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也是。”秋生也擔(dān)心的抹起眼淚來。
玄靈子湊上前來,道:“既然二少爺他們遭逢大難,咱們當(dāng)然要挺身而出,我也得過二少爺和溫小姐的恩惠,自然也會知恩圖報……”
不想他的話提醒了春瑤,她望著玄靈子,道:“既然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玄靈子,你會模仿六老爺說話對不對?大夫人和大姑奶奶都很疼愛六老爺,不如你扮成六老爺?shù)哪尤ョ姼畤樢粐標(biāo)齻�,叫她們放過我們家小姐。”
玄靈子這下真的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死馬當(dāng)做活馬醫(yī)吧�!贝荷m覺得這個想法太過幼稚,但還是決定搏一搏,萬一起效呢?
玄靈子磕磕巴巴的找借口:“我……我其實并沒有見過六老爺,我是說,我沒見過活的六老爺,就算說話的聲音都是鐘大老爺調(diào)教的,這么多年過去了,我……”
“不礙的,我記得六老爺?shù)哪��!贝荷�,“也記得說話的音色,我來幫你�!�
雪停了,天色微亮,晨光反射著雪色,比平日的清晨更加明亮一些。春生決定還是先回一趟鐘府,還未等他開門,安插在鐘府的眼線便輕敲三聲門,春生忙就手打開房門。
“二少爺和六夫人如今怎么樣?他們在哪里?”一進門,他就被四人圍在中央。
他取下頭上的棉帽,擦一把額頭上的汗,道:“他們倒是無礙,大夫人似乎很忌憚二少爺,將他放走了。這個你們且不要擔(dān)心。只是秋生卻危險了,你萬萬不可出門,官府正在通緝你,還有個叫玄靈子的,天不亮就貼上了告示�!�
玄靈子不想禍端找上門來,揣著手打聽:“老兄,敢問他們?yōu)楹我ň冃`子?又是楊望出的主意?”
來人端起桌子上的茶碗,咕咚咕咚灌下一碗水,這才說:“是溫家出了大事,聽說一家人全被人殺了,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天快亮?xí)r。更夫從他家門外經(jīng)過,看到血從門縫里滲了出來,官府砸開門一看,一家子四口人都倒在血泊中,血都快流干了。他們知道秋生在溫家做仆人,但案發(fā)現(xiàn)場卻沒有他,于是懷疑他是兇手。還有前些日子買下他家靠街五間房子的一個書生,雖然自稱叫做什么衛(wèi)假還是衛(wèi)虛的,但早就有人認(rèn)出他就是那假道士玄靈子,于是也將他加到了追緝的名單上。”
四人嚇得都出了一身冷汗,春瑤更是心亂如麻:昨夜周家那樣的情形,這滅門案一定與周慎那老兒脫不了干系�?上沅羲降子袥]有參與?而溫光啟臨死之前到底有沒有交代出龍清揚尸骨的下落呢?
