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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如今她全然沒有多余的心思想其他了,一門心思全放在自己的學(xué)業(yè)上,侍弄半天,總算拿穩(wěn)了筆桿。

    時歸盯著紙上的大字,眼里心里有了成算,可真落到手上,筆尖的滑動全然不聽她的指揮,長長一橫,往往才臨摹了三分之一,就會因顫動而向上向下滑飛,又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半成品。

    她望著滿紙的荒唐文字,幾十個里竟沒一個完整的。

    “……”她真的要哭了。

    時歸越發(fā)沮喪,沮喪之余還要去注意侍講的動向,生怕對方重新走回來,待瞧了這滿桌的破碎筆觸,念書念書不會,識字識字也不會,就連最簡單的照貓畫虎寫字也不成,怕真是要罵死她了。

    她哭喪著小臉,艱難地掌控著筆桿,字沒寫多好,反不小心蹭了一袖口的墨汁,伺候筆墨的小童瞧見了,也沒提醒一聲。

    時歸從來沒想過,半刻鐘竟過得如此緩慢。

    好不容易挨到授課的教習(xí)過來,她渾身的精氣神兒L都被磨沒了。

    今天的教習(xí)是個頭發(fā)花白的小老頭,看到堂內(nèi)有新面孔,授課前又簡單介紹了一遍:“老夫姓姬,主授《增廣賢文》,每堂結(jié)束都會隨機抽查提問,如有不過,需罰抄以增強記憶,遍數(shù)不定,所以請諸位認真聽講,莫要走思�!�

    “好了,接下來請諸位翻到第三十頁,我們今日所講授的……”

    姬夫子在上頭嘰里咕嚕地講,時歸在下頭暈頭暈?zāi)X地聽。

    不是說這是最簡單的,只是給幼童的啟蒙嗎?

    到底是這里的幼童太聰明,還是她落后同齡人太多?

    這些念頭只在時歸腦子里閃現(xiàn)片刻,想到夫子剛剛說的抽查提問,她使勁兒L打起精神,努力將那些亂糟糟的字符塞進腦子里。

    雖然……半堂課過去,夫子所講,于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第25章

    二合一

    正晌午。

    時序坐在司禮監(jiān)的工位上,看似在認真處理公務(wù),實際手上的公文已許久不見翻頁。

    伺候的內(nèi)侍連著過來添了兩回茶,卻見茶盞里的茶水不見半分缺減,探手一模,杯壁早是一片冰涼。

    “大人……”內(nèi)侍低聲喚了一句,“時三大人回來了�!�

    時三,司禮監(jiān)提督太監(jiān)之一,尤善使毒,醫(yī)術(shù)也屬高超。

    時序怔然回神:“��?哦……時三回來了,那便傳進來吧。”

    “是�!�

    聽著內(nèi)侍退下的腳步,時序徒生悵然之感,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公文一角,往門口一看天色,只恨時間過得怎如此之慢。

    沒過一會兒,屋外傳來新的腳步聲。

    時序的眉頭不覺微皺,輕易聽出外面來的絕非只有時三一人,而在他這個念頭升起的下一刻,果然就見三人同時進來。

    最左的那個一身青灰麻衣的矮小男子正是時三。

    右邊的兩人卻是一身書生袍打扮。

    時序并不認識右邊兩人,但在看見他們著裝的瞬間,下意識站了起來,張口便問:“二位可是官學(xué)的人?”

    果然,就聽兩人行禮道:“微臣唐銘——”

    “占先�!�

    “參見掌印,微臣等奉姬教習(xí)之令,請掌印到蒙學(xué)走一趟�!�

    時序問:“可是阿歸在學(xué)堂出了什么事?”

    唐銘和占先對視一眼,后者斟酌道:“不敢欺瞞掌印,今午下學(xué)后,下班的學(xué)生們隨姬教習(xí)去往飯?zhí)�,路上似是起了爭�?zhí),幸得姬教習(xí)及時阻止,方才沒有發(fā)展下去。”

    “不想趁著姬教習(xí)去更衣的功夫,原先爭執(zhí)的那幾人動起手來,其中就有掌印千金,時歸在內(nèi),聽其余學(xué)生說,正是時歸先動的手�!�

    “不可能!”聽聞?wù)枷纫环哉Z,時序只覺荒唐。

    他怒極反笑:“阿歸性溫和,尤不擅與生人打交道,便是皇后娘娘都說她平和近人,如今你們卻說她主動跟人動手打架?”

    “我看莫不是你們欺辱了她!”

