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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這樣幾次橫沖直撞之后,海水墻的外表面整個被撞散了,薄薄的水幕好似被什么力量扯動,往兩邊拉起,中間竟然露出了一塊天然的巨大冰山。

    它平整如削,綿延千里,中間竟無一絲斷裂,內里不知有包著什么,竟不肯浮上水面,半沉半浮地隱藏在漆黑的海水中。

    這難道就是大雪山秘境?

    難道傳說中居無定所的大雪山秘境就在北冥之海下面?

    嚴爭鳴按住程潛拿劍的手,喃喃道:“我的瞎貓,這么大一只死耗子也能被你遇到啊�!�

    兩人各自驚疑不定,下一刻,無數條細細的元神之劍雨點似的從嚴爭鳴袖中飛出,落在那不知深淺的冰層中,鋒銳的劍尖磕在厚重的冰面上,一陣金石之聲的亂響,元神劍大多被彈回空中,化為清氣兜回嚴爭鳴內府中,少數幾條卻沒入了冰層之下。

    元神劍中包含著嚴爭鳴千萬條神識,有幾把一消失,他立刻察覺到了,拉起程潛道:“這邊�!�

    兩人循著劍影,很快找到了那元神之劍沒入的地方——只見黑色海水掩映下,那巨大的冰層中竟有一個不到一人高的小洞口。

    程潛也不怕冷,伸手探入那洞口平整的刻痕中,他掌心立刻涌起細碎的冰凌,好像一群細小的刀劍,豎在冰面之上。

    “這是被人為打開的�!背虧撜f道,“你看,斷層里還有殘余的劍氣……嗯?”

    程潛的手突然一頓,一股細細的血氣竟從冰凌中飛了出來,穿過他的指間,不輕不重地與他的護體真元撞了一下,雖然只是殘余的劍氣,已經十分微弱,卻依然有種要與他針鋒相對的桀驁。

    “還是個魔修?”程潛有些訝異地縮回了手。

    會是唐軫嗎?

    嚴爭鳴掃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開口道:“不是唐軫,這劍氣這么多年還能這樣暴烈好戰(zhàn),可見打開這個洞口的人應該是個魔修大能,修為必定不在你之下,唐軫當年應該是才下山沒多久,他要是有這種修為,不至于被區(qū)區(qū)一只兇獸傷成那德行�!�

    他提起這件事,程潛腦子里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

    妖后當時本來就被妖王重傷,再加上她一只吉祥鳥,天生與兇獸相克,險些被那兇獸啃一口也合情合理,但有些家底的修士出遠門,身上都應該帶著克妖辟邪療傷的常用物品,哪怕是最軟的李筠,遇見那畜生也不見得會吃什么虧,何況當時還有唐晚秋在。

    除非……當時唐軫的修為還遠不如李筠,甚至他們師兄妹那時很有可能還都沒有元神。

    嚴爭鳴問道:“進去看看嗎?”

    程潛點點頭,側身走進那人工開出來的冰洞。

    他本想故技重施,像在十方陣中那樣,彈指跳出一簇火苗照明,可是這招在冰洞里不行了,那火苗燃起后很快便奄奄一息地滅了下去,幾次三番都是這樣,這大雪山秘境中好像容不得一點光亮。

    嚴爭鳴按下他的手,財大氣粗地從儲物袋里摸出一顆夜明珠:“這地方不對勁,你先省點力氣�!�

    冰洞里有一條人工開出的通道,極狹極長,依稀能看得出刀劈斧鋸的各種痕跡,可見當時來這里的并不是一個人,開洞的人要么集體是矮子,要么是為了省力氣,那通道開得不高,兩人一路都要低頭才能穿行,壓得人心里十分煩躁。

    嚴爭鳴感覺頭發(fā)被頭頂冰洞蹭得亂七八糟,不悅道:“等從這出去,你得重新給我梳頭發(fā)。”

    程潛無奈:“遵命,保證順著毛梳。”

