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居然敢攪自家生意,男人放下紫芝就朝蕭孟園走來,蕭孟園從容的從袖中拿出官憑,向他一展,道:“我是煙霞縣教諭蕭孟園,與你們李縣令是朋友,咱們縣衙說理去�!�
老板娘和男人交換一個眼神,他們做得是不法的買賣,怎敢見官?老板娘忙扭動腰肢攀上蕭孟園的膀子,勉強笑道:“大人說什么呢?咱們開門做生意,講究的是和氣生財,奴家雖吃虧,卻不能不顧大局,算了,我們不跟這位公子算賬了。況且奴家是個婦人,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怎么敢說出去呢?打落牙往肚子里吞吧�!�
蕭孟園鐵面無私,道:“怕什么,我給你們作證!”說罷,怒視著周子知,他恨他娶了香漪還胡天胡地,這種浮浪男子,必須要叫他受刑,扒去一層皮方能改了本性。
紫芝氣得渾身發(fā)顫,她抬手指著蕭孟園,怒道:“我與你平日稱兄道弟,還主動捎帶同行,好呀,你與這班下三濫的賊人一同誣陷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非禮這老板娘了!”
蕭孟園冷笑:“雖沒有看到,但耳朵聽得清清楚楚。還有,你若行的正坐得端,別人就算要誣陷你,也找不到機會!”
紫芝大跳起來,恨不能立刻找把刀與蕭孟園同歸于盡,但她很快冷靜下來,這不是置氣的時候。如果真的被他送進縣衙,耽誤了生意不說,自己的身份也就公諸與眾了,實在劃不來。想來想去,她得了個主意,軟聲細語的向蕭孟園道:“蕭教諭,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說完你再做決定可好?”
蕭孟園一攤手:“請說�!�
紫芝為難的看一眼老板娘和男人,道:“你們二位給我挖的陷阱,如今就連你們自己也被陷進來了。我說,大哥大嫂,行個方便,我跟這位大人說幾句話,或許咱們都不必進縣衙�!�
老板娘是個痛快人,點頭道:“好,公子,全靠你了�!闭f罷,帶著男人走出門去,不忘在外面掩上門。
紫芝走到蕭孟園身前,一躬到底,直起身子方道:“大人,我知道你對我有成見,有一個詞叫什么來著?疑鄰盜斧,對,就是這個。你看到我曾經帶著兩名妓女出入客棧便認定我是個好色之徒,所以今日遇到這‘仙人跳’你覺得是我咎由自取。既然大人這樣頑固,我若拿出一樣你無法辯駁的理由來,不知大人會不會向我道歉?”
蕭孟園輕蔑的看著她:“你有什么證據?”
紫芝臉脹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她的腦子很亂,不知用什么方法證明自己確實沒有強迫女人的能力,但總不能在蕭孟園面前脫光衣服吧。蕭孟園偏冷笑著逼問她:“說呀,周子知,你不會在故意拖延時間吧。告訴你,今天無論如何,我都得給你一個教訓!叫你知道這世上還有王法!”
狂怒之下,紫芝抓起蕭孟園的手就按到自己胸膛上,蕭孟園冷不防覺得手下一片酥軟,像按到一團棉花上,他還下意識的抓了一抓,隨后腦子里轟隆一聲,潮紅從耳根涌起,迅速傳遍整個臉龐,他立即放開手,結結巴巴的說:“你……你?”
紫芝看得痛快,換成是她冷笑�!笆堑模捊讨I,我是個女人,名叫紫芝,敢問一個女人如何侵犯另一個女人?您若是還不相信,我可以脫了衣服再叫你檢查一遍。不過那個時候,無恥的好色之徒就是你了!”
蕭孟園難以置信,他步步后退,指著紫芝哆哆嗦嗦的問道:“你……你不是香漪的丈夫嗎?怎么會,怎么會?”
紫芝冷哼一聲:“沒錯,我就是香漪的丈夫,我們九歲的時候就定親了,每天在戲臺子上扮夫妻。怎么?誰說女人不能娶女人呢?我偏偏要跟她成親,偏偏要出門做生意,偏偏要做少東家。你們男人能做的事情我能做,你們不能做的我也能做!就非要做出個樣子給你們瞧瞧!”
