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這一問,果然。
門房是最早來府上伺候的人,是江知與親自從牙行里挑的。
從他這里,就知道了府上添人的日子。莊上突然抽調(diào)來了一批人手,六月里的事情,謝星珩剛上任。
宋明暉在門房這多待了會兒。
送客出門的江承海,順道在附近街上逛了逛,買了些小食回家。
他邀宋明暉進屋,跟宋明暉說:“沒感覺錯,附近是有些人盯著,都是練家子,看樣子也不是護衛(wèi)著咱們家的人。”
兩孩子來京城時,誰也沒帶。
二月里到的京城,謝星珩上任之前,都沒從莊上調(diào)人用。怎么剛上任,就去調(diào)人了?
江知與頭一次做官家夫郎,能有忽略。謝星珩鬼精鬼精的,也會著急忙慌的臨時找補?
還有外頭那些人,實在讓人不安。家里還有兩個小孩子,這般盯著算什么?
宋明暉深思片刻,記起來宋原說要買糧的事。
“等宋原送貨到京城,我找他問問�!�
江承海斂眸點頭。
“我們不要在京城久留,他們不告訴我們,留這里說不準會誤事�!�
兩孩子都有主意,京城也跟豐州縣不同。他們不能以父親的身份,去行保護之職了。
宋明暉知道的。
但幫不幫得上忙,要看具體事情是什么。
他看向江承海:“對了,我們還能去夏家坐坐。”
夏家,夏元儀的娘家。
他們兩家算親戚,斷親了,混個臉熟,能說上話。
夏家后繼無人,原有個嫁得不錯的閨女,這女兒跟著江老三被貶到了南地。夏家在京城的處境會更尷尬。
但夏老爺還活著,他活著,他的學生與舊交就要給他面子。夏家還能撐一撐。
這事不用宋明暉去,江承�?纯慈疹^,下午跑了一趟夏家。
也就半天的工夫,夫夫倆把事情拼湊得七七八八。
謝星珩在吏部被刁難,直到上任之前,被吏部的人請了去。當天出來,坐了個什么轎子。
這之后,就從農(nóng)莊調(diào)人了。
然后他在翰林院表現(xiàn)不錯,皇上又賞了一批家仆來用。
不湊巧,近段時間,京城有個滿城風雨的事。吏部尚書向坤的兒子大白天的被人綁走,扔到了衙門口。臉上貼著的都是畫押的罪證。
江承海:“……”
是那小子能干出來的事。
他哪知道,這件事是他的好孩子江知與策劃的,甚至親自去綁人了。
家附近的那些人手,不用說,只能是向家的人了。
這事鬧的。
宋明暉眉頭擰得很深,他們在京城沒什么人脈,也已交到謝星珩手里。謝星珩去霍家送禮走動過了,他們再去無益。
江承海想著,猶疑道:“我去拜訪一下程國師?”
看看這事鬧到哪一步了,好不好收場,怎么幫一下。
宋明暉搖頭:“算了,等他們回來再說�!�
晚飯依然是一大家子一塊兒吃,兩個小寶回家就要賴著爺爺,講話膩膩歪歪,原也不大,更要裝小,吃飯都要抱著喂,連著幾天還沒改過來,享受得很。
今天謝根一家三口逛累了,晚上早早歇息。謝川還想看看卷子,被謝星珩提溜著,讓他明天再看。
天黑了,光線不好,看卷子傷眼睛。
孩子有了兩個爺,就不要兩個爹。夫夫倆先去洗漱。
今天也是奇了,等他倆都洗漱完,在房間待了會兒,江承海跟宋明暉還在院子里坐著。
入秋有秋老虎,白天燥,還想喝點冰的涼的舒坦舒坦,到了晚上,院子的風都不想吹。冷得很。
孩子都困了,早早睡了。他們怎么還不回房?
江知與跟謝星珩出來看。
石桌上有書本。宋明暉好耐性,難得來一趟,記掛著小寶貝的學習情況,晚上那么點相處時間,他見縫插針的幫著孩子溫習功課。
江知與還當他為這事發(fā)愁,讓他別想了:“我找空閑教教他們。”
宋明暉叫他倆坐。
江知與跟謝星珩挨著坐在圓桌邊。
宋明暉問他們有沒有遇到什么難辦的事,要不要幫忙。
江承海跟著附和:“對,你們在京中親友少,又帶著孩子,總有不方便的�!�
江知與跟謝星珩都愣了下。
他們是聰明人,知道這個問題不必拖著不睡覺都要問。兩人想到父輩的敏銳,心下嘆氣。
江知與還想瞞著,被兩個爹的視線看得心里難受。
他垂眸,真話謊話摻和著說。
“也沒什么事,就是小謝上任之前,被吏部刁難了,吃了好大的虧。小謝罵了吏部堂官。結(jié)果沒幾天,向家的少爺丟了�?赡苁俏覀兗乙郧伴_鏢局的緣故,向家人認為我們有條件動手,也有理由去做,所以派人盯著我們�!�
江承海都聽詫異了。
這事兒不是他們做的嗎?
