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梁西嶺炸了。
那邊聚了四五個高年級的,說是高年級,其實也就是六年級小孩,梁西嶺剛上初中,和他們相差不了太多。
他冷冷說:“你們剛剛動我妹了?”
“誰動你妹了,你妹誰�。俊逼渲幸粋抬頭,朝梁西嶺背后看見云挽,曖昧笑一聲,“哦,你說那個小妹妹啊……”
話音未落,梁西嶺抬腳踹在他小腹,他拋物線般飛出去,直直撞在電動門上,脊背壓彎了一根架子。
梁西嶺暴喝沖天:“你他媽學上進狗肚子里,再敢靠近我妹,老子廢了你!”
校門口全是來接學生的家長,看見這一幕連連驚叫。
云挽也驚住,抱著書包愣愣看他。
最后幾個人都掛彩,梁西嶺臉上被劃了下,流了點血,他抬手背擦掉。
肩膀也青了。
對方家長來鬧:“你瘋了!你打我兒子!”
梁西嶺冷冷一句:“那報警吧,都留底,事情都鬧大,都他媽別活。”
連表情都沒有。
對方全被這股凌厲逼人的氣勢震懾住,沒再敢說一個字。
云挽覺得好像自己犯錯了,哭得更可憐了。
梁西嶺臉色不好看,牽著她手,帶進校門外一家陶藝小店:“別哭了,玩會兒再回家�!�
可是她也不會。
最后淚眼朦朧,勉強捏出來個愛心的形狀:“哥哥�!�
梁西嶺說:“給哥哥的?”
她哭著點點頭。
他彎唇:“哥哥拿回去當裝飾嗎?”
她傻乎乎想了想,覺得好像有點虧,只能看不能用。便復又低眸,認認真真給愛心掏了個中空,又用剩下的泥做了個把手:“愛心,杯杯�!�
她補充:“可以喝水。”
他低眸,胸腔低低悶笑:“這個不錯。”
后來她不高興,他總會帶她再去那個陶藝店。
恍然二十年過去,那家校門口的店早已換了店面,變了模樣。
她也很多年,沒再做過陶藝。
因而最初,欒琛邀請她來濱海展覽館,做涂料模型。盡管心里明白,去赴約或許不太好,可她還是去了。
人回憶往事,最容易不設防。
她很少和誰提梁西嶺,連和陸承風都少提。對著欒琛,卻能簡單說幾句。
欒琛聽罷,宛然一笑:“很巧,我家里也有個妹妹,我是大哥。小時候她每每不高興,我總是哄著她�!�
云挽微怔:“是嗎?”
欒琛說:“嗯,我是家里長子,弟弟妹妹年紀都小,我總得照顧。”
他看著那只碗,游魚隱現(xiàn),荷花仿佛陣陣香風。
欒琛有片刻失神,喃喃道:“你或許不明白,我們這個位置,很多事,不得已�!�
她以為他說是作為哥哥:“嗯,我哥哥也很不容易,總是照顧我,家里擔子好像都在他一個人身上。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不好,讓他擔心,也不能幫他分擔�!�
欒琛笑了笑,沒說話。
然而可能是這一點點相似,再加上自始至終,不管是大學,還是到現(xiàn)在,欒琛在她眼中總是翩翩君子,卓然有氣度。
如果不是隔著陸承風,她可能會和他成為朋友。
她朋友太少了。
陸承風也總是很忙,連待在家里的時間都少,沒事做怎么會陪她。
兩個人的氛圍安靜下來。
云挽主動提起:“你妹妹平時在家?”
“嗯�!�
“她一個人嗎?你平時忙的話,應該沒工夫陪她了?”
