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家明的身體被炸飛了出去,他在空中倒翻出七八米外,落在了小車的前方。
雖然此時家明看起來沒有受到任何損傷,但一個主動進攻一個被動防守,誰也明白剛才是誰占了上風。遠處的車輛里,葉蓮等異能者都被這種無形而強大的力量所震懾,如果不是她舉手的動作刻意放慢,誰能擋住這突如其來的力量。
小車旁邊的家明微微皺起了眉頭,仿佛在回味和思考著方才的感覺。同樣的時間里,二樓上的維多利亞揚起了下巴,勝負已分,普通人的攻防都是基于常識的訓練和思考,而異能就是為顛覆常識而存在,因此無論普通人強大到怎樣的地步,都不會是真正的異能者的對手。
這,就是鐵則。
第四百五十一節(jié)
長驅赤火
隨著那些破碎的墻磚,火焰斑斑點點地灑在道路上,對于維多利亞的突然出現,在家明沒動之前,遠處的葉蓮等人自然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將這邊的情況報告給總部的方之天等人。也在這片刻間,慧清在側面的一條巷子里緩緩現身,雖然看來受了些傷,一身尼衣有被火燎破損的地方,但舉手投足間依舊保持著可以戰(zhàn)斗的狀態(tài),而在另一邊三樓的屋頂上,一道黑色的人影也無聲無息地趕了過來,那是納塔麗。
短短的片刻時間,米莉亞等三名不死者身上的傷勢便漸漸復原,除了破爛的衣服,已經看不出任何外傷的痕跡。那街道邊的路燈柱被方才爆飛而出的石塊給打折,如今燈罩破了,電火花忽閃忽閃的。一輛警車從那邊的街角沖過來,剎車聲響起時,里面的警察正看見納塔麗自樓頂上跳下來的情景。
“嗒”,鞋跟與地面接觸,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在街道上遠遠傳開。一名警員從車內沖出來,手槍對著這邊:“你們……”才說了兩個字,發(fā)現這邊的氣氛委實不對,躲在警車后方開始小聲地向總部求援。
望著這邊的家明,納塔麗的目光有些復雜,微微皺著眉頭朝他走過來,隨后深吸了一口氣,將左手輕輕按在他的胸口上:“呃……哇喔……”
她的聲音輕柔,滿滿的都是疑惑不解,家明笑了笑:“好久不見了�!迸c此同時,穿紅色長裙的維多利亞從兩人身邊走了過去,目光鎖定的,是仍舊躺在水泊中的奎托斯的尸體。遠遠的,葉蓮等人也下了車,躲在車陣后方緊盯住這邊的發(fā)展,附近的樓層窗戶間偶爾也有人影閃過。這邊雖然是新開發(fā)的地區(qū),住戶不多,但畢竟也是有的。
夜風拂動了家家戶戶的窗簾,一處三樓陽臺上用來晾曬衣物的竹竿忽然斷了,幾件花花綠綠的衣物從空中飄下來。維多利亞在那腦袋碎了一半的尸體前蹲下,伸出了手指去摸,不斷降下的水滴打濕了她滿身的衣裙。不知道在哪個房間里響起了手機的彩鈴聲,DJ風格的歌曲聲隨著夜風遠遠地傳揚開去。
“……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晚一些。�?吭诎藰堑亩菲嚕瑲W耶耶,那二路汽車……”
歌聲隱隱約約,到這時嘎然而止,大概是有人手忙腳亂地按停了,隨后,在那漫天灑下的噴泉當中,維多利亞陡然抬起了頭。
“啊——”
尖銳的聲浪破空而出,霎時間撕裂了整片夜色的寧靜,紅色的身影在水光中霍然站了起來,落在她身上的水滴剎那間化為升騰的白霧。街道后方,葉蓮等人的精神繃到最緊的程度,小車旁邊,家明皺起了眉頭:“吵死了!”反手就是一槍。納塔麗伸出手。
砰——
隨著槍聲,兩股無形的力量撞在一起,似乎連空氣中都出現了可見的波紋。轉眼間,家明沖向維多利亞。
