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行至床邊,看見上邊躺著的一個十分美麗的姑娘。
這婆子想到些什么,嘆道:“一對苦命鴛鴦,瞧著也是極富貴人家,怎落到這般境地�!�
她一邊嘆息,一邊準備將手中湯藥給這姑娘喂下。
不期然,卻見這姑娘咳嗽著睜開了眼睛。
“姑娘,你醒了?”
一只干燥粗糙的手,搭在了趙鯉額頭上。
趙鯉還能感覺到這只手上粗糙的繭子。
她渾身充斥虛弱無力之感。
移動視線,只見一個婆子收回手,關切看著她。
趙鯉張了張嘴,想問這是哪,是哪一年。
同時下意識探手往旁摸索。
察覺到她動作,這婆子忙安撫:“姑娘莫急,你夫君便在隔壁,有大夫診治。”
話音未落,隔壁廂房傳出一聲驚呼。
大夫連滾帶爬跑了出來,一手拖著藥箱狂奔,一邊高呼:“有妖怪啊。”
第869章
蒿里
自出現(xiàn)陰陽五行學說起,泰山便被視為陰陽交替、萬物發(fā)育之地。
泰山治鬼說,亦賦予了泰山頗多神秘色彩。
帝王在群山之首的泰山祭天,象征君權(quán)天授。
封禪是古時最高規(guī)格的祭祀——封禪終結(jié)者宋真宗拉低泰山檔次之前。
泰山南麓蒿里山,相傳為魂歸之處。
望源鎮(zhèn),便是坐落在這蒿里山腳下。
一條溪流貫穿整個望源鎮(zhèn)。
鎮(zhèn)子西南有一大片蘆葦蕩,初冬正是泛舟觀鳥的好時節(jié),常有來登泰山的游人順道游歷一番。
蘆葦蕩邊臨水客舍,一聲慌亂驚呼,驚飛遠處蘆葦蕩中水鳥白鷺。
鎮(zhèn)上的大夫連滾帶爬跑出房間。
他在蒿里長大,打小聽著各種志怪故事,今日頭一遭真撞上了怪事。
屋里頭那俊美的公子啊,他不是活人!
雖說還在喘氣,但身子被密密麻麻的線縫起來。
手搭脈上什么也摸不著,儼然死人一個。
大夫是越想越怕,腳下拌蒜險些骨碌碌從二樓樓梯上順著摔下。
幸聽見聲音的店家婆子出來,好心拉扯了他一把。
“康大夫,你這是怎么了?”
不問還好,一問看著店家婆子熟悉的臉,康大夫抖著聲指屋里。
“陳嬸,里頭那位公子他……”
康大夫話未說完,便聽人道:“我……”
微妙停頓一瞬后,一個女子聲音道:“我家夫君患有奇疾,身體與常人有異�!�
趙鯉勉力扶著門框。
又一次穿過時空亂流,依舊給她帶來很大負擔。
只是吞下的那枚朱紅血生果到底有些效用,她一路扶著墻勉強能走出來。
聽得外邊騷亂,大抵能猜出發(fā)生了什么,趙鯉忙扯了瞎話來解圍。
生怕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扯上是妖邪之事鬧大。
聽她如此說,驚魂未定的康大夫呆立原地:“還、還有這種�。俊�
趙鯉一臉篤定,頷首道:“當然,此病在盛京并不少見的�!�
舊時環(huán)境封閉,像康大夫這樣的一生不會離開蒿里。
他大抵也知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道理,就算再怎么懷疑,到底不敢將話說死。
尤其,無論趙鯉還是沈晏,兩人樣貌出眾,不知根底的生怕得罪了人。
又有經(jīng)營客舍的陳嬸幫腔道:“康大夫,你莫要再胡說了,這青天白日哪有什么妖邪�!�
有了陳嬸的配合,康大夫又轉(zhuǎn)身回到沈晏所在的臥房,嘴里還嘀咕:“真有這種病?”
