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么鐘伯恭呢?他難道也是老奶娘的孩子?還有鐘嬌蕊,她的一系列反常的舉動也能夠得到解釋——如果老奶娘也是她的生身之母�?墒�,鐘家祠堂中供奉的、與鐘家老太爺合葬的那位老祖母又在這個陳年的故事中承擔(dān)著什么樣的戲份?
獲知到秘密輪廓的的激動,以及對更多的未解之謎的疑惑,令他坐不下去,理智命令他不準(zhǔn)走出屋子,他只能在屋子里來回踱步,像一只拉磨的驢子。
“爺�!贝荷陂T外等了半天,終歸還是跫進來,“老奶娘的尸首在孝棚中陳放了兩天了,明兒就得下葬。大夫人的意思是葬進廟里去,大姑奶奶卻苦苦哀求著,讓老奶娘好歹的葬進祖墳,大夫人倒沒說些什么,大姑奶奶就強硬的帶著人直接去祖墳了,看樣子誰都擋不住。您看您是裝作什么都不知情任她去胡鬧,還是怎么樣?”
鐘景讓頓住腳步,是啊,他怎么沒想到此節(jié)呢?如果如他推測,老奶娘就是鐘彥禮的親娘,甚至是鐘嬌蕊、鐘伯恭的親娘,那么鐘嬌蕊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安葬她,叫她落葉歸根,死后名正言順的享受鐘家的香火。所以,這又是一個大好的機會,他迅速換上一身素服,道:“去祖墳,我倒要瞧瞧她能鬧出什么花樣來!”
鐘嬌蕊帶著林家的家丁護院,呈虎狼之勢,將鐘家祖墳團團圍住,不放旁人進來,而她自己則滿身素縞,手持孝杖,眼睛直直的盯著人在那里挖墳坑。
“二少爺,您不能進去�!辩妺扇锷砼宰畹昧Φ钠抛诱驹谌肟谔�,為的就是阻攔他。鐘泰和已經(jīng)進了死牢,鐘氏一族還沒有選出新任的族長,就算知道鐘嬌蕊要將一個外姓的奶娘葬進墳冢,也沒人愿做這“出頭鳥”,前來興師問罪。大夫人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以鐘嬌蕊所忌憚的唯有鐘景讓一人而已。
北風(fēng)烈烈,吹得衣裳獵獵作響,鐘景讓將雙手罩進袖籠,淺笑:“是嗎?”隨即叫春生將那幅畫拿出來,“請你將這畫交給姑媽看一眼,我在此等候。”
婆子接過畫來,還想再勸他幾句,鐘景讓氣定神閑的模樣讓她將話都咽下去,捧著畫交給鐘嬌蕊。鐘嬌蕊打開畫軸,臉色變了幾變,問:“他是什么意思!”
婆子道:“二少爺想要見您�!�
“叫他進來!”鐘嬌蕊的手緊緊抓著畫軸,幾乎要將它扯碎。
鐘景讓昂然直入,看見鐘嬌蕊,并不像之前那樣假客套,眼神落在她手中的畫軸之上�!袄夏棠锶ナ�,鐘家一座老宅子給她陪了葬,也不算虧待了她,加上這一張她年輕時候的畫像,真真是圓滿無憾�!�
“你說什么!”鐘嬌蕊顫抖著身體,眼睛里噴出火焰,“你再胡說一句試一試!”
鐘景讓收起微笑,與她對證著:“你看畫像的左眼角一顆黑痣,風(fēng)情萬種。老奶娘雖然風(fēng)燭殘年,但那顆黑痣?yún)s還在呢。況且一個人就算年歲再大,臉型、輪廓再不會改變,咱們都是聰明人,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奶娘是鐘彥禮的親娘,是姑媽你的親娘,也是我父親的親娘�!�
鐘嬌蕊冷笑兩聲,道:“是又怎么樣?大戶人家,這種事不在少數(shù),我娘她辛辛苦苦為鐘家養(yǎng)兒育女,一輩子操勞,就算沒有名分,也夠資格葬進祖墳。況且,她是你的親祖母,你的身上流著她的血!”
