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汪度哭笑不得,輕輕擺手,“去吧,跟著這個伯伯去拿點心�!�
幾個小娃娃乖乖道謝。
鶴發(fā)男子跟著想走。
汪度出聲將他叫住,“可沒有吃白食的道理�!�
“如此,叫他們留下給你做幾日僮仆如何?端茶遞水、灑掃看門都行�!�
“跟幾個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計較,傳出去說我小氣,自然是你這個做長輩的替他們償還�!蓖舳壤眄樢屡圩�,“你也有些年沒收門生了吧?看看有沒有能入眼的?”
男子拍拍布衣上沾到的蘆花絮,“我一個半截身子入土又無官無銜的散人,該是我入不了別人的眼才是�!�
汪度挑眉,“你可是當年圣祖皇帝欽點的狀元,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三科第一�!�
“舉子向來不重明法、明算兩科,我不過是僥幸罷了�!�
“隨你怎么說。今日你無論如何都得幫我參謀參謀�!�
男子聞言不再推辭,坐在汪度斜對面的位置上。
汪度將自已看過的詩稿遞給男子,“我瞧著是一批不如一批,尤其是京北書院的,還號稱第一書院,卻也沒比其他書院好多少�!�
“孩子總歸是孩子,晚生出來的不會比早生出來的笨。京北書院的山長年事已高,力不從心也是有的�!�
“你這話要是傳到他耳朵里,他能把你慈幼堂那幾間小破屋子夷為平地你信不信?”
男子垂眸看著自已手中的詩稿,并未接茬。
汪度又看了剩下一半詩作,挑出一張遞給男子,“你瞧瞧這首如何?”
“文采斐然,可造之材�!�
汪度自然知道男子是有意往夸張了說,“不過比那些辭鄙意拙、傷春悲秋的好上一星半點,你何必說這些話嗆我?”
“你以楓樹為題,自然少不了傷春悲秋,古來不知有多少文豪是靠傷春悲秋揚名的?怎么到你這兒就不讓了?說到底是你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辦個詩社,要找的卻根本不是會作詩的人。”
“育才造土,為國之本。才為有用之才,學為有用之學,若多學而不能用,則如不學也�!蓖舳缺淮疗埔膊簧鷼�,“你們假清高那一套困不住我�!�
男子捋捋胡須,將手中的詩稿還給汪度,“你我并非第一日相識,你早該知道我沒你那么大抱負,但我信詩品出于人品�!�
“人品?”汪度低笑,“你可找著至善至純之輩了?”
“至純至善不見得是什么好事�!蹦凶訉⑹种械脑姼暹給汪度,“只看合不合我性情罷了�!�
汪度看向男子放在第一張的詩稿,“詩倒也算可圈可點,只是無甚顯目之處。你既看得上,那便留下見見�!�
說罷將選出的幾張詩稿遞給一旁的詩社社長,命他找人將名字謄抄下來,糊在紅墻之上。
這邊蘇成三人被人群擋得嚴嚴實實。
韓禧塊頭最大,擠在前面開路,好半天才看清墻上的名字。
他回過頭沖著蘇成和林珣大喊,“你倆都在上面�!�
蘇成有些意外,他連字句都不曾仔細斟酌過,怎可能入的了濯纓先生的眼?
林珣比蘇成更意外。
他來楓山雅集不為別的,就沖著紅葉詩社在此開社。
此前他便已經(jīng)把紅葉詩社歷年的詩題摸了個透,又不斷揣摩濯纓先生的喜好,逐字逐句斟酌,才有今日的詩作。
反觀蘇成看似一副毫無準備的樣子,實則不知費了多少心思。
“看你作詩的時候那般猶豫,還以為你沒把握呢,沒想到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蘇成不在乎自已能不能見到濯纓先生,他只擔心韓禧會不會不高興。
畢竟本來說好兩人一起湊個熱鬧,結(jié)果自已竟然陰差陽錯入選了。
“請入選的學子隨我來�!痹娚绲纳绫姵鰜硪贰�
林珣看向蘇成,示意他一起。
蘇成彎腰揉腿,“我腿疼得厲害,便不去了,到時候在濯纓先生面前失儀反倒不美�!�
林珣一時摸不透蘇成所言的真假,站在原地頓了片刻。
韓禧趕忙扶住蘇成,對方陰雨天殘腿會疼他是知道的,但現(xiàn)在青天白日的怎么也疼起來,難不成是今日走路太多?
