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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當(dāng)年我走時,為了拖延時間……給他喂了一杯毒酒……同時準(zhǔn)備了解藥……”她環(huán)住曲池,“我無從得知,他如今是否對我有記恨,還是已經(jīng)釋然,以前無意聽說他已娶妻……我想這么久了,他也忘記了吧……”

    曲池也從昨日的嫉妒中回過神來,想起當(dāng)年小庵村的雞飛狗跳:“我去打聽打聽。”

    施少連在江都出現(xiàn)過兩日,早回了金陵。

    夫妻兩人略放下心來。

    曲家出事也很快。

    曲父昏迷之前,曾攬過一筆營生,進一批上等的玉料送到金陵內(nèi)庫,價值三四萬兩銀,筆款不算大,但這批玉料是金陵皇陵集材修造玉碑玉碟所用,出不得岔子,玉匠雕篆前才發(fā)覺這批玉料都有綹裂,其實自民間往上采辦,層層盤剝定然是有的,好的玉料都扣在關(guān)卡官員手中,流入內(nèi)庫的未必都是好物,但此事不怎的被提及,恰逢金陵守備太監(jiān)奉旨監(jiān)管皇陵,詰問庫府,內(nèi)府查辦下來,發(fā)覺這批玉料出自僉商江都曲家,想是以劣充好,行賄各部賺取內(nèi)銀。

    應(yīng)天府詰責(zé),曲池去查,此事由曲父一手操辦,家中文牒和管事各不對應(yīng),找門路去疏通,卻屢被碰壁,曲池這才開始吃了苦頭,設(shè)法補救,知道金陵有位大的皇商買辦,手上正好有一批上好的玉料。

    趕不及皇陵修造,曲家就是牢獄之災(zāi)。

    那位皇商也是江都人氏,曲池帶著家中老仆趕去金陵見人。

    中間牽線的人約在一間茶樓里,曲池看著一個玄青衣袍的年輕男人緩步而來,遠(yuǎn)遠(yuǎn)對他投來一瞥。

    這眼神他見過。

    在那艘淌板船上,他倚在二樓欄桿,俯看甲板上的船客,那個突然回頭,遙遙中對他一瞥的陰郁又冷漠的灰衣人。

    曲池顯然有些愣了。

    “免貴姓施,名之問,你可以叫我……施少連�!眮砣诵θ菸⒗�,面容中有幾許陰冷和諷刺,“妹夫?曲池?”

    曲池收斂神色,慢慢站起來。

    兩個年輕男人,年歲相差不過幾歲,一個豐神俊朗,一個風(fēng)姿卓絕,一個蓬勃生機,一個疏離冷淡。隔著一張茶桌,劍拔弩張的氣勢,背脊都挺得筆直,下頜揚起,兩雙眸注視著彼此。

    眼神俱是冰凍。

    第99章

    兩人都不肯輕易說話,眼神施迫,凌厲又挑釁,張牙舞爪維護各自的尊嚴(yán)。

    曲池看著施少連的容貌舉止,再回望這一路是非,這張看不見的網(wǎng),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的相遇,平靜問:“原來是你……你在那艘客船上……早知我夫妻兩人回江都……隔壁那間頭艙,住的是你?這些日子,你在其中做了什么?”

    施少連顯然是被頭艙兩字觸動,磨著后槽牙,臉上露出嘲諷:“做了什么,你猜不出來么?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這滋味可好?”

    曲池臉色有一瞬發(fā)白,手掌狠狠掰著桌沿,幾要將桌板掰斷,目露怒火,死咬牙關(guān):“你……”

    “不著急�!笔┥龠B背手而立,略有些得意的冷笑,“酒釀得越久,香味越濃�!�

    “你做夢。”曲池昂起下巴,也是冷蔑輕笑:“她如今是我的妻,睡在我枕邊的人�!�

    施少連不屑,話語輕飄,“我妹妹的性子我知道,她這人嘴軟心硬,你做的這些,她知道么?明明早知她身份,卻裝聾作啞,惺惺作態(tài),找人在她面前胡編亂造我已娶妻,和楊夫人聯(lián)合串通只為逼娶她,你有多少事情瞞著她,也是不擇手段,煞費苦心�!�

    “知道又如何,無傷大雅。”曲池微笑,“我和她初見便是暗通情義,重逢之后朝夕相處,更是情投意合,如今也是恩愛不移,繾綣坦誠,所有可說不可說,我都可說與她聽。”