“姑媽又承認我了?”鐘景讓輕佻的反問,看一眼墓碑,心中更加清明,“我的祖母,她老人家的名諱是鐘南萍嗎?”
人都死了,進不進祖墳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古人的觀念跟咱們不同,他們視死如生,對這些更執(zhí)著。
第0064章
交鋒
“不是!”
像一只貓被丟進火爐中發(fā)出的尖叫,直沖天靈蓋,鐘嬌蕊反應(yīng)過于激烈,透出她的心虛不安。
鐘景讓摸著陳舊的墓碑,看風(fēng)化的程度,少說也得三十年了,或者更久,碑上除了楷書書寫的“鐘南萍”三個字,再無其他�!凹热徊皇牵脣尀楹我獙⒗夏棠�,啊不,是我那命苦的老祖母葬進這里呢?要我說啊,既然咱們帶來這么多人,再新開一個墳穴不好么?”
“她最早是我們姑媽的侍婢,死后應(yīng)當(dāng)與她合葬。這是她的遺愿�!辩妺扇锱酥浦榫w,呈現(xiàn)出一種刻意的平靜和冷漠。
“原來如此。”鐘景讓還是那樣戲謔的笑,“竟還有這樣一層關(guān)系,若不是姑媽點撥,侄兒我一輩子都想不透�!�
說話之間,墳?zāi)咕捅煌陂_,風(fēng)打著旋兒吹過,將在場的人都凍個透心涼兒�?粗魅藗儎Π五髲�,挖墳人將各自的疑惑咽下肚子:怎么三九寒冬的土地這樣好挖?
鐘景讓沒有避讓的意思,從旁邊拿了一沓紙錢,跪在棺前燒起來。鐘嬌蕊是個孝順的女兒,為老奶娘挑選的是上好的柏木,特有的香氣飄散入鼻,配著香火之氣,很是肅穆。
“祖母,你這一生過得冤屈,死后還要葬入別人的墳塋,愿你來世做個自在輕松的人吧,不要重復(fù)今生的悲劇�!�
鐘嬌蕊聽了這番話,淚水奪眶而出,她與母親同為女人,她愈是過得幸福如意,愈是心疼母親一生坎坷悲苦
,鐘景讓雖被她視為敵人,這些話卻說進她的心坎。
“夫人,要下棺嗎?”弱弱的請示。
在鐘嬌蕊做出回應(yīng)之前,鐘景讓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塵土,道:“且慢�!�
鐘嬌蕊的眼神瞪過來,兇極了�!澳阆胱鍪裁矗 �
“哪里能做什么呢?”鐘景讓跳下墳坑,“你是我唯一的姑媽,我是你唯一的侄兒,說來說去,鐘家如今只剩咱們倆,何必成天斗個烏眼青?我給我奶奶暖暖墳,這不是做兒孫的本分嗎?”
鐘嬌蕊看不準(zhǔn)他是何居心,但看他叫人點了火把,細心的照著墓穴的每一個角落,不時的將小石塊、碎樹根扔出穴外,并不像存心使壞。
“姑媽。”他拿火把照著那口舊的棺材,“我看這口棺材里似乎進了水,要不要重新安置一下呢?都是我的祖輩,豈能厚此薄彼?”
“不必!”鐘嬌蕊厲聲喝止,并指揮人抬起棺材,準(zhǔn)備下棺,“你快些出來,免得傷著你�!�
“不怕�!辩娋白屬嚻さ奶鹉樛妺扇铮拔业们魄七@口棺材,進了水豈不泡了姑奶奶的尸骨?”
