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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正想著,她聽到那個被四堂姐稱為溫雪鳶的少女又道:“就你這張嘴,倒還有臉說我嘴臭,謝四你要不要臉�!�

    說著話,兩人竟是互掐了起來。

    不過很快便被人給勸開了,說話聲伴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好了好了,都是姐妹,有什么可爭執(zhí)的……這地方這般偏……快走……”

    謝姝寧這才跟月白從樹后出來,暗想,若有朝一日溫雪鳶知道自己會被謝四娘踩在腳下,永世沒有翻身的機會,不知道她如今還會不會這般聲色俱厲,后頭更是不惜為了斗氣,煞費苦心搶走了四堂姐的親事。

    自然,她并不同情溫雪鳶。

    因為她,是溫雪蘿的姐姐。

    溫家敗落后,她頭一個遭了殃。四堂姐記恨她當(dāng)初做下的事,狠狠落井下石了一番。

    這世上的事,從來都是有因才有果。

    正想著,不遠處突然又冒出來兩個人影。

    平日里這地方鮮少有人出沒,怎地今日一會一撥。謝姝寧苦惱,準(zhǔn)備直接迎了上去,身子卻陡然僵硬。那兩個拉拉扯扯的身影,竟是方才被人提起過的大堂姐謝云若跟個小廝模樣的少年。

    光天化日,大堂姐這是在做什么?

    她悚然一驚。

    就在這時,那個青衣小廝抬起頭來,對上了謝姝寧的目光。

    元娘亦瞧見了她,滿面驚慌,撒腿便跑,卻被少年給拉住了。

    看清楚了對方的臉,謝姝寧原本就已經(jīng)僵住的身子愈加僵硬,似鐵塊。

    她認識他!

    原來容貌未毀之前的立夏生得這般好!

    立夏是謝二爺身邊的小廝,今年應(yīng)當(dāng)才不過十四。

    謝姝寧心中飛快地盤算起來,對面的立夏卻已經(jīng)朝著她慢慢靠近。

    她知道的立夏可不是個善茬,心中一動,謝姝寧驀地揚聲大喊起來:“你們是誰家的下人,為何在這亂走?”

    第077章

    浮動

    話音落,對面的立夏腳步漸緩。

    謝姝寧佯作惱怒,拽著月白的手沖上前去,質(zhì)問:“你們可是謝家的下人?”

    她年紀(jì)小,又甚少在長房走動,其實元娘跟立夏都不曾見過她。而且今日府里來的客人極多,各家夫人又多帶上自家孩子一道來。一時間,元娘見她樣子跋扈,身上穿戴的又是頂貴重的料子,便是她那最受眾人疼愛的侄兒也尋常難用,心里不由惶恐起來。

    “立夏……”她巴巴地揉著手絹,輕聲喚立夏。

    立夏卻不理她,只牢牢盯著謝姝寧看,似要從她小小的臉龐上瞧出什么端倪一般。

    少年的目光極直接,雖謝姝寧尚且年幼,月白也惱了,一下?lián)踉诹酥x姝寧跟前,厲聲道:“小姐問話,為何不答?”

    立夏這才往后稍退一步,露出個笑,“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

    一來一去,竟是誰也沒有回答誰的問題。

    月白皺眉,方要開口便被謝姝寧給扯住了袖擺。她疑惑地低頭,卻見謝姝寧不悅地道:“我不喜歡這地方,我們回去尋娘親家去�!�

    “是。”月白聽了,只以為她這是被立夏給嚇著了,心中害怕所以才急著回去尋宋氏,忙應(yīng)了牽著她要走。臨行前,她還忘瞪立夏一眼。

    立夏像是沒有瞧見,定定立在那,目送她們離去。

    他身后,因為害怕而顯得面色蒼白的元娘囁嚅著說:“立夏,她、她會不會說出去?”

    “她不認識我們�!绷⑾臎]有回頭,背對著她,用略顯喑啞的聲音回答她。

    方才謝姝寧說了個家去,這便證明她家不在這。心弦緊繃間,立夏聽了便放松下來,只當(dāng)她是今日隨著母親來謝家赴宴的。若出了事,勢必會鬧大。因而,動不得。

    可他一時忘了,還有個謝家三房。

    而謝姝寧,焦急間,更是慌不擇路。一等離開立夏兩人的視線,她便提著裙子跑了起來,惹得月白慌張不已,以為她被嚇壞了。

    然而事實上,她也的確被嚇壞了。

    立夏跟大堂姐?

    她只要一想起方才兩人拉拉扯扯的模樣,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那可是立夏呀!