強烈的震驚過后,蕭孟園大概捋清楚香漪和紫芝的關系,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對紫芝的偏見差些釀成大禍,他是個敢作敢當的人,低下頭誠懇的道歉:“是我的不對,先入為主,總把你當成品行不端的人。紫芝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錯。”
紫芝揚眉吐氣,昂著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蕭教諭知道錯誤就好,你好歹是個官吏,若總是這樣浮于表面的看待別人,今后難免不犯下大過。算了,這回就不與你計較,還是趕路重要。”
蕭孟園轉眼看到床邊的血跡,也猜透她為什么突然腹痛,心中愧疚難當,彎著腰不斷稱是。
正在此時,卻見外頭燈火通亮,傳來官兵的呼喝之聲。
第0067章
疑點重重
紫芝氣得直跺腳,指著蕭孟園怒斥道:“你這兩面三刀的家伙!終歸還是叫來了官府的人,你……你叫我怎么辦!”
蕭孟園也不知所以,將她擋在身后,道:“你不必驚慌,我出去瞧瞧怎么回事�!弊咧灵T口又轉回頭道,“這些人絕不是我叫來的,你想我身邊并沒有帶文竹,這商隊之中,除了你,我并沒有熟悉的人。怎么會命人跑出去報信?”
紫芝明知道他說得有理,卻還是白他一眼,表示不屑。
蕭孟園闊步走出房門,聽有人在人群中高喊一聲:“是孟園老弟到了嗎?”
蕭孟園忙走到燈火輝煌處站定了,道:“是我,敢問是清正兄嗎?”
一位蓄著胡須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走出,握住他的手笑道:“沒想到你我在此相遇�!闭谴说氐目h令李清正。
“清正兄,你為何到此啊?”蕭孟園不知是誰跑去報的官,居然還冒用了他的名頭。
李清正身邊走出了車馬行的大伙計,他是個沉穩(wěn)的人,跟在周慎身邊好多年了,一早就聽到少東家房里傳來爭吵聲,也聽到蕭孟園說要去報官,為幫助小主人擺脫麻煩,他便騎馬飛速趕往前面的鎮(zhèn)子,想要報知里正,卻未曾想到令大人恰好就在此地巡查,一聽蕭孟園三字,立即帶著人馬趕來。
蕭孟園看看身旁風塵仆仆的大伙計,有些哭笑不得,不論怎樣,他一片忠心可鑒,便拍拍他的肩膀:“有勞你了。”
“怎么?這家客棧居然敢設下圈套,引誘客人上鉤,還被孟園老弟給撞上了!實在是丟我寧河縣的臉吶!”李清正捋一把胡子,不住的搖頭,轉身叫人去把店家夫妻拿來。
“叫他們去審訊。孟園老弟,你我去坐一坐�!崩钋逭M了客房之中,叫人點亮燈火,拿來火爐,兩人對面而坐,“怎么不聲不響的來到寧河?是公干還是私事?”
“可以說公干,也可以說是私事�!睂幒涌h與青石縣相鄰,也許李清正能對破獲鐘伯恭一案提供一些幫助。蕭孟園沉吟半晌,終于還是將此行的目的說了。
“三年之前的案子。”李清正笑道,“這位鐘員外的死我還真的有印象。那是我上任以來接的頭一個案子�!�
“可是,他不是死在青石縣嗎?”
李清正點頭:“是死在青石縣不假,但尸體卻落在我寧河縣境內�!�
“奧?清正兄想必見過那具尸體嘍?”蕭孟園激動的湊過來,“不知還記不記得當時的情形?”
