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老太太沉默端坐。
她一頭貴婦卷灰白短發(fā)，眼前搭著副垂線老花鏡，燈芯絨墨色旗袍的領(lǐng)口配了串珍珠項(xiàng)鏈，包裹下的身型豐而不肥，格外減齡。
氣質(zhì)是如此的優(yōu)雅華貴。
但她此刻緊鎖深眉，看來情況不是很妙。
坐在她對面的秦戈察言觀色，悄悄遠(yuǎn)望了眼還在陽臺通話的某人。
知道老太太是不樂意了。
他自覺夾了塊干煎銀鱈魚到老太太餐盤。
欣然笑說：“奶奶您先吃，辰遇一會兒就打完電話了�！�
江老太太不悅一哼：“我倒看看，他又要打到什么時候�！�
終于從數(shù)月中抽出一天空回來，某人卻時不時在談工作電話，仿佛人在心不在，老人家不高興實(shí)屬正常。
秦戈硬著頭皮幫他打圓場。
笑意不減：“公司忙嘛，而且上心是好事啊，您現(xiàn)在把江盛徹底交給他了，他也是怕辜負(fù)您的期望�！�
自己的孫兒念書時就連連跳級，更是國外名校雙修博士畢業(yè)，他有多優(yōu)秀，江老太太當(dāng)然知道。
但有一點(diǎn)，她是極不滿意的。
“他要忙就忙，好歹帶個女朋友回來，就要三十歲的人了，也不曉得自己操心！”
“我這不也沒結(jié)婚嗎，奶奶您放心，他心里有數(shù)�！�
江老太太聽罷，越發(fā)地生悶氣：“至少你聽你父親的話，隔三差五在相親，他呢？”
“……”
秦戈在心里吐了口血。
成天相親的話認(rèn)真的嗎，小小的語言傷害還那么大？
秦戈只能默默抹去辛酸淚，強(qiáng)顏歡笑：“您再等等，他會想明白的。”
老太太重重嘆了口氣。
她都要不瞑目了，還等他想明白！
“他這人有時候啊是固執(zhí)，我太能理解您的心情了！”
秦戈不動聲色把話題帶過去。
氣氛這么一調(diào)節(jié)，老太太果真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秦戈繼續(xù)道：“我記得可清楚了，四年前有一回，我倆在爭能力和資歷的問題，誰都說服不了對方，結(jié)果辰遇這家伙居然給我整了出心機(jī)。”
老太太被勾得目不斜視：“他做什么了？”
“他送我一副水墨畫，說是某大師的封筆之作�！�
“我想那多有收藏價值啊，把畫掛在客廳，還拿我父親鐘愛的和田青玉瓶擺旁邊陪襯，當(dāng)寶似的�！�
秦戈在這兒頓了一下：“后來您猜怎么著。”
老太太仔細(xì)聽著：“怎么著？”
秦戈一拍大腿：“過了半年他居然告訴我說，那畫是他在中學(xué)生畫展上買的，故意把署名給遮掉了，就為了向我證明能力勝于資歷。”
聞此，老太太略怔一瞬后，好氣又好笑：“哎喲，這孩子真是胡鬧！”
“可不是……”秦戈氣嘆。
但還別說，他當(dāng)時臉確實(shí)有些疼。
那副小朋友的水墨畫技巧是真不錯，到現(xiàn)在他還好好放著。
“我一向更喜歡黑馬。”
這時，江辰遇溫沉的嗓音從后面?zhèn)鱽怼?br />
他唇邊噙著一絲笑，回到餐桌坐下。
老太太一見他，那顆剛被撫平的催婚的心立馬便又開始躁動，秒沉臉：“別貧了，你給我個準(zhǔn)話，打算什么時候結(jié)婚？”
秦戈懷著報復(fù)的心理，看好戲不吱聲。
接收到他投來的自求多福的眼神，江辰遇淡淡挑了下眉。
沉思須臾，江辰遇面不改色：“上回那個姜氏千金，是叫姜顏吧？”
他主動提，老太太當(dāng)然歡喜。
但她把情緒藏掖著，斜睨他默認(rèn)：“哼，人姑娘多好�！�
江辰遇略一頷首，徐徐說道：“姜小姐在C市正好和阿修是鄰居，關(guān)系似乎不錯，您多催催他，估計很快能抱上曾孫�！�
秦戈無聲地目瞪口呆。
狗男人。
親弟弟都陰。
太狠了。
論身份，江遲修是從未在媒體面前露過臉的江家二少，不過他無心家業(yè)，一心熱衷電競比賽。
他在C市舉辦電競俱樂部的事，老太太還蒙在鼓里。
但被奶奶催婚都是不可逃避的。
果不其然，聽了這話老太太瞬間樂開花：“真的��？”
江辰遇微微含笑點(diǎn)頭：“嗯�！�
輕而易舉地轉(zhuǎn)移了暫時性危機(jī)。
就在這時，江辰遇擱在桌邊的手機(jī)突然震動著響起鈴聲。
當(dāng)他還要談工作，江老太太頓時又垮下臉來。
“就坐這接！”
奶奶是天。
江辰遇只能默嘆，拿過手機(jī)。
眸光定格到屏幕。
他一瞬凝滯。
眼底深深淺淺的情緒逐漸意味不明起來。
這小孩是……又砸著自己了？
秦戈一下聽出響鈴是什么。
除了奶奶，他猜不到還有誰能邀請江大總裁視頻。
短暫一思索，秦戈耐人尋味地笑：“人小妹妹找你視頻呢？”
乍一聽小妹妹，老太太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誰？”