    入學(xué)第一天就打架,這事放在任何一個孩子身上都是可能的。

    可唯獨落在時歸頭上,時序是怎么也不肯相信。

    正相反,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

    定是時歸受了天大的欺辱,被逼到迫不得已了,才不得不稍稍還一還手,明明是自衛(wèi)之舉,如今又被人指責(zé)先動手。

    不過瞬息間,時序就被滔天怒火所淹沒。

    唐銘眼見事態(tài)失控,深深弓腰,誠懇道:“微臣等只知事情皮毛,具體情況乃姬教習(xí)在負責(zé),還請掌印到蒙學(xué)走一趟,自知全貌�!�

    “不過微臣來時……與時歸動手的有吏部田大人家幼子,他似是被砸破了腦袋,半天不見血止�!�

    “那又如何?不是他活該嗎!”論起護犢子,時序敢稱第二,罕有人稱第一,這話更是叫唐銘占先二人直接失了言語,苦笑一聲,閉嘴便是。

    時序更是沒有心思再聽其他,抄起手邊的披風(fēng)就往外走,路過時三時還不忘吩咐一聲:“叫上人,隨咱家同去!”

    “啊?哎哎——是!”時三人尚在狀況外,答應(yīng)不過出于習(xí)慣。

    直到時序的身影遠去,他才一拍腦袋:“是了是了,大人的閨女被欺負,可不得去找場子去�!�

    “來人呀,去請時一時二過來,就說大人急召!”

    比之時序的腳步匆匆,時三只快不慢,一連串的吩咐交代下去,直聽得旁邊兩位眼前發(fā)黑。

    怎么聽時掌印那意思……跟要把他們蒙學(xué)給鏟除了似的呢?

    想到時序一貫在外的名聲,兩人頓時著了急,也顧不得跟司禮監(jiān)的人打招呼了,趕緊朝著時序打馬離去的方向追。

    但等他們看見時序的馬尾巴時,蒙學(xué)也近在眼前了。

    “……”卒矣!

    兩人抹了一把額角的汗,連走帶跑地踏上蒙學(xué)門前的石階,才剛進門,就瞧見了院里密密麻麻的人頭。

    兩派人涇渭分明,東西各一。

    東面是以時序為首的司禮監(jiān)眾宦官,不知為何,太子和皇后身邊的素姑姑也在,瞧著臉色都不大好的模樣。

    西面則是吏部侍郎田大人、禮部尚書岳大人和敏郡王周思恒,除了這幾位主子外,他們身邊只跟了三兩家臣。

    與對面氣勢洶洶的司禮監(jiān)眾從屬相比,只從人數(shù)上就落了下乘。

    因各家孩子還沒被帶來,事態(tài)未明,各方只是目光不善地對視著,還不至于言語相辯或動手動腳。

    這份勉強維持的平靜,在幾個孩子被帶來后徹底打破。

    “爹——”

    “父王!”

    呼喚聲此起彼伏,時歸的啜泣聲很容易就被淹沒其中。

    當眾人扭頭去看時,卻聽另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周蘭湘捂著青紫的嘴角:“皇兄,幫我湊他們!”

    周璟承:“……”憑借他極佳的素養(yǎng),總算沒在人前失態(tài)。

    但等他看清周蘭湘和旁邊時歸的模樣后,他本就沒有多少溫度的面孔越發(fā)冷凜,負在背后的右手也不覺抓緊。

    “這是怎么回事?”周璟承問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不過在解答之前,家長們早就沖去把自家孩子抱起來,上上下下看上一遍,大大小小的驚呼聲此起彼伏,尤以田大人的聲音最響亮。

    “我兒!是誰鑿破了你的腦子,莫不是想要我兒的命!”

    “天賜,是誰傷了你的手?莫哭,你且大膽地說,有爹給你做主!”

    “孩兒你沒受什么……什么!是誰竟敢傷了你的臉,這可是被皇后娘娘稱贊過俊朗的臉啊——”

    比起這幾位的大呼小叫,剩余兩位的家長就顯得沉默多了。

    時序最先沖到時歸跟前,因怕被別人沖撞了,直接把她抱到一邊去,等左右都被時一等人圍起來了,他才滿目憐惜地問道:“阿歸可有受傷?身上有沒有疼的地方,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阿爹來了,跟阿爹說�!�

    時歸:“我——”

    她只說了一個字,就止不住地抽噎起來。

    見狀,時序什么也顧不得問了,忙用外翻的袖口替她擦拭淚水,嘴里更是哄個不停:“不哭不哭,可把咱們阿歸給委屈壞了……”

    “我就說定是阿歸受了不公待遇,那兩個侍講還不信,也怪阿爹來得不夠及時,不然哪能叫那幾個小子欺負了你。”