來人傳遞完消息,匆忙離去。
四人各自懷著心思,默然無聲。
“秋生、春瑤姐姐、玄靈子,你們?nèi)硕疾豢稍偻饴睹�,幸而這客棧老板是個可靠的人,你們就在此躲避,我會去買些吃喝送來�!贝荷人麄兌汲练(wěn),迅速做出決斷,“我去找二少爺和六夫人,將這個消息轉(zhuǎn)告他們�!�
春瑤急切的想要見到香漪,但終歸還是忍下來,含著眼淚道:“你一定要提醒她,叫她萬不可冒險,也不要著急,一切都有定數(shù)�!�
春生鄭重地點頭:“好。”
鐘景讓洗過熱水澡,將一身的桐油盡數(shù)洗去,換上干凈衣裳,熱氣騰騰地鉆入繡著并蒂蓮的錦被之中,緊緊抱著香漪,頭枕在軟枕上,低嘆一聲:“竟是又賺得一夜時光,看來老天終歸還是肯給我一些甜頭。”
“我今天總算知道蕭孟園那一晚看到的鐘彥禮是怎么回事了�!毕沅艋叵胫愖淼拿嫒荩娂胰斯欢际且粋模子里刻出來的,“是你讓陳醉藏在密室里,之后再猛然出現(xiàn)在二樓,蕭孟園當(dāng)然把他認(rèn)成了鐘彥禮。這原來只是個小把戲,難就難在世上真的有長得這樣像的人。”
鐘景讓手指輕輕摩挲香漪的頭發(fā),冷笑一聲,言語間盡是嘲諷:“人們總是喜歡把難以解釋的事情往最復(fù)雜的方向去想,尤其是蕭孟園和大夫人這種自視甚高的人�!�
香漪喜歡他的灑脫不羈,從第一眼看到他就被他身上與世為敵的獨特氣質(zhì)吸引,他嘴邊總掛著玩味的笑,一舉一動透露著對既定規(guī)則的輕蔑與挑戰(zhàn),他樂于、敢于挑釁正道,如今,他面對死亡時,亦沒有叫她失望。
“是啊,大夫人太過用心了。”香漪受他感染,也那樣嘲諷的笑著,反正要死的人了,可以肆意砸掉那些條條框框,“她以為跟著我們,就一定會找到那些罪證。她這一招引蛇出洞用在你身上并不管用。”
鐘景讓似乎能與香漪意識想通,她說的就是他心底里想的。“她怎么也不會想到我會將那些東西放在春草閑房。就那么隨意的仍在雜物堆里,都沒有遮蓋呢�!�
“就讓它們在那里放著?”香漪慵懶地依偎在他懷中,聲音輕柔如縷
。
“我也沒想好呢�!辩娋白屪狡鹚氖种�,一一放入口中,輕輕啃噬,“我們雖然出不去,但有人能進來,我跟他約好了,若是昨夜我不到,他今天就來煙霞縣,只是這場大雪怕是會耽擱行程�!�
“你并不是鐘景讓,卻還要繼續(xù)進行下去?”香漪很隨意的說出這話來,不帶任何感情,既沒有同情也沒有驚訝,他就是他,是不是鐘景讓對她來說毫無差別。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鐘景讓咧嘴笑,“看大夫人逼我到哪一步吧,我喜歡魚死網(wǎng)破。”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親娘?”香漪問他,“不知她還活在世上嗎?不過她應(yīng)當(dāng)是個堅強果敢的人,想必已經(jīng)度過重重難關(guān),在一個安靜的地方過著平淡的日子吧�!�
鐘景讓搖搖頭:“我還沒有來得及去懷念她,她已經(jīng)竭盡全力為我找一條活下去的路了,我懂她,每一個母親都真心疼愛自己的孩子。”
香漪聽出了他話中的深意,卻未回應(yīng),只是低垂著眼簾,一頭柔順的青絲滑過臉頰,遮住了半邊容顏。
“你察覺到了什么,對嗎?不然你不會扔下大仇不報,一心求死�!辩娋白屌跗鹚哪�,迫使她與自己對視,“你并不是龍家的孩子,對嗎?”
香漪的眼淚一顆一顆落進他的掌心,與鐘景讓的經(jīng)歷比起來,自己的經(jīng)歷并不算過分坎坷,但他這么一問,她卻覺得委屈�!拔也⒉淮_定,但從種種蛛絲馬跡來看,我應(yīng)當(dāng)不是。然而我與宿夫人長得很像,這一點毋庸置疑�!�
鐘景讓心疼地看著她:“香漪,你和我擁有彼此,這就夠了。這樣也好,一切恩怨與你我再無瓜葛,咱們可以甩開那些本就不屬于我們的負(fù)累,輕松地離開這個世界�!�
是啊,仇恨雖深如海底,可他和她理應(yīng)只是一個過客。但受迫害的人卻將更加弱小無辜的他們硬生生的卷進來,將他們訓(xùn)練成為充滿仇恨、以生命為代價去復(fù)仇的工具。這豈不是更大的不公平?
