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夫妻倆都是一張生人勿進的臉,一路無人敢叨擾。
盛悉風跟著江開七彎八拐,像出入自家房子那般熟練。
他的識路本領(lǐng)從小就極其驚人,只消走過一遍或者看過一遍地圖,幾年都不會忘,有時候甚至不需要地圖的指引,僅靠本能,他就能找到對的路。
真就是老天賞飯吃,正是靠著近乎蠻不講理的空間思維,才能精準記住賽場上那復雜到足以讓普通人大腦宕機的剎車點與行車路線。
倆人停在一間掛牌“靜雪軒”的雙開包廂門前,里頭的聲響透過厚重的木門隱約傳來,說笑聲和觥籌交錯的碰杯聲交織在一起,像定時炸-彈的倒計時讀秒。
盛悉風的心跳已經(jīng)快要跳出嗓子眼,可反觀江開一秒的猶豫都不曾有,下手就推門。
行,這日子他真不想過了是吧?她眼一閉心一橫,凝起殺氣,跟了進去。
第
18
章
二十人的大桌,
三三兩兩地、坐了十四五個人,男女比例差不多對半。
盛悉風壯士就義般的決絕在看清席上人員的一瞬間,變得無處安放。
這根本不是他們家族的包廂,
里頭都是江開那群狐朋狗友。
他人緣一直很好,
身邊總是人來人往,在座各位除了龍?zhí)鞂�,盛悉風幾乎都不認識,
但也有幾個眼熟的,比如昨日在山下攔車的那兩個男人。
還有侯雪怡,她正坐在昨天攔她車調(diào)戲她的那個男人身邊,根據(jù)他們座位的距離,
不難看出兩人是一起的。
侯雪怡哪曾想到她居然會出現(xiàn)在這里,表情可謂五彩紛呈,有錯愕,有困惑、也有不安和難以置信。
主位空著,眾人對江開的到來絲毫不意外,顯然提前就已經(jīng)說好要一起用餐。
只是沒想到他還帶了人,
坐在主位兩側(cè)的人同時起身,手忙腳亂給盛悉風騰位置。
江開手輕輕搭上盛悉風后背,
半推著她前走。
他接下去的稱呼,
她第一次親耳在非必要情況下聽到。
自然,
熟稔,
仿佛他已經(jīng)說過無數(shù)遍那般順口,
不見半分燙嘴:
“我老婆,叫她悉風就好�!�
包廂里有一瞬的寂靜,
緊接著,
在龍?zhí)鞂毜膸ь^下,
不管認不認識盛悉風、知不知道江開已婚、相不相信這個消息,先爆發(fā)了一陣恭維和問候。
沒人會蠢到直接上來喊她名字,都是喊的“嫂子”。
劇情急轉(zhuǎn)彎,盛悉風一路上打好的腹稿全部作廢,她被江開帶著來到位置坐下,才如夢初醒,抬眼去看他。
“盛公主。”他在喧嘩中靠近她耳畔,“給點面子�!�
明知道她誤會,該解釋不解釋,故意看她生那么久氣。盛悉風面無表情盯了他兩秒,無人看到的桌下,她抬起腳,朝他的腳,狠狠踩了下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朝眾人露出個無懈可擊的得體微笑,即便心里還在罵罵咧咧——她從小接受淑女教育,這不是什么難事。
“你們好�!�
看在侯雪怡出現(xiàn)在這里應該和他真的沒關(guān)系的份上,也看在他的臉面就是她的臉面的份上,她給他這個面子。
先一致對外,內(nèi)部矛盾晚點再解決。
這一腳下去,江開擱在她椅子扶手上的手陡然一緊,手背肌腱和青筋在薄薄的皮膚下尤為明顯。
大庭廣眾下,因為死要面子,他成功做到了打罵不形于色,愣是一聲沒吭。
桌上關(guān)于盛悉風的話題還在持續(xù)。
昨天攔她車的男人這會徹底接受現(xiàn)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調(diào)戲了車神的老婆,這罪名可大可小,與其躲躲閃閃最后被她揭穿,倒不如大大方方自己承認,至少還能賺個真性情的名聲。
“開哥,開嫂�!睌r車男斟滿酒杯,站起身,“昨天在山下不知道開嫂身份,多有得罪,這里自罰一杯給二位賠罪,還請你們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一般見識�!�
江開對此完全不知情,聞言心下詫異,側(cè)頭去看盛悉風的反應,她眼睜睜看那人仰頭一飲而盡,卻一言不發(fā),從她拿喬的姿態(tài),他得出結(jié)論:確有此事。
這人他也不怎么認識,朋友的朋友的表弟,圈子里的邊緣人物,否則也不至于被分配到山下攔車。
夫妻倆都沒有表態(tài),攔車男尷尬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
氣氛一時有些膠著,江開溫和地笑笑,手搭到盛悉風椅子靠背上,這個動作不涉及肢體接觸,但隱晦透露出維護的姿態(tài),和相熟的人之間才有的小親昵。
他不問那個男人,問的她:“昨天,怎么了?”