自家孩子,自己了解。
越是垂眉耷眼的,越是藏了話。
江承海跟宋明暉對視一眼,眸中的詫異逐漸淡化,變成凝而不散的心疼。
江知與從前軟和,面團子一樣,有事都藏在心里,是個好欺負的性子。跟人鬧別扭,也只敢赤紅著臉做爭辯,話多說兩句,眼淚就忍不住了。
出去外頭,辦一件事,還得靠衣裝來撐著氣勢。
他們總想著江知與要長進一些,如今是長進了。這般大的事,都能面不改色的說了。
江承海跟宋明暉沒有繼續(xù)多問。
他們商戶出身,拼搏一生的成就,能給他們的都給了。現(xiàn)在境況不同了,兩個商戶爹,幫不了已經(jīng)當官的哥婿,也就無法為江知與解憂。
他們轉(zhuǎn)了話題,說:“郭先生不太好了,我們明天會去看看。京城的農(nóng)莊我們還是頭一次去,把謝家哥嫂帶上,讓他們看看京城的農(nóng)莊是什么樣子。你們看看有沒有空閑,郭先生于鏢局有大恩,都過去瞧瞧他。”
江知與最近在忙軟糖的事,一批批的商隊來往,他需要另做叮囑,去利州采買糧食。
少一天沒關(guān)系,商隊隔幾天就有。
謝星珩在翰林院不忙,除卻最開始的“商務(wù)令”,他再沒有領(lǐng)過差事。
國史三百年,前人修了又修,落他手里,無甚遺漏錯誤,只是翻書罷了。他可以請假。
這事定下,宋明暉說今晚跟江知與睡,讓江承海跟謝星珩爺倆住。
謝星珩沒意見,跟著江承海去廂房。
江承海跟他說:“你們在京城,萬事不要太爭先。槍打出頭鳥,你當官之前先揚名,本就扎眼,能忍就忍了。你有一身本事,還怕沒出頭地之日?到時你想做什么不成?”
謝星珩應(yīng)下。
干完這一票,他就收手了。
江承海不知他聽不聽,想了好久,才問:“需不需要我去程國師府上問問?”
他跟程明,只有護送之緣。那是拿過買命錢的。
做他們這行的,收了銀子,就不談別的感情。程明在其他事務(wù)上,幫他們良多。
以此來說,他們給程明的,只有一些身外之物做打點。往來不算親密。
這都多少年了?
江承海的老臉不知值錢與否。
謝星珩聽著心酸。
好強的人聽不得這種戳心窩的話。
他笑道:“爹,你去做什么?有兩個兒子還不夠,還要再去認一個干兒子��?”
江承海“嘿”一聲,“你小子……”
但他也明白謝星珩的意思了,不用去程明那兒。
那就算了。
省省他的老臉。
兩孩子在他們屋里,謝星珩還跟江承海開玩笑:“等他們醒了,發(fā)現(xiàn)一個爺爺變成了爹,肯定會嚇哭�!�
江承海:“……”
都去翰林院做學問了,還這么不會說話。
另一邊,宋明暉簡單洗漱,到炕上來時,江知與已經(jīng)拿了一床新被子出來。
他好久沒跟爹爹一塊兒睡覺,笑起來有幾分孩子氣。
宋明暉搖頭輕笑,問他在京城累不累。
“再給你調(diào)些人來用?”