“我扶你去那邊坐坐先�!�
“你快跟著去吧�!碧K成再次示意林珣先走。
林珣只好轉(zhuǎn)身離開。
等韓禧將蘇成扶到一邊,見他臉上并無強忍疼痛的神情時才突然反應過來,于是板起臉,“你該不會是怕我嫉妒才沒去的吧?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我知道你不會嫉妒。”
“那你還……”
“但你心里總歸是會不舒服�!�
韓禧沒否認,“那你也不能在這種大事上遷就我�!�
“反正照你所說那位濯纓先生的弟子皆是了不起的人物,最次都能王侯將相家里當個門客,證明他對弟子不光傳道授業(yè),更講權(quán)謀利益,我這樣的去了也注定不能被他看上。
就像上次碧海樓詩會的那些大儒,面上雖無瞧不起我的意思,實則卻是不會動收我為門生的念頭的。”
韓禧抿唇,“什么嘛,你就知道用這些歪理安慰我。凡事都有例外,你怎么知道這不是個好機會?”
第130章
鶴發(fā)男子的身份
“怎么只有九個?還有一人呢?”
“其中一位叫蘇成的沒來�!�
“蘇成?”汪度流露出幾分興味,轉(zhuǎn)頭看向鶴發(fā)男子,“是你看上的那個?果然跟你一樣……特立獨行,這是瞧不上我的意思?”
林珣聞言站出來答道:“此人是弟子的同窗,他的腿素來有疾,行走不便且時常疼痛,今日是因為腿疾發(fā)作才未曾前來,并非有意對先生不敬。”
“那便罷了�!蓖舳茸匀徊粫^多糾結(jié)一個學子來與不來,“咱們開宴吧�!�
所謂的宴席并非是飲酒茹葷,胡吃海喝,而是汪度對學子的進一步考察。
流觴曲水,高談闊論。
宴會從晌午一直持續(xù)到申時末。
學子們離開后,汪度仍強行將鶴發(fā)男子留下。
“你再不放我走,等這些娃睡著,你替我抱回去不成?”鶴發(fā)男子看著吃飽喝足昏昏欲睡的娃們,直想一人一個巴掌讓他們清醒一下。
“我派兩輛馬車送你們回去就是�!蓖舳刃表Q發(fā)男子一眼,“你說你怎么這般摳搜?寧愿讓這些丁點兒大的孩子走幾里地,也不愿意包輛車�!�
鶴發(fā)男子拍拍身邊孩子的后腦勺,看向孩子的眼神慈愛中夾雜著嚴厲,“他們既然貪口腹之欲,便該知道凡事所求,皆需付出代價。畢竟他們除了我這個糟老頭子,一個能靠的人都沒有�!�
汪度抬眉,不予置評。
鶴發(fā)男子見一時半刻走不了,主動問起汪度,“今日可有你看得上的?”