電光火石的一瞬,家明已經沖出七八米外,看在別人眼中那驚人的高速卻仿佛撞上了無形墻壁般地瞬間停下。這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內由靜至動再由高速移動突然靜止,看起來簡直像是在瞬間移動。然而在下一刻,人們才能看清楚家明的身體仿佛不受控制地浮在了空中,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舉了起來。只是這雙足凌空的現象才剛剛發(fā)生,四點光芒已經射向了那隱隱籠罩著白霧的紅影。
砰砰砰砰——
雙手,四槍,將他舉在空中的力量才剛剛形成便立即消散。他的身體立即消失在原地,反手之間,槍支已經轉為一把軍刀拔空而出,“嘩”地破入水幕。
那消防栓破裂后從地底噴出來的水流巨大,形成噴泉后落下的情景也是相當驚人。家明這一下高速沖入,乍看之下,真有整個水幕都被生生“撞”破的威勢。水光之中,那紅色身影剎那間轉過好幾個位置,家明的身影與她交錯而過。
嘩!嘩!轟!也不知是怎樣的異能運作,那一瞬間,水幕里就像是整個爆炸開了一般。家明與維多利亞接觸,各種異能形成的氣刃斬在地面,斬在水幕中,一股力量直接斬在了那由地底沖出的水柱中。便聽得轟然一聲,整個水柱都爆炸成漫天銀光。這樣的攻勢下,家明沖入后也陡然退開,那身影由沖入到飛退而出不過兩三秒。漫天水光里,驀地從另一側飛了出來,也不知是受到了怎樣的攻擊。雙腿在那街道側面店鋪的墻上一蹬,飛出三四米遠,雙腿才落地,又是飛退,轉瞬間退出了二十多米。兩只手上,又換做了槍支,這次卻是對準天空中不斷扣動著扳機。
不遠處的水光里,一根被斬斷了的電線桿朝著旁邊緩緩開始倒下,拉動了周圍的電線不斷傾斜。家明朝空中開了幾槍,更高處的一根粗電線砰地斷了,隨后仿佛在天空中甩著尾巴的黑蛇,帶著幽藍的光芒朝著下方的巨型噴泉甩了過去。
噴泉邊的二樓窗口發(fā)出了轟然一聲爆炸,隨后,那點藍光與噴泉上方碰在了一起,霎時間,仿佛整個水幕都變?yōu)榱怂{色。
噗、砰——
水光全變成藍色自然是幻覺,只是在電光與水花接觸的剎那,整條街道都被黑暗籠罩了下去,不遠處街角的變壓器上上下下砰然爆炸,電火花朝著四面八方飛射而出,就好像是節(jié)目里盛放的禮花。在四周陡然停電的瞬間,這一幕委實顯得無比震撼,而在火花濺射的短短時間里,家明已經在一旁樓房墻壁上一借力,伸手抓住上方店鋪招牌的一角,翻身沖進了樓房的二層。而就在他的手剛剛離開那招牌的下一刻,一股由內向外的爆炸炸毀了整堵外墻,磚石砸向街道。
兩道身影在樓房中的打斗,轉眼間沖過好幾個房間。一片黑暗中響起的,只有震動、崩塌與間或響起的槍聲。異能引起的火光、子彈的光芒偶爾在窗口亮起來,顯示著兩人此時所在的位置。
此時整條街都已經停了電,人們在黑暗之中看著,納塔麗站在那小車旁邊,慧清站在小巷口,三名吸血鬼站在街道邊,也都沒有多余的舉動。那激烈的戰(zhàn)斗仿佛要打通整條街道樓房的第二層,將所有房屋連起來一般,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里,兩人已經追逐了半條街的距離。
雖然無法清晰看到里面的情景,但只從外部的反應,眾人也隱約能夠知道一些大概。異能的力量終究是強大的,雖然家明能夠與維多利亞戰(zhàn)斗這么久,但看來卻的確被那層出不窮的異能力量給壓制了下來。維多利亞是攻擊的一方,他則一直在奔跑與躲避中。
就好像方才的水瀑里,他雖然能夠沖進去,但憑借的也只是靈活的躲避,最終還是要退出來。面對著異能的壓制,普通人能夠選擇的就只有躲避和逃跑而已,要正面招架是不可能的。而他能夠遠距離對維多利亞造成傷害的只有槍支,但槍支這種洞穿型的傷害對于維多利亞這樣的不死者來說,只要沒被打中脊椎或頭,造成的影響恐怕接近于零,還不如接近了劈上一刀、打上一拳來得厲害。
維多利亞攻擊,家明逃,在樓房間去往的卻是葉蓮等人的方向。思考著家明是不是存了什么深意,葉蓮向周圍打了幾個手勢,只聽得轟然一聲響,一道身影從墻壁的破口跳了出來,另一道火紅的人影緊隨其后,陡然躍出。
