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就這樣挨到下學(xué),周蘭湘直接被素姑姑接走,臨走前還專門找時歸告了別。
而時歸慢吞吞地收拾好書袋,剛準(zhǔn)備去夫子堂,就聽下人來傳話,說是張侍講家中有事,今日的補(bǔ)習(xí)暫停一回。
時歸滿心都是不對勁,并未因此感到開心。
直到她走出官學(xué),在原該站著二兄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另一道長身玉立的身影。
“阿爹!”時歸驚喜地睜圓眼睛。
在看見時序的瞬間,那層在時歸腦海中蒙了一整日的薄紗輕輕掀開一角,露出內(nèi)里的端倪來。
時序等在官學(xué)外,見她出來,習(xí)慣性地想笑一笑,只不知是他今日在衙門皺眉時間太長還是怎的,今日的笑容總不如往日舒展。
正想著,時歸走到他跟前來。
她的鼻尖動了動,嗅到一股有些熟悉的氣味,并不好聞,又意外給阿爹添了些生人勿近的氣息。
“阿爹,你做什么去了,怎身上味道怪怪的呢?”她牽起時序的手,小聲問道。
時序愣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兩滴濺在衣擺上的血跡,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心底頓生不悅,空著的一只手不覺攥緊了些。
他正要解釋什么,卻聽時歸不怎么在意地轉(zhuǎn)移了話題:“阿爹不是說今天晚上可能也沒空嗎,怎么還是來接我啦?”
“嘿嘿一定是阿爹一天沒見著我,超級想我了!好巧啊,我也在想阿爹哦�!�
時序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yáng):“是、是吧……”
只需時歸兩三句話,就讓時序的情緒重新回到頂峰,垂眸溫柔問道:“阿歸今天在學(xué)堂一切可還順利?”
在一眾前來接孩子下學(xué)的人群中,父女兩個毫不起眼,只管順著人流,悄無聲息地上了自己家馬車,馬鞭一甩,直奔時府而去。
……
馬車行至半途,時歸從時序?qū)γ孀剿赃厑恚w彌彰地把玩著他修長的手指,躊躇好久,方小心問了一句:“阿爹,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么?”時序未有察覺。
直到時歸又說:“聽說上次跟我打架的那幾個人,田中吉和岳鳴軒在隨家流放的路上遭了劫匪,至今下落不明,另一個在上街時被發(fā)狂的馬匹沖撞,斷了一條腿。”
“好巧噢,上回六公主好像也是被發(fā)狂的鸚鵡啄傷了手指……”
“阿爹,你都知道這些事嗎?”
時歸揚(yáng)起頭來,試探著將自己塞進(jìn)阿爹懷里,雙手雙腳都纏在他身上,小臉也貼上他胸口。
這明明是一個極親近的動作,卻仍沒能改變時序乍變的面色。
第32章
一合一
寬厚的掌心覆蓋在時歸頭頂,有一下沒一下地?fù)崦�,無聲安定著手下人的心。
時歸靜靜靠在阿爹胸脯上,聽著頭頂依舊平穩(wěn)的呼吸聲,有那么一瞬間,她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
“阿歸為什么這么問呢?”時序道。
時歸眨了眨眼睛,并沒有隱瞞什么:“就是覺得,有點太巧合了�!�
“就正好都是在最近出的事,又正好都因為意外事故,還正好——”都發(fā)生在與她起了爭執(zhí)的人身上。
在時歸看過的那本書里,司禮監(jiān)掌印實是個睚眥必報之人,無論是冒犯了他,還是冒犯了他手下隨從,凡惹了掌印不高興的,早晚都會在方方面面還回去。
時序挑了挑眉,目光仍落在車廂上:“還正好與阿歸不和,惹了阿歸不高興,阿歸是想說這個嗎?”
與他聲音同時落下的,還有被時歸捏在掌心里的一枚棗子,砸在車板上,發(fā)出“咚咚”的響聲,在寂靜的車廂里格外明顯。
話到了這里,很多東西已經(jīng)明了了。
時序只是有些好奇:“阿歸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又怎么想到我身上的呢?”