“也就那個叫林珣的還勉強能入眼�!蓖舳容p叩桌面。
“坐你右手邊的幾個倒也不差�!�
“你說那幾個穿金戴銀的小子?這些貴族子弟一天天的不讓人安生,近來我還是打算收幾個寒門�!蓖舳绕烦鳅Q發(fā)男子的另一層意思,“怎么,你不喜歡林珣?”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柄Q發(fā)男子將已經(jīng)困得東倒西歪的孩子攬到懷中,“只是覺得他的詩作和言談都不簡單。”
“我明白你的意思。難不成你真當我老糊涂了看不出來?怎么著我瞧著也比你年輕些吧�!蓖舳瓤粗h處火紅的楓樹,“可在官場上,有野心從來不是什么壞事。那些不作為的說好聽點叫安分守已,說得不好聽便是尸位素餐了�!�
“野心?”鶴發(fā)男子將聲音放得很輕,似乎是怕打擾到懷中的孩子,“他有的可不只是野心。”
“你放心,此子并非大奸大惡之輩。有我在也必定不會讓他長歪。”
鶴發(fā)男子頷首,“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我當真得走了,找兩輛軟乎點的馬車吧。”
汪度無奈,“行行行�!�
鶴發(fā)男子帶著幾個小孩離開后,紅葉詩社的社長在汪度身旁沒話找話,“您待尺柳先生真好�!�
“知道我為什么跟他交好嗎?”汪度眸色冷沉,臉上的褶子在余暉下格外明顯,“……因為他永遠不觸及我的利益�!�
詩社社長寒毛豎立。
“近年來你私下靠紅葉詩社牟利,我已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凡事別做得太過�!蓖舳鹊恼Z氣仿佛在和老友談心。
然而詩社社長垂首跟在他身后,頭上已滲出冷汗。
鶴發(fā)男子帶著孩子回到慈幼堂,有一人迎上來,將孩子從馬車上一個個抱下來。
“先生帶他們?nèi)ツ膬毫耍吭趺催@時候才回來……汪府的馬車?您去找濯纓先生了?”
“修遠哥哥……”懷中的孩子揉著眼睛喚他。
“你最近很閑?”鶴發(fā)男子問陸修遠。
“先生這是說的什么話?”陸修遠將孩子往上顛了顛,“弟子什么情況您難道不清楚嗎?壽王殿下去了國子監(jiān),皇上又沒派新的差事,弟子除了偶爾替壽王殿下解惑,自然無事可做�!�
陸修遠抱怨道:“您又不讓弟子時常來幫您照顧他們�!�
“你若是日日都來,將來哪日你來不成了,這些小兔崽子還不得鬧翻天?”鶴發(fā)男子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憶,直皺眉。
陸修遠一時竟無法反駁。
“不過現(xiàn)下倒是有件事想讓你幫忙。”
“先生請說。”
“你去找文謹,讓他幫你在京北書院收個門生,叫蘇成的,他腿腳不好,應該很容易能找到。”
陸修遠想起自已上回在書院看到跛腿少年,心里想著十有八九是他。
“您該不會知道那少年姐姐的身份吧?”
陸修遠絲毫不懷疑,畢竟他這先生表面諸事不理,實則朝堂中的事情都門清。
“你聽文謹提起過?”
“上次弟子去找文謹?shù)臅r候,在京北書院的門口見過那少年一眼,他便跟弟子說了那少年的姐姐身份不一般,據(jù)說還是宮里的。”
“話說到這份上這你都猜不出來?”
“這宮里的宮女數(shù)萬,便是不算伺候那些貴人的一等宮女,六品以上的女官少說也有百人,姓蘇的總不會只有一兩個……”
陸修遠突然意識到什么,“難不成是宮中妃嬪?那……我或許知道是誰了。據(jù)說皇后的身體興許撐不過多少時日……您該不會是想讓弟子提前站隊吧?”
鶴發(fā)男子深吸一口氣,所以他平時不愛跟這些門生說話呢?
不是他喜歡裝模作樣,實在是說多了招人煩。
陸修遠見自家先生面色不好,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那您直接讓文謹收不就好了嗎?反正咱倆都是先生您教出來的�!�
鶴發(fā)男子沒忍住瞪了陸修遠一眼,“你最近廢話挺多�!�
陸修遠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是,大概……是被小壽王影響了吧。
“可那少年的身體狀況,您培養(yǎng)他出來也進不了朝堂。”
“能者無需居廟堂之高,照樣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柄Q發(fā)男子捋捋胡須。
“那您如何不寄希望于弟子和文謹?”
鶴發(fā)男子給了陸修遠一個“你自已覺得呢?”的表情。
“人家有身居嬪位,誕育皇子的姐姐,你們有嗎?”
陸修遠訕笑著轉(zhuǎn)移話題,“您怎么突然生出這樣的打算?可是跟濯纓先生有關(guān)?”
