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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孩子生得像杜若。

    杜若萬千感慨,讓婢女把蔻蔻抱開,自己和甜釀說話:“是張家的孩子。我和張優(yōu)和離了,把這孩子帶在身邊養(yǎng)�!彼郎\笑,“如今依著我娘家過活,斷了前塵往事,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問外事�!�

    “真沒想到……”甜釀感嘆,“杜姐姐……”

    “日子還算好,我自己有些積蓄,張家對我有些照顧……圓哥兒也喜歡蔻蔻……時不時來信關(guān)照一番�!�

    她看甜釀:“你……如今嫁人了么?”

    甜釀指指不遠處站的曲池:“去年嫁了,那是我夫曲池遙遙朝杜若拜了拜。

    杜若松了口氣,笑道:“怪不得……好相貌呢……來廟里求子的么……”她看著甜釀,“我……陪舅母趙安人來廟里……給窈兒求的……她早兩年,已經(jīng)嫁給了圓哥兒……現(xiàn)在跟圓哥兒住在京里�!�

    “那很好啊�!碧疳勎⑽@氣,由衷道,“他們兩人青梅竹馬,很是般配。”

    杜若也長長嘆了口氣:“你走了……也有四年了吧……”

    “是啊。”

    兩人雙雙感慨,一時無語。

    這么沉默著,彼此看了一眼,都釋然笑了。

    彼此都知道的吧。

    兩段交織在一起的私情,毫無相干卻又互相牽扯,一個和自己的長兄,一個和別人的丈夫。

    都有過一段匪夷所思的過去,如今都回到了各自的路上。

    蔻蔻在婢女懷中鬧著要娘親抱,杜若上前一步,想去抱孩子,又頓住,問甜釀:“有很多話想問你,又不知從何問起,如今事事都好么?”

    “很好�!碧疳劵厮�,也瞧見曲池在朝自己招手。

    “我在江都不久呆,保重啊杜若姐姐。”

    “你也保重,甜釀�!�

    兩個女子笑著錯開。

    錢塘往江都的一封信。

    這封信出自錢塘楊夫人之手,說的是一件緊要事,曲池和甜釀的新居,不慎失火,燒了個干干凈凈。楊夫人先妥當處置了一些,余下等夫妻兩人回去料理。

    那人看過來信,仿著字跡,改了信的內(nèi)容。

    信是寫給甜釀和曲池的。

    西湖走水,連帶半爿居舍都遭了殃,連帶著兩人的新居和香坊,都燒了個干干凈凈。

    甜釀捏著信紙,臉色煞白,喉頭腥甜。

    第98章

    香鋪是甜釀耗費無數(shù)日夜凝結(jié)出來的心血,一旦毀之,于她而言,莫過于天崩地裂。

    楊夫人的信語焉不詳,只說先處置一些,余下等兩人回去料理,實際是什么樣的走水,燒盡了多少,還剩多少,小玉夫妻和小云如何,香坊里的其他伙計呢?

    甜釀繃著蒼白的臉,渾身軟綿,揉著信紙,只擠出幾個字:“我要回錢塘�!�

    曲池亦是心痛,一面款言軟語安慰妻子,一面叫人去雇舟打點行囊。

    曲家乍然聞得夫妻兩人要走,才曉得錢塘那邊出了事,蘇夫人痛惜,緊著替兩人張羅行程,又親自熬煮參湯來安慰繼子兒媳,曲父看著曲池一門心思圍著兒媳打轉(zhuǎn),鞍前馬后,殷勤伺候,心頭略帶不滿,也只得揮揮手:“既然出了事,那就先趕回去料理�!�

    臨走前,曲池獨自來書房辭別曲父,蘇夫人在旁伺候曲父喝藥,見曲池上前,曲父揮揮手,蘇夫人溫順退下,留父子兩人說話。

    曲父看著眼前的兒子,沉吟片刻:“一間香料鋪而已,也值不了多少銀子,燒了就燒了,憑曲家財力,開出十間八間也是輕而易舉,你們兩人回去把余事處置完,就此罷了,回江都度日吧。”

    曲池皺眉。

    曲父看著眼前的兒子:“你的親事先斬后奏,我再多說也無益,生米煮成熟飯,我也無可奈何,既然你已成家立業(yè),也穩(wěn)重知事了,曲家的生意還是要交到你手里……”