盛悉風搖頭,本來就不是什么大事,這種自以為是的普信男她見多了,根本沒放在心上。
不想認識,不想接觸,離她遠點別來煩她就行。
結(jié)果人家為表真誠,巴拉巴拉,開始主動坦白,當然其中還夾帶些避重就輕和故意討好的成分:“昨天我不是在山下攔車嘛,攔到開嫂的時候,看開嫂對賽車有點興趣,就想搬出開哥的大名邀請她一起上來看,但是開嫂說……”
聽到這里,盛悉風眉頭一皺,發(fā)覺大事不妙。
江開正聚精會神聽到最精彩的部分,忽然旁邊伸過來一雙溫熱的手,將他兩只耳朵給捂了起來。
他不許聽。
這踏馬什么路數(shù)?攔車男懵逼,消了音。
“……”江開側(cè)頭,和盛悉風四目相對,兩人離太近,看對方的臉有些許重影。
而他一貫氣定神閑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迷茫的神色。
盛悉風看似鎮(zhèn)定,實則內(nèi)心也被自己情急之下、腦電波短路的行為所震懾,就這么捧著他的臉捧了三秒鐘,直到其他人紛紛打趣著起哄,龍?zhí)鞂殏缺心眼看熱鬧最不嫌事大:“親一個,開哥開嫂親一個。”
她觸電般把手移開。
掌心還殘留著他皮膚的溫度,她現(xiàn)在只求攔車男別在江開面前揭她的短,所以勉強說了句:“沒什么,不知者不罪。”
她的敷衍溢于言表,攔車男訕訕說了句“多謝開嫂不跟我計較”就坐下了。
江開卻沒那么容易糊弄過去,他拽她衣袖,不懷好意地跟她低語:“開嫂說什么了?”他觀察著她逃避的眼神,挑挑眉:“噢,懂了�!�
盛悉風:“……”
江開點到為止,沒有戀戰(zhàn),轉(zhuǎn)而和桌上眾人談笑風生,扭轉(zhuǎn)了有些尷尬的氛圍。
他直接略過了攔車事件,只在聊天間隙,不動聲色看了帶攔車男過來的朋友一眼。
那朋友當即會意。
這頓飯吃到一半,攔車男就以家里有事為由,帶著候雪怡離開了,在座眾人渾不在意,仿佛只走了兩個陌生人,別說挽留,甚至沒有過問緣由。
候雪怡走出包廂前,遲疑地回頭。
盛悉風正專心看手機,頭也沒抬,倒是江開淡淡暼她一眼,隨即和盛悉風說了點什么,盛悉風有點惱,拿手肘懟他,他就笑了起來。
*
這是盛悉風第一次以江開老婆的身份參加他的朋友聚會,整場飯局,江開的狀態(tài)不見半分勉強,往夸張點說,簡直春風得意。
她大概能猜到為什么,她是個拿得出手的老婆,這點她非常清楚。
活到這么大,除了沈錫舟和江開,從沒有人敢對她的長相指指點點。