李清正爽朗一笑:“怎么可能不記得呢?那是我頭一回親自查看尸首,況且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
“面目全非�!笔捗蠄@道,“是了,他當時從山崖滾下,被巖石刮擦、與地面撞擊,身體當然會受到損壞�!�
李清正卻搖頭,捋捋胡須,道:“當時我也曾經這樣想過,仵作所寫的尸格上也是這樣記錄。但是事情卻并非這么簡單。這案子牽扯兩個縣,不,確切的說,是三個縣:案發(fā)的青石縣、尸體滾落的寧河縣、尸體的籍貫煙霞縣,正因如此,我肚子里的許多疑問并沒有得到解答便匆匆移交出去,并很快結案�!�
“清正兄指的是……”蕭孟園放低身子,聚精會神的聽他怎么說。
李清正輕嘆一聲,道:“這案子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提及,不想孟園老弟你居然還在一心查訪,我在寧河的任期快滿,臨走之前,將這些疑惑說一說,也算了解一段心事了�!�
“當時我看尸體衣衫雖有破損但基本整齊,并且不像頭部那般污濁模糊;尸體的手指甲縫中沒有泥土,這說明死者在滾下山崖的過程中并沒有掙扎,也就是說,他在掉落山崖之前人就已經死了。為了驗證這一點,事后,我命衙役和仵作找了一口肥豬,將豬從山崖上扔下,肥豬一路滾落,雖然受了很多傷,但并沒有死,而且蹄上、口中都有很多泥土和枯草。之后,我叫人將肥豬悶死,再滾落山崖,這一次,肥豬的頭部雖然也受了傷,但與身體上的傷痕分布均勻,并不是特別的重。”
“我將這些全部以公文的形式轉給主審案件的青石縣縣令,但他并未采用我的推論,堅持鐘伯恭是意外墜崖而亡,鐘伯恭的家人也并未提出異議,我也沒有堅持做‘出頭鳥’�!�
蕭孟園了解鐘家,鐘大夫人娘家勢力很大,她若是堅持,案子絕不可能輕易了結�!八募胰�?當時是鐘家二少爺來處理的后事嗎?”
“是的,那是個很出色的年輕人,長身玉立,處事老到,我還特地跟他說了這些疑點,但他并沒有放在心上。”李清正惋惜道,“如果他的家人能堅持一下,或許真相并不難發(fā)現�!�
鐘景讓!蕭孟園的心猛然皺成一團。他本就是鐘伯恭的私生子,鐘伯恭死了,得利最大的人就是他。還有彥禮,對,彥禮死了,伯恭死了,鐘家只剩下鐘景讓他自己這一個繼承人,鐘家才能完全屬于他!這就是他的殺人動機吧。
可是他用了什么手法殺了鐘伯恭呢?還有,據說鐘伯恭出門遠行之時身邊有一個貼身的傭人,那傭人之后也不知所蹤,他在這起案件中起了什么作用呢?如何能找到他呢?蕭孟園便問李清正可有這名仆人的線索。
李清正搖頭道:“沒有。此人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青石縣認為此人亦跌下山崖,被山上的野獸分食了——這并非無稽之談,案發(fā)五天后,有人在山中撿到一匹無主的馬,經過鐘家人的辨認,是那名仆人的坐騎�!�
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體,一名不知所蹤的仆人,一匹在山林中游蕩的馬匹。鐘伯恭之死只有這些線索,它們都有相應的解釋,雖不算邏輯縝密,但也能勉強說得過去。
鐘景讓當然可疑,蕭孟園幾乎認定他就是兇手。但大夫人的態(tài)度卻更令他意外:大夫人是鐘伯恭的結發(fā)妻子,二人算得上鐘瑟和弦,鐘伯恭慘死他鄉(xiāng),大夫人既有頭腦又有勢力,為什么卻置那么多疑點不理?
天色大亮,東半邊天,絢爛的云霞像五彩織錦般鋪展開來,將寒冷的冬日裝點得分外壯麗。寒風依然凜冽,拂在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冷得人神志清醒。商隊已經啟程,長長一串人、馬、車,都斜斜的拉著長而清晰地影子,不急不緩的往前走。
紫芝不犟了,老老實實的坐進車里,還鋪上厚厚的棉被,身體隨著車子搖擺不定。她認定蕭孟園是個真君子,不會將她的秘密泄露出去,但昨天他的手在她的胸上那一抓,卻好似個貓爪子,已經透過皮肉,鉆進心里。
“二爺,您要找的人帶回來了。”
春生向外頭一揮手,兩個勁裝漢子抬著只不斷扭動的麻袋走進門來,將麻袋扔到地上,解開麻繩,從里面抓出一個蒙著雙眼、捆著手腳、塞著嘴巴的中年男人。雖然狼狽不堪,但還是能瞧出這人容貌出眾。
鐘景讓袖手坐在椅子上,雙眼微微瞇起,靜靜地、若有所思地望著他。這院子是他外公外婆和舅舅殞命之地,荒廢了多年,他也沒有叫人整理,只收拾出一間房子、幾張桌椅,當做審訊的“公堂”。
“聶縣的陳老爺�!辩娋白尶此l(fā)抖的身體和充滿恐懼的眼神,安慰著,“不必擔驚,找你來不過問幾句話,說好了就放你回去�!�
陳銘看他器宇軒昂,應該是這伙土匪的首領,不停的磕頭:“爺,我不過是個小門小戶,手藝人出身,能有幾個錢��?您寬宏大量饒了我吧!”
