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到了這三月陽春,正是開放之時,有些花開得早粉粉嫩嫩,風一吹就落得滿地都是,恍若仙境,引得不少人皆慕名前來。
而大賞會的地點,就是在櫻花山上。
馬車行駛在山路上,窗子大開,偶爾能看到風卷下來的櫻花瓣,極其美麗。
陸書瑾趴在窗框邊上去看,目光追隨著被風帶走的花瓣,然后再慢慢收回來。
蕭矜睡著了,頭歪在軟墊上,粉嫩的花瓣從窗子探進來,落在他的身上,散在肩頭,胸膛,腹部,還有手邊。
陸書瑾看見了,就慢慢湊過去,將花瓣小心地捻起來。
即便動作如此仔細,卻還是將蕭矜驚醒,他在迷迷糊糊的睡意間抓住陸書瑾的手腕,把她壓入懷里,連看都沒看一眼就抬手放下了窗。
陽光燦爛,空中的風已經褪去了寒冬的刺骨,帶著春日特有的暖意,花瓣紛紛揚揚,正是萬物復蘇之際。
靜謐而美好。
云城葉府。
葉洵站在鏡子前,扭頭去看自己的背。
結實而精壯的后背上,滿是縱橫交錯的血色鞭痕,看上去有些時日了,全部結上厚厚的血痂,看起來丑陋無比。
他的目光淡漠,好像那些傷壓根不是在自己身上一樣。
千機門門主死在風亭山莊,聶相因此勃然大怒,雖沒查出是葉洵所為,但兩人一同前往山莊辦事,一人死了另一人也摘不干凈,葉鼎得知此事斥責他一頓,并未深究。
但前些日子,劉齊兩家抄出的東西全被劫走,葉家因此惹上大麻煩,葉鼎怒不可遏,將他關在祠堂里用鞭子抽了一頓。
鞭子搭在背上,很快就皮開肉綻,血珠甩得到處都是,葉洵硬是咬著牙撐下來。
但現(xiàn)在已經差不多好了,不僅不痛,還有些癢癢的。
他試圖伸手去撓,剛摸上血痂,房門就“碰”地一聲被推開,緊接著就是下人著急忙慌的聲音和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小姐,你不能進來……”
“可是我已經進來了。”是葉芹的聲音。
葉洵趕緊抓起衣袍往身上披,動作堪稱手忙腳亂,剛系了腰間的衣帶,葉芹就已經跨入了里屋,喊道:“哥哥”
葉洵又飛快將胸膛上的衣帶系好,斥道:“太不像話了,誰準你如此闖入一個男子的寢房?”
葉芹道:“你是哥哥,不是‘一個男子’�!�
葉洵本來只有些小氣,聽了此話頓時大怒,“胡說八道!”
葉芹說:“我沒有胡說,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很認真。”
“這都入夜了,你又來我的寢房做什么?”葉洵沒與她爭辯認真還是胡說,畢竟這種問題跟她爭是沒有意義的。
“陸書瑾有好幾日都沒回宅中,哥哥知道他去了哪里嗎?”葉芹問。
葉洵又披上一層衣,面色稍稍恢復,“他去哪里我如何知道?”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比~芹的話有些不講理。
葉洵道:“好我知道,他回鄉(xiāng)下娶媳婦生孩子去了,你別惦記了�!�
葉芹盯著他,好半晌才說,“哥哥,我希望你能坦誠待我,不要有所欺瞞,同樣我待你也是如此�!�
葉洵聽聞心中咯噔一下,轉頭看她,對上她呆呆傻傻的眸子,才反應過來這話絕不是出自她之口,于是問道:“陸書瑾教你說的?”
她欣喜地笑起來,“你怎么知道?這是我自己偷偷學的,他對我說過這話,所以我記住了!”
葉洵皺起眉:“不要什么都學,我教你的女紅怎么沒見你如此認真?”
說完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問道:“你整日與他一起,他可有教你認字?”
說起此事,葉芹心虛,但她約定與陸書瑾約定過絕不可跟別人說,兩哥哥都不行,于是扭了個頭過去,說道:“沒有。”
葉洵沒有在意,仍在穿衣,“嗯,沒有就好,別學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葉芹越發(fā)忐忑,干脆從椅子上跳下來要離開,邊往外走邊說:“哥哥,我方才來回來的時候看到側門有人說要找你�!�
葉洵已經穿好了外衣,蹙了蹙眉,跟著葉芹走到門口,對下人吩咐道:“去看看側門誰尋我,帶進來�!�
葉芹離去,葉洵獨自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慢慢喝,一刻鐘后就有人被帶到面前。
正是何湛。
他臉色看起來不大好,是受傷之后連夜趕路未能休息好導致的。
葉洵撩眼看他一下,“受傷了?”
何湛無言地坐下來,沒有回答問題,而是道:“我需要你援手。”
“我早說過你不會成功�!比~洵垂下眼,將茶盞放在桌上,道:“我不會插手此事。蕭矜是蕭府嫡子,若是出了事整個云城都要被蕭家翻一遍,掘地三尺也會找出兇手,我還沒過夠。”
何湛搖頭,“我既出手,就有絕對出手的理由。”
葉洵嗤笑,“誰做事還能無緣無故?”