    “反倒是你,衣冠禽獸,欺凌自己的妹妹,逼她下毒出逃�!鼻匦υ捤�,“那滋味很不好受吧……你也別忘了,她早就不是施家人,也從未認(rèn)你做兄長,更將你拋之腦后,如今你還口口聲聲喊她妹妹,還想重溫舊夢,不知是羞辱了她,還是羞辱自己�!�

    “是么?”施少連怒急反笑,眼尾沾著點點輕紅,點點頭,“兄妹一說,卻是無稽之談,早成陌路,不如撒手撇過,只是今日我好端端在家中坐,卻被人邀來,原以為是有求于我,哪想是來跟我敘舊的�!�

    他颯爽挑眉:“閣下來求玉料的?”

    曲池也不肯示弱,冷笑:“天下之大,何至于只有你有玉料,我何至于就要在你面前求�!�

    他挺著胸膛,拂袖要走。

    施少連在他身后施施然道:“你可要知道,眼下沒有這一批玉料,你們曲家可沒有什么好下場,曲家如今陷在泥潭里,家里家外都是好戲開唱,金陵各部那些水蛭都來吸一層血,輕者傾家蕩產(chǎn),重者……家破人亡�!�

    曲池不回頭,急急往外走。

    “倒是有骨氣�!笔┥龠B冷笑,“恰好,這玉石我壓根不打算給你�!�

    “我只想親眼看著你,在這條死路上走到底�!彼蛱蚝蟛垩�,“以泄我心頭之恨�!�

    曲池頓住腳步,朗聲道:“就算我死,她也是我妻子,她替我扶棺,為我立碑,碑石上刻的是愛妻宋九娘,依九娘的性子,我就是活在她心底的人�!�

    施少連凝住面上神色,突然勾了勾唇角。

    他背手,看著年輕人匆匆而去的背影,得意輕笑:“到底還是嫩了些……”

    出了茶樓,曲池步履不停,長長吐盡滿胸膛的濁氣。

    他先未回江都,借著曲父多年的人脈干系,將金陵能找的知交舊友都找了遍,又修書去了明輝莊蓉姊,吳江郭家也是世家大族,在南直隸省內(nèi)根基深抵,人脈無數(shù),此時就是求人的時候,他料想施少連應(yīng)在這樁玉石案里應(yīng)有給他設(shè)檻,只是時間急切他無力回手,眼下還是要想法設(shè)法先把皇陵玉料補足,再去打點六部。

    在江都滯留幾日,曲池快馬加鞭回了江都。

    甜釀在曲家,并不是不能察覺其下的暗流涌動,曲池在外荒廢了太多年,在這節(jié)骨眼上掌家,本就百受阻擾,如今出了事,人人又把曲池推出來,誰讓他是曲家長子,又恰在這時候冒頭了呢。

    曲池回來,對拜訪金陵皇商一事語焉不詳,只說不合適,并未對甜釀提及施少連,甜釀見他憂心忡忡,晝夜忙碌,也不敢多問,怕他傷神,只得小心翼翼安慰,去信給錢塘楊夫人,錢塘守備是五品大員,或許可以疏通些關(guān)系。

    曲池后來果然找到一批玉料,是從泉州海船上泊來的一批大石玉料,恰好能用于皇陵,只是要從泉州運往金陵,緊趕慢趕,也要大半個月。

    曲池一直盯著這批玉料。

    甜釀只是不理解,為何要舍近求遠(yuǎn),既然金陵有人手頭有現(xiàn)成的玉料,還要從泉州解運過來,這批南洋玉石是極佳的白玉,光買價就不止三四萬兩銀,她有疑竇,也不是不管不問的性子,曲池又遮遮掩掩,問了好些回,兩人都有些置氣。

    曲池最后沒有法子,捏著額頭,破口而出:“那個金陵皇商,是施少連。”

    甜釀不說話,直直盯著他。

    曲池噓了一口濁氣,蹙著劍眉看妻子:“從錢塘回江都的船上,我見過他,他也在。”

    甜釀臉色發(fā)白,搖搖頭,輕輕往后退了一步。

    曲池把她的柔荑抓在手里,漂亮的桃花眼凝視著她:“九娘,站在我身邊,別去求他�!�

    他環(huán)住她:“姐姐……我終會長大的……”

