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肖長樂知岑鳶來清算自己了,忙告饒,“我當(dāng)時實(shí)在過不了心里那一關(guān)。雖然是邱姑娘自己設(shè)下的陷阱,卻是發(fā)生在我們肖府�!彼麌@口氣,“終究是費(fèi)了妹妹一番心血�!�
“那倒沒有�!贬S道,“你妹妹反而很歡喜。她說,為官者,正該有長樂兄這樣的胸襟和正義。不過她也說了,正義該有度,過于拘泥即為迂腐,會吃虧上當(dāng),甚至?xí)䦟?dǎo)致冤案發(fā)生。如果不能明辨是非,一味同情弱者,絕不是個好官�!�
肖長樂不知不覺已坐得筆直。
岑鳶拿起筷子,“吃菜!”
肖長樂苦著臉,聽話地拿起筷子夾了菜吃,咽完以后才小心翼翼道,“還想聽少主給在下多講講,讓在下少走彎路。”
岑鳶挑了挑眉,“真想聽?”
肖長樂肅然起敬,“總聽云起書院那幾個小子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在下深以為然。”
岑鳶想了想,講了個故事。
有個長得嬌弱的小娘子擊鼓喊冤,說丈夫趙順毒打她,還要?dú)⒘怂�。官爺瞧她柔弱,身上又有傷口,再瞧趙順魁梧,心里認(rèn)定小娘子所說屬實(shí)。
官爺先入為主,調(diào)查一番后就判定趙順有罪。
事實(shí)上呢,這個小娘子早就跟隔壁老王勾搭上了,傷口也是他們自己弄出來陷害趙順,只是官爺不知道內(nèi)幕而已。
肖長樂緊張地問,“那后來呢?”
岑鳶淡淡道,“后來?后來趙順下了獄,家里的財(cái)產(chǎn)都被小娘子和老王侵占了,還把公婆攆出門。等趙順出獄后,才知自己爹娘凍死在街頭。據(jù)說死的時候,餓得只剩下皮包骨。”
肖長樂氣憤無比,“官爺害了這一家子人!”
岑鳶道,“當(dāng)時官爺同情弱者,加上這女子太能裝,早早就打點(diǎn)了銀兩給左鄰右舍。在官爺去取證的時候,都眾口一詞,說時常聽到那家屋里傳出慘叫聲,又說趙家媳婦兒非常可憐�!�
肖長樂道,“眼見也不一定為實(shí)啊。后來呢?趙順把財(cái)產(chǎn)要回來了嗎?”
岑鳶眼里一片陰戾,“上哪兒要去?那婦人和她相好的,連屋都賣了,老早就不見了人影�!�
第368章
那是他一生的污點(diǎn)
肖長樂聽得胸口發(fā)悶。
因?yàn)樗闯鰜砹�,這肯定不是編出來的故事,“總不能就這么算了吧?”
“趙順是不能就這么算了,當(dāng)即去衙門敲鼓申冤。受理案子的,還是這個官爺�!贬S垂眸,喝酒,抬起頭來時,發(fā)現(xiàn)肖長樂把筷子都放下了,豎著耳朵聽講呢。
他便繼續(xù)講下去,“官爺又調(diào)查了一次,發(fā)現(xiàn)這是個冤假錯案,是他間接害死了趙順的父母。他十分愧疚,可又有什么用呢?人還是死了。”
肖長樂不由得全身緊繃。他自問,以他的性格,也許不會比這官爺做得更好。
他問,“后來呢?”