    又道:“既然是清白人家,又是楊夫人的義女,那也罷了,只是嗣續(xù)不可怠慢,婦人家成日在外拋頭露面也多有不便,回江都后,讓九娘在家相夫教子,你跟著我,從頭來把家里的那些營生一項項接著�!�

    曲池無動于衷:“父親又不缺我這一個兒子,我下頭還有幾個弟妹,年歲也都不小了,交給他們不就是了,我和九娘在錢塘過休閑日子就是,不摻和家里�!�

    曲父聽不得他說話,一聽就要動怒:“你這逆子,倒真一心想氣死我,前些年縱你留在吳江你長姊那教養(yǎng),只指望你收收性子,你倒把這家忘得干干凈凈,如今娶了親,每日也只圍著女人打轉(zhuǎn)。既為家中長子,這偌大的家業(yè)你也不管不顧,拋之腦后……”

    曲父無奈搖頭,拳頭捶著桌面:“為父一番苦心,你到底懂不懂……”

    那么些孩子里,他最偏愛的就是原配留下的這個兒子,最對不起的也是這個兒子。

    “我不懂,也不想懂�!鼻匮凵窬Я�,“我只知道,我在這家中是個多余人。”

    曲池油鹽不進,父子兩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曲池也習以為常,每次歸家都要鬧得不愉快,也不甚介懷。

    這日半夜,曲父下床小解后,搖搖晃晃往床榻去,轟的一聲倒在了床上,蘇夫人驚醒尖叫起來,招來下人點燈一看,銅盆里都是鮮紅的血,曲父臉色死白,緊咬牙關(guān),昏迷不醒。

    曲家燈火突亮,家人忙忙亂亂穿梭,曲池和甜釀聽見下仆咚咚咚的敲門:“池少爺,不好了,不好了,老爺昏過去了。”

    曲池從床上挺坐起,掀開被光著腳往外沖去,甜釀在身后拉他:“曲池,衣裳,鞋子……”

    大夫急哄哄被請上門來,望聞問切,又施了針灸,最后面有難色,無奈搖搖頭。

    蘇夫人撲倒昏迷的丈夫身上:“官人大半年前就有些不好,夜里總是腰疼背痛,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又�?诳�,時時要喝茶,這病根,怕不是早就埋下了……只是看不出來,一直不當回事……”

    二房的叔嬸扶著幾要哭得要死要活的蘇夫人:“夫人節(jié)哀�!�

    曲池沉著臉:“一個大夫看不好,那就換一個看,去把全江都的大夫都請過來。”

    甜釀見他站在榻前筆直的背脊,凝重的臉色,再看看這家里滿屋人各異的神色,也不由得輕輕嘆氣。

    她就算一心急著回錢塘,也不能把丈夫和曲家撇在腦后,只得忍耐在此留下。

    曲父一直昏迷不醒,只在病床嗤嗤喘氣,連聲在他耳邊呼喚,倒能讓病人動動手指頭,曲池握著父親的手,尤能看見曲父的眼珠在眼皮下胡亂滾動,掙扎著應他,曲家請來了十個八個大夫,依著蘇夫人的解釋和曲父素日服用的那些湯藥,都道是急病,各開了方子,用參湯吊著。

    甜釀磨墨寫信,一封給吳江明輝莊,一封給錢塘楊夫人。

    “蓉姊那邊,她有策兒要照料,要趕回來也為難,就先不重說家里的事,讓蓉姊大體知道些就好,錢塘那……我跟干娘說,就先不回了,遣派個家仆過去……把鋪子收拾收拾,把伙計安頓好,先關(guān)了吧……”甜釀心頭如鯁,黯然跟丈夫斟酌,“你覺得如何?”

    曲池幾日沒有闔眼,眼也不眨,置若未聞點點頭。

    甜釀見他這副模樣,心頭一酸,把他摟�。骸扒亍�

    曲池把頭顱拱在她馨香懷中,沁出幾滴淚,喃喃自語:“那日在書房……我和父親大吵了一架,把他氣得暴跳如雷,臉紅得跟什么似的�!�

    “跟你不相干的。”她揉揉他的發(fā),柔聲安慰,“父親其實一直忍著病痛吧,不然也不會催你回來�!�

    兩封信寫完,甜釀轉(zhuǎn)交給曲家的管家,托管家送出去。

    書信先送出去在另一人手里,看完之后,慢悠悠還給來人:“送出去吧�!�

    曲父病倒,這家中的營生自然交到曲家二叔和蘇夫人手里,就算甜釀一個初入門的新婦,也能看出來,曲家二叔和蘇夫人避諱曲池,避諱得緊,尤其是蘇夫人,每日在甜釀身邊,話里話外總是要多問些。