前方的身影落上路邊的一顆大樹,雙手在樹枝上一用力,直接墜向地面。在他的上方,維多利亞單手揮出的火焰猶如長刀一般地劃過了整個樹冠,轉眼間那樹冠便如同火炬般地呼嘯燃燒,隨后一股氣刃由上而下陡然落在了家明剛剛落地的位置。
地磚轟然四射的同時,維多利亞已經追上了家明,一拳揮出。
她的身體看起來高貴單薄,然而這一拳揮出,四周空氣中點點火光已經呼嘯而來。家明也只能飛退而出,被膨脹的空氣一沖,身體翻飛出五六米外方才停下,伸腿一蹬繼續(xù)躍出,一股無形的氣刃便降在了他方才站穩(wěn)的地方。
人影飛舞,氣刃在地面上不斷爆炸開來,轉眼間,十記、二十記……家明刷刷刷地退出幾十米外,轉眼間又飛快地繞回來,不停地變幻位置,再接觸到街道側面的墻壁時,跟在他身后揮來的攻擊將好幾個門面的磚墻、卷閘門都豁開了一道大口子。二十米、十米、再度接近維多利亞,猛地一刀才要揮出,一股力量再度令他停止下來,雙足離地。
距離太近,再要應變已經遲了,眼前看見的是維多利亞雙眼中發(fā)出的兇狠的光,兩只手上軍刀一轉,交叉擋在身前。
“在這種力量下……”
乒——
巨大的沖擊力將他擊飛在空中,兩把交疊的軍刀變成了碎片飛出去,不過麻煩的還不是這一擊,而是這一擊后造成的滯空時間,再有攻擊過來,根本無法反應。身下的街道上,風力卷起來,耳中能聽到維多利亞那冷冷的聲音:“……到此為止吧�!�
雙足落地,前方的視野中,一點光芒仿佛由幽暗的深淵亮起,轉眼間便已經變得耀眼奪目,令人無法正視。黑暗的街道間像是有一顆太陽忽然升了起來,那一刻,甚至有令人五感全失的錯覺,猶如“無限光明火”一般的精神力沖擊瞬時間擴張開去,巨型的火球轟然而至。家明下意識地舉起右手,似乎要掩去光芒的刺眼,呼嘯而來的火球將他吞噬下去。
這一刻的情景反而沒有之前那般緊張到看都無法看清,維多利亞在道路一側,家明被打飛到另一側,所有人都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一幕。溶金蝕鐵的火球橫掃而過,接著便將家明淹沒了下去,然而在之前那股精神沖擊的影響下,不光家明遲疑了躲避的速度,其余人連叫都無法叫出來。小車之中,靈靜和沙沙的眼中轉瞬間便是一片空白,仿佛靈魂都被抽空的感覺,無論是納塔麗還是慧清,還是葉蓮等人,都愣在了那里。
火球沖過家明的身體,呼嘯飛旋。時間滴答、滴答地過去,一秒、又是一秒,眾人心中反應不過來的空白終于變成了些許的錯愕。那火球從飛過家明身體后便開始變慢,此時那直徑接近兩米的巨大火球就那樣凌空飛旋著停了下來,看起來像是一顆不斷旋轉的地球儀。它距離地面大概三十公分的樣子,在旋轉中微微晃動,在這之前,恐怕絕少有人能看見以這種形式出現的火焰。
距離它大概兩米的地方,家明毫發(fā)無傷地站在原地,右手朝后方伸出去,仿似將整個火球以無形的力量拉在了手里。他此時微微地皺著眉頭:“本來不想用的,這種力量……”
那聲音在夜空中傳開了,遠處的小車里,靈靜“哈……”地長舒了一口氣,眼淚到此時才要涌出來,望向沙沙時,沙沙的臉色慘白慘白的,驚魂甫定,雙唇顫了顫,卻是什么都說不出來。她臉上露出一個放松的笑,將額頭擱在了沙沙的肩膀上。
“這種力量……其實我現在也會一點點�!苯值郎希S著這句話的出口,那火球呼嘯飛旋,隨著家明的揮手,朝著維多利亞直飛而去。巨大的火球轉眼間與維多利亞撞在了一起,家明從火球后方陡然沖進去。
轟然一聲,火球爆炸在空中,無數光焰在霎時間分裂奔瀉,猶如巖漿巨龍,巨響聲中沖出二十余米的距離�;鹧嬖诘孛嫔蠋缀觞c亮了整條街道,直撞上路邊房屋的墻壁方才停止下來,維多利亞被家明隨之而來的一擊打飛了出去,撞進后方的房屋里,家明直沖而入。
又是轟然的巨響,巨大的火焰從那房屋間綻放開來,隨之而來的,卻是維多利亞的另一聲尖叫。下一刻,納塔麗的目光陡然鎖定了不遠處的三名不死者——他們已經朝著一邊沖了出去。隨后是砰的一聲槍響,距離他們大概三十多米,慧清第一個開了槍,緊接著,是道路另一邊的葉蓮。
“開槍,他們要逃!”
