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這局也就沒法再暖起來，大太太打了這么些年圓場(chǎng)，也疲了，索性也不說話。

    一群人默不作聲地歇了會(huì)，便在長(zhǎng)房老太太的吩咐下，各自散了。

    回三房的路上，宋氏同一直沉默著的謝元茂求證燕家的事，問起成國(guó)公是何時(shí)斃的。

    謝元茂道，“剛開春，冰雪初融時(shí)，京都就在傳成國(guó)公的身子不大好了。但好說歹說也拖了數(shù)月，不知是不是在等世子爺回來。不過到底還是沒能等到人就咽氣了。那已是上個(gè)月前的事了�！�

    謝姝寧邊走邊聽，追問了句：“世子爺是何時(shí)回來的？”

    “國(guó)公爺去了的第二日，世子爺就到家門口了。”謝元茂感慨了句，“聽說渾身都是傷，幾乎是癱在馬背上被馬馱著送到門口的。燕家的人是一個(gè)也沒認(rèn)出他來，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相認(rèn)的。”

    謝姝寧飛快地掐算起時(shí)日來。

    從漠北回來的一路上，他們的腳步便都不快。直到入了關(guān)，才開始加快步伐。

    若換了騎馬疾馳，要比他們?cè)鐐�(gè)把月入京，也不是難事。

    她回憶著那兩個(gè)姓季的少年，想著那兩人中會(huì)不會(huì)有一個(gè)就是燕淮？

    然而那兩個(gè)少年分明生得有幾分相像，說是兄弟，并不叫人懷疑。但燕淮，只有一個(gè)同父異母的弟弟，好好的在京都。

    如果兩人中有一個(gè)的確就是燕淮，另一個(gè)又會(huì)是誰？

    “不過老太太說的事，這事到底是燕家的家務(wù)事，同我們沒有干系�！敝x元茂并沒有發(fā)覺謝姝寧的異樣，只側(cè)目同宋氏道。

    言下之意，那門親事，他也不想認(rèn)了。

    畢竟，成國(guó)公一死，許多事就都開始變得不同。

    寡母養(yǎng)大的兒子，不嫁也罷。

    何況，這寡母還是繼母。

    宋氏當(dāng)然也樂得如此，因了謝元茂這話，對(duì)他悅色許多。

    謝姝寧卻沉浸在可疑的回憶里，理不清思緒。

    燕淮沒比她長(zhǎng)幾歲，按年紀(jì)來看，若那兩人中有一人必是，就肯定是年少的那一個(gè)，也就是在將入于闐時(shí)，救了她的人。

    心頭百味雜成，謝姝寧陡然間不知怎么理下去了。

    這種交集，遠(yuǎn)超出她所能預(yù)知的范疇。

    回到瀟湘館后，她神色委頓地在軟榻上坐下，伸手重重揉起了額角突突直跳的青筋。

    聽到成國(guó)公已然去世的消失，她才惶惶察覺，自己再過幾年就要及笄了。

    本以為已經(jīng)被遺忘了的事，又一樁樁浮了上來。

    林遠(yuǎn)致……溫雪蘿……

    這一世，她幾乎同溫雪蘿沒有分毫交集，但誰也保不齊，今后的事情會(huì)變得如何。

    帝位換了人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的事，這事也因此叫她誤以為往后的世事會(huì)同她所知的截然不同，然而誰知，有些事終究難變。

    張皇間，玉紫捧著幾匹料子進(jìn)來，讓她挑了好做新衣。

    謝姝寧沒什么心思，只隨意看了看便挑了匹青妝花羅的料子出來。

    玉紫見她郁郁的，就道：“小姐，月白姐姐那來了信，說明日帶著孩子來拜見您�！�

    “哦？明日來？”謝姝寧眼中多了分愉悅之色，“我可真真是想她，這回定要多留她跟孩子幾日才好。”

    玉紫笑道：“正是，且多留幾日，順道將鹿大夫也留下，給您調(diào)理調(diào)理身子�！�

    “唧——唧唧唧——”

    正說著話，外頭忽然響起了一陣?guó)B鳴聲。

    謝姝寧眉頭一蹙，吩咐道：“去瞧瞧，可又是瑞香院的鳥飛來了�！�

    玉紫便放下了手中的料子，推門出去。

    過了會(huì)再進(jìn)來，她的面色已難看了幾分，略帶不快地道：“小姐，果真還是九小姐養(yǎng)著的那只鳥，同昨日那只一模一樣�！�

    謝元茂為謝姝敏購(gòu)買的這種鳥，并不多見，府里如今更是只有這么一只，除了是她的外，便沒地再去尋別的了。

    謝姝寧就冷笑了聲，“去讓圖蘭再把鳥捉起來�！�

    “還同昨日一樣？”玉紫不解，捉了又還，也忒麻煩。

    謝姝寧頷首卻又搖搖頭，道：“先去捉來，直接送到屋子里來。”

