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幾人愣了愣,問,去哪兒?
方靖已經(jīng)上了馬,說,去找殿下。
當中一人怒道,你瘋了?回去就是個死!
方靖冷冷道,我們今日丟下殿下,回去你以為我們能活?便是死,今日也要死在北境,否則必然連累親族。
幾人皆沉默,方靖卻已不管他們,直接揚塵而去。
誰知還未到北滄關(guān),他們就先碰上了李景綽。
元徵騎在馬上,瞇起眼睛望著那只海東青,屈指湊唇邊吹了聲口哨,海東青扇動著翅膀直接俯沖而下,穩(wěn)穩(wěn)地落在元徵肩頭。
元徵肩上有傷,驟然壓了這么個東西,抽了口氣卻未將它震開,他偏頭看著脖子上掛了小木牌的海東青,低笑道:“還當你走了�!�
海東青收攏著翅膀,姿態(tài)頗為倨傲,很是靈性。
元徵說:“以后都跟著我吧�!�
戰(zhàn)事來時太過混亂,他無暇顧及海東青,隱約見它在戰(zhàn)場盤旋,或有弩箭射向它,海東青敏捷,雖被人馴服卻未失野性銳利,俯沖下時尖爪利喙幾乎能毀人眼珠,元徵就沒有再理會。后來它不見了,元徵還以為海東青已經(jīng)飛走了,心中有幾分悵然,卻沒想到它竟然會帶著方靖他們回來。
元徵伸手摸了摸海東青的翎羽,又問方靖,“李景綽是什么人?”
方靖道:“邊軍五品軍銜以上的將領(lǐng)大都出身世家,像岑家,司家,此人不一樣,他出身寒門,靠著軍功一步一步爬上來的。”
元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不說話,方靖卻有些坐立難安,說:“阿徵……”
“阿徵,對不住,”方靖低聲說,“我——”
元徵打斷他,“沒事,回北滄關(guān)是我的事,你們不需要,也沒必要陪我一起。”
方靖愣了愣,元徵看著他,道:“方靖,你今日能回來,我心里已經(jīng)很是高興�!�
方靖怔怔地看著他,元徵對他微微一笑,抬手碰了碰他的肩膀,方靖心頭一松,陡然卻泛上幾分懊惱羞慚。
有河?xùn)|軍同行,為防生變,他們快馬加鞭,沒有多做停留,一路竟沒有受阻,順順利利地回了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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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夜闌一回瀚州,瀚州城軍心大定。蘇沉昭見了岑夜闌的傷,臉色都變了,皺著眉頭,擼起袖子把圍著他的人都哄了出去。
他這人看著呆,又像沒脾氣的軟柿子,可一旦涉及病人,卻固執(zhí)得要命,誰的面子都不給,就連元徵都被他推了出去。
蘇沉昭把岑夜闌一頓數(shù)落,他一著急就結(jié)巴,開了口,話也說得艱難,“怎,怎么這么嚴,嚴重?”
“這樣重——重的傷,”蘇沉昭有些生氣,手上卻很輕,揭開他的衣裳,看著那身裹著紗布的皮肉,“你回,回來也不找我!”
岑夜闌靠在床頭,聞言安撫他,“不要緊,都是皮肉傷,你不要急�!�
蘇沉昭眉毛皺得更緊了,“這也叫,叫皮肉傷?”
“傷再進一分就迫及肺腑,”他吃力地說完了一整句,指頭沾了點藥湊鼻尖聞了聞,說,“我,我給你的藥,藥呢?”
岑夜闌說:“走的急,沒有帶在身上。”
蘇沉昭道:“重,重新上藥�!�
“沉昭,有沒有見效快一些的,”岑夜闌說。
蘇沉昭抬起頭,不悅地盯著岑夜闌,說:“我,我是大,大夫!”