至于他們兩個,有一萬種辦法從她身上挑刺,說她眼睛大得能演鬼片,說她紅撲撲的臉像高原紅,說她身上滑溜溜像魚,說她細皮嫩肉嬌氣,說她頭發(fā)多熱死活該,罔顧三歲的年齡差嘲笑她矮。
他們一口咬定,大人們夸她漂亮都是騙她。
她年幼不懂事的時候確實被他們“pua”到,一度以為自己是那種不太好看的小孩,但隨著成長過程中不斷吃到美貌紅利,她就是再傻也搞懂了自己的真實顏值,而且他們損她的那些,什么眼睛大,什么細皮嫩肉,明明全是優(yōu)點。
幼兒園《白雪公主》的演出,她演的正是白雪公主。
選角獲得一致默認,沒有人明白,全幼兒園最好看的小姑娘為什么會在得知自己是白雪公主時,露出那種受寵若驚的表情。
當天放學,她回家望眼欲穿地等到兩個已經(jīng)上小學的男孩子回來,他們一進家門,她就迫不及待上去炫耀:“我們幼兒園的話劇,《白雪公主》,你們猜,我演誰?”
兩個男生對視一眼,開始陰陽怪氣,一唱一和。
沈錫舟:“演白雪公主了不起嗎?”
江開:“了不起,當然了不起�!�
她瞪大眼睛,都忘了反擊他們,疑惑道:“你們怎么知道我演白雪公主呢?”
他們應該以為她演小矮人才對呀,或者壞皇后。
這個問題把兩個男孩子給問住了。
接他倆放學的保姆阿姨笑著代替作答:“這還用問嗎?悉風這么漂亮,當然演白雪公主呀�!�
這還得了?兩個男孩子當場反悔。
江開:“她應該演小矮人�!�
沈錫舟:“或者皇后�!�
江開:“她老師真瞎�!�
盛悉風當時非常生氣,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只覺啼笑皆非。這兩個人,其實潛意識里一直知道她漂亮的。
*
吃過飯,大家散場。
外頭陽光正好,照得山間一片耀眼的金燦燦,江開提議走回木屋。
盛悉風沒有拒絕。
別扭后的單獨相處,一開始那段路,雙方只是并肩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心不在焉地欣賞山林風光。
直到盛悉風收到了侯雪怡的微信。
消息太長也太啰嗦,看得出經(jīng)過字斟句酌,她不耐煩看,正好江開在旁邊正大光明“偷窺”,她干脆把手機塞給他:“你給我總結(jié)一下�!�
江開一目十行地讀完,侯雪怡的大致意思是反省自己的愚蠢,居然沒想到她就是江開的老婆,為那些不當言論、以及勾搭江開的越距行為道歉。
盛悉風越聽越不對勁,皺眉:“她沒說怎么解決她在學校給我造的謠,以為我不知道嗎?”