“我說了,不是要錢。”鐘景讓不耐煩的皺皺眉頭,“安靜一些,聽我問你問題�!�
陳銘忙點頭:“爺,您問,您問,小的一定知無不言�!�
鐘景讓撥弄著手爐,隨意的問:“你曾經到過煙霞縣對不對?”
陳銘似乎對煙霞縣十分忌憚,本不想承認,但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實話:“是的爺,我十多年之前是去過一趟�!�
“陳老爺是個痛快人。”鐘景讓滿意的點點頭,向一旁拎著冰水的漢子擺擺手,顯然這就是為陳銘準備的刑具,漢子點點頭,落地無聲的將水桶拎出去。陳銘的牙齒不自覺的上下相撞,發(fā)出細微有節(jié)奏的“得得”聲。
“來煙霞縣就沒有什么奇遇嗎?我記得你是一名焗匠,有沒有修理過什么熱別的東西?”鐘景讓調笑的看著他,像在看一只被恐懼包圍的貓。
陳銘的顫栗由牙齒傳染全身,他的身體像敲響的戰(zhàn)鼓,腔子里發(fā)出咚咚的聲響�!拔摇摇彼o張的幾乎說不出話來,頭上冒出冷汗來,“爺,我確實給人修理過東西……”
“奧?修得是什么東西?”鐘景讓將耳朵側向他。
使勁咽一口吐沫,陳銘顫抖著聲音說道:“是……是一具塑像。”
第0068章
柳暗花明
鐘景讓和春生對望一眼,應當是那一對金絲御瓷尊啊,怎么又成了塑像?
“你不是個焗匠?怎么可能會修塑像!”鐘景讓沉下臉來,“陳銘,你若不老實,別怪我不客氣!”
陳銘早些年雖東奔西走,風餐露宿,吃了不少苦,但這十多年來養(yǎng)尊處優(yōu),兒女繞膝,還有兩房妻妾,不肯讓自己吃一點苦頭,養(yǎng)得細皮嫩肉,這會兒在地上跪得膝蓋酸痛,再經不得什么冰水大刑了。顧不得保守秘密,他忙一五一十的將當年的經歷說了一遍。
原來,當年鐘伯恭是找過陳銘,但不是叫他修理瓷器或者鐵器,而是修理狐神娘娘的塑像。
“爺,您方才問了,為什么叫我一個焗匠去修理塑像?因為我幼年時候跟著師父學過幾年的泥塑,后來師父得急病死了,我才又重新學了焗匠。這些話,我跟鐘家族長鐘泰和喝酒的時候聊過,是他向鐘大老爺舉薦了我�!�
“你是如何修理狐神娘娘塑像的?”鐘景讓逼問道,“煙霞縣有那么多泥匠,為何要選你?”
陳銘無奈的搖頭:“爺,這我怎么會知道呢?人家出錢我出力,怎敢多嘴問為什么。后來我自己忖度著,或許那塑像是鐘大老爺不小心摔壞的,為了不叫人知道,才找我這個遠路來的工匠。狐神娘娘身上當時有幾個破洞,我沒費多少工夫,很快就修好了�!�
鐘景讓邊聽邊考慮,聽他就此說完,嘴角上又浮出冷笑來�!澳惝斘沂侨龤q小孩?”也不再多跟他廢話,而是問他:“你覺得這個世上最恨你的人是誰?”
陳銘被他問住了,疑惑的瞧著他。
“我提醒你一下,你應當還記得邵氏吧?她是鐘泰寧的妻子,與你相好,還生下一個女兒,你跟她的女兒。那女孩長得很像你,叫做鐘錦瑟,是個如花似玉的女娃,只可惜,她前些日子被鐘泰和誤殺了。邵氏因此瘋死。鐘泰寧一夜之間失去女兒和妻子,但他并不敢恨他的哥哥,而是恨你,是你給了他人生的希望,也是你給了他人生最大的恥辱。所以我讓他去聶縣做更夫,找準時機將你劫來�!�
極力隱藏的丟臉事被人毫不留情地、樁樁件件地翻出來,陳銘臉色蒼白,一張俊臉毫無生氣,無力地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無盡的絕望和羞恥在心中盤旋。
“你既然不愿說實話,那我就將你交給鐘泰寧處置好了。”
鐘景讓輕輕松松的說完這話,起身就要走,卻被陳銘一把扯住衣角,他自是掂得清楚輕重:“爺,我說就是�!�
“肯說了?”