岑夜闌無奈地笑了笑,他臉色蒼白,看著分外虛弱,“我擔心大哥。延勒手下有一支精銳騎兵,不好相與,大哥和延勒交戰(zhàn),又是在野外,只怕——”
蘇沉昭不吭聲。
岑夜闌說:“到時延勒必定殺來瀚州。”
蘇沉昭道:“有,有別人,李景,景綽,讓他們?nèi)�。�?br />
“沉昭,”岑夜闌看著蘇沉昭,二人對視了一會兒,蘇沉昭不高興地說,“會留,留疤�!�
岑夜闌說:“不打緊,多這一道兩道,無妨�!�
蘇沉昭道:“不是一道兩道……”他看著那大片的傷,半晌卻不說了,岑夜闌知道他已經(jīng)應(yīng)允,輕聲道:“沉昭,多謝�!�
蘇沉昭看著岑夜闌,岑夜闌道:“若無你傳書給李景綽,我和元徵,只怕回不了瀚州�!�
蘇沉昭說:“趙將軍說北境過不去,只有河?xùn)|來人,我只認識李景綽�!�
趙將軍是趙一青,他領(lǐng)軍欲往北滄,卻被舒丹攔在半途。蘇沉昭急壞了,差點一個人就騎馬去北滄,被底下人好說歹說拉住了。他一個大夫,醫(yī)術(shù)雖高,卻不通武藝,可謂手無縛雞之力。
蘇沉昭后來才想起李景綽,直接傳書給了他。
二人是李景綽年少時來北境相識的,后來河?xùn)|發(fā)生時疫,蘇沉昭和他師父顧百憂去看診,彼時正是李景綽帶兵鎮(zhèn)壓民亂。
一來二去的,二人也有幾分交情。
岑夜闌眉宇之間有幾分疲憊,道:“他不遠從河?xùn)|來北境,想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蘇沉昭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咕噥道:“我有什么面子……這藥真不好”,他嘟嘟囔囔,岑夜闌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蘇沉昭于人情世故遲鈍至極,大抵他的天賦都在醫(yī)道了。
李景綽的斥候是第五日回來的,說,在函谷道發(fā)現(xiàn)了兩軍交戰(zhàn)之所,函谷關(guān)尸橫遍野,定然經(jīng)過一番苦戰(zhàn)。
斥候道:“我等翻遍函谷關(guān)中尸首,并未發(fā)現(xiàn)侯爺。”
岑夜闌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啞聲道:“其他地方找了嗎?”
斥候說:“方圓十里,都找過了,不曾發(fā)現(xiàn)任何蹤跡。”
岑夜闌沉默不言。
李景綽輕聲道:“沒有蹤跡其實也未嘗不是好事,說不定侯爺已經(jīng)在回城路上了�!�
岑夜闌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岑墨是兩天前接回來的,小孩兒握著木槍,見了他高興壞了,稚聲稚氣地說,“小叔叔,墨兒這幾日和幾個哥哥一起守著百姓,他們都夸墨兒,有小叔叔和爹爹的風范�!�
岑夜闌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墨兒真乖�!�
“有沒有嚇著?”
岑墨搖了搖頭,又點頭,小聲道:“墨兒看不見爹爹,也看不見小叔叔,就有一點兒害怕,只有一點點�!�
“小叔叔,我爹爹呢?”
岑夜闌沉默須臾,輕聲說:“爹爹晚些回來�!�
岑墨恍然道:“像小叔叔一樣嗎?爹爹說小叔叔晚些時候就會跟來,小叔叔現(xiàn)在回來了,爹爹也要晚一些就會回來�!�
岑夜闌喉頭動了動,卻不知說什么。元徵在一旁道:“小家伙,你小叔叔要休息了�!�
岑墨噘了噘嘴,道:“墨兒要和小叔叔一起休息�!�
元徵道:“不行,萬一你睡覺不老實,踢著你小叔叔怎么辦?他身上有傷,要好好休息�!�
岑墨望著岑夜闌,他臉上透著股子病態(tài),岑墨又看向元徵,說:“那你怎么不走?”
元徵好整以暇道:“我?我陪你小叔叔休息啊。”
岑墨道:“不行,小叔叔要好好休息�!�
元徵說:“我睡覺不踢人,也不踢被子。”
一大一小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岑墨氣鼓鼓地說:“不喜歡你!”
元徵笑盈盈道:“我要你喜歡做甚?”