    他十八歲,第一次見到她,初嘗情滋味,慢慢陪著她,那個憊懶少年,也慢慢成長為磊落穩(wěn)重的青年。

    曲家要在十日之內(nèi)造辦完皇陵玉料,泉州的玉料趕不及,只能花錢在應(yīng)天府和庫府諸部周旋,后來應(yīng)天府出了牌票,往江都拘主事人收監(jiān),擇日押送回應(yīng)天府。

    這事瞞不住,曲父的昏迷也瞞不住,曲夫人撇下郭策,火急火燎回了江都娘家。

    收監(jiān)也不是難事,先在江都府堂審,曲家上下打點妥當(dāng),曲池在獄里日子也不算難過,每日飯食都是曲家往里送,若想見人,使點銀子給獄卒也能見,只要拖到路上的玉石趕到金陵,都還來得及。

    王妙娘又來造訪,問甜釀:“他如今已回了江都暫住,家里都收拾干凈了,你要不要回施家來……見一見……”

    “那就見一見吧�!碧疳劷K于下定決心,無論他是不是善罷甘休,有些話還是當(dāng)面說清楚,長長吐出一口氣,“我不愿再回施家,找個茶樓……”

    王妙娘去安排,在茶樓的雅間里,他們兩人隔著一道細(xì)密的、隨風(fēng)搖曳的珠簾。

    她站在簾外,透過珠簾,能看見那人的衣裳、坐姿、手勢、模糊的臉龐。

    能聽見茶爐的沸騰,那人衣袂的摩挲之音。

    他在簾內(nèi)靜靜看她。

    目光很冷。

    坐姿卻是胸有成竹,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甜釀看著那個模糊的人影,萬千感慨。

    其實又何必再見。

    她不再是當(dāng)初的她。

    她絕無可能再走回當(dāng)年的路。

    也絕無可能再向他低頭。

    隔著一道珠簾,兩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

    想起來了嗎?那些兒時的相伴,少年隱秘的心思,暗地里的糾纏和折磨。

    兩人都不說話。

    也許是無話可說,也許不知從何說起。

    起初就是錯的,什么都藏在假象之下,真的假的糾纏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是打不開的死結(jié)。

    “我嫁人了�!彼_口,“聽說哥哥也娶妻了,生意有成,我也安心了�!�

    “夫君家中如今遇上些難事,不知和哥哥有沒有干系,但家里已經(jīng)在想法子,就不勞哥哥費心……”

    “我如今只想好好過活……也望哥哥成全……”

    她甚至都沒有撩動珠簾,進來看他一眼,也沒有開口,求他把手上的玉料讓出來。

    她不用再賣乖討好,再費心逃避,覺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和他對立。

    簾外是淺碧的薄裳,一條紅絳的裙。

    片刻之后,那條長裙已經(jīng)消失在簾外。

    他扭頭看著窗外,七月的時令,暑氣極盛,蟬鳴得令人躁動不安。

    泉州的那一批玉料真的等到了,送到金陵,幾部堪合,險險過關(guān)。

    也不是什么大案,只要銀錢到位,關(guān)系擺平,一切都好說。

    等到應(yīng)天府的赦文下來,關(guān)在監(jiān)里的曲池就能回家了,也還好,只在里頭只住了四五日,甜釀每天都要去送飯送湯,曲池住的是大獄里單獨的小間,收拾得還算干凈。

    曲池慢條斯理吃著妻子送來的東西,面容很沉毅,等這番出去,他著手要收拾的,就是這場飛來橫禍里曲家那些陽奉陰違,吃里扒外的東西。

    人的心性,都是磨出來的。

    曲父還在昏迷之間,已經(jīng)躺了近兩個月了,每日蘇夫人都要推著昏迷的丈夫出來曬曬日頭,曲夫人歸家后,有些埋怨曲池起初瞞報父親病情,但在病榻前也殷勤照料,只是對于這病情,眾人實在有些束手無措。

    原本以為可以很快把曲池接出牢獄,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曲家一直沒有等到應(yīng)天府的赦文,獄里一直不放人,往江都府衙去問,推給應(yīng)天府,往應(yīng)天府去,又推到了江都府,兩方的說辭都是玉料一案尚未完結(jié),要等判詞。