    “乖閨女,咱們先不哭啊,先叫你三兄給你瞧瞧,千萬不要傷了暗處,你身子本就不結(jié)實,再遭不得沖撞了啊�!�

    任憑時序怎么勸,時歸始終一言不發(fā)。

    她哭得眼眶通紅,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定要緊緊盯著阿爹才行,一雙水潤的眸子里又是委屈又是倔強,薄唇緊抿,雙拳緊握。

    在時序的強求下,時歸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來。

    時三靠近,一邊把住她的脈搏,一邊自然而然地說起話:“你就是小阿歸吧?我是時三,你該叫我一聲三兄,我早聽其他人提起過你,終于見面,果然跟他們說的一般,阿歸是個漂亮孩子�!�

    時歸默默看過來,將時三的模樣記在心里,因心里念著旁的事,很快又扭回頭去,固執(zhí)地盯著時序不放。

    好在時三檢查的結(jié)果并無大礙,還是如之前御醫(yī)的診斷一般,唯身子有些發(fā)虛,要靠經(jīng)年累月的調(diào)養(yǎng)才行。

    時序這才松懈兩分,卻還是不得不追問兩句:“那阿歸身上有傷嗎?我看其余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帶傷,阿歸呢?”

    時三搖搖頭:“那要去衣檢查才行�!�

    “那——”時序正欲找丫鬟婆子來代勞,就聽時歸自己開了口。

    “有一點點�!睍r歸說話時,仍是不錯眼珠地盯著時序,“就手腕不小心扭了一下,后背上可能有點淤青,再就是小腿上……”

    “六公主一直在幫我,我沒有受很嚴重的傷�!�

    “嘶——”時序倒吸一口冷氣,“這還叫沒受很嚴重的傷?”

    時歸堅定地點點頭:“不嚴重,如果再……我還會跟他們打架的�!�

    時序如何也想不到,這種話會出自時歸之口,一時愣住了。

    而在他們不遠處,周蘭湘也被周璟承揪到一邊去。

    無需周璟承多言,素姑姑先一步檢查起來。

    她第一眼就看見了六公主嘴角的傷痕,還以為她身上定也是會有許多傷處的,可等她簡單摸索一遍后,才發(fā)現(xiàn)周蘭湘也只有嘴角受了點傷,還全因她皮膚嬌嫩,這才留下點可怖的痕跡。

    這番發(fā)現(xiàn)叫素姑姑很是松了一口氣,而后小聲念道:“六公主這是怎么了?娘娘聽說您在蒙學(xué)跟人打架,可是嚇得不行,忙把奴婢派出來了,又怕奴婢處理不周,還驚動了太子殿下�!�

    “等我回去再跟母后說�!敝芴m湘快速說了一句,緊跟著就跑到太子身邊,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皇兄,不是我和時歸的錯,是田中吉他們生事,你可要替我們主持公道啊!”

    與此同時,田大人和岳大人也呼道:“請?zhí)拥钕旅鞑烨锖痢?br />
    說來也是可笑,田大人和岳大人皆過不惑之年,也算在朝堂浸淫的老人了,眼下卻對著一個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行禮。

    這也得益于周璟承近二年的聽政參政,叫他們下意識忽略了對方的年紀,乃至連匆匆趕來的姬教習(xí)都忽略了,只愿等太子斷言。

    周璟承沒有說話,暗中給素姑姑一個眼色,使她將周蘭湘按住。

    也虧得周蘭湘早早被按下了,不然聽了田大人接下來的話,恐會叫她當眾毆打朝廷重臣,回宮又是一通責(zé)罰。

    田大人憤然道:“太子殿下,您也看到了,我兒本在蒙學(xué)刻苦念書,卻遭無妄之災(zāi),生生被人打破腦袋,這是何等冤屈��!”

    “求太子殿下主持公道!”

    正說著,其余人相繼圍過來,身邊跟著各自的孩子,基本都是哭哭啼啼的,一旦被問及打架緣由,又不約而同地結(jié)巴起來。

    時序也帶著時歸走了過來,只是因為他身后跟了太多人,每走一步都有種氣勢洶洶的感覺,嚇得田大人頓時不敢叫冤了。

    眼下幾個孩子湊到一起,明面上的傷痕一看便知。

    幾個孩子里尤以田中吉傷得最重,除了額頭上破的那個大洞外,他右腿也有些跛了,因哭得太過,嗓子啞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今只會伸著胖乎乎的小肉手,手指一會兒指向時歸,一會兒又指向周蘭湘,被周蘭湘惡狠狠地瞪上一眼,又一副驚恐過度的樣子,歪頭倒向田大人那邊,若是可以,他真恨不得被田大人裹起來。

    看了他這一番動作,田大人心中隱有猜測。

    他的面色驚疑不定,幾次開口,卻實在沒有膽子質(zhì)問涉事家長。

    一個是當朝太子,一個是司禮監(jiān)掌印。

    隨便哪個,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啊!