鐘嬌蕊臉色大變,命人立即下棺,但墓穴中還站著位鐘二少爺,下人們不敢。
鐘景讓摸過墳坑上的工具,熟練的撬開棺材蓋子,鐘嬌蕊立即搶了把鐵鍬就往墳坑中填土,竟然想要將鐘景讓活埋。一直站在一旁不敢亂動的春生顧不上尊卑了,下死勁兒的攔著鐘嬌蕊。
鐘景讓一只手擋著劈頭蓋臉而來的泥土,另一只手護著火把往棺材縫隙中照去,不用看他也知道,這些動作不過是裝裝樣子。“哎呀,棺材中怎么沒有尸骨?快些報官,有人盜竊骨殖!”
鐘嬌蕊瘋了似的甩開春生,手中的鐵鍬揮舞如飛,她誓要將鐘景讓埋入泥土,與那些塵封多年的秘密一同腐爛成塵。
春生被鐘嬌蕊一身狠勁甩出去老遠,他背上的包袱也被撞得散開,從里面骨碌碌滾出一顆骷髏,定在地上,兩只黑窟窿冷冷的望著墳?zāi)骨暗娜恕?br />
“啊……”有人發(fā)現(xiàn)了人頭骨,忍不住發(fā)出尖叫。
鐘景讓踏著棺材爬出墳坑,春生立即爬起來扶他起身,他的口鼻中全是泥土,咳嗽了一陣兒才能說出話來:“姑媽,你是怕我將咱們鐘家的所有臟事兒都說出來嗎?你怕了,你真的怕了!”
“我知道你沒有安著好心!”她揮舞著鐵鍬向他砍來,帶著取他性命的決心,殺了他也沒什么大不了,她自信婆家和娘家的勢力能使她完美脫罪。
鐘景讓扭頭就跑,直到俯身將掉落在地的頭顱拾起,托在手里,像托著一樣很珍貴的瓷器。“姑媽,你知道這頭顱是屬于誰的嗎?”
方才骷髏掉落之時,鐘嬌蕊只顧著殺鐘景讓,并沒看到,現(xiàn)在乍一見,只覺得汗毛倒數(shù),手中的鐵鍬哐當(dāng)落地,她雙腿一軟,便即摔倒在地。
隨行的婆子忙來攙扶她,她卻無力的垂著頭,兩只胳膊支撐著上身,道:“叫他們都走,這里不要留人�!�
“夫人,可是……”
鐘嬌蕊只定定的看她一眼,她便立即閉嘴,轉(zhuǎn)身招呼著所有人,大家都知道這是鐘家家事,默然無語的離去,落下一片紛雜的腳步聲。
如今是鐘景讓占著優(yōu)勢,他憐憫又冷酷的看著鐘嬌蕊。
“這件事不準(zhǔn)再提及�!辩妺扇锾鸩弊樱砸粋扭曲的爬姿看著他,“今后我再也不會為難你,我承認你是鐘家的子孫�!�
鐘景讓不屑的笑:“姑媽,不必你承認,我本就姓鐘啊,是父親的兒子。”
鐘嬌蕊獰笑:“你真的以為我大哥會糊涂到這地步?就算他沒有子嗣,也不會輕易的將你認入家門,他早就料到你是鐘家的禍害,若非他遭逢意外,你早就被清除掉了。哪能活到現(xiàn)在,還做了鐘家的主人!”
鐘景讓眉心一蹙,他知道鐘伯恭與鐘嬌蕊兄妹情深,對她的信任勝過對大夫人,她說的是真話。
“我若非要探得真相呢?”像是挑釁,鐘景讓揚眉與她對視。
鐘嬌蕊手腳并用的爬起身,不顧沾染了泥土的衣裳�!澳阍囋嚒!�
這不算威脅,只不過闡述事實,以林家的勢力,若鐘嬌蕊不計后果,鐘景讓確實沒有一點勝算,連命都會搭進去。
“你不要以為我會像大夫人那樣寬容,大夫人畢竟不姓鐘,而我,作為鐘家最后一個兒女,絕對不惜一切代價要保住鐘家的名譽!就算后繼無人,就算從此敗落,也不能讓我父輩、祖輩的名聲受到污損!”