“我還記得十歲那年,宿夫人命我去給一位羅夫人送繡品,我走了很遠(yuǎn)的路,問了許多人,終于到了羅家。就是在那里,我被人蒙住頭送進戲班子�!毕沅粞凵耠鼥V的追憶著,這是她不愿提及的一段往事,從未宣之于口,不是后怕,而是不敢深究,她不肯相信母親會將她賣掉,所以刻意回避,沒想到記憶并沒有因此褪色,被轉(zhuǎn)賣的過程全部鐫刻在她的腦子里,就像發(fā)生在昨天那般清晰,“半年后,我回到家才知道,宿夫人曾雇過殺手去溫家,但被溫光啟給逃過去了。我沒有問她買兇的錢是從何而來,她也沒有提�!�
“香漪……”鐘景讓緊緊地抱著她,他們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誰都不忍心說破。
門外響起響亮的布谷鳥叫聲,這是鐘景讓與春生等人約定的暗號。
哎,兩個都好可憐
第0080章
終章3
“二少爺�!币灰娒妫荷葟念^到腳的將鐘景讓仔細(xì)大量一遍,看他安然無恙,這才抹一把淚水,“您還好嗎?”
“我沒事。不是叫你們離開煙霞縣嗎?”鐘景讓陰沉著臉訓(xùn)斥,“如今看我失勢,我的話都不聽了是吧?”
春生忙搖頭:“爺,我有件重要的事要給你和六夫人回稟,溫家被人滅門了!”
香漪從睡房內(nèi)聽到這話,忙整理好衣裳走出門來。“春生,這話當(dāng)真?”
“真真的�!贝荷φf,“街上貼滿了通緝令,要捉秋生和玄靈子呢。這一路上,遇到好多衙差,有幾個熟識的,都說溫家院子里的雪都是紅的,極為凄慘�!�
香漪呆在原地,周慎真的做到了?宿夫人得知這個消息會怎么樣?
“我得回去一趟�!毕沅敉炱痤^發(fā),穿上鶴氅,“無論如何,都要做個告別�!�
“我陪你去�!辩娋白屪テ鹚氖郑仡^囑咐春生,“把秋生看好,不許為我涉險�!�
宿夫人也得到消息,一大早就趕來周家尋找香漪,周慎將她請進客廳,兩人面對面坐下,帶著淡淡的敵意相互凝視,空氣像凝結(jié)了般沉重。
“是你殺了溫光啟一家?”宿夫人聲音嘶啞,昔日美人的風(fēng)采已經(jīng)完全消失不見,臉上丑陋的疤痕也好似在同她一起叫囂,“我丈夫的尸骨永遠(yuǎn)不見天日!我不會放過你。”
周慎的身上像長出一層鐵銹:“不,我沒有殺他,溫家的門始終鎖得緊緊的,我沒有進去,不信可以去問你的好女兒,她沒有按照約定為我做內(nèi)應(yīng)。”
“香漪?她在哪里?”宿夫人眼中閃過怨毒,并不應(yīng)當(dāng)出現(xiàn)在一個母親說到女兒的時候。
周慎搖頭:“不知道,我也在找她,她似乎躲起來了�;蛘�,是她殺了溫家全家?”
宿夫人猛地攥緊雙手,如果是香漪做的,那么她一定已然獲知她父親尸骨的下落�!拔胰ョ娂艺宜��!�
“老爺,少夫人她回了娘家�!敝苌髋沙鋈ピ谒薹蛉思议T外盯梢的家丁來報,“同行的還有鐘家二少爺�!�
“請他們回周家吧�!敝苌鞯纳碜釉谖葑永镒�,一顆心早就飛出去了,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在抑制著心里復(fù)雜強烈的情緒,“我有很多話要跟他們說�!�
不多時,香漪和鐘景讓便攜手進門,她只輕飄飄的看一眼宿夫人,沒有問好也沒有行禮。
“是你殺了溫光啟?”一看見她,宿夫人就站起身,一雙眼睛赤紅,臉頰卻泛著鐵青色,看得出她已經(jīng)油盡燈枯,卻還在拼命支撐,尋找丈夫的遺骨是她唯一的夙愿,為此她甘愿奉上一切,“你問出來了嗎,你父親被他藏在何處?”