何湛沉著眸色,眉頭緊皺,語氣染上急色,“沒有時間了!必須殺了蕭矜,或許還有保全云城的一線機會。”
葉洵無波無瀾地看他一眼,說道:“原因呢?”
何湛的眸一動不動地與他對視,像是陷入極大的猶豫之中。
他長久的沉默不斷消耗葉洵的耐心,正當葉洵要下逐客令時,他卻開口了。
“因為蕭云業(yè)將死�!�
第74章
我腦子壞了才會認你當義弟。
袁老先生的山莊就在櫻花山上,
是以這場萬卷書大賞會的舉辦地點便在櫻花群中。
下了馬車之后,入眼便是滿地的櫻花,面前有一座敞著大門的山莊,其中正有不少零零散散的人往里去。
來參加大賞會的幾乎都是文人,
皆身著素衣,
長發(fā)束起,
手中不是拿著一把扇子,
就是腰間別著一根蕭,放眼望去千篇一律。
陸書瑾沉浸在美景中,
站在樹下觀望。
“這位公子,
你是從何而來?”忽而有人來到她的身邊,主動與她搭話。
陸書瑾轉頭看去,
就見來人是個模樣年輕的男子,
與她對上視線之后,他彎腰作揖。
“在下從云城而來,
慕名參加大賞會�!标憰匾欢Y。
“我與兄長也是�!蹦悄凶诱f道:“鄙人姓李,
名弘,字當關,不知閣下名諱?”
“陸書瑾�!彼龍笊献约旱拿郑�
頓了頓之后,說道:“無字�!�
李當關笑了笑,“陸兄可是獨自一人來此處?”
“并非�!标憰馈�
她的態(tài)度算不上親熱,
但也不失禮節(jié),
不徐不疾地回答來人的問題。
顯然這個李當關是個熱情的,他絲毫感覺不到陸書瑾那刻意的疏離,
站在邊上與她閑聊起來。
“是哪位嗎?方才見你與他一同從馬車上下來�!崩町旉P用下巴指了指站在遠處的蕭矜。
陸書瑾看了一眼,
蕭矜正在與陳岸說話,
背對著兩人。
她點頭。
“你們二人是何關系?是你兄長?”李當關自說自話,“若是你兄長的話,進了山莊可千萬隱瞞,只說同窗便好�!�
這倒是讓陸書瑾好奇,她問道:“為何?”
“這山莊雖看著大,但前來參加大賞會的人很多,為了節(jié)省寢房,若是兄弟二人則要被安排住在一間,住起來擁擠極為不便,可若是去縣中住客棧,又要趕早上山,總之相當麻煩。”
“義兄�!崩町旉P剛說完,陸書瑾就把話給接上了,面容坦蕩,“他是我義兄�!�
“我也是與兄長一同前來,他去停放馬匹了,這個山莊實在雜亂,若不慎走失,只怕有好一陣都找不見,去年我與兄長一同前來就沒注意在山莊之中走散,為此我在里面尋了好久,就連詢問山莊的下人也沒能找到,最后還是在大賞會上看到我兄長與人打架才將人認出�!�
李當關的嘴仿佛一張開就停不下來,能不間斷地說出一大段的話,盡管這些話對陸書瑾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
且他像是覺得此事極為好笑,說完便自個笑出了聲。
她奇怪地看了李當關一眼,很想問問這個人究竟是為什么能夠在一個剛認識的人面前說出這么多話的。
很快,就有另一個男子也走了過來。
這人的身量十分之高,頗有一股虎背熊腰的氣勢,有一雙濃眉,臉上沒有表情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兇。
李當關叫了一聲,“大哥�!�
他走到李當關的面前,擼著袖子氣道:“怎的連馬廄都滿了?我栓個馬都如此費勁,找了好幾圈才找到。”
他走到李當關面前站定,朝陸書瑾看了一眼,目光移開之后又回來看了一眼,疑問道:“你看起來年齡很小,也能參加大賞會?”
陸書瑾拱拱手,“在下年十七�!�
李當關的兄長驚訝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才十三四歲,十七這個身量是不是矮了些?”