    曲家有隱隱有興風(fēng)作浪的氣氛。

    后來連獄里都不許曲家人探監(jiān),只許把衣物飯食交由獄卒帶進去,甜釀突然就斷了和曲池的見面。

    吳江郭家,又一直來信催著曲夫人回去,郭家還有郭策在,曲夫人左右為難,交代了甜釀幾句,先回了吳江,她一個新婦在曲家,無人撐腰,受到的是蘇夫人和曲家二房的冷遇,也是瞬感疲憊,還要四處打點,為曲池在獄中奔走。

    好在有楊夫人和曲夫人的助力,倒也不算孤立無援。

    甜釀疑心其中是否有施少連的手筆,找人去施家看,施少連不知何時離開了江都。

    甜釀一邊愁悶,一邊奔走,著實覺得處處受制,加之曲家人對曲池的遭遇俱是袖手旁觀,更覺心頭煩躁。

    但在大獄內(nèi),每日都有人到曲池面前來,告知曲家之事,巨細(xì)靡遺,曲池束縛在獄里見不了外人,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

    后來曲池在獄里見的,偏偏只有施少連。

    “是你在其中搗鬼?”曲池問施少連,昂起下巴,“你攔著應(yīng)天府的赦文,不讓我出去……你想如何?”

    “我我只是在一旁看戲罷了�!彼[起涼薄的眼,覺得有些好笑,“你們曲家的戲真是一日比一日好看,一波三折,上回見面,我就提醒你,家里家外的好戲都開唱了,怎么,你沒給自己留一手退路么?”

    “倒說起來……你還得感謝我。”施少連微笑道,“我也算是救了你父親一命�!�

    曲池豎起了劍眉。

    他悠然道:

    “怎么那么巧,正要離開江都的前一夜,家里的老父就病倒了。湯藥解不了,銀針試不出毒,到底是什么病,哪個大夫都看不出來,看來看去……倒像是特意為了挽留這個冥頑不靈的長子生出的急病。”

    “要是能有一種毒,一日日喂進茶水里,最后神不知鬼不覺,人突然病倒了,那就皆大歡喜了�!�

    “其實這樣不對,這家中有個寄以重望的長子,性子實在憊懶,好在不在家里頭,常年在外頭廝混,這也算干凈。可惜這長子新居燒了,鋪子也沒了,老父看他已成家立業(yè),身子又漸不好,一心想要在此時送衣缽給他,嘖……可有人急眼了,原本就等著把這家長子送走,一貼狠藥喂給老父,反正早就得了病,死了也算合適,這家業(yè)在誰手里還不好說,至少和這長子沒了干系。”

    曲池臉色沉沉,從矮榻上站起來,眼神發(fā)狠:“你說什么……”

    他笑得殘忍:“那一帖藥被人偷偷減了劑量,中間有人誤傳了話,把這毒提前撒到茶水里,這家長子留下來了,病床前日日夜夜有人看守著,爭家產(chǎn)的人嚇得也不敢動作�!�

    “這長子大概也想撿起家里的擔(dān)子,正巧又出了岔子,一樁內(nèi)庫玉料買賣,鬧得不好,輕者讓這長子威望掃地,重者讓他牢獄之災(zāi),可惜他也爭氣,竟也辦下來了,那能如何,難道就讓這長子得人心,名正言順撿起那么多人的心血,當(dāng)然是要想個法子,把他熬死一次,反正這老父昏迷了這么久,也算半死不活,不礙眼了,那長子的新婦,趁著還未懷胎,早些驅(qū)趕出去省事�!�

    施少連看著曲池,目光中滿含憐憫:“不知道先熬死的是你父親,還是你這只歸巢的鳥?”

    “你以為我在中作惡?是我一路害你如此?”施少連勾起唇角微笑,笑容溫潤如玉,“我在我母親靈前發(fā)過誓,我不作惡,也不害人�!�

    他不作惡,不害人,只教人。

    曲池沉沉握著欄桿,眉眼狠厲,面色青白。

    “想不想要我扶你一把?現(xiàn)在我還在幫你攔著外頭那群人……”施少連嗓音溫和,眉眼栩栩動人,“我原本想看著你被禿鷹啄死……這最好不過……你本就該死……可我畢竟有私心……”

    “一樣的結(jié)果,你困在這里,被人層層枷鎖,肆意陷害,看著你父親在床上熬死,看著妻子被人欺負(fù)。”他微笑,“還是,我給你一個選擇……你自己出來……讓你父親身體好起來,去修理曲家上上下下那群人,還有……