香漪蹙著眉心搖頭:“不是我殺的,昨夜我在鐘家�!�
所有希望破滅,宿夫人癱坐在椅子上,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她伸出一只瘦的只�?莨堑氖种钢沅襞穑骸澳�!你為什么不去!你失去了最后的機會,我不會原諒你,絕不會!”
“她不需要你的原諒�!辩娋白岉敾厝ィ耙驗樗揪筒皇驱埱鍝P的女兒�!�
宿夫人疑惑的看看香漪:“你……你什么時候得知的?”
香漪帶著哭腔道:“只是推測,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證實了……”
周慎半閉著眼睛譏笑道:“是啊,你不是龍家的女兒,而是我們溫家的孩子。你是出生在那地牢中,但我放你們母女出來的時候,你還是個不到一歲的嬰兒,那時的龍清揚早就被溫光啟害死了,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孩子?”
縱然已經(jīng)猜到,卻還是心如刀攪,她竟是溫光啟的女兒,這是絕好的諷刺。怪不得宿夫人非要讓她親手結(jié)果了溫光啟,原來自己也是她的報復(fù)對象,她轉(zhuǎn)眼看看鐘景讓,二人的命運何其相似,但鐘景讓卻又比自己要稍稍幸運一些,至少他流著干凈的血。
“夫人……”她臉色慘白,手腳發(fā)軟,幾乎站不穩(wěn),幸而鐘景讓在她身后,讓她依靠,“你應(yīng)當(dāng)早些殺了我……或者,我應(yīng)該死在昨夜……”
“溫香漪,你本名就叫做溫香漪�!敝苌鲬z憫的看著她,從血緣上來看,她是他的侄女兒,“我本打算在殺了溫光啟之后告訴你,但計劃落空了�!�
“所以你找上了我�!毕沅艮D(zhuǎn)眼看向他,冰冷的淚水不知什么時候流滿臉頰,他們都在利用她復(fù)仇,沒人拿她當(dāng)成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溫光啟死在他的女兒手里,這是對他最大的懲罰。之后再把這個真相說出來,好再復(fù)一次仇,讓我心死,這就是你們的計劃,你們殊途同歸的計劃,最終的結(jié)局都是再殺我一次,就因為我身上流著那個罪人的血�!�
“香漪�!辩娋白屧诒澈蟊ё∷�,“不必在意他們,不要投射感情,你把他們當(dāng)成陌生人。”
“我做錯過什么嗎?”她空洞的眼神轉(zhuǎn)向鐘景讓,又轉(zhuǎn)向周慎和宿夫人,“我可以選擇自己的出身嗎?如果可以,我絕不會來這個世界,我比你們更痛恨這里,你們可以利用我,那么我呢?我就活該被你們傷害、葬送、犧牲?或許我現(xiàn)在這樣子更能激起你們內(nèi)心的快感吧,如果你們這樣想,那你們成功了�!�
周慎卻痛苦的搖頭:“不,我以為我會很痛快,但現(xiàn)在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義。香漪,你說得對,你不是溫光啟,甚至不算溫家的人,如果你有罪,我也有罪,因為我是溫光啟的弟弟,也和他流著同樣的血�!�
宿夫人卻像是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一直在喃喃自語:“清揚,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她像一具早已經(jīng)死去的尸體,因為執(zhí)念一直游蕩在世間。
周慎長嘆一聲,道:“龍夫人,溫家后院枇杷樹下曾有一眼水井,不知為什么被溫光啟填上了,我想你丈夫的尸骨應(yīng)當(dāng)就被他藏在那井底。”
宿夫人的眼睛中終于有了活人的光彩,她一下跳下椅子,轉(zhuǎn)眼間沒了蹤影。
“我本來打算殺了溫光啟之后再將龍清揚的下落告訴你的……”周慎氣若游絲,身體不斷抽搐,他掙扎著,可是身體不聽使喚。
鐘景讓鎮(zhèn)靜地叫來仆人,看他們將倒地的周慎抬走。
“爹爹!”紫芝的聲音從院外傳來,香漪立即強迫自己丟掉沮喪、痛苦、自暴自棄,她壓低聲音告訴鐘景讓:“蕭孟園想必也回來了,我們不論要做什么,都要加快!”