    記憶中,立夏的性格極乖戾,心機深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謝姝寧甚至不敢想,大堂姐究竟著了立夏的什么道,以后又是否會因為這一出而永墮地獄。

    她如今自身難保,不過是泥菩薩過江,也無力幫她。這樣想著,她心頭就微微沉悶起來,飛快地閃身跑進了先前七太太安置給孩子們玩鬧的地方。里頭聚集了好些人,丫鬟婆子更是守得嚴(yán)嚴(yán)實實。

    見到了大批的人,她心里的驚詫惶恐消了些,大步往更深處走去。

    月白牢牢跟在她身后。

    轉(zhuǎn)悠了會,謝姝寧終于在滿屋孩子中難得尋到了個僻靜些的地方,坐下了下來開始發(fā)呆。

    驀地,有只小手握著顆橘子伸到了她跟前。

    她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隨即神色如常地抬起頭來。

    站在她跟前,手握橘子的人,是燕霖。

    “你可喜歡吃這個?”比謝姝寧個子還要矮些的男童睜著溜圓的雙目,笑瞇瞇地看著她。

    謝姝寧啞然。

    半響才搖搖頭,道:“我不愛吃�!�

    燕霖失落地收回手。

    然而手才垂下,被他抓在掌心的那顆橘子便倏忽落到了另一只手中。謝姝寧眼尖地瞥見那只孩子的手掌心里竟然有薄薄的繭子,那是拉弓的痕跡。她認了出來,不由愣住。

    沒了橘子的燕霖則叫喚起來:“大哥!”

    燕淮笑睨他一眼,拋著橘子玩,“做什么?”

    “還我……”燕霖的聲音輕了下去,悄悄打量了謝姝寧一眼。

    燕淮瞧見了,就笑得更加愉悅,道:“是我的了。”

    燕霖便要去搶。

    謝姝寧木呆呆地看著,只覺得今日她所聞所見,均顛覆了她的認知。大堂姐跟立夏的事,小萬氏對燕淮的悉心照料,燕淮同燕霖兄弟之間那種全然不似作偽的親情……這一切,都是真的,可為何她卻覺得這般假?

    直到午后散了,眾人各自歸家,她依舊有些發(fā)愣。

    宋氏見了疑惑不已,詢問月白,月白卻也想不明白。她想說遇見了立夏那個怪人的事,可卻被謝姝寧狠狠瞪了一眼,錯開了話題,只得閉口不言。宋氏便權(quán)當(dāng)謝姝寧累著了,帶著她回到玉茗院便讓桂媽媽燒水,讓她洗個澡歇息一會。

    江嬤嬤不悅,“小姐莫要太慣著小小姐�!�

    “乳娘……”宋氏汗顏。

    謝姝寧聞言便巴巴跑過去纏住江嬤嬤,一疊聲喚她,又道:“嬤嬤幫阿蠻沐浴可好?”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宋氏忙要勸阻,誰料江嬤嬤卻應(yīng)了。

    謝姝寧就笑。

    她早就看明白了,江嬤嬤面冷心熱,最不耐纏。

    等到桂媽媽調(diào)好了熱水,又備好了干凈衣衫,江嬤嬤便將人都驅(qū)了出去,屋子里只留她跟謝姝寧兩人。宋氏惴惴不安,要留下一道,卻被江嬤嬤罵了出去。

    “小小姐可是有話同奴婢說?”江嬤嬤幫她脫了衣裳,服侍她入水,一邊沉聲問道。

    謝姝寧身子一僵,旋即努力放松下來,道:“嬤嬤說什么,阿蠻聽不明白�!�

    江嬤嬤在她身后輕笑一聲,“大少爺離開之前,同老奴說,今后可不必將小小姐當(dāng)做黃口小兒對待。這話中的意思,小小姐可能為老奴解惑?”

    “我哪里會解惑……”謝姝寧從善如流,“還要嬤嬤幫阿蠻解惑才是�!�

    江嬤嬤聞言,為她擦拭著背脊的手微微一頓,隨即道:“小小姐請說,老奴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這輩子,見過的怪事多了去。只是遇上個不這般像孩子的小主子而已,根本算不得怪事。她屏息,仔細聽著謝姝寧的話。

    “舅舅為何說嬤嬤是精通用毒之法的高手?”謝姝寧扭頭看她,趴在浴桶邊上,小小白胖的身子雖然瘦了些,但此刻脫干凈了衣裳浸在水中,仍像顆白生生的芝麻湯圓。黑色的發(fā)濕漉漉地披在她肩上,她用手撩開,正色望著江嬤嬤。