像是燒完了引線的炸藥,空氣剎那間被點燃了,一瞬間,這個夜晚沸騰起來……
第四百五十二節(jié)
家
遠遠的,警車、消防車、救護車,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聲音……
他在落地式的鏡子前看了一眼,隨后伸手扯掉了衣角的標簽。頭上就照著水龍頭下沖了沖,這時候看起來亂糟糟的,像是頂著水草的淹死鬼。用力甩了甩,隨后用手拍兩下。隨便了,反正怎么弄也不會特別帥。
他又看了看,用手撥了撥,好吧,一般般順眼,如此方才推門出去。
這是一處大廈的后巷,后擋風玻璃沒了的小車就停在門外,已經頗有英氣的沙沙趴在駕駛座那,額頭抵著方向盤,靈靜坐在副駕駛座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出來時便都望了過來。遠遠近近的還有幾個人,納塔麗倒是看見他之后便揮了揮手,轉身離開,葉蓮則是有任務在身,這時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掏出還在身上的靈靜的手袋,從里面將空見之塵拿出來,隨后將東西扔了過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說了�!�
“謝了�!比~蓮說著,也將一個小本子扔了過來,“遇上軍隊檢查把這個拿出來就什么事沒有,免得麻煩�!�
“哦。”家明點點頭,見葉蓮也轉身離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道:“對了,還有件事麻煩你,找個什么靠譜的人,編個什么靠譜的理由,幫我去葉爸葉媽那里說一下。她今天晚上……咳,不回去了。”那邊答應下來,他微微笑了笑,走到小車邊,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呃,那個……我開車吧……”想半天,憋出這句話。沙沙張張嘴,隨后點了點頭,起身要從座位中間往后座去。腳下被絆了一下,朝旁邊靠了靠。靈靜笑著將她抱住:“沙沙跟我坐一起。”沙沙忙了好久才將雙腿抽出來,兩人一塊擠在副駕駛座上。
小車緩緩地發(fā)動,隨后平穩(wěn)地駛出了小巷。
附近的街道間電力還沒有恢復,警察、軍隊、記者都已經過來了。先前的戰(zhàn)斗中,一見到家明也能操控異能,維多利亞立即便選擇了退走,雖然打下去她有不死異能的支持也未必就是輸,但在別人的地盤上就這樣糾纏下去顯然也沒有了多少的意義。她們打定了主意要逃,此后的追擊其實也未能留下誰,畢竟這幫人都是極端能抗,挨上一兩下沒什么大礙,十幾下也不會死。之前軍隊都沒能留下人,這次又是她們的主動出擊,自然也很難設成死局。
缺了玻璃的小車緩緩駛出遭到了破壞的街區(qū),稍稍提速,讓涼風從窗口吹進來。路燈的照耀下,轉過一條條或熟悉或陌生的街道,氣氛顯得安靜。
“我……”想要說點什么,然而開口之后,卻又笑了笑,望向擠在旁邊的靈靜和沙沙,“呵,還是先回家……”
這句話后,靈靜和沙沙倒是稍稍活躍了起來。“這個地方以前沒有地吧……”、“那個粥鋪還在呢……”、“新華書店換地方了……”如此輕輕柔柔地說上一兩句,其實彼此心中都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像是有無數螞蟻在身體里爬,心臟噗噗噗地跳,一半緊張、一半放松、一半嘈雜喧鬧、一半安逸空靈,就像是整個人都被打碎了一樣……
半個多小時后,小車駛入圣心學院的范圍。由于已經放了假,廣場上沒有開學時那般的熱鬧,但也有三三兩兩的人群在路邊走。一些住在附近的少年人成群結隊,隨后進了道路邊的網吧。畢竟是學校旁邊,這類娛樂是從來不會缺的,也有在花壇里納涼約會的男男女女,奔跑的孩子,街市上閃耀著霓虹。
“家里好多用的東西都沒有了吧�!鄙成尺@句話一出,小車在不遠處的路邊停了下來。三人進了新開的超市。毛巾、臉盆、牙刷、牙膏、沐浴露……各種各樣用的東西都要買起來。經過食品區(qū)的時候,靈靜問了一句,才發(fā)現三人都還沒有吃飯,于是又是油鹽醬醋的一大堆。反正外面有車,拿回去是不成問題的。
如此在超市里走過一遍,三人每人推的兩輛購物車都已經滿了,看起來有點嚇人,不過往日的感覺似乎又在這片刻間悄然走了回來。到購物臺時,靈靜將一盒避孕套扔進了車里。那銷售員是個十八九歲的青年人,看看這一男兩女,目光有些疑惑。四年過去了,靈靜和沙沙的氣質變得更加出眾,唯有家明當了四年的笨蛋,這時候安靜地站在兩人身邊連陪襯都不怎么稱職。
如此安靜地結了帳,他們將東西搬上車。這一次,靈靜和沙沙一齊到了后座上坐著。家明發(fā)動汽車,繞過熟悉的上坡,熟悉的轉彎,不一會兒,更為熟悉的街道也出現在了眼前。沙沙想起四年前她想要搬出去,最終搬出去那一天的事情。靈靜想起她去往維也納的那一天清晨,轉過街角時那如火的晨光。不一會兒,車輛在那小樓前停了下來,遠遠近近,有熟悉和陌生的燈光。
家,終于回來了……
擇菜、刷鍋、洗碗、換鋪蓋……
四年沒用過的東西,一切都得重頭來過。
“那罐煤氣四年沒用了,還能點火啊?”