岑墨被堵住了話,瞪著元徵,氣得不行。岑夜闌按了按眉心,說:“墨兒乖,你先和嬤嬤去休息�!�
岑墨委委屈屈地哦了聲,卻還是乖乖道:“那墨兒明天再來看小叔叔�!�
臨出門前他還瞪了穩(wěn)穩(wěn)坐著的元徵一眼,元徵笑瞇瞇地沖他揮揮手。
岑夜闌說:“你幾歲?還氣一個孩子�!�
元徵懶洋洋地說:“好說,再有四個月就十九了。”
岑夜闌啞然。
元徵笑道:“怎么,岑將軍要同我過生辰?”
岑夜闌沒搭理他。
元徵說:“岑將軍也太厚此薄彼,對著岑墨這般有耐心,對我卻寡言少語,我不過是比他虛長了十來歲�!�
岑夜闌氣笑了,說:“四個月之后,殿下只怕已經(jīng)遠在京都,天高地遠,我如何同你過生辰?”
“哦?”元徵笑了,“那岑將軍是想給我過生辰了?那便早些說嘛,我可以留在北境,必不會辜負岑將軍的一番心意�!�
岑夜闌:“……”
。
書房中安靜無聲。
李景綽已經(jīng)離開了,只剩下岑夜闌和元徵。
沉默半晌,元徵說:“北滄關(guān)火藥一事若和岑亦有關(guān),那他便有通敵賣國之嫌�!�
岑夜闌一言不發(fā)。
元徵看著岑夜闌,說:“岑將軍,你想好了嗎?”
岑夜闌艱難道:“岑家不會有通敵叛國之人�!�
元徵神態(tài)卻很冷靜,說:“萬一有呢?”
岑夜闌抬起臉,看著元徵,過了許久,他才聽見自己說:“通敵叛國者,”岑夜闌頓了頓,短促地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道:“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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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山月42
沒想到,岑夜闌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那一日是個陰天,陰云翻滾,朔風呼嘯,延勒率大軍浩浩蕩蕩地逼近瀚州城外,戰(zhàn)鼓擂動,天地一片肅殺。
岑夜闌踏上城樓,居高臨下,城外俱是胡兵,延勒高踞馬上,氣焰逼人。
岑夜闌和延勒對視的瞬間就愣了下,延勒戴了半張面具,遮住左眼,他心里頓時生出幾分不詳。
延勒咧嘴一笑,說:“岑夜闌,你命可真大,北滄關(guān)炸成那樣竟然都沒死�!�
岑夜闌道:“我若死了,你豈不是很失望?”
延勒笑道:“自然,所以為了慶賀你沒死,我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
岑夜闌心頭一沉,緊緊盯著延勒,延勒抬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面具,說:“岑夜闌,你難道不奇怪,北滄關(guān)中怎會有這樣多的火藥?”
“據(jù)我所知,大燕邊軍中對火藥所用不多�!�
岑夜闌有些焦躁,面上不顯,冷冷道:“你想說什么?”
延勒似嘆非嘆道:“你有一個好大哥啊�!�
岑夜闌袖中的手倏然緊握,元徵轉(zhuǎn)頭看著岑夜闌,悄無聲息地碰了碰他的手背,岑夜闌看了元徵一眼,漠然道:“延勒,我大哥在哪兒?”
“哈,”延勒說,“我還以為岑將軍不管你這大哥了。”
他話音剛落,就見兩個胡人士兵越眾而出,他們手中抓了個人,那人披頭散發(fā),滿身都是發(fā)黑的血污,看不清本來面貌。
岑夜闌一眼就認了出來,心都顫了顫,臉色變得難看。
周遭城上高階將領(lǐng)都認出那人是誰,頓時抽了口氣,無不面容陰沉,罵了幾聲。
延勒騎在馬上,他手中拿著馬鞭,敲了敲掌心,陡然一鞭子下去,用了十成的力道,生生讓已經(jīng)昏過去的岑亦無意識地低哼了聲,慢慢醒了過來。
他抬起臉,岑夜闌瞳孔緊縮,繞是隔得遠,卻還是看見岑亦臉上都是已經(jīng)干涸的血,兩只眼睛已經(jīng)被剜了。
岑夜闌恨聲道:“延勒!”
岑亦似乎是聽見了他的聲音,身體顫了顫,猛地掙扎起來,卻被那兩個胡人士兵死死地按住了。
延勒笑道:“如何,喜歡嗎?”