蕭孟園比所有人都清醒睿智,他是個強大可怕的對手。
“香漪�!弊现ネ崎T入屋,剛要湊上前來,抬眼看到鐘景讓,忙躲到香漪身后,帶著警惕,“你怎么在我家?你……你不許打人!”
香漪遠(yuǎn)遠(yuǎn)地隔開她跟鐘景讓,問她:“你沒留住蕭教諭?”
紫芝沮喪的一擺手:“別提了,我絞盡腦汁,用盡全身解數(shù)都騙不了他,我越是拖延,他越是懷疑,居然不顧風(fēng)雪交加,立即騎馬回程。沒辦法,為探他的行蹤,我只有咬緊牙關(guān)跟緊他,一個伙計都沒有帶,這一路上幾乎把我凍個半死�!�
說到這里,她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昨夜雪緊,她在馬上幾乎凍僵,蕭孟園不顧男女大妨,溫柔堅定將她攬入懷中暖著,她伏在他的胸前,耳邊傳來他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自己的身體像被炭火烤著,從臉頰到指尖,每一寸肌膚都滾燙發(fā)熱,直到現(xiàn)在,她的衣裳上似乎還有他的余溫。
“他去了哪里?”香漪抓著她,緊張的問。
“鐘家�!弊现セ氐溃八f要去鐘家�!�
香漪和鐘景讓對望一眼,還未等做決定,兩名衙差帶著文書走進門來,看看三人,道:“溫氏跟我們走一趟吧�!�
蕭孟園并沒有按照原計劃到達鐘家,他一進城門就被衙差盯上,楊望以最快的速度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蕭教諭,你終于回來了。”楊望像迎接天神一般,雙手將蕭孟園扶下馬來,“咱們煙霞縣又出了一場慘案,慘絕人寰,自煙霞縣設(shè)縣以來,這可算得上是最惡劣的一場兇殺案了�!�
蕭孟園心頭正縈繞著關(guān)于鐘家的案情,本想盡快敷衍過去,但聽他這么一說,忍不住問道:“什么案件?”
“溫家一家被人滅門了�!睏钔吨h衙里走,一面使眼色讓衙差將蕭孟園的馬牽走,“滿院子殘肢,我看了都覺得頭暈惡心,早飯一口都沒吃下去�!�
“溫家?”蕭孟園猛地一驚,整個身體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沖口而出,“香漪在不在?”
楊望偷笑一笑,蕭教諭看上去一本正經(jīng),未曾想到還是個多情種子,道:“蕭教諭放心就是,溫家小姐在婆家待著呢。這會兒怕還不知道自己家遭難了,我已經(jīng)叫人去請她了,想必很快就到了。”
蕭孟園立即抖擻起精神來:“可有可疑的人?”
“有。一為溫家的小廝秋生,一為買下溫家偏房的玄靈子。此二人皆在逃,已經(jīng)發(fā)布通緝。尸體現(xiàn)在還在溫家,不知蕭教諭要不要去看看呢?”
蕭孟園稍一猶豫,鐘家還有謎題未解,他一時不知應(yīng)當(dāng)以哪邊為重。楊望恨不把他扛到肩膀上劫去溫家,一臉急躁的等著他做決定。“縣令大人已下令請蕭教諭協(xié)理此案,蕭教諭,耽擱不得。”
恰在此時,香漪傳到衙門,蕭孟園看她滿眼淚水,輕嘆一聲。香漪向他淺淺地行個禮,泣道:“蕭公子,敢問官爺們說得可是真的?我們?nèi)耶?dāng)真已被人滅門?”