“她造什么謠了?”江開也皺眉。
盛悉風:“說我跟已婚男,哦,也就是你,有染�!�
“……”江開直接無語住了。
盛悉風拿回手機,簡短回復。
「不澄清你造的謠?」
想想侯雪怡那個腦子,她不放心,發(fā)完又補充一句:
「別替我公開私事」
侯雪怡在那刪刪減減地打字,半天沒發(fā)新消息過來,盛悉風懶的再等,一句「裝傻就沒意思了」結(jié)束對話,然后把手機揣回兜里,雖然陽光很盛,但山上海拔高,氣溫偏低,山風吹在手上涼颼颼的。
又走出幾步,江開問:“你不用跟我道個歉?”他嘆氣,可憐裝的挺像回事,“我的房間,行李都給我扔出去了……”
盛悉風還沒跟他算賬呢,他倒自己湊上來了,她冷笑一聲:“你少在那賊喊捉賊,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你要裝傻耍我一中午。”
“你不會問?”江開半分悔意都沒有,“憋不死你�!�
要不是看她實在氣得可憐,他都想耗到晚上,叫她有嘴不知道說話。
“誰憋死了?要不是她差點舞到我家人面前,我才懶得管你�!笔⑾わL順便給他立規(guī)矩,“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玩,但別來煩我,更不能讓家里知道。”
“誰在外面玩了?”江開覺得自己很冤,講述自己和侯雪怡的全部淵源,“那天酒吧碰到她——偶然的,你知道的我沒加她微信,那天趙……”
他思索片刻,想不出攔車男的名字:“就攔車那男的,他也在,兩個人就認識了唄,這趟就是他帶她過來的,他們兩個還住一屋呢�!�
盛悉風怎么聽不出來,他把自己跟侯雪怡撇得干干凈凈。她不由輕嗤:“是嗎,我看你們回回都聊的很投機啊�!�
江開頭一次見侯雪怡,侯雪怡大膽找他搭訕,他正準備婉言相拒,一抬眼看到了盛悉風,很巧地,她穿了和他一樣的大衣。
回想起前不久,她內(nèi)涵spa館的服務生一個勁看他的事,他忽然很想知道,這次她又會有什么反應。
人是一種很矛盾的生物,高中那會盛悉風屢屢壞他好事,他真的快被她煩死了,但等她不管他了,他好像更不爽。
可能這就是人性的扭曲。
第二次見侯雪怡,倆人碰巧在同個酒吧過跨年夜,她大老遠發(fā)現(xiàn)他,又一次前來搭訕。
“我可以坐這里嗎?”她笑吟吟地指指他身邊的座位。
他不解,這個女生明明見到他和盛悉風穿“情侶裝”了,居然還敢來勾搭他。盛悉風果然只會窩里橫,她在學校到底什么地位,該不會是個受氣包吧?
他沖身邊空位歪一下頭,“請坐”的意思。
他倒要看看這姑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如果有必要的話,得敲打一下。
從小,他跟沈錫舟對盛悉風就一個原則,他們怎么跟她唱反調(diào)都是他們的事,但別人不能動她一根手指頭。
侯雪怡施施然入座,倆人聊了幾句有的沒的,他問了她的基本情況,年級專業(yè)之類,但沒透露任何自己的私人信息,全四兩撥千斤地糊弄了過去。
幾杯酒下肚,侯雪怡終于問出了困擾她好幾天的問題:“你怎么沒加我微信?”
她很了解男人,那種委屈又小心翼翼的樣子,非常激發(fā)男人的保護欲。
“什么?”江開裝傻。
她靠近他耳畔:“我說,你上次為什么沒加我微信呀?”
江開沒回答她,視線定格至側(cè)前方一處昏暗角落。
侯雪怡順著他的視線,和趙夢真來了個四目相對,趙夢真的眼睛簡直要噴火,她狠狠瞪了兩人一眼,然后扭頭就往衛(wèi)生間的方向走。
這是要打小報告的節(jié)奏。
“不怕學姐撕你?”江開目送趙夢真走近衛(wèi)生間,偏頭笑眼看侯雪怡。
反正已經(jīng)坐實了搶人,抓緊時間拿下目標才是王道,侯雪怡湊他更近些:“怕呀,她們撕我的話,你會保護我嗎?”
江開嘆氣:“我都自身難保了�!�
他這么說著,可他的表現(xiàn)分明透著運籌帷幄的自信,根本沒把后院起的火放在眼里。
侯雪怡壓低了聲線:“是不是我甜頭沒給夠��?”
“什么甜頭?”他心領(lǐng)神會地問著。
侯雪怡受到鼓舞,攀著他的肩膀,貼近他的唇。
江開端起酒杯,恰好避開。
侯雪怡的臉堪堪停在他耳后頸側(cè),聞到他身上的香味,不知是香水、還是洗發(fā)水沐浴乳,或者洗衣劑散發(fā)的中性木質(zhì)香,淡到幾乎察覺不出,幾乎貼著他的皮膚才能辨出其中雪松和鼠尾草清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