鐘景讓像聽到什么精彩的笑話似的哈哈大笑,他捧起手里的骷髏,問它:“她說不讓名聲受損,你聽到了嗎?其實她的本意是不讓鐘家的罪行昭示天下吧?那些骯臟的、帶著無辜之人血淚的發(fā)家史!”
鐘嬌蕊的臉色蒼白,像被人放干了血液,她的身體搖搖晃晃,不得不扶住身旁的墓碑,囁嚅著嘴唇:“你……你是什么意思?”
“燕王爺,金絲御瓷尊,鐘南萍�!辩娋白尵従�?fù)鲁鲞@幾個字,像經(jīng)驗老到的耍猴人在逗弄一個玩物,一面說一面觀望著她的神情,果然看到她由狂怒轉(zhuǎn)而懼怕,她放下所有的驕傲,蜷縮著跪倒在地。
春生嚇得捂住嘴巴,他從沒見過如此卑微的大姑奶奶。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辩妺扇锩嫒缢阑�,像蛇被抓住七寸,“你是聰明人,不會選擇魚死網(wǎng)破�!�
“姑媽,這不折煞侄兒了嗎?”話說得好聽,卻傲慢的受著她的跪,他心里長久以來憋著的一口氣慢慢消融、飄散,是一種咬牙切齒的痛快,“我什么都有了,錢、女人,鐘家早晚都是我的,請問,我的姑媽,你能給我什么?”
鐘嬌蕊眼前是模糊的黑白,整個世界都失去色彩,祖墳被松柏包圍著,常年陰冷,她身前是一堆沒有化的薄雪。長吸一口氣保持清醒,她問:“你想要什么?盡可以明說。你若想要迎娶那女人,我可以為你們張羅一切……”
“我說了,我要一個真相�!辩娋白尣荒蜔┑拇驍嗨爸灰涯阒赖乃卸几嬖V我就好。我也是鐘家的子孫,不會把這些丑聞流出去,姑媽,你沒必要隱瞞我。如果被我自己猜出來,可就不一定了�!�
“不,我不能說!”
“是不能說,還是不能跟我說!”鐘景讓逼近幾步,與她對視,“你還在懷疑我!”
“我當(dāng)然懷疑你!我肯定你不是鐘家的孩子!”悲憤之下,鐘嬌蕊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你以為真的能瞞得過去嗎?大哥從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肯定你不是他的兒子!他見過幼年時候的景讓,那是他雖還在襁褓,但眉眼卻跟我大哥一模一樣,還有,他的后背有一片紅色胎記,也跟我大哥一樣。可是你呢,你有嗎?你像他嗎?我們鐘家從沒有你這樣身材高大的人,桑幽蘭一家也不過都是普通人的身高,你為什么會長得這樣高?還有,我們鐘家的孩子,都身體孱弱,只有我和大哥稍稍健康一些,大哥是因為在年幼時遇到過一位神醫(yī),吃了許多補品,但其實也有許多隱疾;我是因為是個女孩兒�?墒悄隳兀磕銥榱耸裁�?”
鐘景讓步步后退,難以置信的望著她�!澳阏f我不是鐘伯恭的孩子?”
鐘嬌蕊咬牙一笑:“對,你不是我大哥的孩子,大嫂罵得對,你不過是個小雜種!”
鐘景讓茫然的望著前方:“那我是誰?”
難道那個陳醉才是。。。
同感,因為自己兒子體弱多病,所以救活了那個帶疫病的小孩兒,訓(xùn)練他替自己報仇
全家都體弱,這家里有問題啊
第0065章
身份
鐘嬌蕊的眼中滿是怨毒:“去問你娘桑幽蘭。她不知跟什么野男人茍合生下你,非把你當(dāng)成鐘景讓來養(yǎng),叫你長大以后來鐘家報仇雪恨吧。你也不過是她手里的工具而已!”
