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逍遙子吼道:“人間結(jié)界撐不住了!”
不必他們說,林潯已然瞳孔緊縮,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空氣。
眼前的空氣里,撕開了細小的、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縫,無處不在,裂縫里似乎是險惡的無盡黑色虛空。
他將目光轉(zhuǎn)向前方,見一個巨大的漆黑裂縫,在城市間,那條人流量最大的馬路上緩緩張開。
左邊也有一個,銀河廣場的中央,睜開了一只黑色的眼睛。
不只這兩個……
右后方,左前方,地下,天上——
他所在的這個世界像是個四處漏水的船艙。
林潯記憶中陡然出現(xiàn)長輩們談?wù)撃Ы缛肭謺r,提到最壞的后果,是六個字。
天道崩,人間亂。
炎陽子伸手向劍柄的動作在他眼中變成了慢動作。
他喘一口氣,手中長劍凝聚,再次直刺向炎陽子的手心!
炎陽子雙眼赤紅如血,目光往他所在的方向猛轉(zhuǎn),嘴角微動似乎不屑,然后巍然抬掌迎上!
劍尖與掌心相撞,竟然迸射出絲絲火花。炎陽子皮膚如同銅墻鐵壁,人劍合一,便是這樣合的么?
林潯抿唇,瘋狂抽取被他化為計算單元的其它人的力量,繼續(xù)向前!
他知道即使是金屬和金屬,也有硬度的不同,既然這樣,為什么他不是更加堅硬鋒利的那個?
炎陽子緩緩向前推掌。
林潯寸步不讓,先是被他逼退幾步,隨著新一輪計算單元的擴展,他靈力更強,將炎陽子的手掌回逼,然后——一時之間,與他持平。
他眼睛死死盯著炎陽子,手腕因為過度用力已經(jīng)關(guān)節(jié)泛白,撕裂般生疼,不住顫抖。
但是,只要穩(wěn)住,再等兩分種……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劍尖和手掌相抵處,猛地一震!
林潯渾身的力量忽然在那一剎被生生卸去!
而他對面的炎陽子,亦是吐出一口血來。
他們周圍千萬里神州大地,忽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刺耳哀嚎,所有聲響在那一剎那灌進林潯的耳膜,他大腦一片空白。
林潯顫抖著轉(zhuǎn)頭,看見樓下地面上一片刺眼黑霧,成千上萬黑色人影緩緩走動,將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色的海洋,而這海洋里無數(shù)裂縫緩緩張開,魔氣取之不盡,他和炎陽子控制下的所有人無一例外全部被沾染,不再為他們所擁有。
人間結(jié)界,或許徹底破碎,這才是真正的魔界入侵的場景。
但是,赤霄龍雀劍不可以不奪。
心念電轉(zhuǎn),他手腕一翻,換了一角度,刺向炎陽子的左胸!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炎陽子左手長蛇一般襲出,擒住了他右手手腕,然后猛地向自己身前一拽。
林潯右手腕上被他掐住的部位像是被放在了火中灼燙,面對炎陽子的攻擊,他渾身肌肉繃緊,卻竟然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炎陽子的右手收回,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林潯完全失去了呼吸的余地,眼前猛地發(fā)黑。
是……他想,失去了所有計算單元后,自己一無所有,但炎陽子因為之前和赤霄龍雀劍的共鳴,身上已經(jīng)有了神器力量的威壓。
炎陽子站起身,右手生生將他扼著咽喉提了起來,大腦極度缺氧彩色星星在他眼前飄落。
他閉上眼,看向赤霄龍雀劍的程序框。
人在窒息的情況下,平均在一分鐘后死亡,他感謝自己還有一分鐘清醒的時光。
代表赤霄龍雀劍的那些程序代碼浩如煙海,在他眼前唰然展開。在這片海洋里一定有一顆熠熠生輝的明珠,他要找到那段最核心的代碼,他的復(fù)制術(shù)還有一次機會。
……在哪里?
成千上萬行代碼繁復(fù)扭曲如同顯微鏡下的病毒,他的意識越來越縹緲,似乎全憑直覺。
這個模塊不是。
這個與他想要的大相徑庭。
這個也不是……
他越來越難集中注意力了。
是……這個么?
無邊的虛空里,忽然炸開一朵煙花來。
他渾身都在顫抖,選擇復(fù)制選項,黃色的復(fù)制框越拉越長,一萬行的限制即將用完的時候,他耳邊忽然響起祁云的一聲大叫!