“離開之前不久才換的煤氣,我記得……好像是……”
“不會爆炸吧�!�
“看起來沒什么問題……”
“電視沒有線……”
“毯子全是樟腦丸的味道……”
家明框框當當地在廚房弄煤氣管,靈靜便坐在客廳里擇菜,沙沙將涼席拿去廁所用水沖了幾遍,用毛巾抹掉水漬后放在客廳用電風扇吹,隨后打開電冰箱等著制冷功能恢復。家明從廚房出來,打開電視看了看:“我下去接條線上來�!�
“不用了吧……”
“很快�!�
他從門口出去,沙沙搬了碗碟過來洗,還沒洗完,那電視信號便恢復了。家明進來時,還能看見他跟下面游戲廳的老板揮手打招呼,隨后也坐在小茶幾邊替沙沙洗起碗來。三個人正正經經坐下來看電視,這樣的感覺,無論如何都是久違了。
相對于靈靜和家明,三人之中變化最大其實還是沙沙。以往都是跳脫無忌的性子,這時候已經完全安靜下來。正是仲夏,她穿著便于行動的薄綢褲,即便是并攏著安靜地坐在那兒,也能完美地顯出雙腿的優(yōu)美與修長,她低著頭,劉海與鬢角輕輕地垂下來,坐在她旁邊的家明不時扭頭看她。
“干什么?”察覺到家明的目光不時望過來,沙沙遲疑著問了一句。家明伸手將她的身體摟過來,嘴唇貼在她額頭上:“對不起……”
一只手緊緊揪住家明胸口的衣服,沙沙吸了吸鼻子,片刻,另一只手掬了水猛地潑上來,她掙脫家明,笑:“有病�。 �
“已經好了�!奔颐髦噶酥改X袋。
“不知道葉爸葉媽再看到他會是什么樣子�!鄙成车�。
靈靜聳了聳肩,抿嘴一笑:“估計得再打死一次去……”
煮菜、吃飯,說說鬧鬧,那天晚上他們再度睡在一起,時隔四年,一切都顯得有些安謐。
從超市里買回來的避孕套沒能用得上。這樣的一天時光,畢竟使人心力交瘁了。星光從窗欞灑進來時,風扇呼呼地吹,家明睡中間,兩個女孩子睡兩邊。靈靜穿了一件長襯衫當睡衣,雙腿如藕一般雪白雪白的,在那邊不時動一下;沙沙的身上則只穿了簡單的胸圍和內褲,枕著家明的手,雙手放在小腹上,一動也不動。就這樣睡了半個多小時,家明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靈靜滿眼淚光望著他的情景。
兩人對望了片刻,靈靜咬緊牙關,伸手在他胸口上便是一拳,隨后又是一拳。另一側,沙沙終于轉過身去,背對了家明,但從手上傳來的輕微顫動來看,顯然也是哭了。
摟緊了靈靜的肩膀,另一只手也要將沙沙摟住,沙沙轉身過來,趴在他肩膀上,隨后卻是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抹了抹眼淚,卻不發(fā)出任何聲音,就那樣下了床了,走到客廳里,方才聽到嚶嚶的慟哭聲傳來。靈靜也是赤足下了床,只見沙沙雙腿并攏坐在客廳的椅子上,雙手握起拳頭緊壓著大腿,俯下身子低聲飲泣,眼淚便像是斷了線般地從臉上掉下去。她過去在沙沙身邊坐下:“沙沙啊……”
家明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坐到沙沙的另一邊,給哭得喘不上氣來的她輕撫著后背,靈靜抹了抹眼淚,哽咽著大聲道:“你這四年怎么過的啊?頭還痛不痛��?”