陳銘拼命點頭,生怕他說到做到,將自己交給那半人不鬼的鐘泰寧�!拔艺f我說,事到如今我還有什么好隱瞞的?”
鐘景讓重新坐回椅子。
盡管已決定說出事實,但在開口的那一剎那,陳銘還是頓了一頓,他臉色凝重,眉頭緊鎖,眼神中透露出些許掙扎。“爺,狐神娘娘的身體中裝得不是稻草和泥土,而是……”時隔多年,提及這段經歷,他的心還是不由自主的恐懼,“而是一具白骨,是人骨�!�
“人骨?”鐘景讓從椅子上站起,俯下身子與他對望,眼中的壓迫感如同千鈞重擔,沉甸甸地壓在陳銘的心頭,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你確定是人骨?”
陳銘無力的點頭,囁嚅著:“沒錯,是,是人骨,而且還有人頭,但是塑像的脖頸處斷了,我沒有本事重新將人頭再包裹起來安回塑像,只好傾盡所學重新用泥土塑了個頭,安在狐神娘娘的身體上……”
鐘景讓心頭大震,沒想到鐘南萍墓中的人頭居然是這么來的。
春生見狀,忙急急的走出去,不一會兒就取來人頭,鐘景讓親手打開盒子,將人頭呈現給陳銘來看�!笆沁@個么?”
陳銘看了一眼便肯定的說:“是,就是這個。當年我本以為能復原那狐神娘娘,便將這人頭畫下來,做了許多設計,但都沒有成功。我認得的�!�
“其余的呢?鐘伯恭有沒有跟你說過這尸骨的來歷?她是誰?”
陳銘長長的嘆口氣:“爺,我只是個匠人,誰給我錢,我就給誰做活兒。況且當年我有把柄落在鐘伯恭和鐘泰和的手里,就算知道這其中有蹊蹺我也不敢問吶。狐神娘娘的塑像修好以后,鐘伯恭給了我一筆銀子,叫我此生都不許再回到煙霞縣,從那之后,我便履行諾言,今日若不是你們非要將我擄來……”
“我不信�!辩娋白屆鹱郎系牟柰牒瓤诓�,陳銘貪婪的望著他手中的茶,不由得再次咽口吐沫潤一潤干渴的喉嚨。
“想喝嗎?”鐘景讓像在逗弄水池中的金魚,“如果想喝,就把你沒有說盡的話全部說了。鐘伯恭已經死了好幾年,鐘泰和也被關進死牢,你還有什么顧忌?”
陳銘略一思考,決定竹筒倒豆子,全抖出來�!拔衣犵娞┖秃榷嗔司普f過幾句,他說,這具尸骨其實就是狐神娘娘的真身,是出自燕王府的一位貴人,許是位郡主呢。是跟著鐘家一位祖先來到這里,她不僅長得美,還帶來了財富,死后也會庇佑鐘家子孫昌盛�!�
“燕王府。”鐘景讓握著茶碗的手微微抖動,不自覺地用力,以至于指節(jié)泛白,看來自己的那位老祖不僅帶回錢財和金絲御瓷尊,還確實帶回一位美人,那位美人死后,被老祖做成了狐神娘娘。她活著,為鐘家?guī)碡攲殻篮笠惨獮殓娂依^續(xù)延續(xù)好運。這就是鐘家!一個以吸食無辜之人血肉靈魂為食的德善之家。
“是這么說的�!标愩懽R字不多,更不關心國政大事,對“燕王府”沒有更深的認識,只是單純的記在腦中而已。
“活人祭祀,是不是更有法力呢?”鐘景讓的心一陣絞痛,他的外祖一家何嘗不是另一個“燕王府”?他們也被鐘伯恭敲骨吸髓,化為滋養(yǎng)鐘家的養(yǎng)料!