楊望看到她,不啻見到救星,忙替蕭孟園回答:“溫大小姐,千真萬確,你娘家四人都已氣絕身亡,沒留一個活口�!�
所以溫家是自己大亂斗滅門的???
會不會是宿夫人老公沒死
站在宿夫人角度恨香漪也很能理解
第0081章
終章4
香漪揣摩不透到底是誰殺了溫光啟全家,并且還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事到如今,誰殺了人并不重要,她要做的是拖住蕭孟園,以便鐘景讓將手里所有證據(jù)交出去。聽了楊望的話,她裝作悲痛欲絕的模樣,柔柔怯怯地跪倒在楊望和蕭孟園身前,凄凄哀哀地說:“求大人為我們溫家做主�!�
蕭孟園無法將她與彥禮割裂開來看,毫無原則的點頭:“你放心,我一定將兇手找出來。”
楊望精神大振,忙命人將香漪扶起,迫不及待的征求蕭孟園的意見:“咱們要不要到溫家去一趟?”
蕭孟園卻擔(dān)憂地看看香漪:“你能不能撐得��?”
香漪淚眼婆娑的點點頭:“無論有多么慘烈,我都應(yīng)當(dāng)去看一眼,送他們最后一程。”
溫家門外有衙役把守,雖天寒地凍,卻擋不住周圍百姓看熱鬧的熱情,人群從四面匯聚而來,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他們或踮起腳尖,或伸長脖子,或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臉上洋溢著好奇與興奮的神色。宿夫人站在人群最里層,想盡辦法要沖進去尋找丈夫的尸骨,卻無奈總是被人擋回去,還被視為瘋子。
楊望一馬當(dāng)先,推搡著人群,開出一條路來,粗著嗓子炸雷似的喝道:“有什么可看的,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再這樣愛看熱鬧,小心他們的冤魂晚上去找你們!”
香漪一眼看到宿夫人,扯一扯蕭孟園的衣裳,悄聲道:“我的義母宿夫人也來了,想必她是因為擔(dān)心我才來此查看,蕭公子請準(zhǔn)許她能與我同行�!�
蕭孟園本就詫異香漪身邊竟沒有帶一個婢女,如今有她的義母陪同,自然方便。因賈義一案,他記得宿夫人,本以為她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沒想到她居然毀了容貌,想必也是因為出眾的容貌總是遭來災(zāi)禍,懷璧其罪,豈非人世間最大的悲哀與無奈?
楊望推開溫家的大門,隨著吱呀的門響,濃烈地血腥氣撲面而來,像走步入屠宰場。目光所及之處,殘肢斷臂零星散落,皚皚積雪已被斑斑血跡染得通紅,殘肢上有的還殘留著衣物碎片,有的則赤裸裸地暴露著,肉色格外刺眼。三顆人頭已被仵作施遠(yuǎn)志整整齊齊的排在一起,面容模糊而扭曲,即便如此,仍然能辨認(rèn)溫光啟、溫夫人、溫大姐。他們都瞪著眼睛,眼神中似乎還殘留著臨終時的驚恐與不甘。
“死不瞑目啊�!笔┻h(yuǎn)志拖著溫宇軒的尸體從后面走來,將四口人按照年齡順序擺好,他蹲在尸體面前仔細(xì)查驗,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只有溫宇軒的尸體尚完整�!笔┻h(yuǎn)志緩緩抬眼,掃過楊望和蕭孟園,指著施遠(yuǎn)志身上翻起的傷口,“他被砍中右臂、左腿,但不是要害,他是被毒死的。”