    水汽蒸騰間,江嬤嬤只覺得她的臉面模糊了起來,聽著她的話,隱約間竟似乎有種當(dāng)初同樣年幼的宋延昭給人的感覺。

    果真,不像個孩子。

    江嬤嬤記得宋延昭臨行前吩咐下來的話,便也不瞞她,淡淡道:“老奴自幼便開始學(xué)這些東西。做奴才的,自然要比主子更謹慎、更小心。入口的吃食,素日里接觸的物件,都要一一驗過才堪用。熟能生巧,久而久之便精了�!�

    話畢,謝姝寧笑了起來。

    女童的面上,笑容卻是成人的。

    在水煙朦朧間,像一朵夏花,悄然綻放,芳香四溢。

    她笑著說道:“那嬤嬤,阿蠻跟您學(xué)可好?”

    想也不想,江嬤嬤皺眉,截然反對:“這是做奴才該學(xué)的,不是小小姐該學(xué)的�!�

    這是什么迂腐的思想?

    謝姝寧又是詫異又是無奈,略一想,她忽然動了心思,復(fù)問:“既然如此,那讓我身邊的大丫鬟月白學(xué)了如何?”

    這些人中,她最信月白。

    江嬤嬤仍舊眉頭緊鎖,好半天才道:“水涼了。”

    謝姝寧無奈,知她是不愿繼續(xù)說下去了,只得老老實實洗了澡先。等到換上干凈舒適的衣裳,江嬤嬤取了帕巾來為她拭發(fā)。動作輕柔又迅速,一下又一下,江嬤嬤驀地道:“老奴要先驗一驗她方可。”

    “這是自然!”謝姝寧莞爾。

    次日,月白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被江嬤嬤單獨喊去問了話。

    出來后,月白汗?jié)褚律�,面色發(fā)白,幾乎三魂六魄去了一多半。

    但好在,江嬤嬤說,月白能學(xué)。

    謝姝寧高興,月白知道了也高興。高興的同時卻又擔(dān)心自個學(xué)不好,謝姝寧倒想安慰她,學(xué)不精,通個皮毛也是極好的。可被江嬤嬤知道了,便狠訓(xùn)一頓,告誡月白,既學(xué)了便至少也得學(xué)個八分去,若不然,倒不如不學(xué)。

    月白連連點頭,再不敢提一個愁字。

    如此過了幾日,謝家迎來了一件喜事。

    謝元茂換了官服,面白無須,身形頎長挺拔,越發(fā)顯得玉樹臨風(fēng),清俊如同十八九的少年郎。

    二甲進士,被親點庶吉士,入翰林院,擔(dān)起草詔書之職。

    他已經(jīng)荒廢課業(yè)多年,可如今再拾書本,只花短短時間,便照舊順利入仕。便連謝姝寧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父親是個極會讀書的人。而他,偏偏又得了皇上喜歡,今后的前途,只怕會同前世一般無二。

    前世,他沒有端王照拂,依舊平步青云,更不必談如今。

    事情定下,謝家諸人自然都是歡欣鼓舞。

    謝二爺邀了他秉燭夜談,次日長房老太爺又尋了他去親自教授了一堆為官之道。

    眾人皆喜,唯獨玉茗院中,冷冷清清,似乎全不在意。

    謝元茂心中一時歡喜一時苦悶。

    陳氏發(fā)覺,沉靜數(shù)月的心,便又躁動了起來。

    貴妾,也是妾。

    她等著三老太太的動作,卻一次又一次失望。三老太太說,“不能叫她死得太快,死得太快,但凡是個人,便都會懷疑到你我頭上�!彼X得在理,所以她等,可等來的卻是宋氏的哥哥跟個成日里冷面的老刁奴!

    她不甘心!

    得不到正室之位,好歹也先得了男人的心。

    第078章

    脾氣

    但自從上一次謝元茂被林姨娘領(lǐng)著進了陳氏房中后,謝元茂便沒有再留下過夜。

    陳氏心里焦躁,卻到底還謹記著三老太太說過的話,安安分分地住在她的海棠院中。但忍了又忍,等了又等,但凡是個人,只怕都忍不住。她發(fā)了頓脾氣,將荔枝幾個都罵了一通。

    幾個丫鬟明面上便愈加恭敬小心,可私下里卻是日漸對陳氏不滿起來。

    原先,她們在玉茗院當(dāng)差,是極有臉面的事。

    可如今,蝸居在海棠院中,仍在陳氏身邊伺候,身份卻是大不同了。都是丫鬟,卻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她們幾個過去算一等一,而今便只能是三等外。落到這般田地,哪個心中都不好受,偏生還要捱陳氏的氣。