陳銘道:“是有這樣一種說法,不過太過陰損,除了一些邪修,沒有人愿意弄這些。”
鐘景讓點點頭,他相信陳銘已經把肚子里的存貨都倒了出來�!罢堦惱蠣斎コ孕〇|西,再把他送回家。”說罷,又轉回眼睛看著他,“你為鐘家保守十多年的秘密,證明你是個守信的人,今天這秘密希望你也能保守下去。”
陳銘忙磕頭表示忠誠:“大爺您請放心,我絕不會向外吐露的。”
帶走陳銘,鐘景讓立即起身,往狐神廟趕來。他已經向鐘嬌蕊和大夫人宣戰(zhàn),她們一定會聯手置他于死地,他的時間不多了。萬幸的是香漪已離開鐘家,令他不必特別分心。
自從祭狐神大典結束后,狐神娘娘廟便沉寂下來,只有廟祝一人孤獨的守在偏殿里烤火。鐘景讓一個眼色,春生便從腰包里掏出些銀兩遞過去,廟祝便關好大門,慢慢走去酒館喝酒驅寒去了。
鐘景讓推開大殿的門,一股濃郁的檀香氣息夾雜著灰塵撲面而來,帶他從陽間邁進陰陽界之間的灰色地帶。殿中光線略顯昏暗,但足以讓他看清楚端坐于神案之上的神像。她飄逸靈動的五官上掛著詭異的笑,新近才換過的五彩衣衫隨著微風輕輕擺動,一瞬間,跟在鐘景讓身后的春生好似看到她在動,嚇得縮在門口,絕不肯再往前邁一步。
鐘景讓卻踏著神案將神像搬下來,與她平視,從盒子里拿出頭顱,雙手奉上�!拔译m不知你的姓名,但今日我將你的頭顱帶來,請你原諒我的冒犯,我只希望你能得到安息。”
神殿深處似乎傳來一聲輕柔的嘆息,春生一下跪倒在地,鐘景讓不指望他能幫忙,從他腰間拿過斧頭,咬著牙砸向神像的脖頸。
神像的頭瞬間爆裂,碎片四濺,碎裂的殘片如鋒利的刀片,劃破鐘景讓的臉頰,一道輕薄卻醒目的血口立即浮現,鮮血滲透出來,像一道血淚。
失去頭顱的神像站在他的身前,完整的身體之中是否真的藏有一具骨骼?不及鐘景讓細想,突然聽外面一陣腳步聲,春生立即爬起身,關上殿門,從窗紙中往外瞧,只見神廟大門走進來許多鐘家族人,廟祝那老頭子居然是去通風報信了。
“爺,怎么辦?”
“攔��!”鐘景讓咬著牙,舉著鐵錘向著神像砸去,他就是要親手將鐘家先祖造出來的神毀給他們看,看他們的偽善,看他們的血腥,看他們的無恥!
春生恨來得匆忙,沒有多帶些人手,他將門栓栓上,又將一旁的香案推到門后擋住,再將其余窗戶全部插上,自己的身體的重量也壓在門上,能擋一時就擋一時吧,只愿少爺趕緊將白骨給敲出來。但是,萬一他們的推斷是錯的,陳銘那老家伙也說了謊,神像之中沒有白骨,那可怎么交代呢?
殿門被敲得震天響,為首的是聲望最高的鐘仁杰,他雖是好脾氣,但透過薄薄的窗紙看到鐘景讓正在毀神像,這不啻于弒神。不禁怒吼:“鐘景讓,你是不是瘋了!”
精壯男人們從院子里找來一截圓木,眾人合力撞門,伴隨著轟隆聲,春生被巨大的沖擊力震得踉蹌倒退,摔倒在地。大殿門也在這一擊之下轟然倒塌,木屑紛飛,塵土四起。鐘景讓提著鐵錘轉過頭來望著涌入殿中的鐘家族人。
每天都在等待解謎。
我也是!解了前一天的謎,又拋出一個新的0698
吸人血饅頭的鐘家
第0069章
白骨現
“鐘景讓,你在做什么!”鐘仁杰氣急敗壞的看著他腳下一片神像碎片,同時伸開雙臂攔著激憤的族人,若非他平日的威望鎮(zhèn)著,他們怕是要沖上來將鐘景讓撕成碎片。
鐘景讓這才轉回身來,面對著黑壓壓的人群。他笑道:“我在找一樣東西。”
這笑容嚇得人都不自覺的往后退去,春生趁機扒開人群,來到鐘景讓身邊,萬幸,他看到少爺手里提著已經泛黃的人骨,他從沒覺得骷髏這么好看過。
“找什么!”鐘仁杰不滿的質問,“你不是三歲頑童,這也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在找它們!”鐘景讓先將左手的頭骨舉起,引起一片恐懼尖叫聲,又將右手的骨架抖一抖,嚇走不少膽子小的人。
“這是什么人的骨頭?”鐘仁杰也不免腿腳亂顫,勉強扶住身邊后生的手臂,站穩(wěn)身體,“你……你從哪里挖出來的?”