“岑亦害死我大哥,又毀我一目,我剜他雙眼,不過分吧,”延勒左眼似乎又泛起鉆心的疼痛,語氣陰冷,他轉(zhuǎn)而笑盈盈道,“其實他本該被千刀萬剮以祭我大哥,可我想著你們兄弟情深,你我相爭多年,如何也得讓你見見你這大哥�!�
岑夜闌氣血翻涌,一口心頭血哽在嗓子眼,他咽了咽,寒聲道:“延勒,士可殺不可辱,你今日如此辱我兄長,我必要你千百倍償還!”
延勒嘖了聲,道:“果真兄弟情深,好讓人感動。”
“不若這樣,你將瀚州給我,我便留他一命,如何?”
岑夜闌還未說話,當中一個脾氣暴躁的將領(lǐng)已經(jīng)破口大罵,“做你娘的春秋大夢!”
“延勒,你速速將我們將軍送回,否則踏平你王庭!”
延勒嗤之以鼻,道:“就憑你們?”他看著岑夜闌,說:“岑夜闌,你好好想想。”
岑夜闌臉色陰沉,一言不發(fā)。
延勒說:“抑或,你用自己來換岑亦啊,你過來,我放他回去�!�
岑夜闌抬起眼睛,直直地盯著延勒,恨得幾乎捏下城墻垛口一角。
突然,岑亦卻笑了起來,他笑聲嘶啞,身體都不住顫動,說:“誰和他兄弟情深?”
岑亦仰著臉,嘲道:“一個被我小叔叔帶回來的乞丐,他也配?”
岑夜闌眼睫毛顫了顫,須臾之間鴉雀無聲,城樓上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岑夜闌。
岑亦手腳都拖著沉重的鐵鏈子,他冷笑道:“岑夜闌,你怎么就沒死在北滄關(guān),��?”
“為什么死的不是你?!”
岑夜闌臉上不見血色,元徵攥住岑夜闌的手,那幾根手指冰冷發(fā)抖,仿佛極力隱忍著巨大的痛楚。元徵眼中掠過陰霾,他盯著岑亦,幾乎就想讓他閉嘴。
岑夜闌卻慢慢掙開了元徵的手,挺直脊背,沉聲道:“大哥——”
“閉嘴!”岑亦踉蹌了一下,他對岑夜闌冷冷道:“岑夜闌,你還在等什么?”
“北滄關(guān)的火藥是我放的,是我特意引你來的北滄關(guān),馳援北滄關(guān)從頭到尾就是個局,”岑亦聲音響徹整個戰(zhàn)場,他說,“小叔叔讓你當這北境主帥,你連處決叛徒都還要如此優(yōu)柔寡斷么!”
岑亦道:“殺了我!”
岑夜闌閉了閉眼,啞聲說:“弓給我�!�
趙一青就在他身邊,愣了愣,難以置信道:“將軍,那可是侯爺!”
岑夜闌霍然睜開眼,冷冷地盯著趙一青,趙一青喉頭動了動,手中握著的弓用力拍在城墻上,岑夜闌看著,將將伸手之際,元徵卻將弓拿了過去,他說:“岑亦通敵叛國,要處置,也該是我來�!�
元徵直接抬弓抽箭,對著岑亦,岑亦卻冷笑道:“不過一個食民脂民膏的紈绔,你憑什么處置我?”
“若無我岑家世代戍守北境,你元家天下豈能有今日太平!”
他提了一口氣,肺腑刀刮似的生疼,岑亦喝道:“岑夜闌,你連親手殺我都不敢么!”
元徵臉色沉了沉,弓弦拉滿的剎那,卻聽岑夜闌說:“弓給我�!�
元徵怔了下,岑夜闌已經(jīng)將他手中的弓奪了過去,他搭箭拉弦,面色冷硬,道:“岑亦,身為戍邊大將,你通敵叛國,罪不可赦。”
他聲音冷靜,字字清晰地傳了出去,“為人臣子,你蔑視皇恩,上愧對君王,下有負百姓�!�
“其罪——”岑夜闌只覺字字如刀,他唇齒都是血腥氣,“當誅!”
誅字一落,箭已離弦,直朝岑亦而去。
分明離得這樣遠,岑夜闌卻仿佛聽見了箭矢洞穿軀體的沉悶聲響,恍惚間,只覺天地都似乎一點一點碎裂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