    但爭不爭,搶不搶,那要看曲池的意愿。

    曲池往素在家,都有些沒個正行,眼下倒是在病床前守得端端正正。

    病床前有人輪流守候,曲池多半陪夜,甜釀每日早起去接他回屋里歇息補眠,兩人從花園里穿過,聽見山石后有細碎的聲響掠過:“怎么還不死……”

    那話語從山石里洞穿過來,帶著風音,甜釀識不出來,以為是哪個伺候的奴仆在這偷偷撒怨氣,心頭一驚,扭頭看曲池,俊臉繃得緊緊的,臉色鐵青。

    “是二叔……”曲池咬牙。

    曲家二叔向來沉默寡言,看著老實本分。

    這府里,也是一本爛賬。

    曲家的日子像磨盤,一圈圈碾動,從瑣碎里滲出黏膩的苦汁來。

    夫妻兩人先收到明輝莊曲夫人的來信,信里勸慰幼弟,父子兩人素來緣淺,如今父病,子孝病榻前,更當扶持家業(yè),抗當起一家之主之責,她亦擇日歸家侍奉父親。

    曲池早先派了家中一個管家去錢塘料理余事,那管家執(zhí)家主信,先去拜見了楊夫人,把錢塘的一眾仆役都打發(fā)了,香料鋪也暫時關(guān)了,回信報給曲池和甜釀,說是一片蕭條,好在人都無事,都打發(fā)干凈了。

    甜釀眼眶發(fā)熱,幾不忍聽,曲池握著她的手,良久開口勸慰:“父親已昏迷半月,還不知何時可睜眼……也不知以后狀況如何……你若重開香鋪子,等家里閑下來,我們先在江都開一間……錢塘以后再做打算……”

    他從未想過要靠妻子養(yǎng)活,如今香鋪和新居都沒了,妻子心血毀之一旦,作為丈夫,自然當立業(yè)養(yǎng)家。

    曲池捧著妻子滑膩的臉腮:“我近來心里總空落落的……看著床榻上的父親,想起小的時候……九娘,萬一父親……早些替我生個孩子吧……”

    成婚已八個月,不可謂不蜜里調(diào)油,年輕人心性燥動,除去眼下這段日子,床笫間難有閑停的時候,這個時候若能有孕,對她,對他,甚至對曲家,都是好事。

    甜釀遲疑了許久,知道錢塘的一切,可能就要在此抹去痕跡,終是點點頭,潸然淚下:“好。”

    曲父早在明面上說過要把家業(yè)傳給曲池,又是長子,要插手家中營生,誰也說不得半個字,曲池守候病榻之余還要學著打點家中事務,他既然有意要奪,甜釀處于內(nèi)宅,也自然要助一臂之力,每日服侍婆母,相依作伴,婆媳兩人一道伺候曲父,半點也不能怠慢。

    曲家突然有客上門,說是來見親的。

    蘇夫人先出去招待,和來人說了幾句話,多瞥了幾眼,喚身邊的婢子:“去喚少夫人出來見客�!�

    甜釀起初有些詫異,去正廳會客,也是長久愣住,被蘇夫人攜著手帶到人前才回過神來。

    來人是王妙娘和喜哥兒,帶著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兒。

    王妙娘喊的是:“甜姐兒�!�

    喜哥兒也喚:“二姐姐。”

    幾年不見,喜哥兒長大了,一瞬間就成了小少年,身量已經(jīng)抬到她下巴了,王妙娘也老了,眼尾也有了細紋。

    這算是意料之外的相逢,無論是什么原因驅(qū)使的,甜釀心頭都激動不已,握住兩人的手:“姨娘,弟弟�!�

    蘇夫人臉上笑容有些奇妙:“原來真的是江都的親家,之前不知,倒是我家失禮了�!�

    曲池聽聞,也趕出來見客,王妙娘打量著這年輕人,有些勉強的笑著:“今日算是見著女婿了�!�

    曲家旁人見這一排場,俱是有些丈二腦袋摸不著頭腦,還是曲池出言掩飾:“九娘非施家親生,乃是王姨娘帶入施家的義女,在施家住了十年后離開江都,回歸了本名本姓�!�

    但只要稍一打聽,就知道這位昔年的施家二小姐的一些不著邊際的風言風語,也知道施家這位養(yǎng)育她的王姨娘的一些前塵往事。

    曲池款留王妙娘母子幾人留在曲家,和甜釀敘舊說話,待旁人散盡,王妙娘款款握著甜釀的手:“回來多久了?也不回家來看看�!�

    “快一個月了�!碧疳効粗艿苊妹茫抗饣氐酵趺钅锷砩�,“之前去過施家一次,姨娘和弟妹都不在,后來這家里出了事,一直也沒來得及見……姨娘如今過得好么?”