    他們倆低頭貓腰地走了足足有一刻,這條細窄的通道才到了頭,然而胸口吊著的那一口氣卻沒來得及松懈。

    這是進入了真正的大雪山秘境,豁然開朗,兩人才發(fā)現此處竟是別有洞天得十分詭異。

    嚴爭鳴手中的夜明珠鬧鬼一樣地忽明忽暗起來,閃了半晌,自己滅了。

    沒了光亮本來也不打緊,元神修士蒙住眼還有神識,神識掃出幾里地不在話下,可嚴爭鳴很快發(fā)現,神識外放在此地變得異常困難,他有些吃力地眨了眨眼,凝結在他眼睫上的冰渣便撲簌簌地落下,這一瞬間,他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

    以他的修為,早已經寒暑不侵,更不用說劍修的身體本就比別的修士還要強悍些,平時抱怨冷熱純屬是沒事找事。

    可這里的寒冷卻不一樣,那嚴酷的冷意讓嚴爭鳴一瞬間產生了某種錯覺,好像自己忽然之間一身修為盡失,再次成了一個手無寸鐵的凡人。

    程潛的手太涼了,而嚴爭鳴的皮膚已經凍得沒了知覺,他幾乎感覺不到程潛的存在。神識艱難地掃過周遭,只堪堪勉強能“看”清自己腳下三尺的地方,再遠,那神識就像被凍住一樣凝滯不前了。

    方才嚴爭鳴還在抱怨這冰雪長廊狹窄得讓人抬不起頭來,此時,他又覺得這里實在太大了。有那么片刻光景,嚴爭鳴有種自己站在了世界盡頭的錯覺,他沒有活著,也沒有死去,只是伴隨著無與倫比的孤獨與寒冷,獨自徘徊在此間……

    突然,他的手背被人用力捏了一下,程潛低聲道:“在這里可不能走神�!�

    嚴爭鳴一激靈,劇烈地喘了幾口氣,冰冷的氣息直入肺腑,他好像從死地中生還。

    隨即,他發(fā)現了另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就在他走神的一瞬間,一股寒氣居然滲透進了他的內府之中,將他整個內府都凍住了,那些翻涌不息、如利劍一樣的真元被凍得死寂一片,若不是程潛突然出聲,他的元神險些無意識地脫離身體。

    “太冷了�!眹罓庿Q回過神來,低聲道,“明明谷的冰潭也有這么冷嗎?”

    程潛顯然比他適應得多,一邊牽著嚴爭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一邊用刻意放重的腳步聲打破此間沉寂:“嗯,異曲同工,跟我說說話,否則容易走火入魔。”

    嚴爭鳴不依不饒地追問道:“你在明明谷的那些年,到底是怎么過的?”

    “冰潭很冷,冷到一定程度,人在其中就會產生幻覺,元神與肉身特別容易彼此脫離,”程潛口氣平淡地說道,“我魂魄進入聚靈玉時才剛入凝神境,是在聚靈玉中修出的元神,無形中將那塊玉當成了自己的身體,但它畢竟不是天生的,和魂魄總有不相匹配的地方,所以需要利用冰潭的冷,一次一次地將元神與肉體拆開再磨合……打個比方,好像做木工,得將材料不斷切割磨合,才能嚴絲合縫。”

    別人說他木,他就真當自己是塊能隨便切隨便磨的木頭——元神與聚靈玉彼此磨合有多痛苦,嚴爭鳴心里只稍微一想就覺得撕心裂肺,一時抓著他冰涼的手說不出話來。

    程潛漫不經心地說道:“所以我猜唐軫肯定來過這里,否則他也不會想到用冰潭來鍛……這是什么?”