鐘景讓被她這些話攻擊的潰不成軍,他不相信,二十多年的堅持,無數(shù)個日夜的煎熬,用盡心力的算計,全力以赴執(zhí)行,末了,居然大大的打了一個折扣。他這一生都在復(fù)仇,為了母親,為了外祖父母,為了舅舅,他們都是他血濃于水的親人,死于同樣血脈相連的他的父親之手,所以恨就格外強烈。但是現(xiàn)在,他突然不是鐘伯恭的兒子了,那些刻骨的恨意也不再像昔日那般濃。
如果他不是鐘景讓,那他是誰?
鐘嬌蕊嗤笑,釋放著惡意,肆意嘲諷:“我大哥一直都知道。他說,他已經(jīng)制訂好計劃,會將你置于死地。他從來都沒有被你騙倒,從來沒有!”
“好了,我不是鐘家人。”掩飾好內(nèi)心的慌亂無措,鐘景讓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輕松,“鐘家的丑聞與我無干。我只需要將一對金絲御瓷尊上交官府,剩下的一切都聽天由命吧�!�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急躁又一次占據(jù)鐘嬌蕊的心,“我說過了,我可以幫你洗白身份,讓你做鐘家名正言順的少主人。大哥已經(jīng)過世,這個世界只有我知道原委,只要我不出聲,你就是鐘家二少爺,不會有假�!�
“姑媽,你小看了我,高看了你自己。”鐘景讓冷淡的惦著頭顱,“我會把一切都弄清楚,就算我不姓鐘,但我身上流著桑幽蘭的血,為了桑家復(fù)仇,是我生來的使命。我所說的復(fù)仇,可不止你想到的那些�!�
“你到底要做什么!”鐘嬌蕊的喉嚨充血,叫得難聽。
“你會知道的�!彼治罩^顱,準(zhǔn)備離去,“你可以試一試叫人把我扣下來。寶瓶說不準(zhǔn)明天就出現(xiàn)在公堂上,到時候看看你林家和洪家能不能包得住這把火!”
鐘嬌蕊火氣上涌,鼻子里飚出血來,眼睜睜看他拖著頭顱揚長而去。而她的腳邊,散落著那張母親年輕時候的畫像,她捧起畫像,高聲痛哭。
周子知像一個多動的小兒,一會兒策馬狂奔,一會兒下馬觀景,凡是路過茶館,必然停下喝茶。不到中午就四處張羅找酒樓,吃飽喝足還要順帶買些零嘴。走了一路,她吃了一路,瓜子殼、話梅核、冰糖葫蘆串,扔得到處都是。
蕭孟園忍不住勸道:“喝著風(fēng)吃這么多東西,受得住嗎?”
周子知嚼著龍須糖:“不礙的,蕭教諭,我自小就這樣,早就練出一副鋼鐵的腸胃。你要不要吃糖,又甜又糯,比煙霞縣的好吃多了。”
簡直雞同鴨講,蕭孟園無奈的搖搖頭。
“煙霞縣不太合我的胃口。”周子知來了聊天的興頭,“要不是我爹,我可能不會在這里定居�!�
“之前住在何處?”蕭孟園不得不搭話。
“四海為家,我喜歡漂泊,那才是我的生活。”周子知望著天空,“或許今后我還會重新過上那樣的日子�!�
蕭孟園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香漪呢?你現(xiàn)在是她的丈夫,就算浪跡天涯,也得帶上她吧�!�
周子知脫口而出:“她有自己的打算……”隨即住了口。
“什么?”蕭孟園狐疑的看著她,“你說什么?”
