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這場面，比他剛穿越來時遭災(zāi)還慘。

    那時他們逃離故土，看得見希望。

    后來雖有人趁機嫁娶，但孩子是嫁人，不是賣了為奴為婢，也不是送去小院里做妓子。來生還有希望再見，日子能熬出頭。

    哪像現(xiàn)在，他們連人都不是了。擺在這里連畜生都不如。

    安家兄弟看他心意已決，互相對視一眼，沒再勸。

    他倆圓滑，深諳與人交流之道，過去報了謝星珩的名頭，又說了謝星珩頭一次來買人，希望大家給個面子，除卻少數(shù)幾人表現(xiàn)出不滿，但基本都讓了。

    謝星珩再不濟，也是五品官，在地方上，足夠大了。

    買來的人，他沒地方安置。

    安家兄弟挑了幾個還能說清楚話的人，問他們還有沒有住處，家里多大。

    沒地方住的人占了多半，少數(shù)人有住處，可以收留幾人擠一擠。余下的，安家兄弟另外租了民宅安置。

    他倆會辦事，挑著謝星珩挑選的要煽動的人，在他們家，或者鄰居家租個小屋，哪怕是個鋪位也行。

    百姓們?nèi)便y子，收留的又是這般身世的可憐人，銀錢到位，孤兒寡母進(jìn)家門。

    謝星珩也因此，見了那三人。

    他初期選中的三人，都姓楊，算同族兄弟，住一條街。

    這個關(guān)系，這個距離，會讓他們更好結(jié)團。

    傍晚下起了小雨，謝星珩站在小巷子里等著人員安置妥當(dāng)，楊家老大楊飛出來給他一把破傘。

    謝星珩側(cè)目看他。

    楊飛很高，骨架大，肌肉結(jié)實，一看就是常干體力活的勞力。

    他穿得破，一條褲子滿是補丁，腳上踩著的草鞋也破破的，上衣就是個短褂，胸襟敞著，露出胸口的斑駁鞭痕。

    他沒直視謝星珩的樣貌，更別提與謝星珩對視。

    在他身后，楊家另外兩兄弟遠(yuǎn)遠(yuǎn)在后面望著，神色凝重，眼神止不住擔(dān)憂。

    謝星珩收回視線，接過雨傘，問他：“你在這條街上說話管用嗎？”

    楊飛遲疑著點頭：“能說上些話�！�

    謝星珩解下腰間錢袋。

    義莊買人便宜，不過是些喪葬費用。

    錢袋里還剩了小半袋金魚。

    金價高，這半袋差不多三兩，換算一下，能作三十兩銀子花。

    謝星珩把錢袋拋過去：“本官忙，沒空管他們了，你看著安置吧�！�

    鹽戶手里有準(zhǔn)頭，差一分一厘，都是要受罰的。

    楊飛接了錢袋，掂重以后，臉色就沉了沉。

    只有三兩銀子，別談安置，光看那些人的狀態(tài)，一天的藥錢都不夠。

    但他知道，當(dāng)?shù)赜泄賳T愿意幫百姓都是難得，不能奢求，他咬牙應(yīng)下。

    等謝星珩他們走了，他才進(jìn)屋，家人也都虛脫了一樣，很怕他得罪官爺，又被一頓打。

    楊飛把錢袋解開看，見里頭都是金子，呼吸都粗重了。

    他家里住了兩個半大孩子，他把人叫來問話：“你們知道那是哪位大人嗎？”

    安家兄弟買人時，報了謝星珩的大名。

    一次聽不清，一輪走完，大家都記得是位姓謝的大人。

    “說是戶部清吏司的，新來沒幾個月。”

    他們還聽見有人低聲罵，說這位謝大人是貶官來的海城。

    楊飛眼里燃起的希望，再次熄滅。

    新來的官員，那么年輕，見不得慘烈情況是正常的。

    但官場不好混，既是貶官，就沒有根基。以后怕是不會管這些事了。

    從這天開始，謝星珩還真的不去鹽場了，也對鹽務(wù)很排斥。

    擺在他桌案上的鹽務(wù)卷宗，堆得小山一般高，他也不看一眼。

    高大人聽說他買了很多百姓，以他買賣良民為由，上折子參他。

    他就是想膈應(yīng)謝星珩，故意讓謝星珩看見了。

    謝星珩心情不好，冷厲道：“高大人，我說過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就是混混日子，你又何必為難我？”