    他說話間,霜刃的劍尖突然碰到了什么東西,發(fā)出“叮”一聲輕響。

    嚴爭鳴:“看著點,別亂踩�!�

    說完,他又拿出了一枚夜明珠,這些東西看著又圓又大,個頂個地價值連城,卻被他糖豆一樣一把一把的掏,一點也不吝惜。

    夜明珠就像一團風中凌亂的燭火,從儲物袋里一出來,就開始拼命地閃爍,又很快開始黯淡,不過好歹照亮了腳下一片地方。

    借著微光,程潛看見他方才碰到的竟是一具人骨,以他們兩人的神識竟然誰都沒掃到,它太像冰雕了,與周圍的冰雪之墻能完全融為一體,好像日久天長地長在了那里。

    程潛蹲下去剛要伸手摸,被嚴爭鳴一巴掌打開,糊了一塊手絹。

    程潛:“……”

    他無奈地將手絹接過來,認為大師兄那儲物袋里少說得準備成百上千條手絹,能禁得住他這樣糟踐。

    嚴爭鳴:“是真人的骨頭嗎?”

    “應該是,”程潛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心毫無預兆地狂跳起來,他定了定神,低聲道,“時間太長,已經凍住了。”

    嚴爭鳴湊上來打量了一番,見那骸骨身側有一把短刀,便支使程潛將那把短刀從一塊大冰坨里掰下來,扶開刀柄上的冰霜,那上面刻著一個眼熟的標記。

    “是魘行人�!背虧摰溃拔胰フ殃柍堑臅r候看見過很多這樣的標記。”

    再往前走,好幾具如出一轍的骸骨四仰八叉地橫在附近,骨頭上看不見一點致命傷,東倒西歪得橫陳在地,好像一群被大風刮倒的竹竿。

    詭異極了。

    程潛心里悄悄繃緊的弦拉到了極致。

    “奇怪,”嚴爭鳴低聲道,“你說這群魔修不在南疆好好待著,為什么會大老遠跑到這里來送命?”

    程潛:“別說了,小心�!�

    “心”字話音沒落,原本一片漆黑死寂的秘境深處突然傳來一聲尖鳴,好像一把尖刀直接刺破人耳膜,程潛只覺雙耳“嗡”一聲,好像被人重重地在太陽穴上打了一拳,三魂七魄好像一瞬間被震散了。

    他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沒站住,還不容他反應,一陣罡風便毫無預兆地平地而起。

    嚴爭鳴一把將他撈回來,飛快地轉了個身,用后背替他擋了一下。

    程潛:“師兄,你……”

    嚴爭鳴飛快地抽了口氣,也不知傷到了哪里:“沒事,天生原裝的總比你這個后來磨合的結實——快走!”

    兩人狼狽地往來路退去,程潛仿佛是魂魄還沒有歸位,眼前幾乎是模糊的,下意識地扶了一把墻,才一摸就覺得手感不對,他有些吃力地借著嚴爭鳴手上不知第幾顆夜明珠看過去,正與一張蒼白的死人臉對了個正著。

    程潛:“……”

    他險些一掌推出去將對方拍碎了。

    嚴爭鳴將手中的夜明珠彈了出去,在其中加了勁力,那夜明珠發(fā)出一聲慘烈的尖鳴,耐不住劍修真元,當即在空中炸成了一把飛花。

    兩人所在空間一瞬間大亮起來,只見此地除了白骨以外,四面八方竟還飄滿了形色各異的“人”,當中男女老幼俱全,個個面容青白,五官呆滯,保持著雙腳懸空的姿勢,直接被凍在了半空中,活像一群悄無聲息的吊死鬼!

    饒是程潛膽大包天,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一時只覺得翻騰的胸口更不好受了,直到爆裂的夜明珠重歸黯淡,他才低聲道:“鬼影……”

    此地極寒,除了肉體之外,還能凍住人的真元乃至于魂魄。

    程潛道:“這里曾經有一盞噬魂燈,被罡風一撞,其中關的鬼影都被吹了出來,這些鬼影來不及逃走,就被凍在了這里……噬魂燈何在?”

    嚴爭鳴作為一個稱職的土財主,略微松開程潛后,又重新照起亮來:“你看�!�

    只見角落里還有一具白骨,輕輕掃開覆在他身上的冰雪后,那兩排被冰封的肋骨中竟夾著一根火紅的羽毛,在冰天雪地里顯得分外扎眼。

    嚴爭鳴:“你說那是唐軫嗎?”