“我——”時歸喉嚨一動,忍不住抬起頭來,細(xì)細(xì)描摹著阿爹的眉眼,面上浮現(xiàn)一抹了然,“原來真的是阿爹做的啊。”
避過重重宮闈守衛(wèi),以一只外臣進(jìn)獻(xiàn)的鸚鵡為切入點,既給了六公主教訓(xùn),又讓那惹事的老虎無聲斃命。
事后無論是誰來查,除了一只染了瘋病的鸚鵡,再尋不到一點兒痕跡。
至于田中吉幾人,或是在荒無人煙的流放路上,或是在雜人遍布的大街上,誰能分清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
更讓人驚嘆的是,時序在辦事時,還恰到好處地把控住對每個人的底線。
六公主出身尊貴,那就小懲大戒,偏留下一個不顯眼的傷疤,一輩子去不掉,每每見到時,總會記起那些不被她看在眼里的動物,實則處處藏著鋒芒。
田中吉和岳鳴軒隨家流放,每年死在流放路上的人不計其數(shù),莫說他們還是被匪徒擄走,便是被人生生刺死,負(fù)責(zé)押運(yùn)的官兵也只會息事寧人,絕不給自己惹麻煩。再有那敏郡王家的幼子,他生性好動,前幾年也有墜馬傷了腿腳的情況,這回只是比上回更嚴(yán)重些,誰又能說不是意外呢?
每樁每件,都可以說與時序毫無干系。
聽著時歸的感嘆,時序點了點頭:“是我,阿歸想說什么呢?”
是怪他心狠手辣,還是嫌他多此一舉?
數(shù)年來,常在宮廷游走的時序自認(rèn)對人心的洞察早至臻境,直到遇見他這個小女兒,好像每次的反應(yīng)都在他意料之外。
這回,亦是如此。
也不知是仰頭太久有些累了,還是不愿跟時序?qū)σ�,時歸慢吞吞靠回去。
她本想勸上兩句,可話到了嘴邊,那些無謂的大道理又被生生吞回去。
“我沒什么想說的。”時歸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清楚阿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誰。
她既是受益者,何必再站到道德的制高點上,對著愛她護(hù)她的人指責(zé)不休。
再說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事后再談又有什么用,難道要她阿爹去投案自首嗎?
莫說時序不可能同意,就是時歸也不會這樣想,誰叫她就是一個幫親不幫理的人!
時歸默默抱緊阿爹,斟酌著開口:“我只是有點擔(dān)心,阿爹做的事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我知道阿爹都是在替我出氣,還是我太弱小了些,總要麻煩阿爹幫我�!�
“等我以后……唔�!睍r歸仔細(xì)想了想,再怎么等以后,她多半也是做不到跟阿爹一樣厲害的。
“以后怎么?”時序問。
時歸靦腆地笑了笑:“等我以后學(xué)聰明點,一看情況不對就趕緊跑,保證不讓自己再被欺負(fù)了!”
惹不起的,她還躲不起嗎?
時序如何也沒想到,她的腦筋能轉(zhuǎn)到這么一條路子上去,著實愣了許久。
回過神后,他便止不住地大笑。
“好好好,還是咱們阿歸聰明,倒是我狹隘了,只想著事后報復(fù),竟忘了還能將一切事故阻攔在發(fā)生前�!�
“阿歸說的不錯,若瞧著不對勁了,那就趕緊跑,跑得越快越好,跑回家找阿爹,等著阿爹給你撐腰。”
“嘿嘿,好!”時歸樂呵呵地應(yīng)下,心里高興,忍不住用額頭在阿爹胸前抵了抵,又摸索著去抓他的手,將自己的小手塞進(jìn)大掌中,掌心對掌心才好。
這廂將一大事說開,父女倆心里都松快不少,心照不宣地略過此事,轉(zhuǎn)言聊起今日發(fā)生的事。
時序在司禮監(jiān)待了一整日,上午在處理公務(wù),下午又去昭獄審訊了犯人,前者無聊,后者血腥,都不適合說給乖女兒聽。
半天他才想起:“說來我在京郊有一處小莊子,莊子里種了許多瓜果蔬菜,等到了四月底正是枇杷莓子成熟的時候,阿歸可想過去玩幾天?”
掰著手指頭數(shù)一數(shù),距離月底也不剩幾天了,正巧蒙學(xué)每月都有月假,往遠(yuǎn)處游玩或來不及,近近地到京郊繞一圈正合適。
果然,時歸喜上眉梢:“過幾天就可以去嗎?阿爹和兄長們也會一起嗎?”
“是過幾天就能去,阿爹和你兄長們也會盡量騰出時間,陪阿歸越久越好。”
“那我要去!”