江知與不用:“小謝是個七品官,府上有規(guī)制,現(xiàn)在是皇上賞了些人,我們不好把之前的人手趕出去,才用這么多人伺候。再來人,就不好說了。”
該被彈劾了。
宋明暉說:“幫著你生意上的事�!�
江知與也搖頭說不用。
糖廠需要各地巡廠的人,他舉薦了表哥宋原,另一個就該徐誠出。這樣公平,兩人不生嫌隙。
巡廠的人定下,需要他做決定的事就少了。
再者,京城周邊的區(qū)域,被蘇冉纏著他定下了鋪面。蘇冉給娘家加盟了兩間,一間給哥哥,一間給出嫁的姐姐。
顧慎行還說他了。蘇冉以姐姐嫁人了,算他人婦,蘇家也就一間鋪面把話堵了回去。
這樣一來,京城這塊兒的加盟糖鋪,就會有蘇冉做二級監(jiān)管。又給他省心了。
江知與不想一而再的拒絕爹爹的好意,就跟他撒嬌道:“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孩子,兩個小寶大了,也該有人陪著,一起長大的人會衷心些。京城不適合找,爹爹你幫我在老家挑挑?”
宋明暉應(yīng)下。又問他旁的事,比如在京城都做些什么。
江知與一一細說。
他可忙了,小謝做官,時辰耽誤不得。孩子上下學都是他接送。
府里貼心人少,他們常在外頭�;貋砹�,要注意府上的人際關(guān)系。避免全抱團,也避免讓皇上賞賜的家仆變成“奴主子”。
然后是社交圈的事。他還只參加了一次茶會,但從蘇冉那里補習了京中權(quán)貴圈子的關(guān)系網(wǎng)。
京城就這點大,姻親關(guān)系扯得亂亂的。七拐八繞,表面上看起來毫無關(guān)系的人,細細算下來都可能是遠房親戚。
權(quán)貴重勢力,親族的勢力也是勢力�;ハ鄮头觯梢砸孕〔┐�。
所以這些關(guān)系都不能忽略,指不定得罪的人,是個能告惡狀的狠人。
這些之外,就是生意了。
誠哥兒肯定不會回京,京城的生意就要江知與多多照看。
最近也在忙向家的事。
江知與知道宋明暉猜到了,但絕口不提。
他心里藏著事。
動向家之前,他跟謝星珩商議計劃的可行性。那時謝星珩說的是沈欽言的事。
向坤作為吏部堂官,沈欽言能否回京,看起來是江老三做的,但跟向坤能脫得了干系嗎?
江知與就想著,他爹爹被下毒的事,看起來是吏部的人為了爭吏部侍郎的位置,來江老三家里攪局。但向坤能脫得了干系嗎?
那些陳年舊事,經(jīng)歷過一場兵變之后,再難以查到。
余春至父子倆就算跟他說實話,他也不敢信。
要么這對父子騙了他,要么別人騙了這對父子。
既然如此,那就找最大的那個禍首。
對向坤出手,是一舉兩得。
他說著說著,沉默了下來。
宋明暉這時輕輕笑了聲:“你真長大了�!�
江知與也笑:“我孩子都三歲了�!�
宋明暉順著說:“那從前的一些事,也該過去了�!�
江知與啞聲。
宋明暉語調(diào)輕柔:“我身體都養(yǎng)好了,那件事追根溯源沒有必要。來抄家的沈觀死了,親自下毒的余春至被送到孤島,參與其中的姜楚英瘋了。這些夠了。
“爹爹知道你孝順,你也該明白京城步步艱辛。珩兒一個農(nóng)家子,入贅到商戶家,他能有今天不容易。我們讓一讓,把這件事揭過去。你們苦幾年,熬一熬,好好過日子。別記掛著仇啊恨的,爹爹不在乎這個。”
向坤是吏部尚書,跟他叫板,容易牽扯到舊怨。
已經(jīng)發(fā)生的沖突,來不及停止。但這回過后,要及時抽手。
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這點動作,傷不到向坤筋骨。冤冤相報不值得。
江知與微微點頭。
他想,單靠他和謝星珩,的確很難,應(yīng)該退避。
可向坤氣數(shù)盡了,是皇上容不下他,所以常如玉和沈欽言會從中助力。
等過陣子,朝廷里還有人會落井下石。
他倒定了。
江知與朝宋明暉靠近,父子倆同枕相望。
兩張相似的臉龐,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刻畫的神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
宋明暉居家養(yǎng)病,少了極品族親纏磨,前幾年家人都在身邊,添丁添口,欣欣向榮。他心里憂悶少,性情一點點變得柔和,眉眼間的冷感淡化,讓他變得有人情味兒了。
而江知與則在成長里,偏圓的臉頰逐漸褪去嬰兒肥,線條柔和的五官有了些微棱角。整體還是溫柔樣,但眉宇間的冷感與凌厲增強。
面貌變化,也是責任的交接。
宋明暉突地笑了,如釋重負般。
兩人都沒說話,相視笑著,又仿佛說了千言萬語。
第15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