    那是唐軫嗎?

    一個尚未入元神境界的修士,千辛萬苦地來到北冥之海,找到大雪山秘境,或是出于某種原因和這些魔修一同進入,或是找到了魔修們遺留下來的洞口,一路摸進來,剛好在此地邂逅噬魂燈,剛好被方才那陣罡風所傷,身死于此,魂魄卻誤入了噬魂燈中……

    可是百年前,他和韓淵在東海岸邊邂逅的那個唐軫,不是一個元神嗎?

    程潛心里忽然冒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測,與此同時,他耳畔的轟鳴聲越來越大,暫時遠離罡風,后遺癥卻還在,他一時幾乎沒有站住,軟軟地靠在了一側的冰墻上,盡力用冰冷的墻面抵住自己的額頭,忍住險些脫口而出的呻吟——魂魄動蕩實在是太疼了,和他為了煉木劍時割裂元神差不多。

    程潛兩鬢很快濕透,也不知是冷汗還是融化的冰水。

    他們這廂落在冰窟里,已經快行至蜀中的一行人卻還覺得有點燥熱。

    蜀中多山,白虎山莊負責開路的弟子走到這里,神經總是不由自主地緊繃,因為這些密林層層中,很可能藏著陣法,他們又在空中,對方稍微隱蔽些,便能布下不為人知的埋伏。

    年大大手中拿著一本舊書,正坐在低飛的飛馬上逐字逐句地仔細研讀,旁邊忽然有人漫不經心地將書名念了出來:“轉世錄……”

    年大大嚇了一跳,書險些從手里飛出去,手忙腳亂地接住,有些慌張地看著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的韓淵,結結巴巴地叫了一聲:“四、四師叔……”

    毫無疑問,年大大有些怵這位喜怒無常的四師叔。

    韓淵瞥了他一眼,沒有為難他,心平氣和地問道:“你打算找誰的轉世投胎?”

    年大大艱難地試圖放松了些,答道:“家父。”

    韓淵:“哦,你爹出身哪里?”

    “明明谷……”年大大脫口而出后,隨即又改口道,“好像也不對,他本來是個東海的散修,早年有幸被選入青龍島講經堂,在那里入道,隨后浪跡天涯自己修行,百歲后才在明明谷落腳,改了名�!�

    韓淵聽了面無表情地說道:“青龍島……居然還有這層緣分——給你個建議,你有空去東海附近找吧,不用謝�!�

    這傳說中險些將天捅個窟窿的魔龍,竟然這樣心平氣和地同他說話,年大大愣了一會,囁嚅道:“是……是嗎?”

    “元神投胎一般都是這樣,”韓淵道,“魂歸故里什么的……不過沒什么用,再世為人,修為記憶都空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只能勉強保持前世的模樣秉性而已�!�

    年大大臉上露出一個小心翼翼的期待。

    韓淵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現在就先別急著高興啦,你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年大大一愣,前方領路的白虎堂弟子突然發(fā)出一聲尖銳的警報,只見遠處密林間竟有魔氣沖天而起,當空堵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韓淵身體里好像頃刻間換了個人做主,整個人看起來有種極其不是東西的魅力,身上蟠龍跑黑氣四溢,弄得那四腳怪獸仿佛呼之欲出。

    “別大驚小怪,”韓淵細長的眼睛里一番紅光閃過,說道,“這些蠢貨以為我已經問鼎北冥,都想來踩著我的尸體混個萬魔之宗當當�!�

    他冷笑一聲,在李筠的驚呼聲中驀地暴起,整個人旋風似的掃過中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第101章

    李筠:“等等!慢著,來的人是誰?”

    韓淵道:“不知道,管他呢!讓開!”

    韓淵畢竟是個沾過血的魔修,走魔道的人殺性難抑,一旦沾血,再難企及大道。他被血誓束縛了這么久,早就憋得頭重腳輕了,這些人完全是撞在了他的刀口上。

    韓淵整個人已經成了一條脫韁的瘋狗,哪里是“柔弱可欺”的二師兄拽得住的?

