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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昨天冒認貴府公子的親友,實是形勢……”

    江承海沒等他把話說完,長手一伸就把他胳膊捏住了,讓他坐。

    “客套什么?出門在外,誰還沒點難處?”

    不是來找麻煩的。

    謝星珩松口氣,主動挑起了話題。

    “江伯父,您吃過早飯了嗎?我熬了粥,要不要嘗嘗?”

    江承海略有詫異。

    “你熬的?”

    謝星珩笑呵呵給他盛了一碗。

    粥熬得濃稠,米粒煮得軟爛,肉沫沒徹底攪散,像一顆顆黃豆大的肉丸子,青菜切碎,與肉沫一般大。

    粥上浮著一層淡黃油質(zhì),是肉里熬煮出來的葷腥,勺子攪拌間,有長條的姜絲。不愛吃可以夾出來。

    江承海胃口大,吃了早飯出來,再下一份小碗粥不成問題。

    肉丸彈牙,青菜綿脆,粥米軟糯,滋味鮮甜,濃香不膩,熱呵呵一碗下肚,額頭都冒出熱汗。

    “不錯�!�

    江承海夸贊一句,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三分好感,愿意進廚房的書生少見。

    他目光灼灼,欣賞之意不加掩飾。

    一家落難,謝星珩能撐起門戶,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親力親為,哪樣也沒落下。

    對外豁得出臉面,對內(nèi)體貼細致。與人相處姿態(tài)端正,以晚輩自居,不見諂媚卑微,也沒半分傲氣。

    不卑不亢,一切都剛剛好。

    江承海跟他寒暄完,問他大致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難處。

    謝星珩打算把書都賣了,租小院安置下來以后,看著找個活干,或者琢磨個營生,先把日子過起來。

    說到這個,他嘴角略微下壓,露了苦相——想想就累。

    江承海大手一揮,跟來喜吩咐:“謝公子剛來豐州,沒個熟人,也不認識路,你今天跟著他,聽他吩咐�!�

    謝星珩受寵若驚,沒拒絕。

    反正已經(jīng)欠人情了,債多不愁,他把恩情記下就是。

    江承海先禮后兵,這就繞到了此行目的上。

    他看謝星珩年少俊美,又是秀才,拖到現(xiàn)在還未婚配,打眼一瞧,就知道這小子心高氣傲,等著功名加身一步登天。

    閑聊一陣,又感覺不像。

    江承海有話直說:“你跟我想的少年氣盛不一樣�!�

    來了。

    謝星珩直接點頭,“我以前是挺氣盛的。”

    要穩(wěn)住江家這條人脈,他得拿出誠意。

    比如他從前是個混球——原身是個混球,這種隨便打聽就能知道的信息,沒必要藏著。

    “讀了幾本書,不知天高地厚。天災(zāi)面前,方知人力渺小,也知真情可貴�!�

    原身是趴在家人身上吸血,還要嫌這血不夠多不夠甜的白眼狼。

    在家里什么忙都不幫,一味索取,奴役哥嫂做仆。

    甚至稚齡侄兒摔倒在他面前,他都想踩著孩子脊背走過去。

    問就是小孩子不長眼,活該。

    楓江決堤,大水淹過來時,他正巧點燈夜讀,聽見動靜,竟連大聲喊醒哥嫂都嫌太粗魯不體面,愣是自己跑了。

    跑半路被淹,不會游泳,撲騰幾下就沒了。

    謝星珩穿來就是地獄模式,會游泳也只能拖延死亡的時間。幸好大哥謝根是個疼弟弟的人,那般緊急的情況,都在房頂守著激流,把他撈回來了。

    這么好的哥哥,原身竟不知珍惜。

    謝星珩感嘆:“我現(xiàn)在只想跟家人一起,把眼下的日子過好。以后攢起了銀子,再娶親生子,夫郎孩子熱炕頭。旁的不想了�!�

    江承海側(cè)目:“夫郎?”