林潯猛地睜開雙眼,看見祁云被無數(shù)黑氣纏身,正在地上不住掙扎。
其它人呢……?
他緩緩?fù)^去,看見無數(shù)魔物成一片黑壓壓的浪潮,而他和赤霄龍雀劍所在的高地就像唯一的孤島,它們都在向這邊涌來,攀爬,向上。
修真界的眾人執(zhí)武器護衛(wèi)在他周圍,然而一大半的人身上已經(jīng)沾染了裂縫所帶來的魔氣,甚至開始自相殘殺起來。逍遙子打出一個浩然符咒,將一個魔化弟子打落樓頂!
魔物在阻止什么?阻止他拿到赤霄龍雀劍么?
一片嘈雜亂象。
他不知道這代表什么,他的大腦已經(jīng)宕機了,幾乎失去任何思考能力,只知道東君仍然沒有來,沒有在自己身邊,或許不會來了。
他的注意力轉(zhuǎn)到眼前,就在這片刻之間,蝴蝶夫人的身影忽然踉蹌了幾步,黑氣在她身上蒸騰,她跪在地上,眼白開始變黑,整個人劇烈顫抖,像是在和魔物的侵蝕抗?fàn)帯?br />
她身上那無數(shù)只蝴蝶像是受到了驚嚇,撲著翅膀飛出來,又被魔氣沾染,或被狂風(fēng)刮倒,漫天飛落。
紫黑色的蝶翅灑下紫黑色的粉末,有致幻的作用,林潯看著它們,狂風(fēng)刮起那些粉末,粉末落進他的眼睛里,他睜不開眼睛了,困意這樣強烈,像是另一個世界朝他招手。
林潯的意識又昏了幾分,他感到濃烈的睡意,仿佛墜入一個不會有黎明的夜晚,或許人的死亡就像一場沒有盡頭沉睡。
而東君沒有在他身邊,每個東君不在的夜晚,他都會做夢。那些散碎的片段就像日光透過山楂樹在墻壁上投下的亮斑,沒有內(nèi)在的邏輯能把它們連起來,只是吉光片羽,各自閃爍一些漂亮的輝光。
——這次會夢見什么?
第134章root(7)
每一粒粉末都化成一個黑翅的蝴蝶,這些幽靈般的活物棲滿了他的視網(wǎng)膜,它們翅膀的邊緣折射出七色的虹彩,三原色聚攏,旋轉(zhuǎn),交疊。彩色畫面在他眼前一片片展開,他想起小時候。
當(dāng)他手中有三片長方形的鏡子,他會將鏡面向內(nèi)拼成一個三棱柱,做成一個萬花筒。他會把萬花筒的一端貼在自己的右眼,然后閉上左眼,這時整個世界都會交錯擴展縱橫成復(fù)雜的畫面撞進他的眼睛里。
“這里有好多個你�!彼路鹇犚娨坏狼辶恋穆曇粽f出這句話。
他睜開眼睛,方才混亂的眩暈已經(jīng)沒有了,他像是飄了起來,身體輕盈,卸去一切枷鎖那種輕盈。他打量四周,這里是是一片草地,兩個人的身影在他眼前出現(xiàn)。
他看見小時候的自己躺在碧綠的草地上,舉著萬花筒看躺在自己身邊那人,邊看,邊笑:“我數(shù)一下這里面有你的多少只眼睛,剛剛數(shù)到一萬三千九十一了……不對哦,怎么是單數(shù)。”
他旁邊的人道:“數(shù)錯了。”
那聲音的質(zhì)地讓人覺得很舒服,像無人踏足過的深林山谷里流出的溪水。
而他身下的草地是軟的,長短不一的草葉被日光照得半透明,深碧淺綠過渡交織,偶爾一株雜草扎根其中,頂端開出一朵白色的小花。這個場景安靜清澈得讓人渾身上下都舒展開來,想永遠、永遠留下。
“那算了�!彼屏艘粕眢w,將萬花筒另一端轉(zhuǎn)向天空:“我要看天了�!�
看向陽光明媚的碧藍天空的那一刻,他反射性地瞇了瞇眼睛:“……好刺眼�!�
——然后他身邊那人會直起身子來,伸手擋住萬花筒的末端:“不許看了。”
他會扔掉萬花筒,和那個人鬧一會兒,然后達成妥協(xié),靠在一起,不再看天空,而是觀看湖水、樹木和建筑——其實這是他的想象,因為他直覺事情會這樣發(fā)生。而實際上,方才那個場景在短短幾秒的閃現(xiàn)后已經(jīng)消失遠去了。此時此刻他正在墻壁爬滿綠色藤蔓的那棟老房子里,濃陰遮住了一部分的太陽,是爬山虎開花的季節(jié)。
他在書房里,他的爺爺帶著一副老花鏡,在看一本大部頭的計算機專著。
他跑過去,手肘搭在他爺爺?shù)南ドw上,仰頭望。被爺爺和姐姐從小帶大,撒嬌好像成了他最擅長的一門技能。
“爺爺,”他軟聲說,“東忱要去國外了,我們真的不能把東君留下嗎?”