    他們腳下的密林中不知埋伏了多少樁子,儼然陣已成,織成了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專門在這里等著他們自投羅網。那大網當空壓了下來,魔龍身影一閃,不閃不避地迎了上去,二者相撞,山河也動蕩戰(zhàn)栗,天上風云涌動,四下鳥獸皆驚。

    隨行中人有許多白虎山莊的普通弟子,他們可未必能像這些高手一樣高來高去,加上控制不住受驚的飛馬,一時沒頭蒼蠅一樣在空中狼狽躲閃。

    白虎山莊的長老扯著嗓子瞎指揮道:“落地,落地!”

    天轉眼便黑了下來,那罩在他們頭上的大網上不時有飽含魔氣的火花閃過,活像一道道快而疾的小閃電,韓淵倒是皮糙肉厚,讓那火花劈上幾道不在話下,同行的年輕弟子們卻倒了血霉,堪堪被那火花殃及池魚地擦個邊,立刻就得一身焦黑地從天上倒栽下去。

    李筠嘆了口氣,彈指間,一道白光沖天而起,他棄了飛馬,負手御劍而立:“地面有埋伏,請諸位冷靜,先不要下去。修為低微的后輩弟子退到中間來,凝神以上結八卦陣�!�

    那位白虎山莊長老忙道:“說得對!不許落地,都快上來!”

    李筠:“……”

    這位長老一定是偉大的尚莊主生前開玩笑一樣撿來的。

    李二爺越發(fā)感覺自己背了個好差事,然而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上,生疏地指點起這一大群不認識的弟子們結陣對抗天上的大網。

    突然,李筠后背的汗毛一起立了起來,他想也不想地相信了自己的直覺,從袖中拋出一張符咒,只見那小小木牌升上天空后驀地伸展開來,結成了一層流光溢彩的保護膜。

    符咒一出手,李筠就后悔了,這張符咒是嚴爭鳴在黑市上收來的,之所以一直沒舍得倒手賣出去,是因為相傳此物是出于童如之手。

    李筠還沒來得及肉疼,便聽一聲將天空也炸裂般的雷鳴。

    一個修為較低的白虎山莊弟子當場七竅流血,直接從飛馬背上掉了下來。

    當年朱雀塔邊,水坑妖骨生異,都沒有這樣大的天雷。李筠悚然一驚,感覺這雷劫是專程沖韓淵來的!

    隨即,空中爆出一聲裂帛之音,只見那符咒中的保護膜竟承受不住,從中間緩緩地撕開,頃刻就灰飛煙滅了!

    那價值連城的木牌橫斷兩截,筆直地掉了下去。

    韓淵轉身落在一把混亂中沒了主人的劍上,面上黑龍的痕跡若隱若現,手背上的血誓紅得像鮮血,神色陰鷙地仰頭望著那空中的大網。

    方才那道天劫不是別的,是血誓的反噬。

    幾條魔氣從密林中沖了出來,正是在此地下絆的魔修們,將韓淵圍在了中間。

    奇的是當中竟夾雜著幾個普通修士,個個滿面仇恨,其中一人還叫囂道:“你這魔頭作惡多端,十方陣前,那些可惡的軟骨頭迫于你師門背景,居然不敢把你怎么樣,如今我們要有仇自己報!”

    李筠作為“師門背景”的代表,感覺被人當面扣了一個屎盆子在頭上,簡直不知該說什么好。

    韓淵漠然看著他:“哦,原來為了除掉我這個作惡多端的魔頭,各位就和一大群作惡比我少不了多少的魔頭聯(lián)手了?可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啊,佩服佩服�!�

    李筠聽著挺解氣,便笑道:“他這心魔體與本尊最大的共同之處就是嘴賤�!�

    嘴賤的韓淵徹底激怒了那幾位突兀地混在魔修中的修士,幾個人眼神一對,便聯(lián)袂出了手,在頭頂那道大網的護持下,他們刀槍劍戟地齊齊沖著韓淵而來。

    這幾人身在正道,并未濫殺犯忌,雖然手段低劣,但報仇雪恨確實無可厚非,韓淵血誓在身,只有被打的份,他要是膽敢還手傷人,沒準會再招來一次前任北冥君都護持不住的大雷劫。

    韓淵一擰眉,攏起袖子錯身避開,頭也不回地沖著身后人吼道:“李筠,要你這飯桶來干什么?看熱鬧嗎!”