秦戈故意拿喬：“啊，沒誰奶奶，就一小姑娘，辰遇可能是欣賞黑馬吧，我瞧著他們聊挺好，哈哈�！�
赤條條的報復(fù)。
江辰遇瞥去一道寡淡而危險的精光。
而秦戈目光一收，低咳掩飾自己隔岸觀火的無恥。
有如往日重現(xiàn)。
只片刻，視頻邀請突然中斷，對方已取消。
常規(guī)操作，不足為奇。
江辰遇不露聲色想放下手機(jī)。
轉(zhuǎn)瞬卻聽老太太語氣不滿：“哎，怎么不響了？”
預(yù)感不祥，江辰遇微頓，可有可無地應(yīng)了句：“她掛了�！�
到嘴的孫媳婦飛了？
代入感太強(qiáng)，老太太已經(jīng)開始生氣了。
“那你也不快些接，叫人家女孩子等這么久，能高興嗎！作風(fēng)優(yōu)柔寡斷怎么成事！”
江辰遇：“……”
這算是雙標(biāo)么？
老太太牢騷完，瞪他一眼：“還不趕緊撥回去！”
江辰遇罕見地?zé)o言以對片刻，答：“不用�！�
老年人歲數(shù)大了，就容易一根筋。
對他這種倔強(qiáng)式單身的行為，江老太太怒其不爭，直接上手奪走他手機(jī)。
一不留神，手機(jī)就到了她手里。
江辰遇怔了一秒，欲阻止：“奶奶……”
“你坐好！”老太太威嚴(yán)一眼加以警告。
隨后她瞇眼透過老花鏡，在屏幕上觸點(diǎn)了幾下，些微遲鈍但十分精準(zhǔn)地回?fù)堋?br />
視頻邀請一發(fā)出。
只見老太太連連撫弄頭發(fā)整擺衣襟，清了聲嗓，笑容慈祥地將鏡頭對準(zhǔn)自己。
江辰遇深吸口氣保持冷靜。
沒辦法動手跟老人家搶手機(jī)，他只能有商有量：“奶奶，您會嚇到她�！�
“你別說話！”
“……”
第9章
你很重要。
江辰遇只覺得眼前的情況比任何工作都棘手透了。
見此情景，秦戈手握虛拳抵在唇邊，竭力壓下就要溢出的笑。
但他只幸災(zāi)樂禍了短短兩秒。
隨即就撞上某人斜斜剜來的一眼。
那眼神如刀片，鋒利地刻著“下周五講座免談”的威脅。
秦戈一激靈，雙唇一抿投降。
免受牽連，他揆情審勢開口：“咳，奶奶，不然我們換個方式……”
“小姑娘怎么不接？”
老太太根本不在聽，視頻遲遲沒通，她開始著急。
終于響起一聲“�！钡锰崾疽�。
所有人都跟著一怔。
下一秒，視頻斷開，微信顯示無人接聽。
江辰遇緩緩收回隨時準(zhǔn)備伸出的手。
捏了捏鼻梁，不再說什么。
江老太太蹙眉：“你看看，惹人家生氣了，你必須得把人給我哄好嘍！”
……
春江華庭。
這邊，兩人已經(jīng)鬧到了沙發(fā)上。
喻涵居高臨下，將沈暮擠在沙發(fā)角落。
“我都給你撥出去了，怎么還中途掛斷呢？”
沈暮半坐半仰著，顯得略微嬌小。
她虛驚的神情還未退散：“還是別了……”
方才爭搶中她慌亂關(guān)了機(jī)，但還是下意識往背后藏了藏手機(jī)。
喻涵用眼神鎖定她：“你趕快給我迷途知返，社會上的壞男人可不是你招架得住的，要繼續(xù)聊天，首先得確定他不是摳腳漢吧？”
道理她都懂。
沈暮眸底凝著顧慮：“可萬一他是……那簡直是一種精神的摧毀�！�
喻涵想撬她腦袋了，“你還知道啊？”
沈暮不敢往后想。
聲音低微下來：“我是覺得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
“好什么？”
沈暮突然沉默了。
睫毛垂斂些，輕輕說：“他像一個長輩，但不會讓我感到疏遠(yuǎn)。”
他能讓她記得，自己也還是個可以任性的孩子。
沈暮的回答太過平靜，平靜到喻涵心疼。
喻涵眼底一陣動容，不忍再剝奪她最后一點(diǎn)微薄的希冀。
“而且……”
沈暮一聲泄露患得患失的低嘆：“是我沒做好見他的準(zhǔn)備。”
她習(xí)慣逃避，也知道這樣很不好。
但倘若刻意去改變，結(jié)果卻不盡人意的話，那她寧愿維持現(xiàn)狀，至少這是她目前的精神寄托。
喻涵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太過逼她。
或許對別人可以，但那絕非教她認(rèn)識世界的正確方式。
失神片刻，喻涵坦然一笑：“好了好了，別被我嚇到，都瞎說的，指不準(zhǔn)對方一出來還真是英俊多金的大帥哥呢！”
她反手就推翻了自己堆砌起來的高樓。
沈暮一時拐不過彎，投去懵惑的目光。
喻涵轉(zhuǎn)而挑眉，故意逗她：“你看我們江大佬，符不符合你的網(wǎng)戀對象？”
沈暮腦中頓時浮現(xiàn)出那張英氣逼人的臉。
摘掉金絲框眼鏡后，他的攻擊性完全暴露，神情再淡漠，也如冰錐，能輕易擊碎你賴以生存的面具。
何況彼此的初印象，除了后兩次的意外尷尬，就是她重金求他當(dāng)裸模的饑渴。
畫面感太強(qiáng)烈，她要有陰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