    王妙娘微笑:“很好,我?guī)е鴥蓚孩子,日子清凈�!�

    她如今已算是洗凈鉛華,素靨見人,衣裳也是極簡,一點看不出昔年的妖嬈風情,像個樸實的婦人。

    甜釀將喜哥兒和慶姐兒摟在懷里,輕聲問:“我走之后……他有沒有……難為你們?”

    王妙娘道:“沒有,他對我們還算好,衣食無憂,奴仆照料,喜哥兒還念著書�!�

    喜哥兒仰著一張清秀面孔:“姐姐,你嫁人了么?”

    “是啊,我嫁人了。”她微笑,“剛才你不是也喊過姐夫了么?”

    喜哥兒點點頭,又問:“姐姐,你這幾年都去哪兒了?”

    甜釀將自己的遭遇略講了一遍,最后王妙娘帶著兒女離去,甜釀喚住她,緩聲問:“姨娘是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也是湊巧,在廟里偶爾見著你,才知道你回來了。”王妙娘溫柔笑,“打聽之下,才知道你嫁到這家里來了,也是緣分�!�

    “是么?”甜釀睜著眼,話語輕飄,“姨娘在施家不出門,是在哪個廟里看見我的?”

    “也不是我瞧見,是旁人瞧見了,七傳八說到我耳里來,我心頭極喜,打探了幾日,才過來瞧一瞧�!蓖趺钅锝忉尩�。

    甜釀點點頭,送姨娘弟妹出門,最后還是忍不住,在王妙娘身后道:“有旁人瞧見我,認出我來,姨娘打聽到我在這兒,自然也能打聽到我如今的名字叫宋九娘,怎么還會喚我的舊名呢……姨娘上此回江都,是私下來見我的……這次我回來,怎么會直接登門拜訪呢?”

    她神色肅然,心頭五味陳雜,手握成拳:“是不是……我……我是被他知道了么?他知道我回江都了?……讓你來看我?”

    王妙娘頓住腳步。

    甜釀輕聲問她:“他想如何?”

    “他這兩日回江都辦事,過幾日還要回金陵去�!蓖趺钅锼�,“也沒說什么,只是叫我來看看……你想見他一面么?好歹也是一家人……”

    甜釀臉色肅然:“不想�!�

    “那施家呢……你也帶著女婿回家來坐坐……看一看……”

    甜釀緩緩搖頭。

    “好吧�!蓖趺钅锟粗疳�,眼神突然有些憐憫,“若有空,我再來看看你�!�

    王妙娘回府,把喜哥兒和慶姐兒安頓好,自己推開了內(nèi)院的門。

    如今家中人少,內(nèi)院無人打理,已經(jīng)荒蕪,滿園草木瘋長,湖中夏荷如林,屋舍都藏在葳蕤綠枝之間,地上的落葉和落花積攢了一層又一層,踏上去能察覺底下蟲蟻四竄爬行。

    榴園的石榴花無人照料,滿樹滿椏開得尤其艷麗,王妙娘見施少連背手立在樹下,靜靜望著庭蕪森綠,花紅如火。

    她將這日所見所聞細說給施少連聽,說到最后,見他抬起低垂的眼,眼簾往上一掀,眼神冷清,聲音淡漠:“是么?她倒一直有骨氣。”

    王妙娘心有忐忑:“她如今過得很好,你看在那些年的份上……別害她……”

    “她是我妹妹,我怎么舍得害她呢�!闭Z氣婉轉(zhuǎn)又溫柔。

    他徑直往前走,去推榴園的門。

    門窗上都是厚厚的灰塵蛛網(wǎng),游廊鋪滿枯枝落葉,門未鎖,吱呀應聲而開。

    這屋子還保留著四年前主人離去的模樣,茶具、繡架、書籍、箱籠……都蒙著一層暗灰。

    內(nèi)室的妝鏡上已經(jīng)倒影不出人影,畫屏后的床榻,輕緋的床帳已褪成素白,軟厚的枕褥凌亂不堪,床邊的那壺酒,那只酒杯,他嘔出的那口血,換下的那身沾滿穢物的衣裳,都蒙著灰委頓在眼前。