岑鳶淡淡道,“后來這個官爺因?yàn)閮?nèi)疚,就辭官回家種地了�!�
他沒說的是,北翼危時,那官爺扔了鋤頭就上戰(zhàn)場,與趙順在他的青羽軍遇上了。
大敵當(dāng)前,兩人放下私怨,共同對敵。
在“鹿北之戰(zhàn)”中,北翼第一次以十萬兵力勝了三十萬聯(lián)軍,是北翼史上最有紀(jì)念意義的一戰(zhàn)。
也是在那一戰(zhàn),衛(wèi)北大將軍死遁回了梁國。
在那一戰(zhàn)中,趙順是扛著死去官爺?shù)臍堒|回來的。
那官爺全身都是污血,被砍斷了一只手,肩膀的斷口處已發(fā)黑發(fā)爛。
他的雙腿不知被砍了多少刀,一只腳沒了,身上皮肉無一處完好。
一只箭矢穿透他的身體,那一處是致命傷,正中心臟。
趙順哭著一直重復(fù)一句話,“是鐘祥救了我!是鐘祥救了我!”
那官爺姓鐘,名祥,余河人氏,死時三十九歲。
他一生立志做清正廉潔的父母官,為北翼百姓謀福利。可在他手上,竟然出了個重大冤假錯案。
他被一個女子給騙了!
那是他一生的污點(diǎn)。
當(dāng)一只箭直奔趙順而去時,鐘祥用剩余的那只手狠狠將趙順推開,被一箭穿心。
他死時,是笑著走的。他說,“順兒,對不住了……我先下去給你父母請罪……”
趙順跪在鐘祥的尸首邊,久久不肯起來。
重生回來后,岑鳶便順手?jǐn)嚵粟w順這段姻緣,不讓他娶那個壞女人。
岑鳶抬眸看向肖長樂,“希望你不要像這官爺一樣,有時候做人斷案,不能太一板一眼,凡事多動腦子�!�
肖長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向他深深一揖,“少主,受教了。”
兩人分別之際,岑鳶拿出一封信,“你妹妹給你的,回去看吧。”
早幾天前,時安夏就猜到肖長樂不好意思來見她,便寫了信讓岑鳶在肖長樂離京時轉(zhuǎn)交。
肖長樂珍而重之接過,放入袖中,才道,“明日一別,不知何時能見。長樂愿少主和我妹妹恩愛到白頭,一生皆無憂�!�
岑鳶也深深一揖,回了一禮,“借你吉言。”
兩人分別時,雨停風(fēng)歇。
岑鳶回到家,差不多剛好宵禁時分。
這棟宅子是個四進(jìn)院落。
宅子很大,卻沒住幾個人。是以考慮出行方便,就把主院設(shè)在了第二進(jìn)院落。如今第三進(jìn)和第四進(jìn)院子都還空著。
穿過第一進(jìn)院,出了月洞門便是抄手游廊銜接著垂花門,拐個彎就到了主院。
他這才剛踏進(jìn)院,北茴等人便是雀躍起來,邊往里跑邊喊,“快快快快,姑爺回來了。南雁,去廚房把蓮子羹熱一熱,讓姑爺暖暖胃�!�
南雁聲音輕快,“是�!�
消息已經(jīng)傳了進(jìn)去,紅鵲忙著打熱水?dāng)Q了濕帕子,給姑爺凈臉。
一眾丫環(huán)們想著姑娘和姑爺成親不能洞房,怕姑爺心頭有想法,有怨氣,遂奔忙討好,至少在生活上要把姑爺照顧妥帖。
時安夏聽到外面喳鬧聲,知岑鳶回來了,便是起身從正屋走出來。
這里是聽藍(lán)院,也是整個宅子的主院。
她穿著月白色錦服,亭亭立在廊下笑著迎他,“夫君回來了�!�
岑鳶但覺心頭一暖。
喜歡聽她溫溫道一聲“夫君回來了”,喜歡看她安靜站在廊下笑顏如花的模樣。
這就是他想了千百個日夜的畫面,如今就在眼前。便是沖她溫存笑了笑,“本來早就回來了,還想著和你一起用晚膳。誰知在門口遇上了肖長樂,就同他出去喝了頓酒。”
他那會出去時,給門房留了話,是以并不擔(dān)心時安夏等他。
時安夏走上前,從紅鵲手上接過濕帕子遞過去,讓他凈面。
岑鳶接過帕子抹了把臉,將帕子順手遞給了紅鵲。
他退遠(yuǎn)了一步,“我喝了酒,身上有酒味兒�!�
時安夏卻是伸手笑著拽他,“我沏了茶,正好給你解酒�!�
正屋里如今沒住人,兩人各自居住在東西廂房。
正屋坐北朝南,里面布置也很是別致。
白玉鋪地,上面還鋪有厚厚的金絲玉絨地毯。檀木幾上一盞精致香爐里,正飄著沉香云霧。
香爐旁,擺放著一套碧玉茶盞。
茶香四溢,連空氣都透著清香。
兩人相對而坐。
時安夏默了默,開門見山,“夫君,我有件事要與你商量�!�
她邊說邊為岑鳶倒了一杯茶,放置在他面前。
“你說�!贬S順手拿起杯盞輕抿一口。喝了酒,倒真有些口干舌燥。
時安夏道,“我今日逛了會院子,發(fā)現(xiàn)三進(jìn)四進(jìn)的院子全都布置得很好,空著有些浪費(fèi)。我就想……”
“你想把母親接來同�。俊贬S其實(shí)也早在考慮這個問題。
一旦和皇太后矛盾加劇,岳母住在福雙路就不太安全了。
雖說離得不遠(yuǎn),但到底鞭長莫及,怎有這里安全?
時安夏卻把不準(zhǔn)岑鳶的意思,“我這要求是不是有點(diǎn)過分了?”
哪個女婿愿意跟岳母住一個屋檐下啊,還真當(dāng)人家入贅呢。
岑鳶卻笑,“我是入贅的,明兒我就去接母親過來住。只是剛搬去的東西,又要使人往這頭搬了�!�
這應(yīng)該是自帶豪宅入贅第一人。
時安夏眼睛亮晶晶,“你同意了?”
岑鳶點(diǎn)頭,“原本我也有這個打算�!�
時安夏重重舒了口氣,今兒還打了一堆腹稿,想著怎么起頭跟他商量,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解決了。
便是聽岑鳶道,“以后,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不用為難�!�
她抬起清凌凌的眸子,朝他點(diǎn)頭,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知道啦!我以為你會不高興呢�!�
“你很在意我高不高興?”岑鳶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她的瞳孔里,跳動著燭光與他的影像,“你是我夫君,自然是在意的。你不問問我為何要接母親過來同�。俊�
岑鳶道,“你擔(dān)心不安全?”
時安夏默了一瞬,“這是一方面;但現(xiàn)在我更擔(dān)心另一方面……”
“明德帝!”岑鳶脫口而出。
這會子正在批閱奏章的明德帝猛地打了個噴嚏,眉頭皺了起來:總有刁民想害朕……到底是誰在打朕的主意?
第369章
不能成為帝王的軟肋
沉香裊裊。
岑鳶透過輕煙與茶的騰騰熱氣瞧著小姑娘一臉愁容,“那日明德帝的小心思被你發(fā)現(xiàn)了?”
時安夏憂心忡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皇上對母親起了心思?”
岑鳶垂下眸子,默了一瞬,“兄長參與斗試期間,明德帝就讓西影衛(wèi)在收集母親的信息。想必就是那會兒……”
他想說“見色起意”,后來想想那是他的親岳母,便是把話吞了下去。
時安夏正色道,“切不可讓母親發(fā)現(xiàn)端倪。母親那人,心思單純,最容易一頭扎下去�!�
明德帝容貌周正,行事公允,還是尊貴的皇帝。試問有哪個單身女子知道這樣的人喜歡自己不心動的?
她敢說,也就是母親蒙在鼓里。一旦知道真相,肯定半夜都睡不著覺。
唉,作孽��!
岑鳶卻是另有想法。
岳母才三十多歲,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紀(jì)。尤其年紀(jì)輕輕就生了一雙兒女,以后該為自己而活了。
在他穿越前的故鄉(xiāng),這個年紀(jì)沒成家的女子一抓一大把。正是花樣年華,人生才剛剛開始,難道就讓她孤獨(dú)終老?