“哪有那么忙。”他悶笑,“不過有時候確實,你想去看看她嗎?感覺你們兩個可能更有話題。”
云挽不知道他妹妹幾歲,然而不管多少,她的身份,去他家總歸不好。
她搖搖頭:“不了�!�
“為什么。”
她彎了彎唇,笑容有些發(fā)苦:“人言可畏,會壞你做生意的名氣,還是不要了。”
欒琛的眼睫半遮黑瞳,沒說是不是,最后抬頭:“你真的挺會關(guān)心人的,只是,你知不知道?人太想著別人是會吃苦的�!�
他說:“我常說陸總福氣非常好,令人羨慕,不是在騙你�!�
外面雨水瀟瀟瓢潑,他聲線低啞朦朧:“我很羨慕他組建家庭,并不是在羨慕他擁有妻子,只是羨慕,他擁有現(xiàn)在的妻子�!�
他眸色深深沉沉,周身氣質(zhì)穩(wěn)健,像是三月柔和的雨,帶溫柔涼意,卻又纏.綿。
云挽手腕一僵,這個話她實在不好接。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表達什么意思。
然而心里直覺,他有些越界了。
她也不是很想提陸承風,只笑笑搪塞:“世上相似的人何其之多,你身家條件那么優(yōu)秀,想找怎么會沒有�!�
他不噎不惱,拿她的話:“是啊,世上相似的人何其之多�!�
欒琛寡淡一笑,眸光幽幽:“你那么久,都沒有遇到過和陸總相像的人嗎?”
她猝然抬眸,直直撞進他瞳孔。
他黑漆漆的眼瞳很深,情緒內(nèi)收。
一點波光,猶如湖潭明月。
云挽有瞬間,想起的,竟然是大學那年,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
他一身灰色羊絨大衣,從銀頂賓利下來。手中抓著圍巾,額發(fā)散落,低眸不語。
大雪天,她和室友吃飯,喝了點酒,幾個姑娘嘻嘻哈哈有點醉了。
他足印一條線走到底,筆直,她的卻歪斜。
雪深深淺淺。
她的心思被京城的大雪掩埋。
如今欒琛問她,有沒有遇見過相似的,她有一剎那本能想脫口而出。
其實有的。
只是對著他眼睛,她心里無比清楚。再有相似時刻,也不過恍然一瞬間。
陸承風性格和他迥然不同。
陸承風從不會問這種問題,他要什么,就要得到,丟掉什么,不會留過當晚。
他行事殺伐果斷,脾氣也更激烈。
不會像他一樣,慢悠悠陪她在這里,說一些霧氣朦朧的話。
云挽直說:“沒有呢,沒有人像他�!�
可是話說完,眼睛一酸。
她捂著心口,陡然有些難過。
其實要是真的有人很像他就好了,她想,她愛上別人,也就不會有那么多失落和難過。
云挽別開眼,不讓他看她紅著眼睛的樣子,只是心里痛得很難受,眼淚一滴滴掉下來,暈開,打濕了泥面。
欒琛握住她手,啞聲道:“別做了�!彼曇羲粏∑v至極,“真的別做了。”
云挽沒聽,抬起手背,用沒沾泥巴的地方擦掉淚,使點勁掙脫開。
認認真真,將小碗做完。
她盯著小碗,淚眼朦朧。
欒琛臉色冷得厲害,將東西交給服務生:“烤好后寄存,我擇日來取�!�
說完便拉著云挽離開。
他細致洗干凈她手,將她帶上車。
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車,他剛回國那場同學宴,云挽就坐過一次。
只是后來,陸承風不喜歡,她也就都拒絕。
她捂著眼睛,細細的水痕從掌心漫出來。
欒琛的氣息逼近,替她抹淚:“哭什么,不哭了�!�
她使勁搖頭:“我不懂,我只是不懂……”
她只是不懂,為什么她那么努力,他都沒有喜歡她哪怕一點。
為什么他不喜歡她就要不做,她心碎難受,他卻甩開她向前。
為什么總是不回家。
為什么結(jié)婚了身邊還會有別的女人,比她更了解他,陪伴的時間更久,更親密無間。
就因為是形婚嗎。
為什么做了那么多。
他真的可以,視而不見。
“我的要求很高嗎,很難達到嗎,為什么寧愿住酒店都,都不回家,為什么喜歡別人了還要瞞著我,為什么總是騙我,把我當傻子�!�
她近乎崩潰,淚滾燙砸在他手背,模糊哽咽道:“我也是人,我也會難受的……”
她哭得瀕臨窒息。
欒琛沉默好半晌,胸膛起伏不定呼吸,像是碎裂了一顆洞。他眼里流露哀婉,不忍,許許多多很復雜的情緒。
曾經(jīng)埋著,如今又被挖出來。
他終是忍不住,俯身一把抱住她:“好了,好了,不要哭�!彼曇羿硢‰y聽,“你掉眼淚,我也心痛。”
要說云挽之前還有迷霧,現(xiàn)在怎么會不明白。換做從前,遇到類似情況,她肯定處理得很妥帖。
只是她現(xiàn)在自顧不暇,也就沒能力再去承接他的情緒。
她只是忽然被打開了一個小口,往里灌著風,冷得她發(fā)抖。
往日掩埋的委屈,心痛,種種情緒爆發(fā)式地涌出,爭先恐后,洶涌地淹沒了她。
她哭得滿頭汗,欒琛掏出西裝口袋的巾帕,替她擦拭,溫聲哄她:“不哭了好不好,你懷著孕呢�!�
司機大概也是怕出事:“先生,去哪?”