他說話是真不中聽。
陸書瑾從不與陌生人計較,只將臉撇過去,沒有應答。
于是那張白皙秀麗的臉看起來有幾分并不駭人的冷酷。
李當關笑著道:“這是我兄長李榮,字成事,他說話向來直,并無惡意,陸兄莫要在意�!�
陸書瑾剛想說一句無妨,余光卻瞥見蕭矜正大步往這走。
他長衣輕翻,長發(fā)垂在肩側,那張俊俏的臉拉得老長,嘴角也沉著,明晃晃地表示他此刻不大高興。
且說蕭矜下了馬車之后對陳岸交代了些事。
自何湛那夜被打走之后,蕭矜就立即將蕭府的暗衛(wèi)調遣而來,這幾日都是不遠不近地跟在馬車后邊護衛(wèi)著,如今到了山莊自然就不需要在護衛(wèi),他正在考慮是讓這些暗衛(wèi)自個去縣里找地方住,還是知會山莊里的人給他們安排些房間。
蕭矜頗為頭痛。
其實動用關系讓山莊給他們留房間是很簡單的事,只要他亮出蕭府的玉牌,那些人自當會恭恭敬敬。
但由于蕭矜一直在云城裝成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前幾年為了打響自己的名聲,他特地跑來參加大賞會,當著眾人的面大放厥詞,錯誤解讀古籍,發(fā)表一些讓人笑掉大牙的見解。
雖然扮成個蠢貨的確挺丟面子,但收獲頗豐,因為那件事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探子在他周圍亂晃。
就在蕭矜還在考慮此事時,陳岸忽而抬眼,往他身后遞了個眼神。
蕭矜極為敏銳,他立即轉身看去,就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兩個男子站在陸書瑾身邊。
那棵樹下沒有旁人,陸書瑾站在兩個男子身邊越發(fā)顯得身量瘦小,她臉上的笑意很淡,但偏偏旁邊的那個人跟睜眼瞎似的,嘴一直說個不停,由于隔了些距離,蕭矜聽不見那個啰嗦嘴在說什么。
他當即丟下陳岸,抬步往陸書瑾那里走去。
陸書瑾見他走來,身子稍稍側過,面朝著他道:“車可停好了?”
“陳岸去停了�!笔採骐S口一應,目光落在那虎背熊腰的李成事身上,一晃又看向李當關,說道:“二位是?”
蕭矜身上的氣場足,是常年處于高位,被人吹捧出來的氣勢,且收放自如,他只說三個字的問句,就令面前的兩人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
他眼睛也極為毒辣,從人的身形和氣勢就能看出這人有沒有習過武。
正如他第二次見梁春堰的時候,就看出梁春堰會武之人,所以才一再讓季朔廷探查他的身份,即使什么都查不出,也從未對他放下過懷疑。
他走到近處時不動聲色的打量,就已經知道面前兩個人都不會武,那個身量高的也只是比尋常人壯一些而已。
“你是他兄長?”李成事率先開口問。
“他是陸兄的義兄。”李當關回答。
蕭矜登時微微蹙眉,想當然道:“什么兄長弟弟亂七八糟的,我與她是朋友�!�
陸書瑾抬手,抓著蕭矜的衣袖扯了一下,問道:“我不是你義弟嗎?你當初說過的�!�
蕭矜低頭看她,頓時想起來之前腦子犯渾的時候了,季朔廷勸了幾次都不行,他就是鐵了心地要跟陸書瑾拜把子當兄弟,甚至還給他爹寫信提及此事。
雖然那封信在后來被他燒了。
自從那日祈神祭他見到陸書瑾身著衣裙點朱唇的模樣之后,心中生出了雜念,雖當時還不太明白是什么情緒,但直覺卻讓他不愿再與陸書瑾拜把子。
而后就絕口不提認她當義弟的事。
陸書瑾自然也沒有提過,只是不知今日為何會說起。
他只當陸書瑾是在笑話他之前犯渾,于是梗著脖子拒不承認:“不可能,我腦子壞了才會認你當義弟�!�
“可是你之前……”
“之前那不就是腦子壞了嗎?如今已經好了�!笔採嬖诹R自己的時候,也是沒有絲毫嘴軟的,他對李家兄弟道:“我們既是同窗,也是好友,二位有何貴干?”
陸書瑾見狀,也只好不再言語,有點像是想與蕭矜結為異性兄弟而被拒絕的失落模樣。
李當關看了看陸書瑾,拱手道:“不過是我見這小公子站在此處,便想上來搭兩句閑話,閣下莫怪。”
蕭矜點了點頭,沒再理會,帶著陸書瑾離開。
“日后這種莫名其妙上來搭話的陌生人,就不必理會了�!笔採嬖趲哌h之后,才開口說:“誰知道是什么來歷不明的人,是不是抱有不純的目的�!�
陸書瑾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畢竟方才那李當關確實是又熱情又話多,她贊同地點點頭。
蕭矜又說:“那人賊眉鼠眼,看起來不像個好東西�!�
陸書瑾回想了一下,倒是不太贊同這句話了,她誠實說道:“他模樣還算周正�!�
蕭矜氣得瞪她一眼,沒說話。
上回來已是幾年前,加之這山莊又大,蕭矜已經記不清路,他連攔了兩個下人問路,才找到居住之處。
那地方有山莊的下人專門記錄來客,兩人走到其中一張桌子面前,將身份姓名還有來自什么地方,出自什么書院一一上報之后,下人遞上兩個房門木牌。
蕭矜自己拿到的貳拾叁,而陸書瑾拿到的卻是一拾陸。
這兩個木牌上的數(shù)字一看就不是挨在一起。
蕭矜不滿意,立馬折回去。
回去的時候,正好瞧見有兩個人只領了一個木牌離去,他湊過去,輕敲了兩下桌子問道:“為何方才那兩人只分了一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