    “是。”玉紫一頭霧水，但仍應(yīng)聲下去了。

    有了昨日那一著，今日?qǐng)D蘭的身手顯得愈發(fā)敏捷了。挽袖爬樹，捉鳥，鎖進(jìn)籠中，簡(jiǎn)直一氣呵成。

    只一會(huì)，圖蘭就提著鳥籠在眾目睽睽之下進(jìn)了屋子。

    卓媽媽也聞?dòng)嵹s了來，躊躇著同謝姝寧道：“小姐，這鳥，要不要干脆去同六爺說一說？”

    昨日已委婉地警告了朱婆子一番，但顯然瑞香院里的人并沒有將這話聽進(jìn)耳中。

    謝姝寧腳步輕盈地靠近了鏤花的鳥籠，望著里頭似乎一點(diǎn)也不怕人的鳥，溫聲道：“不聽話的鳥，合該折了翅膀才是�！�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愣了愣，只有圖蘭伸手去開鎖，也不吭聲，一下子便折斷了鳥兒的羽翼。

    玉紫尖叫一聲，往后退了退。

    卓媽媽也拍拍心口：“這丫頭，動(dòng)手也不說一聲！”

    “送去瑞香院，務(wù)必交到朱婆子手里。”謝姝寧眼神沉沉，吩咐道。

    第160章

    對(duì)峙

    朱婆子眼下是瑞香院里的一把手，亦是年幼的謝姝敏跟前，最得用的婆子。

    按理，謝姝敏少不知事，平素里一舉一動(dòng)，定然都有人在耳邊時(shí)時(shí)提點(diǎn)。朱婆子，也就成了最值得懷疑的那一個(gè)。畢竟，自從她被撥到瑞香院后，謝姝敏的乳母沈媽媽，就被換到了別處。

    所以儆猴就要?dú)㈦u，朱婆子自個(gè)兒送到了門，謝姝寧當(dāng)然不會(huì)客氣。

    聽到她吩咐的話后，圖蘭便將籠子上卷起的黑布重新放了下來，將里頭半死不活的昂貴寵物給遮了個(gè)嚴(yán)實(shí)。因她不認(rèn)路，這鳥便只能由玉紫去送。

    “見著了朱婆子，什么也不必說，將東西擱下便回來�！敝x姝寧示意她從圖蘭手上接過鳥籠，然后又道，“若碰見了綠濃，便好好看看，她如今在瑞香院里，比之朱婆子，誰更得臉些。”

    玉紫努力深吸幾口氣，待急促的呼吸平復(fù)了些，才上前伸手去接那只鏤花的鳥籠。

    她虛虛地提著籠子，輕聲詢問：“小姐，這么做是不是不大好？”

    畢竟眾人也都看得出來，謝姝敏頗討六爺歡心。

    這也是六爺謝元茂特地買了送給謝姝敏的，先前雄鳥死了，冬姨娘就落了個(gè)那樣的下場(chǎng)。

    現(xiàn)如今這僅剩的一只，被謝姝寧給折了翅膀，只怕也要惹出禍?zhǔn)聛怼?br />
    謝姝寧但笑不語，只微微搖了搖頭。

    玉紫便知，自己是必然要去送這只鳥了，只得退了下去。出了瀟湘館，往離得并不遠(yuǎn)的瑞香院去。

    瑞香院里，謝姝敏已去見了那位女先生，朱婆子正在同綠濃在次間里納鞋說話。

    今晨的事，給她們敲了個(gè)警鐘。

    謝姝寧這才回來，便給了她們一個(gè)下馬威，再過幾日，也不知府里會(huì)成何模樣。

    朱婆子咬斷了一根棉線，撇著嘴道：“你娘跟著太太回來了，你怎地也不去見見？”

    “見她做什么，一去一年多，從不管我死活，而今回來了難道就要我上前去斟茶倒水？”綠濃不悅，將手中的鞋鑿子往邊上筐里一丟，皺眉說道。

    朱婆子嗤笑，“你娘是太太身邊的紅人，你去套套話也好呀。但凡有什么動(dòng)靜，她那邊總該比你我知道得早些�！�

    綠濃打著哈哈，“她無用得很，根本什么也不知情�！�

    “這丫頭，你誆我呢？”朱婆子伸手往她背上一拍，力道不小，假笑著道。

    話音才落，玉紫便也提著鳥籠隨人進(jìn)了門。

    去見朱婆子的路上，她心頭漸漸被疑云遮蔽。

    瑞香院，竟同她之前所想的大相徑庭。

    只這樣瞧著，朱婆子倒真像是個(gè)極會(huì)管事的人才。

    她提著鳥籠的手就用勁了些，腳步也略微沉重了些。

    “喲，這不是八小姐身邊的玉紫姑娘嗎？什么風(fēng)，竟把姑娘給吹來了？”