“沒什么�!敝茏又Φ拖骂^看路,“我說說而已。”
下午又起了風(fēng),盡管周子知身穿厚重的皮裘,頭戴毛氈帽,凜冽的寒風(fēng)還是透過衣物縫隙,直抵骨髓。未愈的腿腳開始發(fā)疼,像被浸在冰冷的河水中似的難熬,她揮揮手,叫�;镉媯儯骸霸谶@里找個住處吧,太冷了,馬也受不住�!�
大伙計看看周圍的環(huán)境,前面有個客棧孤獨的矗立著,四周靜謐得只能聽見風(fēng)穿過枯枝敗葉發(fā)出的沙沙聲,實在太過荒涼,不適宜投宿,便建議道:“少東家,還是再往前走一會兒吧,馬上就要到鎮(zhèn)上了,那里有一家大客棧,又干凈又安全。”
周子知卻堅決的搖頭:“不能再走了。咱們?nèi)硕啵有蕭教諭在身邊,多小心些就是了。等回去給你們加賞錢�!�
在她的堅持下,一行人只好進了這個黑洞洞的客棧,好在老板娘熱情周到,命小二將馬匹牽到后院喂草料,她忙著倒茶做飯,不一會兒,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大家這才安定下來。
周子知卻腹痛難忍,臉色蒼白,額頭上冒著細密的汗珠,她強忍著疼痛,叮囑老板娘煮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姜湯,送到她的房中。顧不上用飯,她踉蹌著回到睡房中,倒在床上捂著肚子呻吟。
真是倒霉,偏偏這時候來了月事。紫芝從行囊中翻出月事帶,換好之后忙整理衣裳,出門在外,不得不小心一些。她這會兒十分思念香漪和春瑤,暗想:若是帶她們出來就好了,不必裝得這樣辛苦。
“是不是吃壞了肚子?”蕭孟園推開房門,坐到她的床邊,他雖不喜歡周子知的性格,但出門在外理應(yīng)相互照應(yīng),“我給你把把脈,若病情嚴重,就立刻叫人去找大夫�!�
紫芝將頭埋在枕頭里,伸出一只手腕來,蕭孟園將她的袖子挽上去,右手搭脈,號了許久都沒得出個結(jié)論:這脈象弦、細、澀、滑,是月經(jīng)不調(diào)之象,可眼前這人是周子知、香漪的丈夫,真真切切是個大男人�?磥硎亲约簩W(xué)藝不精,少年時他曾立志做一個名醫(yī),找出醫(yī)治彥禮的藥方,后來學(xué)業(yè)漸重,醫(yī)術(shù)也學(xué)得不上不下,到如今,竟然荒廢了。
“勞煩你問問老板娘,我要的紅糖姜湯熬好了沒有?”紫芝痛得沒有一絲力氣,整個世界都像離自己遠去,本來她月事就不調(diào),加上這鬼天氣,痛上加痛,媽的下輩子一定不做女人了,太麻煩。
蕭孟園為她脫了鞋子,蓋上被子,道:“好,我現(xiàn)在就去。”不大一會兒便端著一碗紅糖姜湯回來,紫芝勉強坐起身來,蕭孟園往她臉上看去,只見一張臉毫無血色,嘴唇更是白得嚇人,渾身都在哆嗦,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我隨身攜帶有治療腹痛腹脹的藥丸,你要不要吃一顆?”蕭孟園遞過碗,關(guān)切的問。
紫芝顧不上燙嘴,仰頭將一碗姜湯喝干,繼續(xù)躺回去,勉強哼哼幾聲,算是拒絕。
蕭孟園又覺得她是得了風(fēng)寒,摸摸她的額頭,并不燙,這到底是什么怪毛病?