鶴發(fā)男子想到今日所見的少年,那雙眼睛里分明藏著散不去的陰霾。
沉聲答道:“只為制衡二字�!�
第131章
蘭御女的坦白
蘇棠沒想到自已上回對蘭御女那般冷淡,對方仍來找了她第二次。
起先她以為蘭御女只是放不下同族,現(xiàn)在看來恐怕還有別的原因。
“您和小壽王情誼深厚,定然能勸動他一二�!�
蘭御女跪在地上,足足叩了三個響頭。
饒是在這個世界這么久,蘇棠仍不習慣有人在她面前如此。
她想當初小壽王跟在自已身邊潑了蘭御女一臉水,她事后也沒報復,大概還不算壞吧。
蘇棠到底心軟,“我只能告訴你,那人不會死,也不會殘,至于皮肉之苦,自然是免不了的。”
蘭御女還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怔怔點頭,“多謝娘娘�!�
“若是沒別的事,你便回去吧�!�
蘭御女回過神來,“娘娘肯幫妾身,妾身愿將知道的都告訴娘娘�!�
蘇棠嗤笑,“不用說得這么好聽,你是想有朝一日借我的手,替你對付貴妃吧?”
本來此事就這么了結(jié)便算完,沒想到蘭御女還非得糾纏,蘇棠索性點明她的小心思。
蘭御女略微昂首,“但娘娘不得不承認,您和貴妃對上是注定的�!�
蘇棠自然不會以為貴妃近日的消停是因為她真安分了。
但她并不想順著蘭御女的節(jié)奏走,否則對方想讓她知道什么就說什么,話語權(quán)會完全落在對方手里。
“比起昭修媛是怎么死的,本嬪更想知道貴妃明知你握著她的把柄,卻一直沒將你滅口,這是為何?”
蘭御女咬著下唇,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她本來就沒打算將真相全部告訴寧昭容,卻不想對方竟如此刁鉆。能從山野村婦走到今日的人,的確沒她想的那般簡單。
“貴妃是擔心……妾身留了后手,拉她下水�!�
“你既然不打算說出實情,咱們也就沒必要廢話了,至于你想救的人……”蘇棠垂眸,嘴角勾起反派專屬的弧度。
蘭御女跟她玩心眼子,她也不介意拿她在乎的事威脅她。
“娘娘�!碧m御女急急朝前跪了兩步。
蘇棠沉默看了她半晌,見對方半天憋不出個屁,干脆直言。
“你上次提到太醫(yī)之事,是想暗示貴妃有意遣走太醫(yī)院的太醫(yī),致使昭修媛無人相救。但那日貴妃忙著冊封禮,根本無暇分身,她再厲害也不可能預知生老病死,知道昭修媛在什么時候發(fā)病,太醫(yī)的事只能是一早安排好的。所以是她早就知道昭修媛那日會出事,說明昭修媛身邊必定有她的眼線�!�
蘇棠直視蘭御女的眼睛,“而你又是整件事的知情人,很難叫人不懷疑你也作為幫兇之一參與其中�!�
蘭御女被蘇棠的目光盯著,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自家公主離世時的樣子,像是有塊石頭窒塞在胸口。
“看來我猜得不錯。因此貴妃才沒想過處置你,畢竟事情一旦暴露,你也得跟著遭殃,她相信你不會傻到犧牲自已來揭發(fā)她。”
蘇棠似笑非笑地看著蘭御女,“那你又打算將幾成真相告訴本嬪呢?將來本嬪要真拿著你說的東西去指證貴妃,只怕還會被你反咬一口吧?”
“妾身并沒這樣想。”蘭御女眼神游移。
她的確沒打算害寧昭容,但……真到了那時候,她自然會選擇對自已最有利的局面。
蘇棠往后靠在椅背上,“你不愿講實話,就不必在這耽擱時間了�!�
蘭御女聽到這話以為蘇棠不打算幫她救人,頓時慌了神。
“……娘娘問的,妾身都會告訴娘娘�!�
她說不清自已心里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