    謝星珩點頭:“我更喜歡小哥兒�!�

    這個世界有三種性別,男人、女人、哥兒。

    哥兒成親之后,就是夫郎。

    謝星珩原以為哥兒是有男女兩套器官的雙兒,經(jīng)過近日了解,發(fā)現(xiàn)不是。

    他們只是長了孕痣,可以生崽的男人。

    在古老傳說里,這是上天賜給男人的禮物。

    在現(xiàn)實中,這份男人的禮物,并未被珍惜。

    他們地位普遍不高,男女都把他們當(dāng)異類。

    謝星珩不懂,也懶得懂。

    他就覺著不用在古代想怎么出柜,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光明正大搞基去。

    此時此刻,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江知與的樣子,真真是好俊俏一哥兒。

    人家父親還坐他面前,謝星珩心虛目移,視線順勢看向樓梯,跟江承海告辭。

    “我侄兒年紀(jì)小,不頂餓,我得給他送吃的去。江伯父,小子先退下,改天定登門拜謝!”

    沒見過謝星珩之前,說“登門拜謝”,江承海都會默認有潛臺詞。

    無事不登三寶殿。

    收了謝禮,要付出更多。

    見了他之后,江承海相信直覺,這小子是要道謝。

    他擺手,讓來喜跟著謝星珩:“機靈點兒。”

    就算謝星珩長了顆七竅玲瓏心,也想不到江承海是相看來的。

    因此對那句“機靈點”沒有深思,只當(dāng)是普通吩咐,完全想不到來喜是盯梢的。

    江承海白手起家,年輕時走鏢,是在鬼門關(guān)前蕩秋千。知道人在絕境中,往往會爆發(fā)出令人驚訝的品格,比如謝星珩,混蛋變?nèi)市ⅰ?br />
    而這類人,往往經(jīng)不起困境后的考驗。

    要看他面臨生死危機的選擇,也要看他在平淡生活里的表現(xiàn)。

    從客棧離開,江承海趕下家,繼續(xù)相看。

    謝星珩上樓送完飯,背起書箱,跟來喜一塊兒,先去賣書,置換銀兩,再到牙行。

    江府。

    江知與主事,籌備他自己的婚事。

    他跟著爹爹學(xué)了幾年管家,紅白事沒辦過,過年過節(jié)的經(jīng)驗豐富。

    想著城外還有難民,他們家不比別家,三叔不做人,他們商戶矮一頭,吃了啞巴虧,還得考慮影響。

    普通百姓家歡歡喜喜迎親,他們家得低低調(diào)調(diào)招婿。至少吹吹打打的鑼鼓奏樂要省了,不然作為親族,三叔會被言官參奏。

    三叔不好,他們家只會更不好。

    這事兒實在憋屈,各項事務(wù)列好條例,讓管家照著安排人采購布置,他就跟江致微說:“我要去一趟鏢局�!�

    他爹是武夫,江知與年幼時跟著比劃,淺學(xué)了一身拳腳功夫。

    后來改學(xué)規(guī)矩禮儀,在條條框框里活著,就為了三叔畫的爛餅。

    什么好婚事好郎君,都是見了鬼的玩意兒。

    他要去找人打一架,發(fā)泄發(fā)泄心頭郁氣。

    鏢局后院住了人,到地方后,他進屋換上練功服,摘下一身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呐滹�,用布條當(dāng)發(fā)帶,扎起個高馬尾,出去找人比武切磋。

    他常約著陪練的人是鏢師家的誠哥兒,今天找了一圈沒見著人,便自己在后院打樁。出了一身熱汗,心情才爽快。

    他拿汗巾擦汗,聽見院門外有幼犬嗚嗚咽咽的聲音,便往那邊去。

    鏢局后院連著住宅的街道,是條幽靜小巷。

    江知與出來,被巷子里的風(fēng)吹得涼津津的。

    他順著狗叫聲找,在門外堆疊的大竹筐縫隙里找到狗崽。

    小狗怕生,團著繼續(xù)往縫隙里鉆。叫聲越大,越顯可憐。

    江知與蹲外邊,嘗試跟它說話:“狗狗?小狗?你出來,我?guī)愠院贸缘娜��!?br />
    他注意力在這頭,沒聽見巷子口有人走進來,連著叫了一陣,都學(xué)了“汪汪”叫,實在不得其法,決定叫人把竹筐挪一挪,他要把狗撈出來。

    來喜喊了他幾聲,快到面前,他才聽見,回頭看,發(fā)現(xiàn)來喜身邊還跟著個謝星珩。

    江知與忙起身,他兩手空空,習(xí)慣性抬手,沒東西遮臉,只好尷尬不失禮的摸摸下巴。

    他下巴凝了一顆汗珠。

    謝星珩目光在那滴汗珠上稍頓,作揖行禮。

    江知與回過神,規(guī)矩還禮。

    他看了眼來喜,明白父親悄悄相看了謝星珩,有些生氣。

    在難民里找人婚配,與趁火打劫有什么區(qū)別?