伙計們在外面吃了飯各自回訪歇息,倒不是不管少東家,只因周子知因為擔(dān)心自己的女兒身被識破,平常與伙計們并不親近,甚至刻意制作出疏離感,所以他們都不敢多問。
蕭孟園的客房在周子知隔壁,他天性淳厚善良,不放心她一個病人獨住,夜里便和衣而睡,時刻留心著她這邊的動靜。
紫芝睡了一會兒,感覺小腹不再那樣痛,肚子卻又餓了,掙扎著起身,想去廚房找些東西吃,一開門,風(fēng)姿綽約的老板娘左手提著食盒,右手提一把黃燈籠,作勢要敲門。
“公子,你要去哪里?”她聲音宛轉(zhuǎn)柔媚,其中夾雜著曖昧的柔情蜜意。
紫芝低頭聞到食盒中飄出菜香,老板娘掩嘴一笑:“知道公子未曾用晚飯,特意為你做了些精致的菜肴,還有酒呢�!�
紫芝忙接過食盒,點亮燈燭,老板娘跟進物種,順勢將門掩上,伸出一只嫩白無骨的手,將食盒中的酒菜一一擺到桌子上,紫芝抓著筷子一瞧,一盤子燒鵝肉、一盤拆豬蹄、一盤炸魚,也不論鮮美不鮮美了,掄起筷子就往嘴里添。
“公子,喝些酒水,莫要噎著�!崩习迥镞m時的遞過一杯溫得熱熱的茉莉花酒來,紫芝抿了一口,酒氣與茉莉的芬芳交織纏綿,滑過舌尖,甜而不膩,沒有絲毫的辛辣。她這才抬起眼睛來端詳一眼這香噴噴的女人,只見她眉如新柳,眼中波光瀲滟,顧盼生情,雖不很美,但勝在柔媚,像一朵嬌艷的夜來香。
“多謝大姐�!弊现コ缘锰保蛄艘粋響亮的嗝。
老板娘笑這為她順著后背:“慢些吃,夜長著呢,不必著急�!�
紫芝點點頭:“言之有理�!痹谀腥硕牙锎龅竭@樣一位和善溫柔的大姐,她感到一陣心安,這世上女人比男人美好得多,只可惜她卻無法以女人的身份示人,因為女人不準(zhǔn)拋頭露面,也不知這樣無理的規(guī)矩是誰制定的,想必是個及其懦弱無能的男人,生怕被女人搶了風(fēng)頭吧。
腦子里胡思亂想著,手下不停,酒菜很快見底,紫芝滿意的長舒一口氣,站起身來,一躬到底:“多謝大姐,這些酒菜請記在賬上,明兒一塊算上。”
老板娘又掩嘴一笑,伸出一只手指,點點她的額頭:“你道我這么晚了來給你送飯送酒的,是為了賺你的銀子?”
他倆還挺般配,性格互補,歡喜冤家。
第0066章
仙人跳
紫芝摸摸后腦勺,開店的人不為賺錢,還為什么?難道是看上自己了?壞了,看她那勾人的眼神,還真的是瞧上自己了。紫芝忙垂下眼睛,假裝不解風(fēng)情:“大姐,時候不早了,明天一早還要趕路,我要歇息了�!�
“夜長天寒,旅途寂寞,公子,我愿為你暖被驅(qū)寒。”隨著嚶嚀一聲,老板娘撲了上來,紫芝未曾防備,被她撲倒在床上,隨即便看她解開她自己的衣衫,露出一抹酥胸來。
雖是艷福,可她享不得,正在掙扎,聽屋門被人踢開,傳來一聲怒吼。
仙人跳!紫芝腦中迅速閃過這個詞,這么多年行走江湖,沒少聽說這個常見的圈套,但由于身邊有老爹在,她從未親身經(jīng)歷,沒想到頭一回自己出門,便實實在在的被套牢了。
她空有一身工夫,被這女人用豐腴的身體死命的壓著,什么都施展不出。況且小腹疼痛,急躁之下,只覺得一股暖流從身體流出,她騰出一只手往屁股上摸去,濕殷殷一片,是經(jīng)血。
“好啊,你小子,敢動老子的女人!”一點兒未出乎意料,他們的手段還真低劣,紫芝無奈的躺著不動,盤算著得拿出多少銀子消災(zāi)。
趴在她身上的老板娘驚天動地的哭著,但就是不下來,紫芝被壓得幾乎喘不上氣來,冷冷靜靜的問她:“大姐,差不多得了,我肋骨快被你壓折了。”
老板娘也覺得幾分尷尬,撐著床板站起身來,但卻不肯整理衣衫,頭發(fā)也被她自己扯得亂糟糟,抹著根本就不曾流下的眼淚,委屈的抽噎。
她身旁的男人并不算高大,但肥胖,橫著一臉肉,氣勢洶洶的將紫芝一把從床上抓起,抬手就要打。卻被人喝止:“就算他冒犯了你的妻子,也不許打人!”
