜜意的相視一笑,而后起身謝禮。
萬萬沒想到,廳內(nèi)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其實這禮劉季心里是十分歡喜的,不是因為那什么寓意,只是覺得這玉成色好,肯定值錢。
但是!暗暗瞅一眼身旁絲毫沒有動容,甚至還有點嫌棄的惡婦,他只好死死摁住自己的手,保持沉默。
“秦娘子是覺得不滿意嗎?”等待許久,都沒有看到任何符合自己期待的反應(yīng)后,溫昌黎終于忍不了這股詭異的安靜,主動詢問打破僵局。
秦瑤輕嘆一聲,站起身來,認真道:“稟大人,不是不滿意,只是舉手之勞,配不上這樣的重禮內(nèi)心惶恐罷了�!�
聽見這話,劉季眼珠子瞬間瞪得老大,不愧是你啊秦瑤,以退為進,高!實在是高!
溫昌黎一怔,見秦瑤把禮物推了回來,一副堅決不要的模樣,心下很是吃驚。
秦瑤一把將劉季拽起來,拱手一拜,“大人,既然您已經(jīng)安全了,那我的任務(wù)也完成了,村中還有許多事務(wù)要忙,先告辭了�!�
說完,轉(zhuǎn)身便大步出門去,
劉季呆了一瞬,不是以退為進的嗎?怎么還真走了哇?
他還沒同大人說上一句話呢!
可一家之主都走了,他這小兵小將也不能不走,劉季只好一步三回頭,大聲對新縣令喊:“嘹風山夜救,我叫劉季大人您記住——!”
一路喊到大門口,確定對方已經(jīng)無法再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才停下來。
秦瑤已經(jīng)走出去四五米遠,劉季趕緊追上,不滿抱怨,“娘子,你這又是唱的哪出?人情是人情,謝禮是謝禮,就算拿了謝禮大人肯定也還記著咱們的人情呢,你又何必裝清高不要......我看那對鴛鴦玉佩成色蠻好的,寓意也好,能值十幾兩銀子呢......”
耳邊實在的聒噪,秦瑤猛的停下來,劉季差點撞上她,趕緊一個大后退,驚悚的盯著她,弱弱問:“娘子你要干嘛?是落下什么東西了嗎?”
秦瑤被他這賤慫樣氣笑了,嗤聲道:“他只帶了一輛馬車一名老仆,可見家資并不富裕,何必為了那點銀錢要了他的東西,讓他以為人情還夠了?就讓他一直記著這個人情好了�!�
她看里正年紀也不小了,萬一在這位三年任期內(nèi)退位,那她留在溫昌黎那的人情可就有大用處。
596
劉肥回來了
夫妻兩誰不知道誰?
劉季一瞅秦瑤這暗搓搓的眼神就知道她定是盯上更大的好處了。
可分明是他到縣城打聽才讓她有機會賺走這份人情,到頭來,她卻一點都沒想過分給他!
太過分了!
劉季越想越氣,牙齒咬得咯咯響,見秦瑤轉(zhuǎn)過身大步往前走,立馬舉起拳頭惡狠狠在她身后舞了幾拳。
真打是不敢打的,打也打不著,若是真打著,那他明年的今日就是他劉季的忌日,所以只能裝裝樣子打打空氣出口氣這樣子。
不過兩人返回縣衙后堂,拿到縣丞遞來的十兩賞銀后,劉季心里那股憋氣瞬間便散了,一整個心花怒放——原因無他,只因娘子直接把這十兩銀子拋到了他懷里。
這代表什么?
這代表這十兩銀子是他的了!
如果不是怕挨揍,劉季都想要仰天哈哈大笑三聲。
夫婦兩從衙門走出來時,天空下起小雨,所幸還有馬車遮擋,倒也不影響趕路。
秦瑤吩咐:“先去肉攤買幾斤新鮮的五花肉回去,再到糕點鋪買幾盒果子,我剛剛看見路人手里拎著一種綠色的果子,我沒吃過,買回來嘗嘗�!�
末了,補充一句:“你來付錢�!�
劉季聽得到抽一口涼氣,他剛到手的十兩銀子啊,都沒捂熱乎呢就要給這惡婦敗去了。
心里再多抱怨不服,面上還是掛著心甘情愿的微笑,帶她去肉攤買肉,又進糕點鋪子去買那什么綠色的果子。
連吃帶拿,還要單獨打包一份帶給老宅里的兩位老人,硬是花了他三兩銀子。
劉季肉疼得不能呼吸,只能一邊趕車回村,一邊反手拿一個艾葉青團果子嚼仇人血肉一般,聊以慰藉。
昨夜沒睡好,秦瑤在車上補了一覺,小雨漸停時,馬車正好抵達劉家村,撩開車簾深吸一口這山里清新空氣,神清氣爽。
馬車在老宅大門口停下,秦瑤把打包來的果子和單獨分出來的五斤肉遞給劉季,示意他拿進去,自己在門外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