“已經不痛了�!奔颐鲹u了搖頭,聲音平淡低緩,“我們高中畢業(yè)那年,越來越痛,那個時候以為沒辦法了。送你們走了之后,一直痛到真的受不了,腦子也變糊涂了,后來的兩年多,變得跟傻子一樣,走了一些地方,自己也不清楚。半年多以前才慢慢好起來,最近才把事情想明白的�!�
“腦袋里被放了一些東西。”他揉了揉額頭,“那家伙……不是人,也不管別人受不受得了,一般人的話,怕是真的出事了。不過反正已經挺過去,以后不會再有了……”
“什么��?”聽不懂,靈靜哽咽著問。
“呵……”家明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個無奈而苦澀的笑容……
第四百五十三節(jié)
不許再有
四年以前,剛剛診斷出頭痛的緣由時,家明曾經有過很多的想法。
腫瘤的出現,其實有些不明不白。因為上一世的時候身體狀況良好,長期的鍛煉下,感冒都沒有患過,回到十歲的身體里,依然是同樣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就突然多出一個腫瘤來。唯一的解釋,自然便是那只鳳凰動的手腳。
那么,理由是什么?
各種各樣的想法可以很多,然而讓他篤定了這件事的理由,大概有兩條:第一,自己回到十歲時,等若是憑空多了一段生命,或許在原本的世界中,自己剩下的生命,就只有這區(qū)區(qū)幾年,因此鳳凰在讓自己過完這幾年后強行將生命停止,是可以說得過去的。如果說這一點太玄,那么第二點的理由就是確確實實的了——他懂醫(yī)學。
有些事情如果不懂,可以隨便亂想,但正因為懂這方面的事情,也就恰恰扼殺了他心中的僥幸。這樣的腫瘤,即使放在二十年后,或許都沒有治愈的希望,而當他再查過大量的資料,加上凱莉那邊醫(yī)療團的診斷,這件事就更加不存在回轉的余地。他曾經見過很多的事情,也見過很多位于世界頂層的人,無論他們多么的天才橫溢,多么的神奇,甚至如同納塔麗這樣的異能者,多么強大多么匪夷所思,但在生與死、在命運的面前,人卻都如同螻蟻般的平等。
他曾經當了一輩子的殺手,見過太多的生生死死,它便如同宇宙間的黑洞一般,任何事物都將在其中淹沒。無論你生時是何等的燦爛,但死后必將無聲無息。因此縱然留戀,他卻不會有不切實際的僥幸�;蛟S一些癌癥病人都會想著我如果多堅持一天,可能特效藥就出來了,但他卻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會去爭取,但假如做什么都沒意義了,人就只能認命。
零一年初,頭疼到再也忍不住的時候離開了雅涵,此后腦袋終于因為這無法忍受的痛苦而變得混混沌沌,到之后再慢慢平復、清醒�;靵y的記憶開始清晰之后,這些疑問,似乎也在腦海中慢慢被解答了出來,那只鳳凰的用意,也終于開始變得明朗。
其實是一件禮物。
裴羅嘉在圍捕鳳凰的那一晚幾乎是異能者盡出,少說怕也有幾十名,后來這些人被鳳凰的火焰吞噬之后,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樣的心理,在讓自己回到過去的同時,那鳳凰也將這股龐大的力量塞進了他的頭腦里。
真是開玩笑了,一個普通人的身體,怎么可能承受得了這樣龐大的力量。例如納塔麗這樣的自然進化傳承者,其實并非是身體里蘊含的力量一代代地減弱,而是因為她們本身的身體素質在脫離進化者的方向,于是她們就只能經歷一次次的覺醒來做出提高——讓異能改造身體,再由經過改造的身體承受更多的異能。納塔麗的身體幾乎是從出生開始便在為著覺醒而做準備,如今也只不過覺醒了兩次,家明又怎么可能在幾年的時間內承受下比這更高的力量。
鳳凰不是人,它根本就沒考慮一般人能不能受得了——或許是考慮過的,但也僅僅是把握住這具身體不至于崩潰的極限狀態(tài)。因此這些年來,每當受到外界異能的刺激,家明身體里的異能也會更加迅速地作出反應,不斷地壓迫他。最終,當身體成長到勉強可以承受這股力量的時候,它就直接爆發(fā)了。