    高大人這時才從他身上，感覺到了曾為權(quán)臣的氣勢壓迫。他心里發(fā)緊，含糊兩句話，把這件事帶過去了。

    謝星珩買了一堆百姓，給了喪葬費用，又給了安置費，但也因此，再也不去鹽場的行為，成了海城官場的笑柄。

    眾多官員私下里，都拿他的出身取笑。

    “聽說是難民堆里爬出來的，見不得這些事也正常。好歹識時務(wù)，知道有可為，有可不為�！�

    劉進(jìn)賢順勢跟他疏遠(yuǎn)。

    因為謝星珩不合群。

    這之后，謝星珩仿佛又回到了剛來海城時的清閑日子。

    沒有好友請他去喝酒，也沒人帶他了解鹽務(wù)。清吏司里搭理他的人寥寥無幾，每天輕輕來，輕輕走，很不起眼。

    這期間，鹽務(wù)卷宗，由劉進(jìn)賢直接送，多了一個文家做中轉(zhuǎn)，江知與有時還去文家看卷宗。

    謝星珩要傳遞的消息，也以文家中轉(zhuǎn)。走動之間，全無痕跡。

    趕在六月中旬，謝星珩聽說巡鹽御史來海城，收拾一份禮物，帶上嵐哥兒，去拜會老同僚。

    海城的官瞧不起他沒關(guān)系，忌諱他在京城的人脈就夠。保他家嵐哥兒平安，他才好施展拳腳。

    與此同時，外地的商隊們，在與當(dāng)?shù)匕傩盏牧奶熘���，越發(fā)愛說外地的民風(fēng)民俗。

    他們或是說物價，或是說百姓們的收入與娛樂。商人扎堆，話題有從眾性，聊著聊著，這話題就成了主流。

    海城是繁華之地，眾多沿海百姓的貧苦與城區(qū)的富裕家庭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些人過著好日子，不信還有城市比海城更加繁華。見了新來的商隊，他們也會搭著問一問。