才商定下來的事,時歸就期待不已。
趁她興致正濃,時序試探道:“對了,說起來阿歸身邊一直沒個人保護(hù),阿爹又不能時時陪在你身邊,不如給你安排一個暗衛(wèi)呢?平日不會出現(xiàn)在你眼前,只有危險的時候才會現(xiàn)身,阿歸覺得呢?”
“��?”時歸愣了一下,“暗衛(wèi)?”
時序以為她是不愿意,想了想又道:“阿歸可能不知道,就你們下班的學(xué)生里,好多人都是帶著暗衛(wèi)的,旁人不說,只幾位皇子公主,身邊保護(hù)的就不下三人。”
“正巧我新收了一批死士,若阿歸同意的話,我便調(diào)兩個人給你,兩個太多那就一個,若還是不行……”
“可以哦�!睍r歸將時序的喋喋不休打斷,果斷的應(yīng)答讓對方一時錯愕。
而時歸繼續(xù)道:“我知道阿爹是為了我好啦,我也不想叫阿爹一直擔(dān)心的。”
“阿爹看著安排就好,我怎么都可以。”
像她這個年紀(jì)的小孩,很多都不愿身邊有人,只覺得他們是家里人派來監(jiān)視自己的,便是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真到了出門時,也會千方百計將人甩開,偶爾心里不舒坦,還會把人叫出來撒氣。
但顯然,時歸并沒有這樣的想法。
她甚至還會舉一反三:“哎呀我怎么沒有早想到呢,要是之前就叫阿爹給我兩個暗衛(wèi),那我肯定不會怕老虎了,就是田中吉他們打架也定不會再落下風(fēng)�!�
“這——”時序無言。
時歸說:“那就說好啦!辛苦阿爹幫我找兩個暗衛(wèi),這樣以后我在學(xué)堂發(fā)生了什么,阿爹也能早早知道。”
“阿歸不會覺得,會被侵犯隱私嗎?”
“什么隱私?”時歸滿臉的不解,“我的事有什么是阿爹不能知道的嗎?”
“……”時序啞然半晌,終是輕笑出聲。
中途聽時歸說,六公主又跟她道了歉,還約她一起吃飯,兩人說好做朋友。
時序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淡淡說了一聲:“阿歸喜歡就好�!�
這份歡愉一直持續(xù)到家中。
依著時歸的意思,既然他們準(zhǔn)備月底去莊子里玩耍,那就早早收拾東西,省得臨出行時再手忙腳亂。
像她最喜歡的一件藕粉色小披風(fēng),還有一只大兄送的琉璃盞,都是要帶上的。
就在她高高興興收拾行李時,卻聽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四兄幽幽來了一句:“我若沒記錯,官學(xué)每次放假前都會有小考的,就考這一月新授的內(nèi)容,阿歸這是學(xué)好了?”
啪嗒一聲。
時歸剛收攏起來的琉璃珠都散落到地上,最璀璨的一枚更是咕嚕嚕滾到床底。
她甚是震驚:“四兄,你怎凈是在人高興時潑冷水呢!”
上回她剛與阿爹團(tuán)聚,時四就煞風(fēng)景地提及入學(xué),這回又是。
時歸本來就討厭寫字,月底小考,可不是要揭開她的老底?
與她滿面愁苦相對的,正是來自時序的癡癡笑聲,他雙手團(tuán)在一起,正靠在矮桌上看熱鬧,不料禍水東引,正引到他頭上。
時四疑惑道:“阿歸不知道嗎?蒙學(xué)的月考可是極有名的,難道大人給你補(bǔ)習(xí)時沒說嗎?這眼看也沒剩幾天了啊……”
“阿爹?”時歸頓覺被背刺。
面對這一雙滿是控訴的眸子,時序頓時笑不出來了,他輕咳兩聲:“好、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我沒跟阿歸說過嗎?可能是我這陣子太忙,一時給忘了�!�
“沒關(guān)系,這還有七八天時間呢,等我再抓緊時間給阿歸補(bǔ)一補(bǔ),還來得及。”
話是如此,時歸卻無法放松。
她一下子沒了收拾游玩包裹的興致,肩膀一耷:“好吧,我知道了,我現(xiàn)在就去溫書……”說著,她蔫蔫地往書房走去。
眼看著時歸出了小閣樓,時序也不得不站起來,正準(zhǔn)備追上去,他又一眼瞧見正躡手躡腳地往外走的時四。
只聽一陣陰冷的講話聲響起。
時序面色不善:“咱家看你上回挨得那頓鞭子還是輕了,不然哪還有心思在阿歸面前胡言亂語�!�
時四:“……”
對大人的敬畏叫他瞬間滑跪:“不輕不輕,奴婢保證再不敢多嘴了!”