假如家明不是殺手,上一世不曾有過那樣多的承受痛苦的經驗與訓練,一般人即便身體跟得上,在那種多一點就能讓人崩潰的痛苦折磨下,或許也是死了。如今能夠活下來,真的是一件太過僥幸的事情。
不過,鳳凰的事情當然還是沒辦法跟靈靜和沙沙坦白。他大概解釋一番,重點自然是讓兩人知道今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夜色如水,略略放下了心事,早已累了的三人也終于回到床上。沙沙哭了一場,沒了力氣,趴在家明胸膛上便沉沉睡去。靈靜看了他好一會兒,輕聲道:“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待家明搖了搖頭,也終于進入夢鄉(xiāng)。
晨光微曦,雞鳴的聲音,車輪從街道上走過去。遠遠的,有菜場中商販的互相喊話聲,顯示著早晨街市間的寧寂與空曠。她在這片熟悉的氣氛中睜開眼睛,恍如隔世的感覺。
身邊是熟悉的柔軟的軀體,隱約還有著沐浴露的香氣。她睜開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目光與思緒才在這片恍然之中聚焦。靈靜抱著她睡得正香。
家明……
曾經這樣溫馨的記憶里,她都是習慣賴床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決不罷休的那個。想起昨晚哭過的一場,睡得晚了,今天卻是比靈靜更加早地醒了過來。四年來幽暗天琴的記憶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反而比曾經的同居生活顯得更不真實,但每天每天訓練的習慣畢竟是留下了。
她坐起來,床上只有穿了襯衫熟睡的靈靜。風扇在床邊呼呼地吹著,清晨的空氣帶著絲絲的涼爽從窗口透進來。外面還只是蒙蒙亮,遠遠近近,鱗次櫛比的房屋間有著橙黃或乳白的光,仿佛昨晚漫天的星光都被搖落下來。附近的菜市場、下方的街道已經隨著清晨的降臨而開始運作起來,何其熟悉又陌生的情景。
家明不在……她想著昨晚發(fā)生的那些事情,心中有著絲絲的惶恐,害怕這一切都并非真實,這樣的恐懼使她的身體有著微微的顫抖。她從床沿上下來,穿上拖鞋,由于身上只穿了胸罩與內褲,她將外衣披上,再看了一眼熟睡的靈靜,走上陽臺。
空氣更加清涼了,一名推著三輪車的商販正從下方的街道間走過。不遠處有幾名學生模樣的人走出電腦室,大概是玩了個通宵,晨風之中,精神仍舊是亢奮的,前前后后地說著話。斜對面一間店鋪正在開門,其中透出黃色的光。陽臺欄桿擋住了她下半身雙腿赤裸的風光,主臥旁邊便是她曾經睡的側臥,沒有人,沒有燈光,寧寂無聲,側臥旁邊的小雜物間關著門,她伸手推開,些許的燈光下,已經沉寂了四年的房間依舊在黑暗中沉睡著。小床上的鋪蓋已經收好,電腦上蓋著白色的布,記憶中少年喜歡在凌晨守在電腦邊處理事情,暖黃色的燈光映照著仍有熱氣的咖啡杯的景象,并沒有出現。
她關上門,穿過側臥到客廳,在黑暗中走進同樣昏暗安靜的廚房,再走出來時,她站在那兒有一種茫然若失的感覺。隨后,細微的開門聲響了起來。
有人推開了家門,門外的路燈燈光照在他的身上,那熟悉的身影拔出鑰匙,另一只手上提著塑料袋,隨后也看到了站在里面的人:“醒來了?”家明輕聲說了一句。
“嗯�!�
“出去買早餐了,豆?jié){、油條……出去后發(fā)現身上沒錢,又回來拿了一次……”
“我都不知道……”
“呵呵……”
將東西在桌子上放好,兩人走進廚房,開了燈,沙沙拿出瘦肉來剁成肉末,家明燒熱水,將昨晚超市買回來的米粉泡開,準備早餐。做這些事情的過程里,沙沙又問道:“你這四年到底是怎么過的啊?”
“頭痛了就到處跑吧,跟叫花子一樣,走了很多地方。沿水路往上游走,最遠到了裕江,好一點的時候,弄了輛車賣糖炒栗子�!鄙成成焓置念~頭,他笑了笑,“總覺得記得很多事,可具體就是亂糟糟的想不清楚,就對糖炒栗子有印象了,真是……”
“不痛了吧?”