趙鯉跟在他身后。
看她路都走不穩(wěn),陳嬸搭把手攙了她一把。
進了屋去,趙鯉便見沈晏雙眸緊閉躺在床上。
他好似身上血都已流盡了,倒再沒有之前環(huán)繞周身的濃烈血腥。
只半敞的衣襟外,身體像是破碎的白瓷,一條條黑色的裂紋陳橫其上。
趙鯉抿緊了唇。
最后一刻這人的相護,讓她的羞愧歉疚達到了頂點。
她并不是一個多么擅長處理自己感情的人。
一直以來走得順順當當全靠動物般的直覺。
可這一次,她好像有些迷路。
攙扶著她的陳嬸,只當她是難過,寬慰道:“吉人自有天相,這么俊的公子定有后福。”
趙鯉勉強扯了一下唇角,沒有說話。
這俊朗的公子,活不久了。
血媒之術發(fā)動,沈晏身體魂靈都切割了一半進入獻祭的血池,以此換取力量。
無面神祇已死,信仰祭祀斷絕,魂體不全他注定走向末路。
末路二字,讓趙鯉心一揪,有些細細密密的疼。
這時康大夫咦了一聲,他嚴肅臉摸了摸下頜的胡須,收回把脈的手:“似乎……”
還是超級不對勁!
但方才他查驗,這公子胸口還有起伏,日光下也有影子。
弄不明白這么回事,康大夫選擇裝樣。
總不好露出無知之態(tài),砸了自己的神醫(yī)招牌。
想著隨意開點安神藥離開的康大夫,顯然機智但缺了點醫(yī)德。
坐到床邊,趙鯉扯了薄被給沈晏遮擋住慘白的胸膛。
在康大夫糊弄著開藥方時,趙鯉與陳嬸簡單交流了兩句。
這才知道,她和沈晏是今早陳嬸在蘆葦蕩邊發(fā)現(xiàn)的。
陳嬸心善,將他們救起還請了大夫。
趙鯉誠心謝過陳嬸,正要再說些什么時,外邊院子傳來呼喊。
“陳嬸,今日的豬肉送來了!”
原是陳嬸在隔壁村中定的豬肉送到。
陳嬸見趙鯉一臉垂喪模樣,將她留在屋中。
正好送康大夫出去同時,接收定下的豬肉。
有富貴公子愛吃她家客舍的肴肉,接連在這流連三日定要吃夠了才行。
客舍院中,已是初冬身子健壯的屠戶一點不覺得冷。
唇畔生著一顆小拇指大的肉痣,這屠戶只穿了一件單布衫子,正將推車上半扇豬肉卸下。
他個頭不高生得粗莽,但會來事,從推車把手拎了一掛心肺來。
“陳嬸,天涼了給您一掛心肺,做灌肺吃�!�
都是熟人,陳嬸不同他客氣,接了心肺回屋取了一小包麻糖:“給你家孩兒甜甜嘴�!�
日子富足,熟人之間不見外,唇畔生著肉痣的屠戶嘿嘿一笑。
取搭在肩上的白布巾擦了擦手,笑道:“那我替孩子謝謝您�!�
兩人寒暄時,康大夫早已腳底抹油。
二樓,趙鯉聽著下邊極有煙火氣的寒暄,靜坐在沈晏床邊看著他鬢邊白發(fā)發(fā)愣。
死死捏著的昆侖鏡碎片,邊緣硌著掌心。
系統(tǒng)一直催促著趙鯉繼續(xù)踏上旅程。
但趙鯉猶豫許久。
終是嘆了口氣,將這碎片與脖頸上的青銅物件一同掛在頸間,藏在衣下。
隨后她給沉睡的沈晏掖了一下被角。
攀附在透明面板上的系統(tǒng)企鵝十分不解。
卻見趙鯉穩(wěn)狠準地探手來,五指掐著企鵝的腦袋,摳出五個血淋淋的血洞。
沒料到她屬狗,前一秒好好的后一秒就翻臉,系統(tǒng)企鵝吱哇亂叫掙扎不已。
趙鯉卻只將它提到了眼前,在心里惡狠狠道:‘我愿意!’