    更別說相較于光明磊落的太子殿下,行事一貫不講究的司禮監(jiān)掌印,乃是他這輩子都不想打交道的對象,更別說結(jié)仇了。

    想到這,田大人再看向形容悲慘的幼子,心里竟生出幾分埋怨來。

    見他閉嘴了,時序把時歸放回地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遂淡淡開口:“田大人說的對,咱家也想知道,田公子是受了何等大的委屈�!�

    他在最后兩字上加了重音,說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田大人:“……”求您別笑。

    很快,眾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太子身上。

    周璟承沒有理會任何人,而是等步履蹣跚的姬教習(xí)走到跟前,作為對方曾經(jīng)的學(xué)生,垂首問候一句。

    隨后他才說:“還請姬教習(xí)將今日之事細細講來,無論是初始起爭執(zhí)的始末,還是后來動手的過程,想必諸位大人也是正在意的�!�

    “是是,老夫明白——”

    姬教習(xí)將幾個孩子一一看過,最后看向時歸時,目光終于變得復(fù)雜起來:“今日之事,雖是時歸先動手,可究其原因,應(yīng)是田中吉的責(zé)任。”

    “什么?”田大人啞然失聲。

    當姬教習(xí)說出第一句:“據(jù)其他學(xué)生說,是田中吉出言不遜、辱罵時歸家人在先——”

    時序被拽動衣角,重新將時歸抱起來,兩耳上很快覆了一雙柔軟的小手,試圖將一切不好的聲音阻攔在外。

    哪怕時歸很用力替阿爹擋著耳朵了,還是有些細碎的聲音傳進時序耳朵里。

    其實他聽不聽都是一樣的,說起打架原因,時歸剛才就提了一句:“他們說阿爹壞話!”

    雖然到底是哪些壞話,時歸說什么也不肯開口,但時序一猜就知。

    就像當下,她不愿讓時序聽到那些污言穢語,可時序腦中天然閃現(xiàn)的些許詞匯,很容易和姬教習(xí)的話語對上。

    為表真實,姬教習(xí)把田中吉的話一字不落地重復(fù)了一遍。

    什么“沒有根的男人”“不得好死的死太監(jiān)”“大壞蛋”“朝廷的禍害”……要是叫姬教習(xí)說,好些詞是他這輩子連想都想不到的。

    如何會從幾個六七歲的孩子嘴里說出來呢?

    不光田中吉,還有岳大人家的孩子、敏郡王家的孩子,都有參與其中,一邊說著時序的壞話,一邊指著時歸嘻嘻哈哈。

    也是因此,才有時歸氣得渾身發(fā)抖,在隊列中就與他們發(fā)生爭執(zhí)。

    后來姬教習(xí)離開,田中吉幾人不僅沒有收斂,反舞到了時歸跟前。

    他們只當時歸是時序認得干女兒,居高臨下地指責(zé)她:“你說你是不是愛慕虛榮?為了能過好日子,甘愿認一個太監(jiān)當?shù)��!?br />
    “你難道不知道嗎,太監(jiān)是沒本事生孩子的呀哈哈哈!”

    “太監(jiān)的女兒,嘖嘖……想必你跟你爹一樣,都不是什么好貨色�!�

    若他們只說時歸壞話,她興許也就忍了,可越到后面他們越?jīng)]了約束,也不顧旁邊還有其他同窗,直接對時序指名道姓起來。

    說什么:“我爹說了,時序就是個仗勢欺人的小人,早晚有他倒臺的時候,到時候他就會遭人唾棄,成為遺臭萬年的死太監(jiān)!”

    “啊——”止住他們之后言語的,是時歸砸過來的拳頭。

    一片混亂之中,時歸抄起了手邊的瓷碗,砰一聲砸在之前說的最歡的田中吉頭上。

    原本她一人是對付不了三個男孩的,可他們動手沒一會兒,周蘭湘就趕來了,在看見打架的人中有時歸后,她連問也沒問一句,直接加入到群架中,一邊護著時歸往后退,一邊對幾個小子下黑手。

    周蘭湘可是蒙學(xué)中未加冕的孩子王,天不怕地不怕,打架從來沒有畏懼一說,可不把幾個男孩打得哭天喊地,渾身是傷。

    “……事情就是這樣了�!�

    姬教習(xí)說完,整個院里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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