“滾�!睍r序在他身邊經(jīng)過,到底沒忍住,抬腿給了他一腳。
時四挨了踹卻也沒多在意,等時序一出門,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腰間的腳印,嘿嘿笑道:“大人這脾氣可真是越來越好了……”
換做以前,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是萬萬不敢跟大人開玩笑的。
如今他不僅開了,事后除了受兩句輕飄飄的呵斥,竟是一點皮肉也沒傷。
挺好挺好。
這可都是他們小妹的功勞!
時四伸出兩根手指,將快要咧到后腦勺的嘴角扯下來,使勁揉了揉臉頰,好叫自己的表情嚴(yán)肅些,也方便去司禮監(jiān)換班。
只是可惜,不能到書房外偷看大人教書了。
伴隨著一陣清風(fēng)拂過,屋里最后一個人影也消失不見,倒是那本神秘肅穆的時府書房,再次被童子的啟蒙書填滿。
一張又一張的宣紙被送進(jìn)去,換出來的全是墨跡斑斑的廢紙,偶爾還能聽見書房里傳來細(xì)細(xì)的啜泣聲:“怎么還是不對……”
“不急不急,咱們再練練,再練練就好了……”時序抹了一把額角的汗,看著那依舊凌亂不堪的筆畫,由衷地感到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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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出處:龍鳳互聯(lián))
第33章
二合一
轉(zhuǎn)日上學(xué)時,時序第一回
表現(xiàn)出明顯的迫切,只將時歸放在官學(xué)門口,不及她告別,就被人攆著一般落荒而去。
余下時歸不高興地撇撇嘴,剛想埋怨兩句,可一想起昨日練了兩三個時辰的成果,又將不滿吞回肚里,蔫蔫地垂下腦袋。
進(jìn)到學(xué)堂后,周蘭湘等皇子公主們又是早早等在里面,身后的宮人還不曾退下。
見到時歸進(jìn)來,周蘭湘當(dāng)即從座位上躥起來,反手從桌兜里摸了什么,三兩步跳到時歸面前:“喏,送給你!”
時歸垂眸一看,竟是一枚足有巴掌大的紅血石,被修理成圓潤的橢圓狀,正面用金砂篆刻出“福壽安康”,背面雖未修飾,但得益于玉石的好材質(zhì),在太陽底下能清晰看出血紅的紋路,自帶美感。
“這是……”時歸沒敢伸手。
“這是我從母后那里討來的,可好看了,我現(xiàn)在要把它送給你,時歸,我的新朋友!”周蘭湘朗聲道。
學(xué)堂里除了時歸和周蘭湘外,其余學(xué)生也來得差不多了,這里多是勛貴子弟,自小見過無數(shù)好東西,他們只需淺淺掃上一眼,就能看出這枚紅血石可是難得的寶貝。
就這么說吧,倘將其送到京城最有名的珍寶閣,少說能換千兩紋銀。
時歸對這些寶貝的敏感度不高,但她卻知道,能到皇后手中的,定然沒有凡品。
“我不要�!睍r歸搖頭,“這東西太珍貴了,公主還是仔細(xì)收好�!�
“你怎么——”能不要呢?
周蘭湘有很多朋友,或是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玩伴,或是入了蒙學(xué)結(jié)識的同窗,有主動與她交好的,也有她自己湊過去的。
但不論是誰,她對朋友表達(dá)友好的方式僅有一種——
送東西。
送御膳房新出的小食點心,送父兄們送她的小玩意兒L,送錦衣閣新出的漂亮衣裳……周蘭湘想的很簡單,我喜歡她他,那就把我喜歡的東西送給她他。
剛巧,時歸是她所有朋友里最喜歡的。
她昨日回宮后,在自己的寢殿里翻找許久,找來找去都是些不入眼的,無論是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還是價值連城的金釵,一想到這是要送給她最最最最好的朋友的,她總覺得還不夠。
正當(dāng)她一籌莫展時,就聽皇后身邊的素姑姑來說,皇后殿下新得了一枚紅血石,想著六公主或許會喜歡,請她過去看一看。
果不其然,在瞧見玉石的第一眼,周蘭湘就覺驚艷極了,無論是顏色還是珍稀程度——
正適合送給她的新朋友!
六公主喜歡送人東西,這在宮里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了,但一直以來,她送東西也是有先后的,像那些讓她自己喜歡的,至少也要等把玩夠了才會往外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