“有沒有發(fā)現(xiàn)兇器?”蕭孟園在這院中甚至不敢隨意抬腳,生怕不小心會踩到溫家人的血肉,“還有行兇之人的足跡,如果是天亮前后發(fā)生的兇案,那時雪已經(jīng)漸漸小了,應(yīng)當(dāng)不會完全覆蓋掉。”
楊望緊鎖眉頭,道:“兇器就是兩把菜刀,被丟棄在客廳里。腳印就有些難辦了。當(dāng)時衙差撞開門進來的時候,跟進來些看熱鬧的人,他們在這里走走停停,留下許多腳印,就算兇手留下痕跡,怕是也被毀掉了�!�
蕭孟園也從沒見過這樣血腥的殺人現(xiàn)場,行兇者似乎與死者有著血海深仇,不然不會將殘忍至此。溫家這三口人應(yīng)當(dāng)發(fā)現(xiàn)了兇手的蹤跡,驚恐萬分之下,拼盡全力想要逃離,但最終卻未能幸免,全都死在了前院,這才使得更夫在巡更時很快發(fā)現(xiàn)。
他們都沉浸在案情中,只有香漪發(fā)現(xiàn)宿夫人不見了蹤影,她知道她去了后院,可單憑她一己之力,怎么可能挖開積雪之下的凍土,找出龍清揚的尸骨呢?她太心急了。
“你說這家的小兒子是被毒死的?”蕭孟園圍著溫宇軒的尸首轉(zhuǎn)了一圈,死者雖是個少年,但身量已經(jīng)長成,骨骼健壯,肌肉緊繃,若非臉上還保留幾分稚氣,幾乎看不出年紀(jì),“為何其余三人都是被砍死,唯有他自己是被毒死的呢?”
楊望蹲在溫宇軒身前,捏捏他胳膊上的肌肉,道:“這小伙子身材壯碩,許是兇手擔(dān)心招架不住他的反抗,才先想法子把他毒死的�!闭f到這里,他的腦筋難得靈活一遭,“是了,一定是他們家的熟人作案,別人無法和平進入家中,更不能將毒藥下到飯食之中!”
蕭孟園和施遠(yuǎn)志都點頭稱是。
楊望得意忘形,繼續(xù)說道:“想必兇手一定就是溫家那逃走的小廝秋生!他與主人家結(jié)仇,于是毒殺了最為強壯的小主人,砍死老弱婦孺,之后潛逃隱匿起來,只要找到秋生……”
話未說完,后院傳來衙役的呼喝之聲,楊望被人打斷,心中好大的不痛快,又亮起炸雷般的嗓音,沖著后院大喝:“一驚一乍的叫什么呢!”
一名衙役快步跑來,腳底帶起一陣雪泥:“楊縣尉,有個瘋女人在后院鬧起來了,我們兩個人都拉不住他。你瞧瞧去吧�!闭f罷,嘴里嘀嘀咕咕低聲自語:“這宅子兇得很,兇得很吶,太可怕了。”
蕭孟園這才發(fā)覺宿夫人不見了影蹤,香漪臉上也沒有淚痕,相反,她看起來有些冷漠,絕不是失去親人時應(yīng)有的反應(yīng)。
楊望邊罵手下人不中用邊拔腿往后院走,香漪無聲無息的跟在他身后,蕭孟園叮囑一聲施遠(yuǎn)志,也尾隨而至。
后院西北角有一棵枇杷樹,早已落盡葉子,干硬地枝條被雪壓得沉甸甸的,偶有一陣寒風(fēng)吹過,樹枝搖動,積雪便紛紛揚揚落下。宿夫人跪倒在樹下,以一雙枯槁的手作為耙犁,正在挖掘,可她是血肉之軀,怎能挖得動凍得硬邦邦如石塊般的土地,十指鮮血淋漓,幾乎見骨,她卻感覺不到似的。
“母親�!毕沅魪奈唇羞^宿夫人娘親,宿夫人自小便不許她叫娘,從前她不理解,現(xiàn)在明白是她覺得香漪不配,雖然心中憤懣,但香漪割舍不斷母女親情,她是被宿夫人生下養(yǎng)大的,這一點什么時候什么情況下都不會改變。香漪握住她的雙手,不讓她再這樣自殘,雖是對著她說話,但其實卻是說給蕭孟園和楊望聽。“你丈夫的尸骨真的就被藏在這里嗎?”