他爺爺摘下老花鏡,看著他,道:“小孩子要跟著自己的親人�!�
“但是東忱根本不喜歡他,也不會想要他跟著,”他振振有詞,“但是我喜歡他,我們把他留下來,我們就是他的親人了,不可以嗎?”
他爺爺認真看著他。
爺爺有一雙溫和又淡泊的眼睛,就像那些最睿智的老人一樣,小輩們總是會相信那雙眼睛能看透人世間一些事情。
“你很喜歡他,他也喜歡你嗎?”他爺爺問:“他和他父親的性格很像,是那種非常缺乏感情的人�!�
“他也喜歡我的�!绷譂》瘩g:“而且東忱也不是沒有感情的人�!�
他小聲嘀咕:“他都喜歡到……把她關(guān)起來了�!�
他知道東忱只是在這個世界上只喜歡他妻子一個人而已。他甚至因此對他的孩子恨之入骨,因為她的妻子的喜歡從有了這個孩子開始就分成了兩份,他再也不能獨占了。他想,東忱那時一定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的,但他的妻子和他想法不同。
他爺爺就摸著他的腦袋,慢慢道:“那不是喜歡�!�
“是喜歡�!�
“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我不管�!绷譂∪鰦刹怀桑蛩闳鰸姡骸拔蚁胍粝聛��!�
他爺爺看他的目光并不嚴厲,他說:“那你要負責(zé)照顧好他�!�
林潯點頭發(fā)誓:“我會保護好他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用上“保護”這個詞,他只是想,以后他永遠不會讓這個人難過。
其實林潯早就知道自己會成功,他知道爺爺也喜歡東君,甚至教他十進制二進制十六進制的游戲,這是自己才有的待遇。假如一個人喜歡一個孩子,他不會舍得讓東忱那種人帶著他。而東忱不會拒絕,假如他對自己的孩子毫無感情,他也不會留意這個孩子的去向,而假如他還有那么一點點生理上的父愛,就會知道這孩子跟著別人遠勝于跟他。爺爺是有名聲在外的老科學(xué)家,把孩子交給爺爺,沒有人會不放心。
他幾乎是蹦蹦跳跳離開書房,拉開書房門,想告訴他的朋友這個消息。
他卻看見東君就站在門外。
——而東君的目光越過他,和爺爺直直對視。
那個對視的含義,他那時候沒有懂,以后也沒有懂,要等到十年后,站在爺爺灰色的墓碑前,林汀哭得失去意識,向前倒下,然后被東君扶住的那一剎那,他才會明白。
三個人的患難與共好過姐弟兩個的相依為命,也好過父子二人明明血濃于水卻毫無感情相互折磨,他們生命的前二十年將會一帆風(fēng)順,因為爺爺已經(jīng)為他們找到了那個最優(yōu)解。
但是林汀更多地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的愛好和這個家里的所有人都不同。她畫畫,設(shè)計,早早遠渡重洋遠走高飛。更多的時候,他和那個人一起面對這個世界——這個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的世界。
在這一刻他忽然又置身于一個大廈的高處,他們爬上了高樓最頂端的天窗。高架橋,人行道,環(huán)形路口,從這里可以俯視整座城市的川流不息和車水馬龍。刺耳的警笛聲從這城市的某個角落響起來,紅藍頂燈閃爍,因為城市的另一個角落發(fā)生了一起規(guī)模巨大的車禍。
“我的爸爸媽媽去世的時候可能也是這個樣子吧。”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敘述一個平淡無奇的故事:“新聞上說一輛因為司機疲勞駕駛而的失控的卡車把他們的汽車撞下了高架橋�!�
短短的停頓后,他又道:“如果有一個能控制所有車輛的自動駕駛系統(tǒng),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有人從背后把他抱�。骸澳阋鰡幔俊�
“嗯……”他道:“那試試看?”