這方面,他是不贊成的。
他道,“母親應(yīng)該有她自己的生活�!�
時安夏搖搖頭,“我不是想拘著母親,但那個人絕對不能是明德帝啊�!�
岑鳶知時安夏忌憚明德帝后宮人多,且岳母那性子實(shí)在不適合在后宮里生活,“我看明德帝并不想把岳母拘進(jìn)后宮中�!�
“外室就更不行了,那我母親得多憋屈�!睍r安夏托著腮嘆了口氣。
她母親上一世去得早,生前一直郁郁寡歡;這一世,好容易扔掉束縛,做回自己,正是有錢有閑有兒有女什么都不愁的模樣。
時安夏希望母親能過得舒心一些,快樂一些。如果母親和明德帝之間捅破那層窗戶紙,母親就算能短暫歡愉片刻,以后絕對是日日以淚洗面的結(jié)局。
母親實(shí)不宜與這樣的人牽扯上感情,否則后患無窮。
岑鳶伸手越過桌子,揉了揉小姑娘的額發(fā),“放心吧,明德帝有分寸,一時半會不會動真格。至少在危機(jī)解除前,他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的心思,否則岳母就危險(xiǎn)了�!�
帝王的軟肋,才是眾矢之的。不說皇太后,就說后宮那些爭寵的嬪妃都不會放過他岳母。
這一想,他就覺得應(yīng)該抽個空提醒一下明德帝。
收斂些,別露白。自己悄悄喜歡就行了,實(shí)在想得狠了,他可以教明德帝刻俄羅斯套娃玩。
時安夏也是無可奈何,“他最好懂克制�!�
明德帝是皇帝,也是男人。北翼都是他的,何況他想要個女人?
就說怎的忽然起了放人出宮的心思,可別這頭放人出宮,那頭再把她母親塞進(jìn)宮。
那可是一世英明,毀于一旦。
宮里,明德帝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只得合上奏折,用手捏了捏眉心。
心里無端亂得很,眼前總晃動著唐楚君笑顏如花的樣子。
最是那驚鴻一瞥,久久揮散不去。
他就那么閉著眼睛,沉思著。心里像有一頭咆哮的巨獸,在嘶吼,在咬噬。
他就納悶了,前后也只見過幾面。甚至每一面都是匆匆一瞥,因著心思不可告人,他連正眼都不敢瞧她。
又是哪里來的刻骨銘心?
如同欲的毒,在心中蔓延。原本只一點(diǎn)星火,現(xiàn)在卻是越壓制,燃得越旺。
齊公公小心翼翼擔(dān)憂地問,“皇上可是涼著了?”
明德帝這才睜開眼睛,搖了搖頭,“不是涼著,只是……唉,算了�!�
齊公公忽然就懂了。
主子在想唐氏��!作孽!
他見主子愁,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皇上,既然心生歡喜,就納入宮來吧。”
明德帝一驚,“!!!”
朕這般明顯?
他裝蒙,“你在說什么?朕憂心的是玉城重建,汾州水患,何來的心生歡喜?”
齊公公:“……”我信了你的邪!
皇上既不承認(rèn),他做奴才的自然也就不好往下說了,“那是老奴理解錯了!還請皇上饒恕老奴�!�
其實(shí)明德帝好想有個人聊聊。原本可以找他的新晉女婿聊,可女婿不貼心,不是懟他,就是警告他,或者威脅他。
唉,真是不貼心!
還是佑恩最好。
人家佑恩都把謎底揭出來了,他卻想臨時改謎面,是有點(diǎn)不地道啊。他這么瞞著佑恩,完全沒必要吧。
明德帝又自己把自己說服了,“佑恩,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齊萬事通好慌,總覺得腦袋要掉了,“皇上,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啊,一點(diǎn)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