    玉紫并沒有走出多遠(yuǎn)，朱婆子就已站在了房前的石階上，笑看著她，一臉熱情地道。

    “九小姐的鳥兒，又給飛到瀟湘館里�！�

    “咦？這鳥，可真真是不聽話！”朱婆子笑瞇瞇的，絕口不提那日夜里卓媽媽說過的話，“過去八小姐不在府里，這鳥往瀟湘館飛慣了，只怕是玩出了樂子，一時(shí)間難以改道飛往別處。”

    說著話，她已下了石階，伸手便要來接玉紫手里的鳥籠。

    玉紫不吭聲，將籠子往她手里一塞，便松了手。

    “玉紫姑娘見屋歇歇腳再走？”面向資歷年紀(jì)都不如卓媽媽的玉紫，朱婆子打從心底里并不將她放在眼里，口中雖然殷切問著，但眼神卻是輕佻不屑的。

    好在玉紫來之前已得了謝姝寧的親口叮嚀，若不然以她的性子，這會(huì)只怕是早就忍不住要給這老虔婆點(diǎn)顏色瞧瞧，好叫她知道自己是個(gè)什么東西。

    忍了又忍，玉紫才垂著手笑了起來，道：“媽媽客氣了，八小姐還等著我回話呢，歇不得�！�

    朱婆子聞言便道：“八小姐年紀(jì)長(zhǎng)些，果真也不同些。既如此，我也就不留姑娘了。”

    婦人的聲音帶著揮之不去的得意，也不知究竟在得意什么。

    玉紫聽得不舒服，敷衍了幾句扭頭就要走。

    離去之際，眼角余光里卻出現(xiàn)了一抹鵝黃色的身影。

    腳步一滯，她悄悄往那抹鵝黃色望去。

    沒等瞧清楚，門口的簾子就被放了下來，鵝黃色的身影倏忽隱沒，只余簾子微微晃蕩。

    朱婆子瞧見了，就道：“那是九小姐身邊的綠濃姑娘。”

    “我識(shí)得她�！庇褡宵c(diǎn)點(diǎn)頭，收回視線往前走去。

    盯著她離去的背影，朱婆子啐了口，鄙夷地道：“瞧那輕狂樣子，還我識(shí)得她，小蹄子！”

    罵完，她便提著鳥籠往屋子里走去，簾子一撩，人已晃了進(jìn)去。

    綠濃正趴在窗欞上，往外頭看，視線才將將收回來。

    朱婆子將鳥籠往炕上一頓，“瞧什么呢？”

    “瞧瞧也不行？”綠濃撣撣皺了的衣裳，坐了下來。

    朱婆子裝作沒聽見，伸手去取遮在鳥籠上的黑布。

    黑布一去，里頭的鳥因?yàn)轶E然明亮起來的光線，懨懨地叫喚了起來，卻一動(dòng)不動(dòng)，更別提撲棱翅膀妄圖飛出籠子了。

    朱婆子心頭疑惑，遂試探著伸手去摸它。

    一碰之下，朱婆子霎時(shí)面色慘白，磕磕絆絆地道：“糟了……這下可糟了……”

    綠濃循聲看了過來，疑惑地問：“什么糟了？”

    朱婆子轉(zhuǎn)頭望她：“這鳥、這鳥的翅膀折了……”

    “啊？”綠濃的臉色也登時(shí)白了，隨即便咬牙切齒地罵了起來，“鳥是瀟湘館那邊才送回來的，這事定然同那邊脫不了干系！”

    朱婆子磨著后槽牙，“八小姐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長(zhǎng)了些！”

    綠濃附和道：“可不是，這鳥是六爺買了給九小姐的，闔府都知道，人人都拿它當(dāng)寶貝供著，如今可好，八小姐這不是打了六爺?shù)哪槪俊?br />
    “六爺若知道了，想必是要不快的，到時(shí)難免要嚴(yán)懲一番八小姐。”朱婆子看著籠中翠羽的鳥，心中漸漸鎮(zhèn)定了下來，“這事，看來得去稟了六爺才好。”

    朱婆子這樣想著，就匆匆提著鳥籠去求見謝元茂。

    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宋氏也在。

    夫妻二人似正在閑話漠北的事。

    朱婆子頓時(shí)萌生退意，可轉(zhuǎn)念要走，已是來不及，早被桂媽媽給瞧見了。

    府上可沒有下人婆子不經(jīng)過主母，直接便來求見老爺?shù)牡览�。朱婆子心虛得很，進(jìn)門時(shí)，兩股戰(zhàn)戰(zhàn)，手都有些軟了。