    李筠面無表情地將雙臂抱在胸前,說道:“心魔體與本尊最大的不同,就是這心魔太他娘的不是東西了!”

    水坑在旁邊聽了,義憤填膺說道:“哎呀二師兄,你是未老先衰嗎,怎么那么多廢話,快說怎么打!”

    ……這門派簡直沒法混了。

    李筠抽出腰間裝飾品一樣的佩劍,揚聲對長老道:“請白虎山莊的道友們攔住這幾個人,水坑,三昧真火破開那道網,替你四師兄那個活王八開條路,沒算錯的話陣眼在外,坤位!”

    水坑立刻身化彤鶴,呼嘯而去,天上魔網上的小火花對上天妖的三昧真火完全是自取其辱,網上頓時被她破開了一條口子。

    年大大連忙湊上前來:“二師伯,我呢?”

    李筠手指翻飛,憑空從袖口中捏出一張大紙,手指一點,紙片碎成了千萬塊,在風中紛紛散落,化成了大大小小的一群蟲子,十分讓人起雞皮疙瘩。

    蟲子們從天而降,沒入了山林草木中,轉眼不見了蹤影,李筠將一個小瓶子拋給年大大,對他說道:“瓶底能借這些蟲子的眼看清地面有什么,你替我留神,我總覺得此事沒那么簡單�!�

    年大大忙搓下一身的雞皮疙瘩,雙手捧著這小瓶子,在無數細碎的畫面中一目十行地試圖觀察地面實況,吃力地體會了一把千手千眼的艱辛。

    白虎山莊有長老坐鎮(zhèn),弟子們勉強算是有組織,回過神來,忙一擁而上,替韓淵截住了那幾個攪混水的正道修士,雙方一邊打一邊對罵,在長老的領銜下,先是翩翩風度地問候了對方師門,打到了白熱化后,又開始撕破臉面地互相問候對方已經入土的老子娘。

    見他們互相拖住腳步,韓淵輕而易舉地便穿過了這群正道修士的包圍圈,化成一團黑霧鉆入了水坑給他破開的小口,而后他一伸手,竟是隔著老遠,憑空抓向了西南方位的陣眼。

    整個蜀道仿佛要被他從山上拽下來,天上的大網山崩地裂地爆裂開。

    幾個方才還在大放厥詞的魔修見勢不妙,立刻便要避走,空中傳來一聲綿長中含著暴虐的龍吟,而后翻滾著血氣的黑云四溢,一瞬間,七八個韓淵面無表情地出現在各處,一同開口道:“哪里去?”

    水坑看得目瞪口呆,感覺人生好像找到了新的方向,她化為人形,若有所思地說道:“我算是知道大師兄說的‘大道三千,殊途同歸’是什么意思了�!�

    李筠以為她開悟,還沒來得及欣慰,便聽小師妹有感而發(fā)道:“除了那什么不靠譜的九連環(huán),原來哪一道走下去都能這么厲害!”

    李筠:“……”

    這個師兄他是真的干不下去了!

    突然,旁邊的年大大“啊”了一聲。

    李筠沒好氣道:“一驚一乍干什么?”

    年大大:“二師伯,地面上突然來了一群人……唉,不對,是鬼,爬得比風還快!”

    李筠聽見“鬼”字神經就緊張,他瞳孔一縮,伸手一攏,無數只方才被他撒到泥土中的爬蟲個個跳起來,在空中接連自爆,燒成了一團團大小不一的火苗,將眾人腳下的云層與魔修殘存的黑霧清理出一片,地面的異變便暴露在所有人眼皮底下。

    白虎長老頭皮一炸:“噬魂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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