屋中這三人都抬眼往聲音來處看去,卻看蕭孟園端著油燈站在屋門,肅穆的神情和端正的氣勢讓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蕭教諭,救我!”被男人抓著前襟的周子知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小雞仔,虛弱無力的發(fā)出求救。
“你是什么人?”老板娘宛轉(zhuǎn)的眼睛飄到他的身上,挽一挽散在額前的碎發(fā),楚楚可憐的擦拭眼角,“看公子是個正派人,怎么與這種惡棍混在一起?”
蕭孟園厭惡的看周子知一眼,他并沒有睡熟,這邊的動靜他一直都聽著呢。老板娘進房之時,他就已經(jīng)起身,留心聽著,但耳聽不及眼見,他誤以為周子知真的對這位風(fēng)云絕佳的老板娘有非分之想。
“蕭教諭,這是仙人跳,他們夫妻設(shè)下的圈套,我是冤枉的!”紫芝忙分辯,她要爭取蕭孟園的信任,不然真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是老板娘自己貼上來的,你瞧我的衣裳好好的,是她自己脫了衣服誣賴我�!�
“是奴家看公子沒有吃晚飯,好心好意為你送些飯菜來,誰知你這樣不尊重,將奴家壓到床上,亂摸亂親,還脫了奴家的衣裳……”老板娘悲切的啼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屈辱,“奴家實在活不下去了……”
男人像收到信號,將周子知一下?lián)サ乖诘兀锨熬痛�,周子知忙抱住頭,牙一咬,任他打吧,留一條命就行,她認栽了,誰叫自己不夠小心。
“等一下。”蕭孟園冷冷的阻止,“他侮辱了你的妻子,報官抓他就是,官府自然會對他懲戒,你現(xiàn)在打了他,最多再要一些銀兩補償,而他今后還是改不了這惡行!”
看起來,蕭孟園竟然恨殺了自己,紫芝不禁暗罵,都說當(dāng)官的沒有良心,媽的一個小小教諭的心腸都這么黑!
老板娘不知蕭孟園是什么路數(shù),怔了一怔,方才泣道:“公子,我知道您是一片好意,可是奴家若是見了官,今后還怎么做人呢?”
紫芝氣得捶著床沿叫道:“我可沒動你!天地良心!”
蕭孟園冷哼一聲,他親眼見過周子知跟兩個煙花女子進出客棧,這人好色成性,理應(yīng)受些教訓(xùn)!
“蕭教諭,我沒有侮辱她!”紫芝掙扎著起身,轉(zhuǎn)臉看向老板娘,“你要多少錢?說個數(shù)目,小爺我認了!誰叫我這雙招子沒有放亮些呢?只要不耽誤我做生意,花錢買個教訓(xùn)!”
老板娘的心這才放下來,將帕子在手中絞了一絞,咬咬嘴唇正想報價格,卻被蕭孟園攔下:“不許私了,他已經(jīng)犯了罪,應(yīng)當(dāng)交由官府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