城市頂端的風(fēng)很大,他記得。人的一生中,很多至關(guān)重要的決定,其實是在一念轉(zhuǎn)瞬之間做出,就像某一個夏天,在學(xué)校里穿梭時,一個無人的走廊里,東君忽然低下頭吻了他。
碎片匆匆流淌,仿佛時光一路向前,下一個停駐的地點是一個房間,窗外是郁郁蔥蔥的綠色,窗戶明亮,陽光、天空、白云和山楂樹的樹影撞進來。
他的音色變了,雖仍有少年人的痕跡,卻也長了幾歲。
“自動駕駛系統(tǒng)的最高權(quán)限給我們兩個,我覺得特殊情況總會發(fā)生。所以我們要有一個……能夠越過一切限制修改系統(tǒng)設(shè)置的權(quán)限。但是,這個權(quán)限是我們合并持有,還是分別持有?”
沒等到回答,他自言自語道:“分別持有吧,萬一哪天我們不在一起或者什么的�!�
聲音和場景遠去,他像一粒熄滅的煙灰,在一個場景和另一個場景間飄蕩�;蛟S人的精神世界里確實有內(nèi)在的邏輯,將這些短暫的片段連成一串。
場景再變,科展館的場地內(nèi)數(shù)千座位階梯排列,每一長座椅上都有一個人以及這個人看向場內(nèi)的眼睛。他在準(zhǔn)備室,從這里可以直接望向舞臺的側(cè)面。全場燈光昏暗,唯有那人身邊一片光亮,是科技博覽會特有的那種聚光燈。他看見東君修長優(yōu)美的剪影,他就靜靜站在那里,已經(jīng)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們好�!彼穆曇衾锼坪醪粠в腥魏胃星樯剩骸拔襾碜糟y河。今天,想和你們談一談自動駕駛�!�
“首先我想明確它的概念,為此,我們提出了完全自動駕駛系統(tǒng)的三種需求,十類場景信息和五級控制指令�!�
聲音愈淡愈遙遠,仿佛是一個閃現(xiàn),他的注意力回到準(zhǔn)備室。
“你看他,沒得感情。”王安全用手肘搗了搗他:“應(yīng)該讓你去�!�
“我講的話也不會有什么感情吧�!彼f。
“那不一樣,你長得比較親和�!蓖醢踩訔壍溃骸岸蹅儢|神站在那里就是個大型制冷劑,讓人敢愛不敢言�!�
林潯就笑。
“我去不行呀。”他溫聲道:“他不說。但是我和觀眾互動,他會不高興�!�
王安全:“嘖�!�
下一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休息室里,遠離外面的熱鬧——他坐在沙發(fā)上,東君站在他面前,他牽著東君的手,抬頭望他,臉上似乎是很戲謔的神情,但林潯看著這一幕,忽然感到一種淡淡的悵惘,他聽見自己說:“好多人在看你�!�
這一絲云煙一樣的悵惘將他從這個場景中拉扯出來,他仿佛隨著一條河順流而下,沿途匆匆一瞥無數(shù)各自獨立的場景,每一個場景都像一個獨立的世界,在人的精神世界里,這些片段用一種玄妙不可捉摸的方式連接。他睜大雙眼,看見銀河大廈在日光下拔地而起,車輛有條不紊穿梭在全世界的道路上,世界——這個世界,也像一切科幻中描述的那樣,像一條冪函數(shù)的曲線一樣飛快向前,不可思議的技術(shù),不可思議的研究,不可思議的創(chuàng)意,每天都在這片土地上春筍一樣涌出。
就像那次科展會一樣,他好像一直在幕后,在準(zhǔn)備室里,在電腦前。他宣稱自己無心參與到復(fù)雜的商業(yè)運作中,他更喜歡和數(shù)學(xué)女神或圖靈男神打交道,銀河怎樣經(jīng)營他并不關(guān)心。他不知道這種舉動是自己的喜好,還是那個人的喜好。
所以在某一個片刻,一個不可捉摸的片刻,他突然和這個世界隔離。那個一直在他身邊的人好像突然不屬于他了,而他好像只是看著這一切發(fā)生,沒有參與其中。他看見很多一瞥之下就匆匆消逝的畫面,銀河需要東君的時候很多,需要自己的時候卻很少。他似乎沒有朋友,沒有社交,當(dāng)年那些一起深夜改bug的人忽然遠去,當(dāng)年那顆鮮活跳動的心臟也漸漸漸漸停了。他甚至沒有出過門——但他想不起理由了,好像他畫地為牢,把自己死死留在一個地方。