    “……停妻再娶……”他勾著唇冷笑。

    曲池終于知道他處在一個什么樣棋局里,從錢塘那個胡公子開始,一環(huán)一環(huán),到現(xiàn)在,施少連用整個曲家……逼他親手休妻,逼他毀去和九娘的這段情意。

    他桃花眼似乎要灼燒起來,寒色凍人:“你做的局……卻把自己當(dāng)局外人……只為了……拆散我和九娘……”

    “你得的好處還不錯么?一個老爹,一個曲家……與其到頭來兩手空空,還不如抓住些東西在手……”

    “你做夢�!鼻貧鈽O而笑,想讓我放手,我偏不,我就算兩手空空,也不可讓你如愿……”

    “嘖�!笔┥龠B挑起眉尖,施施然走出去,“我可以先給你點好處嘗嘗……”

    隔日獄卒來說話,曲父白日里睜開了眼,稍稍轉(zhuǎn)醒了片刻,九娘子衣不解帶在病床前服侍,蘇夫人當(dāng)時也在場,嚇得把湯藥撒了一地,把九娘子責(zé)罵了一頓。

    施少連回到獄里:“如何?”

    這個瘋子。

    “九娘聰慧,心性堅韌,不會任人欺負(fù)�!鼻仄v閉眼,“也會有法子的�!�

    “你說曲夫人和楊夫人?她們倒是肝膽相照,婦人表率�!笔┥龠B微笑,“你長姊只是一個寡婦,若是夫家不想撐腰,她能如何?楊夫人有義氣,倒是想來江都一趟,可惜她也有污點,二十年前她做家婢時攜帶罪臣之女出逃,這包庇之罪,被人知道彈劾上去,怕是連守備大人都要貶官罰責(zé),何必呢。”

    曲池在大獄里熬了很多日,其實都是一樣的結(jié)局,現(xiàn)在的他守不到她到最后,最后睜眼:“我要見施少連�!�

    他對施少連黯然點點頭,眼下一抹青黑:“我答應(yīng)你……我要再見九娘一面……”

    “可以……”施少連沉吟,“說該說的話,你知道我想聽什么……”

    甜釀疏通了關(guān)系,終于得見曲池一面,見到曲池,亦是長長喘了口氣,隔著柵欄撫摸他削瘦的臉龐:“怎么會這樣呢……最近家里發(fā)生了很多事……”

    他那雙清澈的桃花眼已經(jīng)暗沉了許多。

    “家里都還好么?”曲池問。

    甜釀將家中事巨細(xì)靡遺都說了,曲池點頭,凝視著她:“你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fù)你?”

    “我很好�!碧疳劽虼�,小心翼翼問他,“二叔和蘇夫人都在其中搗鬼,曲池……我有些擔(dān)心……如果楊夫人和蓉姊在金陵疏通不了關(guān)系……”

    “我一定能出去……你在家中等我就好……有人會幫我……”他伸手去觸她的嬌靨,“只是……以后,辛苦你了。”

    應(yīng)天府的赦文下來,曲池出了大牢,卻沒有回到曲家。

    他在煙花之地醉生夢死。

    甜釀在家中等了他整整兩個月,最后收到了一張休書。

    那休書網(wǎng)羅了一切可以網(wǎng)羅之罪,滿紙荒唐,卻是曲池的筆跡。

    甜釀看到書信,只是不信,坐在屋中不肯走:“我要見曲池�!�

    蘇夫人笑瞇瞇的:“九娘還是趁早走吧,如今曲家容不下你。”

    甜釀不肯。

    這天下之大,哪兒有她的容身之處呢。

    曲家人把她送出門外,將大門一闔,哐當(dāng)一聲,驚得她突然回過神來。

    大街對面,有一架軟轎靜靜等著她,王妙娘在朝她招手。

    甜釀?wù)嗽S久,苦笑一聲,慢步走過去。

    “回家吧�!蓖趺钅镎Z氣也很平淡,“榴園早就收拾好了,就等著你回去�!�

    軟轎走得很穩(wěn),她在轎內(nèi),回想這數(shù)年,只覺得是黃粱一夢。

    轎子進了施家大門,在內(nèi)院儀門前停下,她下轎,走過小時候玩耍過的園子,走過施老夫人居住的主屋,跨進新園子,沿著細(xì)碎的石子道,走過荼蘼架,進了榴園。

    石榴花早已謝盡,枝椏上懸了一個個青色的小燈籠。

    面生的婢女在清掃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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