    日復(fù)一日,便有人開始懷恨在心。

    很快,炎夏愈盛,天日已是熱得不便出門了。樹上的知了成日里沒完沒了地嘰喳,吵得人頭疼。玉茗院里正巧便有兩棵大樹,枝葉茂密,樹冠深綠猶如巨大的傘。里頭便不知藏了多少知了,趁著屋子里的人午休時,扯著嗓子鳴叫起來。

    江嬤嬤就讓人將樹上的知了一只只都粘走,這才清凈了些。

    可日頭高,天熱得很。這項活計又苦又累,沒一會,汗水便會浸透衣裳。偏樹高,又要仰著頭去看,咸澀的汗珠子便撲簌沿著眼睫落進眼里,又疼又辣。玉茗院出手大方,宋氏性子又和善,便還有人搶著做。

    但輪到海棠院,陳氏便惱了。

    宋氏自然不會派人去幫她捉知了,她受不住就只能自己讓荔枝幾個去捉。

    自打住到了海棠院,她身邊的人按照份例,裁了部分。這般一來,堪用的人少,荔枝幾個大丫鬟就連小丫鬟的活也跟著一道被使喚了。

    荔枝心中不滿,但仍同雪梨一道去粘知了。

    但陳氏猶自不痛快,又嫌棄她們動作慢,擾得她不能安睡,頭疼。

    等到荔枝幾個終于滿頭大汗,面色通紅地進了屋子想到喘口氣,她就冷笑著讓她們下去,去日頭底下做針線,不準(zhǔn)留在屋子里。

    雪梨詫異至極,外頭的太陽那般大,她們已被曬了這許久,腦袋暈沉得厲害,這還要繼續(xù)曬下去,可不是要她們的命?她遲疑著不肯出去,就被陳氏迎面砸了只水紅面子的大靠枕,身子往后一倒,差點撞上了墻邊的架子。

    “你們可都是長膽子了,眼瞧著我如今做不得正頭太太,便一個個都不將我放在眼中了是不是?”陳氏譏笑。

    荔枝見狀不好,忙拉了雪梨躬身退了出去。

    兩人搬了小杌子出門,當(dāng)真在門口的大日頭底下坐定了。

    雪梨額上汗珠子豆大一顆,一動就“啪嗒”落下來,面上的脂粉早早就都糊了。她委屈得要哭,卻又不敢出聲,生怕被里頭的陳氏給聽見,只得咬著唇無聲地墜淚。荔枝瞧見了便道:“過會咬破了該疼,快松了,她聽不見�!�

    雪梨搖搖頭,仍不敢。

    “她也是心里不好受,拿我們?nèi)鰵饽�。”荔枝壓低了聲音說道,又揀了針插跟一把彩色的絲線握在手中。

    雪梨伸手去接,哭著道:“她不好受,拿我們?nèi)鍪裁礆�,有本事尋玉茗院里的人去!�?br />
    尖尖的針在日光下泛出寒光,荔枝移開目光,苦笑:“說的輕巧,我聽說六爺這一回,全借了六太太的光呢�!�

    雪梨驚訝得連哭也忘了,忙問:“六太太不是商賈之女,能借六爺什么光?”

    “你不知道,六太太如今到處得臉,不像里頭的……”話未說完,荔枝突然發(fā)現(xiàn)對面的雪梨面上煞白,神色驚慌地盯著她的身后。荔枝的身子跟舌頭便都一塊僵住了,炎炎夏日,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荔枝,你去玉茗院,要些冰來�!�

    荔枝聽著身后陳氏的聲音,口舌發(fā)麻,重重咬了自個兒舌尖一下,才算是醒過神來,急忙應(yīng)下了。

    “你素來是個能干的,去多要些。”陳氏束手立著,臉背著光,顯得神色晦暗不明。

    荔枝知道,自己管不住嘴,闖禍了。

    自打江嬤嬤一行人從延陵來后,謝家三房的內(nèi)宅便已經(jīng)改頭換面了。宋氏是正經(jīng)的當(dāng)家太太,平素瞧著倒不像是個精通管家之道的�?烧l知,她“病”一痊愈,便開始雷厲風(fēng)行地收拾起了內(nèi)宅。

    針線房、廚房、庫房的幾位管事媽媽,不問緣由盡數(shù)撤換。

    這些婆子都是府里的老人,各路親戚分布在府里的角角落落,是最不該輕易得罪的下人。因而尋常無人會這般做,一個弄不好便失了下頭的人心,得不償失。可就在眾人怨聲載道時,宋氏又提拔了幾位媽媽家中的人上位,且月例銀子均加了不少。

    這般一來,誰還敢置喙。

    不過短短兩個來月,府里仆婦的心思便都已翻來覆去,不知換了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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