她意識不清,模糊想起梁西嶺要給她寄小青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欒琛沉聲:“先送她回家里�!�
司機一愣:“管家留下來的那套房子?”
“嗯�!睓梃∫矝]心思跟她解釋,低頭,“我知道你現(xiàn)在住那,乖,想回家我就送你回去�!�
她沒意識到有歧義,哭得聲音糯糯的:“哥哥。”
他脊背僵滯:“嗯�!辈恋羲郎I,“我在�!�
意識到母體的情緒波動,孩子也不安地翻滾起來。
欒琛深深皺眉,抿唇,指端終于搭上去,溫柔地撫了撫:“真的不能再哭了,這個月份,會出事的�!�
他捏過她手腕,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懷著孕,手腕卻也細得嚇人。
欒琛將她掌心擱在小腹上:“你摸摸它,安撫一下�!�
她聽進去。
哭聲漸漸止住,只是渾身的顫栗停不下。車子很快劃破銀絲雨幕,停在那套庭院不遠處。
這套房子周遭樹蔭濃,他沒讓她立即下車,還是讓她靠在肩頭。她掉淚,他就擦掉,她紅著眼圈的時候,他就摸摸她肚子。
就那樣哄了很久,孩子還是很乖,鬧了一陣就不鬧了,安安穩(wěn)穩(wěn)待在她肚子里。
欒琛顫抖舒了口氣:“差點以為要送你去醫(yī)院了�!�
可是去醫(yī)院就有記錄,陸承風查得到,會發(fā)瘋。他瘋起來很恐怖。
她趕緊搖搖頭:“不要去醫(yī)院�!�
欒琛不語,將她潮濕的碎發(fā)別在耳后:“我記得第一次見你�!�
他忽然開口,仿若淺淺笑了下:“還是在大學�!�
車廂里安靜陰冷,他將外套披在她肩膀:“那時候你很出名,可能你不知道,很多人偷偷喜歡你,我宿舍也有�!�
“我原本也不住校�!�
他停頓,神情柔軟像是陷入回憶:“有次校運會,你幫忙登記,我記得那天你穿一身民國風的裙子,小衫,很溫柔,很漂亮,我們宿舍有個男生,還上去問你要皮筋�!�
云挽愣愣看他,她也記得這件事,是有個男生過來要皮筋,她當時不解,對方說得也很含蓄。她以為是他身上統(tǒng)一發(fā)的運動背心大了,不合身。
沒給皮筋,給了兩個別針。
欒琛從西裝外套內(nèi)袋摸出東西,那枚別針,熠熠銀光。他說:“花錢買到的,不貴,卻貴重,我?guī)г谏砩虾芏嗄�。�?br />
雨水鋪天蓋地澆在車頂,又順著窗戶爬下蜿蜒。
她瞪大眼睛。
欒琛合攏粗糲掌心,嘆聲氣將她抱到懷里:“挽挽,要是以后沒有地方去,考慮一下我吧�!�
云挽怔住了。
她從沒有想過,欒琛會對她抱著這種心思。
不,其實從前也有懷疑。
只是她早已嫁人,還身懷有孕。
他也矜貴持重。
憑他身份,整個閩南想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怎么會對一個有夫之婦,有諸多留戀。
她甚至懷疑過,他接近她,是不是想從她這里知道些陸承風的事,每次也都守得緊緊的,避免和他多談。
所以她根本想不到,他想要的,竟然會是她自己。
他始終不遠不近,維持著一個社交該有的禮貌距離,從不逾矩,從不越界。
她怎么會真的猜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