‘還有,他從來不是什么無用多余之物,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按進尿桶里喝個飽�!�
企鵝再不敢言語,潺潺鮮血順著短腿流下。
第870章
坦白
趙鯉決定留下一段時間。
在這里親自看著這個沈晏離去。
是一手毀掉別人辛苦守護的東西的歉疚,或者別的什么東西,趙鯉一時說不清也不想糾結(jié)。
她行事追求的是個念頭通達。
趙鯉做不到讓這個沈晏,獨自死去。
做不到將他當成多余之物拋在身后。
趙鯉打定了主意,便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圈。
既要停留,頭一件事便是銀錢。
這里不比那個亂糟糟的時間線,一切都和平又有序。
總不能厚著臉皮賴吃賴喝,或者帶著昏迷的沈晏去睡破廟。
需得付了陳嬸的房錢,還有湯藥費。
趙鯉想法是好的,但現(xiàn)實不盡如人意。
她一身孟冬之祭的黑裙,因孟冬之祭的儀軌,身上不佩首飾金銀,束發(fā)的也只是一根發(fā)帶。
除了佩刀和革囊中那些零碎,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這身被碎石刮成布條子的衣裳。
唯一的防身錢,都被她打聽情報時給了說書人。
沈晏狀況與她也差不了多少。
身上破碎的玄色蟒袍,還需盡快處理掉免惹禍端。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叱咤風云直面邪神的趙千戶亦不得不為錢財發(fā)愁。
她撓了撓頭,最終厚著臉皮尋到陳嬸。
不待她將話說出口,陳嬸已明白她的來意。
陳嬸家中孩子有出息,在北城盤下一間鋪子售賣雜活。
她還在這經(jīng)營客舍,全是因跟兒媳不大相處得來,索性離遠些,免生事端。
陳嬸手中不缺錢財。
救下趙鯉和沈晏時,見他們二人伏倒在蘆葦蕩中緊緊拉著彼此不松手。
在陳嬸心里,將他二人當做了受難的苦命鴛鴦。
又聽那俊俏公子身患奇疾,恐不大好的樣子,陳嬸看著趙鯉有些蒼白的臉,不知腦補了什么紅了眼眶。
生得那般好看的男人,可惜了。
生得這般好看的姑娘,也可惜了。
她微微哽咽道:“姑娘先住著,銀錢什么的日后再說�!�
“你先好生照料著你家夫婿。”
趙鯉一看就知道,陳嬸許是聽多了話本子。
但現(xiàn)在陳嬸的腦補于她有利,趙鯉也不嘴癢澄清什么。
現(xiàn)在的沈晏不知還有多少時日,奔波不得。
先厚臉皮安頓下,日后報償恩情。
向陳嬸討了一身舊布裙換上,稍恢復了些氣力的趙鯉在院中折了棗枝挽發(fā)。
回到客房,見沈晏滿身血污,知他是個喜潔的性子,便去將他身上破爛不堪的外袍扯下。
去灶間打熱水為他擦身,換掉被褥,順路將他身上碎蟒袍塞進灶臺燒了。
方才趙鯉已經(jīng)不著痕跡向陳嬸打聽過,現(xiàn)在的時間是昭德年間,在位皇帝還是隆慶帝柴衡他爹。
陳嬸不識貨,不知沈晏這身染血蟒袍怎么回事,可若被有心人瞧見,必惹下禍端。
就這般,趙鯉在這客舍中住下。
恐占了一間房耽誤陳嬸生意,她搬去與沈晏同住,打了個地鋪也好照料。
趙鯉體質(zhì)極佳,次日便已恢復了些,幫著陳嬸挑水燒火干點零活。
沈晏狀態(tài)卻糟糕很多,靜靜躺在床上,只胸口微微起伏。
趙鯉趴在他枕邊數(shù)他睫毛時,常常會有一種他下一秒就會離世的感覺。
就這般過了兩日。
第三日清晨,陽光再次灑進屋中時。
沈晏終于眉頭微動,有些一點轉(zhuǎn)醒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