“不是挖出來的,是藏在咱們狐神娘娘身體之中的,一具尸體。”他朗聲說道,同時抬頭穿過人群,望著站在院子中的大夫人,“母親,您來都來了,不進來瞧瞧怎么回事嗎?”
大夫人不顧身體沉重,走下轎子,在蕙芳和小梅的攙扶下,緩緩走入殿中。
鐘仁杰意識到事態(tài)嚴重,叫人先把一眾人等都疏散出去,只留下幾名年長穩(wěn)重的族人,團團將鐘景讓圍住。
“二少爺,你……是怎么得知狐神娘娘的塑像中會有一具尸骨的?”鐘仁杰顫抖著花白的胡子問他,“就算知道,也理應先跟我們知會一聲,怎么好就這么砸了神像呢?”
鐘景讓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冷笑道:“知會你們又如何?在你們眼里,一條人命怎抵得上神像威儀?”
鐘仁杰皺皺眉頭,他們雖經常拜祭狐神娘娘,但確實不知這塑像居然是個肉身像,塑像造成一百年了,誰也沒有提過呀�!岸贍�,這畢竟是咱們鐘家先人所造,就算藏了個人,也保不齊是坐化而成的,肉身佛也不少,過去那么多年了,何必計較?”
鐘景讓看向大夫人,眉眼彎彎,笑問道:“母親也是這樣想嗎?”
大夫人冷道:“二少爺何必假惺惺?神像已毀、白骨已現,我的意見重要嗎?說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鐘景讓淡淡的說:“很簡單,不過昭告天下而已�!�、
“不可!”鐘仁杰立即阻止,“這是我鐘家族內之事,不可對外宣揚!”
“可我若是知道這尸體的身份呢?她的家人若是替她鳴冤叫屈呢?”鐘景讓紅著眼睛怒吼。
“百年已逝,就算她有冤屈,也該消散了!”為了鐘氏,鐘仁杰絕不讓步,“她受到我們族人的百年香火供奉,每年還有盛大的祭祀,已經是莫大的福分了。”
“好啊,你既然這樣向往,把你殺了,也塞進這泥巴里,做一個世代供奉的肉身佛,如何?”
“二少爺這話說得太難聽了。”鐘仁杰還在拼命為自己的祖先圓謊,“我說這一準是個虔誠的信徒,坐化之后成為肉身佛的。”
“坐化?”鐘景讓哈哈大笑,“你雖枉活幾十年,但眼睛是不瞎的,你瞧一瞧這頭顱下的切口,多么平整而精準,這難道還不能證明她的死因嗎?”
鐘仁杰氣得狠狠瞪他一眼,轉身去院子里透氣了。
“你認為你能帶著這些東西走出狐神廟嗎?”大夫人像一個冷靜的旁觀者,出言提醒他,“不必我下令,只要是鐘家人,都不會準許你這么做的�!�
“是嗎?”鐘景讓還在笑,像個走到窮途末路卻不自覺的瘋子,“母親想一想,這些年來,只要我想做的事情,有哪一樣沒有做到的呢?”
大夫人便也笑道:“既然你有通天的本事,就拿出來叫我瞧瞧吧�!�
鐘景讓湊近前來,蕙芳忙要阻攔,被他推搡到一旁,他笑笑的用只有他和大夫人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母親,聽說你在青石縣養(yǎng)著一個人。你猜,是誰告訴我的?”說罷,他輪流看一眼蕙芳和小梅,轉身去喊鐘仁杰了。
大夫人一口悶氣淤積在胸懷里,臉色赤紅發(fā)紫,幾乎要吐出血來。
鐘仁杰看鐘景讓向他打手勢,只好忍著氣走過來。
“我手里可不止這一樣�!辩娋白屩敢恢傅厣系陌坠呛皖^顱,“還有一對瓶子,是燕王府出來的。不知道寶瓶來歷的話你可以去死牢問一問鐘泰和�!�
鐘仁杰一聽燕王府,臉色更難看了,他努力壓低聲音問他:“你想做什么?二少爺,別忘了你也姓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