家明搖了搖頭,攬住她的肩膀:“你呢,威尼斯怎么樣?沒被欺負吧?如果有人欺負你,幫你打小報告。”
“都是訓練。”沙沙將頭抵在他肩膀上,頓了頓,“哭了一年……沒想過你還會回來了,都要找其他男人了呢……”
沒等家明回答,她又笑起來,低聲道:“初中畢業(yè)就跟你不明不白的,高中都習慣了,可這四年……沒碰過男人,感覺好陌生的樣子,都快變回處女了。”
“咳,這幾天多復習下?”
“別那么快碰我……小時候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等到知道什么是處女之后,我就已經不是了。好不容易有這種感覺,想多體驗一下呢……”這話半真半假,她說過之后,額頭依舊抵在家明肩膀上,沉默下來。這種角度下看不見她的表情,只在片刻之后,聽得她又說了起來,聲音輕柔儼如囈語一般,“家明,別再有這樣的事情了,不許再有了……”
“要是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怎么辦啊。四年的時間,假如我和靈靜……我和靈靜真的當你死了,真的碰了其他的男人,你這個時候才回來,那怎么辦啊,我們還怎么在一起……你也許可以說你不在意,可我和靈靜不行的,到時候還怎么過下去��!那些帶著我們一起訓練的人,特工也好,雇傭兵也好,基本都沒把這些事情當成一回事,這幾年……我昨天想起來都害怕,或許就差一點點,如果我完全當你死了,當自己也死了,變得跟他們一樣,那我現在……我最后怕的就是這件事你知道嗎?”
“不許再有了……”
第四百五十四節(jié)
再會
與沙沙在廚房里一邊說話一邊弄早餐,窗外的天色逐漸亮起來,香氣飄出來時,靈靜也揉著眼睛起了床。她在廚房門口看了一眼,隨后回房穿好衣服,略略打扮一番。沙沙端了煮好的米粉出來,隨后也跑過去整理了頭發(fā),兩人的臉孔映在鏡子里,一個英氣,一個文靜,桌上放著四年多以前兩人的合照,鮮明地映襯出姐妹倆成熟的軌跡。
靈靜的一頭長發(fā)早已剪斷了,如今看起來比沙沙腦后的馬尾還要短一點,只用簡單的發(fā)卡從側面挽起來,那股文靜的氣質便更加被凸顯了出來。沙沙用手比了比:“好可惜的頭發(fā)啊,你從小就留起來的……”
“方便行動,而且一個人住,就不用打理自己了�!�
“變瘦了,鼻梁倒是更高了的樣子……四年的時間,胸部也沒變多大,不會這里也瘦了吧……”
“呵呵……已經可以了好不好!”
沙沙冷不丁地將雙手伸下去,靈靜便笑著掙扎了起來,兩人打鬧一陣,坐到餐桌前吃早餐時,靈靜夾起第一束米粉,儼然是舉杯的樣子:“慶�!氐郊遥 �
夏天的清晨,日頭出得早,金黃的日光不一會兒便爬上了窗臺,空氣倒仍舊保持著涼爽。三人吃著東西,靈靜如同往日一般撕開油條放進湯里:“那……接下來怎么辦呢?回去見爸媽嗎?”她說的自然是自己的父母。沙沙看了家明一眼:“反正……也是要回去見的吧�!毖哉Z之間卻有些遲疑,大約是所謂的近鄉(xiāng)情怯。家明吃著東西:“伸頭縮頭也是一刀?”
這句話說完,靈靜和沙沙倒都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白了他一眼。靈靜道:“算了吧,今天還是別了,都還沒想好怎么跟爸媽說呢,算什么事啊……爸媽準得再打死你一次去�!彼肓讼耄凉值�,“我說你當時干嘛要坦白�。 �
“這種事情……”家明無奈一笑,“沒想過要未雨綢繆啊……”
三人為著這件事說了一陣子。沙沙說起納塔麗,說起小孟等人,終于還是決定上午該出去一趟。這些事情靈靜倒是沒打算參與:“我把家里打掃一下吧,也許回家看看爸媽他們。沙沙昨晚拉著我跑掉,手上是拿了槍的,要是有人在他們面前提一下,他們一準得擔心�!�
靈靜擔心的是這個,沙沙倒有些擔心那幫吸血鬼再來,跟家明說了一下,家明倒是笑著搖了搖頭:“她們應該已經離開了。”
“這個也知道?”
“呵,再不離開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