他一個人在書桌前寫寫畫畫,膝上趴著一只雪白的貓,他寫了很多,時間也過了很久,但那扇門始終沒開,那個人也始終沒有來,在某一個片刻,他忽然感到某種壓抑已久的厭惡。
再然后,游樂場甜蜜歡快的旋律響起來,他看見了自己曾經(jīng)夢見過的那一幕,摩天輪里的那個吻溫柔又綿長。他好像就那樣和生命里的某一部分告別了。
但是它比夢里的那次分別更長,也更細致。
他接過紅鼻子小丑遞過來的氣球,背對著那座摩天輪越走越遠時,總會有一種不安的錯覺,仿佛那里,有人一直死死地看著他,直到他上了車,遠離這座城市,遠離讓他喘不過氣來的一切。
后來,后來——
突然的空白,他漫無目的在一片虛空中飄蕩許久。他覺得自己可能已經(jīng)死掉了。他這一輩子沒有做什么值得一提的好事,卻也沒有犯下謀財害命的惡行,他會上天堂還是下地獄?誰會審判他?都不是,他是個唯物主義者。他早已經(jīng)想過,在臨死那五分鐘,他必定會冷淡回顧這匆匆一生,他將越過上帝去審判自己。
像是心有靈犀,林潯腦中意念微微一動,再抬頭,眼前虛空的盡頭里有一個寥落的人影,像是等他已久。
他走上前去,越來越接近時,他確信面前這人就是他每天會在鏡子里看到的那一個。只是,這人的五官深了些許,也瘦了一些,眉眼間籠著淡淡的憔悴。
——憔悴而溫和地,他看著自己,唇角緩緩牽起一個微笑。
林潯打量他。
他穿著灰色的正裝,看似一切正常,但當(dāng)林潯目光繼續(xù)向下時,卻看見他手腕上露出一截黑色的鎖鏈,鎖鏈的末端垂下,滴答一聲,那里流下了鮮血。林潯往上看,見同樣的鎖鏈也束在他的脖頸上。
他驀然抬頭,見這個黑色的空間里無數(shù)條鎖鏈從四面八方不可知之處縱橫交錯而來,將這個人牢牢鎖在正中,除了眼珠的轉(zhuǎn)動,他不能移動分毫。
而這個被死死禁錮住的人仿佛沒有感受到痛苦,他只是看著他,微垂眼睫,眼中似有溫柔的擔(dān)憂。
林潯看著他,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最終只輕聲道:“我知道的�!�
那人笑意更深,卻不言語。他抬起眼,看向虛空中一個方向。
林潯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見一個黑色的碎片,被重重蛛網(wǎng)纏繞著,向他飄過來,它的顏色深濃,似乎具有某種象征意義,當(dāng)林潯看到它的那一刻,就意識到這可能是這場重重幻境的盡頭。
他閉上眼,和那枚碎片融為一體。
、
他在一個房間里,剛剛放下電話,但他不知道是給誰打了電話,又說了什么,只是覺得自己的心情很柔軟。
他面前是一個老式的白色臺式電腦,甚至沒有聯(lián)網(wǎng)。下一刻,他從主機的凹槽里取出一枚薄如蟬翼的芯片,然后將這臺機器格式化,走下樓去。他的車就等在樓下。
車門自動關(guān)上的那一刻,他抬頭望了望窗外晦暗的天空。初春時節(jié)寒意料峭,鉛灰色的云層沉沉壓在天幕上方,車里是自動播放的天氣預(yù)報,今年氣候反常,寒潮南下,有小雪。
細碎的雪粒已經(jīng)打在車窗上,又被車里的暖氣透過車窗消融。他的心臟重重一跳,天上烏云密布,一個詭異又充滿惡意的圖案,像是冥冥之中某種語言。他蹙了蹙眉,虛空之中,好像有人一遍一遍告訴他,不要上車,不要上車。
但是自動駕駛系統(tǒng)一切如常,緩緩駛出住所,朝著設(shè)定的方向而去,他手里握著那枚芯片,并一直看著它,像是對待一個要送給某人的禮物,他的心緒有平靜下來。
電話響了,屏幕顯示是醫(yī)生,他接起。
“最近在做什么?”醫(yī)生的語調(diào)還是一貫的懶散。
“沒什么,寫點東西�!绷譂〉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