    雖說他是找男人,明面上算扶貧,可他招婿,就跟別人家娶親沒有不同了。

    謝星珩長得好,有功名,年歲還小,在家鄉(xiāng)沒婚配,擺明了是眼光高。

    若是相中,是不是要逼人入贅了?

    這是結(jié)親還是結(jié)仇?

    江知與眉頭越皺越深。

    他常年乖慣了,有小性子只會憋著,跟自己賭氣。

    一點出格的行為,都悄悄摸摸。罵人要黑燈瞎火的躲被子里,打架要在家屬后院見不得人。

    他有意想提醒謝星珩,開不了口。

    萬一他父親只是順手幫一把,根本沒那意思呢?

    還是回家再說。

    思緒電轉(zhuǎn)間,來喜已經(jīng)道明了來意:“老爺說謝公子沒個熟人,讓我領(lǐng)著他找住處安置�?戳藥滋�,沒滿意的,正準(zhǔn)備回客棧,我?guī)е呤a涼地兒,沒想到碰著您了。喊了您好幾聲呢!”

    最后一句是重音。

    江知與突地臉紅。

    那不是聽見他學(xué)狗叫了?

    那只幼犬適時汪汪嗚咽。

    江知與手臂垂在身側(cè),臉色見風(fēng)飛紅,桃花眼里生起濃郁羞窘。

    他沒扭捏著掉頭就跑,反直視謝星珩的雙眼,壓著謝星珩“非禮勿視”,避開了目光。

    江知與喉間輕哼,落人耳朵里軟軟癢癢的。

    謝星珩找了話題:“我?guī)湍惆阉鰜怼!?br />
    江知與同樣轉(zhuǎn)移話題:“張叔家有個院子閑置著……”

    兩人聲音交疊,他才說一半,謝星珩的已經(jīng)說完了,他僵立原地,兩次呼吸,才在謝星珩含笑的目光里,繼續(xù)道:“讓來喜帶你去看看�!�

    謝星珩拱手,越過江知與,蹲到竹筐邊,開口把江知與驚得一激靈。

    謝星珩居然學(xué)狗叫!

    叫得特別像!

    跟里面那只像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你汪我也汪。

    小狗真的出來了。

    是一只黑黃毛色交雜的狗,比巴掌大點,身體細長。

    躲里面還怕人,到人掌心,又不知是怕是討好,舌頭一卷一卷的在舔著謝星珩的手。

    謝星珩順手摸了一把狗背的毛,把它遞給江知與。

    江知與低頭,眼前一花,來喜把狗接過,在中間當(dāng)個中轉(zhuǎn)站,把狗塞給江知與。

    這回謝星珩都有幾分不好意思。

    區(qū)區(qū)送狗,都成了逾越。

    狗狗又舔上了江知與的手。

    謝星珩發(fā)現(xiàn)他淺淺笑了下,一閃而過,抬眸就變得端方守矩。

    “張叔家就在巷子尾,你們等會兒,我叫他出來�!�

    謝星珩這次規(guī)矩得要命,俏皮話都沒了。

    短時間里作揖躬身的次數(shù),比他前半生加起來都多。

    “多謝�!�

    第4章

    不要他了

    美人生香,被風(fēng)吹散。

    謝星珩心間的漣漪,隨著江知與走遠,緩緩歸于平靜。

    作為豐州三巨頭之首,江家明面上的事非常好打聽。

    江老爺是江家老大,成親最晚,只有一個獨哥兒江知與。

    江知與是豐州出了名的美人,自十五歲能說親起,家里的門檻兒都讓媒婆踏破了。

    豐州兒郎千求萬求,江家舍不得嫁。

    就是知縣家的公子,也托了官媒說親,沒成。

    時日久了,豐州百姓都見怪不怪了,知道江家三老爺另有安排,都等著看他最后能嫁到什么人家。

    對謝星珩來說,江知與是他現(xiàn)在求不起的人。

    文藝點,那是天上的月亮。

    他撈不著。

    來喜瞅著他臉色,斟酌著用詞,想完成家主的囑托,又怕露餡兒。

    “那是我家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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