宿夫人幾乎失去思考的能力,她憑著本能使勁點頭,香漪脫下鶴氅,為她披上,扶她站起身來,又向著蕭孟園和楊望輕施一禮:“大人,請為我的義母伸冤。”
楊望摸不著頭腦,疑惑的盯著她們看:“你的義母也有冤屈?什么冤屈,跟你一家人的死有關(guān)系嗎?”
香漪不肯多說,只道:“這樹下藏著我義母丈夫的尸骨,已經(jīng)埋了將近二十年,請找人將他挖出來,一切等見到尸骨再說吧�!�
楊望不愿再多費人力,蕭孟園卻答應(yīng)下來:“好�!�
五六名衙役,又雇來幾名挖井掘墳的匠人,合力將樹下的凍土挖了四五丈,才找到一個麻袋,里面果然包裹著一具早已變形的白骨。
周圍人都大駭,溫家果然是個兇宅,看來主人一家慘死并非偶然,莫非是兇靈作祟?
楊望問向香漪:“這究竟怎么回事?”
香漪正在準(zhǔn)備措辭,宿夫人卻像變了一個人,伏在地上,臉上掛著欣慰的笑意,溫柔的撫摸著白骨頭顱,像在撫摸丈夫的臉頰,“清揚,我終于找到你了�!�
白骨無言,她卻好似得到回音,不管滿地雪與泥,躺倒在白骨一側(cè),像依偎在丈夫懷中,緩緩的閉上眼睛,居然就這么安詳?shù)娜チ恕?br />
香漪再也忍不住悲痛,跪倒在宿夫人的遺體旁,失聲痛哭。她心滿意足、無牽無掛的去了,與她最心愛的丈夫,就像二十年前他們滿懷憧憬的踏進煙霞縣。這里困了他們二十年,最終他們只能以這種方式離開。這就是他們短暫悲苦的一生,只是因為遇人不淑。香漪理解了宿夫人,對她的怨恨也在一剎那煙消云散,她心疼的為她扯一扯身上的鶴氅,低低的喚了一聲:“娘�!�
蕭孟園看得出這又是一個凄慘的故事,便蹲下身子親自將香漪扶起,嘆道:“逝者已矣,你要保重。”
香漪泣不成聲,現(xiàn)在的悲傷與方才的漠然形成鮮明的對比,蕭孟園瞧出其中關(guān)鍵,卻并不愿當(dāng)著眾人點破�!澳阌性捯艺f嗎?”
香漪點頭:“蕭公子,我要替死去的宿夫人,不,是龍素薇訴說冤情。”
蕭孟園帶她進了屋子,楊望也好奇的跟進來,二人聽香漪將龍素薇、龍清揚夫妻的遭遇說了一遍,都憤慨至極。
“為什么不報官呢?”蕭孟園忍不住責(zé)問,“就讓溫光啟逍遙法外十多年!”
香漪苦笑道:“蕭公子,你身為官府中人,難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尸位素餐、偏倚權(quán)財、唯利是圖嗎?”
這話說得楊望心里老大的不舒坦。
蕭孟園無奈的輕嘆一聲,惋惜同情的看著香漪,她是個身世飄零、遭遇坎坷離奇的女子,命運賜予她無以倫比的美貌和聰慧,卻又無情的附加給她苦難與波折,這樣看來,她與彥禮又多了許多相似之處。假如彥禮還活著,香漪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又想起彥禮,蕭孟園決定還是先回鐘家一趟。香漪看出他的意圖,忙想找個借口再留他一陣兒,施遠(yuǎn)志卻興沖沖的抱著一截斷臂走進門來,笑道:“我弄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了�!�
終于找到了。宿夫人太苦了。
第008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