    海城百姓不信，理由是別地沒有這么多的鹽。

    商人們走南闖北，也深知大多數(shù)縣城還沒發(fā)展起來，但他們知道南地。

    他們看準(zhǔn)商機行事，這幾年糖廠發(fā)展迅速，就導(dǎo)致他們多數(shù)會去進(jìn)貨。

    哪怕沒進(jìn)南地，半路進(jìn)貨，也能從交談里，知道一些事。

    南地那么貧窮，幾年的果醬、果糖、果干以及蜂蜜、蜂蜜面膜的售賣，都讓他們脫貧致富。

    新縣城都要蓋起來了，比海城只強不弱！

    夸大的說法，源自好勝心。

    因為大多走商的家鄉(xiāng)，也并不富裕。他們不想被人小瞧了。

    這些引導(dǎo)里，話題自然又傳到鹽商堆里，再由鹽商，傳到沿海地區(qū)，被這里的百姓聽到。

    尤其是楊家兄弟這里，更有幾個收鹽的人，在附近聊著這些趣事。

    百姓們信息閉塞，很少知道外界的消息。

    他們世世代代都這樣過，更清楚海城已是繁華之地，以為別地的百姓更加悲苦。

    但原來，有鹽的地方，才要苦一苦百姓。

    這件事，在他們心里埋下了小小的種子。

    在海城之外，眾多城市里，尤其是最初推行商務(wù)令的地方，百姓們一點點知道了商務(wù)令的真面目，他們原來可以不用受那么多苦的。

    而其他城市，林庚的商號都在發(fā)力。一點點散布誰對百姓更好，從良臣好官，到圣君明主。

    這些對百姓們的影響不大，他們也就聽聽而已。

    但等他們聽說賢王起兵，占領(lǐng)了江東三省，知道朝廷派兵鎮(zhèn)壓，捉拿反賊以后，這些事就深入人心了。

    普通百姓，哪里管誰是皇帝？

    這場戰(zhàn)爭，對他們來說就是無妄之災(zāi)。

    百姓們習(xí)慣了逆來順受，往年也是朝廷說什么是什么，但今年不大一樣，今年他們會想著，為什么皇室內(nèi)斗，要他們付出代價？

    他們沒享幾天的福，但要為了戰(zhàn)爭，讓自家兒子去當(dāng)兵，拿出銀子做軍費，還要承擔(dān)糧價、藥價上漲的后果。

    他們又會去想，既然攔不住，橫豎都要打仗，那能不能換一個明君來當(dāng)皇帝呢？

    讓一個可以帶著他們過好日子的皇帝，成為最后贏家。

    循序漸進(jìn)的推動之間，直到戰(zhàn)事挑到明面上，才讓當(dāng)?shù)毓賳T意識到嚴(yán)重性。

    他們再上折子啟奏，在街上巡邏，不讓百姓胡亂議論，也攔不住了。

    官府才多少人手？賢王都要打過來了，還有空管百姓的嘴巴嗎？

    而此時的海城，還未受到戰(zhàn)爭波及。

    這是大后方，是都城以外的“第二心臟”。

    進(jìn)入十月，謝星珩才收到來自林庚的第二封信。

    這次，信里內(nèi)容簡單。

    一是當(dāng)前戰(zhàn)況。

    二是邊境戰(zhàn)況。

    外憂內(nèi)患同時來，山河破碎。

    另有一批武器，將會從海上送來。

    首批反抗民兵的兵器到位了。

    他們的壓力也隨之到來，鹽稅要翻倍增長。

    林庚讓謝星珩見機行事，若沒時機，就不要冒險。

    他要活著的賢臣，不要殉職的忠臣。

    最后，是他給謝星珩的承諾兌現(xiàn)。

    國庫缺錢，而皇帝還想從內(nèi)部破壞糖廠的斂財之能，破例提拔夫郎做皇商，以此挑撥江知與跟徐誠的關(guān)系。

    是他慣用的陽謀，看江知與選好友，還是選效忠。

    既是陽謀，就陽奉陰違。

    江知與魚躍龍門，是大啟朝第一個做官員的夫郎。

    皇商沒有特定的部門，是掛名封官，能去的部門很多，以官身來為朝廷斂財。

    江知與獲封的官職，比謝星珩預(yù)想中高。

    來的是戶部，任戶部海城清吏司倉科主事，官職正六品。

    領(lǐng)差任命，主要負(fù)責(zé)海城的漕運與軍儲。額外領(lǐng)差，接管當(dāng)?shù)鼗噬痰匿伱�、產(chǎn)業(yè)。

    這份圣旨，讓海城震三震，別提大小官員，就連城內(nèi)百姓，都恍惚了下。

    什么？

    好像是個夫郎做了皇商？

    清吏司里，以高大人為首，上下職官都神色懵懵，不敢相信他們聽見了什么。

    謝星珩代夫領(lǐng)取官袍、官印，今天早退回家，去看他家小魚。

    魚躍龍門，好兆頭。

    這差事辦得才有勁嘛。

    謝星珩想想以后可以跟老婆一塊兒上下班，還是穿著官場情侶裝上下班就忍不住笑。

    數(shù)月的沉悶心情見了晴，他路上都連連發(fā)笑，快要到家，卻又熱淚盈眶。

    這一天，來得太不容易。

    江知與猜到他會回來，送走宣旨的太監(jiān)，就在門口張望，老遠(yuǎn)看見他，就朝他揮手。

    揮手不算，又下臺階迎了過去。

    在家門外的街上，夫夫倆緊緊相擁。

    江知與哽咽道：“小謝，你答應(yīng)我的事做到了�！�

    他真的上青云了。

    謝星珩的大手在他背上拍拍，“是你厲害，你有本事，才掙來這份前程。我要感謝你，能來我身邊，陪我走這條路。”

    有他作伴，前路不再孤冷。

    第178章

    與他并肩

    江知與封官是大喜事，家里擺酒宴客。

    他們來到海城，相熟的人家少。

    謝星珩廣發(fā)請柬，官場上的人，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熟悉不熟悉的，交好不交好的，他都請了。

    這是江知與第一次做官，他能請多少請多少，讓江知與多認(rèn)些熟臉。

    庭哥兒也從書院接回家。兄弟倆換上新衣新鞋，穿得板正。

    嵐哥兒把抹額系上了。這是超正式場合，他要見很多外男客人，需要注意些。

    家里上下喜慶，嵐哥兒又尤其開心。

    爹爹太厲害了，開啟了夫郎做官的先河！

    既然爹爹可以，那他以后是不是也有機會？

    他走路都雀躍著，庭哥兒還跟著哥哥后邊做小尾巴，兄弟倆嘰嘰咕咕說一陣，都要笑起來。

    家里擺不開席面，謝星珩走訪四鄰，借用場地來擺酒。

    江知與封官雖小，但他一不是男人，二不是正經(jīng)科舉出身的進(jìn)士，這才是讓人心里震動的點。

    皇商是做生意的，官場的人心里明白，必然是皇上看中了江知與糖廠的體量，希望他能發(fā)展壯大國有產(chǎn)業(yè)。

    但那么多厲害商人，偏偏選中他，說明他們在京城的人脈，出了大力。

    這對夫夫倆，不是池中物，海城留不住他們。

    因此，這回有空過來的職官，基本都來了。

    沒空來的，也有夫人夫郎過來拜會吃酒，禮數(shù)到位。

    有婦人夫郎過來，江知與在那邊陪客一陣，才到各位大人這邊敬酒。

    隔著薄紗屏風(fēng)的內(nèi)眷們，遙遙望著這邊，臉上的表情都帶著濃濃的羨慕和欣賞。

    這是嫉妒不來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