    她雖張狂得意，卻也明白，如果真惹到了宋氏，她哪里還有好果子吃。趕明兒宋氏就能將她給打發(fā)出去，討飯也難。

    朱婆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定，不敢將手中鳥籠放下。

    “有什么事？”當(dāng)著宋氏的面，謝元茂不好直接問是不是九小姐出了事，只能委婉地粗略一問。

    朱婆子低著頭，有些不敢說。

    “有什么事，莫不是不能當(dāng)著我的面說？”宋氏見狀，笑了笑，輕啜一口杯中甘冽的茶水，后道，“說吧�！�

    朱婆子沒了法子，小心翼翼地將鳥籠放到桌上，掀了黑布，道：“這鳥方才被八小姐身邊的玉紫姑娘送了回來，就成了這模樣。奴婢心慌，怕九小姐瞧見了會(huì)哭，只得僭越了，直接帶到六爺跟前，想討個(gè)法子。”

    聽到八小姐，宋氏捧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這鳥死了？”

    朱婆子連忙搖頭：“還不曾，只是被人折斷了雙翼。”

    “可能醫(yī)？”宋氏道。

    不過一只鳥，宋氏根本不在意，這般問起，也不過是因?yàn)楫?dāng)著謝元茂的面，事情又是同謝姝寧有關(guān)的。

    可能不能醫(yī)，朱婆子哪里能知道。

    見宋氏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朱婆子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興許是能醫(yī)的吧�！�

    謝元茂這才道：“好好的，怎么被八小姐給撿著了？”

    朱婆子一怔，隨即醒悟，謝元茂這是理解錯(cuò)了她的話。

    “這鳥就愛往瀟湘館那邊飛，八小姐嫌吵，這才……”謝元茂開了口，朱婆子的膽子方大了些。

    謝元茂聞言則愣住了。

    孩子間的小打小鬧，他根本不會(huì)放在心上。

    但照朱婆子的說法，這鳥的雙翼是因?yàn)橹x姝寧嫌吵，故意給折了的，事情就變得不大一樣了。

    半響，他才開口說：“去將八小姐跟九小姐都請(qǐng)來，把鳥帶回去。”

    吩咐妥當(dāng)，他又喚了小廝來，讓拿了他的名帖去請(qǐng)個(gè)獸醫(yī)來。

    宋氏后頭一直沒有插話，聽到這方道：“看樣子六爺心里對(duì)這事已有了定奪，那妾身也就不叨擾六爺，先回去了�！�

    謝元茂急忙起身要留她，可想想若宋氏不在，他訓(xùn)誡女兒的時(shí)候，似更好些，便將已冒到了喉嚨口的話給咽了下去。

    宋氏走后沒多久，謝姝寧跟謝姝敏姐妹倆就一前一后地進(jìn)了門。

    倆人分別見了禮，謝元茂就三言兩語直接將事情給說了。

    話音還未散去，謝姝敏就眼中含淚，一臉哀怨地看向了謝姝寧。

    謝姝寧則滿面無辜地道：“父親莫不是弄錯(cuò)了，這鳥的確是飛到了我窗下，女兒也的確是嫌吵，所以才叫人捉了送還給敏敏。送去時(shí)，可還是好好的。父親想想，若女兒真要做惡人，為何不直接殺了這鳥，卻要多此一舉折了鳥翼？”

    第161章

    疑慮

    她越說越似無辜，不等謝元茂開口，便望向了謝姝敏，“昨日這鳥就已被捉住過一回，女兒還讓卓媽媽特地叮囑了朱媽媽，說莫要讓鳥兒亂飛。這事想必敏敏也是知道的吧？”

    一旁的女童盯著衣袂，任淚珠滾落，抽抽搭搭的，并不吭聲。

    “你說，你讓玉紫送鳥去瑞香院時(shí)，鳥還是好好的？”謝元茂卻難得在這一段話里聽出了重點(diǎn)。

    謝姝寧連連點(diǎn)頭，本就較之旁人更顯蒼白些的面龐漲得通紅，道：“父親若不信，大可以去瀟湘館中問一問，這鳥被圖蘭從樹上捉下來時(shí)，可是連根羽毛也未掉過，當(dāng)真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就連玉紫，提著鳥籠去瑞香院時(shí)，也是走得再穩(wěn)當(dāng)也生怕驚了里頭的鳥呢�！�

    謝元茂聽得一頭霧水，狐疑不決地道：“那折斷了的鳥翼是怎么一回事？”

    “父親這般問，可是不信阿蠻？”謝姝寧忽然也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