    他在這屋里痛苦躺了幾日,能下地走動之后,就把屋子封了起來,再也沒有回來過。

    當年她決然走出這間屋子。

    如今他要她,心甘情愿,自己回來。

    曲家經(jīng)營著幾間銀樓,天南海北也有相熟的生意伙伴,南海的珍珠,西北的玉料,滇南的翡翠,收購些上乘的料子在南直隸內(nèi)轉(zhuǎn)手銷賣,這些此前都是曲父帶著二房一起打理,如今曲池一面要照應家中,一面要掌權(quán)奪勢,沒有察覺到甜釀的精神恍惚。

    還是燕好之時覺出異狀來,她心不在焉,懶于配合,曲池摁住她,靜靜枕在她肩頭:“九娘見了姨娘和弟妹后,就有些怏怏不樂�!�

    “為什么呢?見了親人,不是該高興么?”他低聲問,“為什么反倒憂愁起來?”

    “哪有?我心頭高興得很�!彼]著眼,把自己蜷縮起來,“曲池……我有些累了……近來事太多了�!�

    他也覺得累,歸家后處處受制,事事不順,想藉由她柔媚的身體得到安慰,瞧著她波瀾不起的神色,拒人門外的語氣,心頭涌上來的只有煩躁。

    “是因為他么?”曲池細細密密吻她,“九娘以前的那個男人……九娘可以跟我說很多話,卻唯獨有一個人,一件事不會提……那個叫施少連的男人……”

    甜釀肩膀僵�。骸扒亍�

    “你和他的過往……是禁忌,也是深淵……在小庵村,你為他憂愁失眠,蒼白得像個游魂……在錢塘,我守著九娘那么久,煞費苦心,也沒有全部撬開九娘的心……四年過去了……我沒有從九娘口里聽過關(guān)于他一個字。”

    “可我依舊很知足,誰都有過去,總會一點點忘記,我和九娘結(jié)為夫妻,已是一體,九娘的心慢慢會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曲池低嘆,“可是,從知道要回江都的那一日起,九娘就經(jīng)常出神……是因為想起了那個男人么?施家人來了……是不是那個男人知道九娘回來了?他有傳話給九娘么?惹得你又想起了他?”

    曲池心頭郁悒,撈著她的腰,廝磨親昵:“四年了,姐姐還是不能忘么?”

    “曲池!”甜釀扭住他的手,躲開他的動作,閉上眼喘氣,又睜開,語氣綿軟:“曲池,我和他沒有瓜葛,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鼻匾а�,“我不貪心,但我有時也想更貪心一點,想要你忘記他,放開他,像提及一個毫不相干的旁人一樣提及他,而不是特意避開,當他從不存在�!�

    “我已經(jīng)放開了,已經(jīng)忘記了�!碧疳勦僚�,“早就過去了,我現(xiàn)在跟他不相干的。”

    “你沒有!”曲池霍然起身,胸膛起伏,“在錢塘你可以裝作忘記,可是一旦接近以前那些人事,你就不是宋九娘,你成了施甜釀,我處處都能看到他的影子,你不說話的時候,你出神的時候,你和我歡好的時候……”

    “曲池�!彼樕辉�,打斷他的話,“你這是在指責我,誤解我�!�

    曲池注視著她,語氣生冷:“是我在撒謊,還是九娘在撒謊?”

    “你不信我?”

    她身上發(fā)冷,心口也發(fā)冷,柳眉倒豎,默然看著自己的丈夫。

    曲池披衣起身,去前院陪守病榻上的曲父。

    夫妻兩人之間第一次生了齟齬。

    甜釀覺得自己陷在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里,從錢塘開始,一步一步,越往里走,越覺得寸步難行。

    很難說得清,每當她遇見一件事,還吊在最后想容許自己喘口氣時,緊接著而來的,是一波更大的浪潮,突然將她澆得渾身濕透,使不出半分力氣來。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但她又狐疑自己的多疑,一切都是那么措手不及,興許真的只是多心,但要想的東西太多,越想越覺得身陷其中。

    曲池無事人一般回來,甜釀在他面前坦白:“他知道我回了江都,他也在江都,讓姨娘來看看我,我只是心里有些不安,當年我只想一走了之,從未打算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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