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難得你們兄妹見了面,不若晚飯就留在書房......”
話音還沒落地,秦恬突然感覺三步開外的地方,有人目光掃了過來。
那目光稍稍落在她身上,秦恬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并不想與她一起,吃什么晚飯。
若說剛才的疏遠還不甚明顯,這眼神里的暗示卻讓秦恬完全明白過來。
她是期盼著自己也能似李二姑娘一樣,有自己的兄弟姐妹,但她亦知道這親緣強求不來。
她和這位嫡兄,著實沒什么兄妹的情誼。
秦恬識情知趣,也不欲再打擾這位嫡兄,于是干脆叫了秦貫忠。
“父親,女兒今日有些疲乏,想、想早點歇了�!�
秦貫忠稍感意外,但秦恬都這么說了,他也不好勉強。
“那算了,你晚間想吃什么,就吩咐灶上做,吃完飯便早些歇了吧�!�
“是�!�
得了應允,秦恬眼角飛快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那人,見那人默然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書房里的存在實在令人頭皮壓得難受,秦恬著實不想再停留,連忙告辭。
“女兒先回去了。”
秦貫忠只好叫了大丫鬟黃菱,送秦恬回朝云軒。
*
書房里恢復了兩分平日里的光景。
秦貫忠也沒有再提秦恬的事情,轉了話題問起了秦慎這幾日在外的事情。
這兩年紫禁城的皇帝不問政事,連京城朝廷辦差也怠惰起來,各地全憑自己撐著。
青州地廣,北面東面皆臨海,北面也就罷了,東面時常有海匪入侵,秦貫忠一人之力時常難以應對及時,秦慎便替他挑起幾分擔子。
去歲,他率僅僅半個百戶所的兵力,將企圖上岸搶掠的數(shù)百海匪全部擊潰,身上雖沒有官稱,但卻在青州的軍民中立了威。
秦貫忠索性把幾處海防要務交由他來辦,算是歷練。
此番秦慎一連幾日外出,正是去了青州東沿海幾城,替秦貫忠巡防海務。
“......這些天你也辛苦了,沿海幾個防御衛(wèi)所的事你也都熟悉了,也該留在家中休歇些日子�!�
秦慎對此并未回應,只是想到什么,道了一句。
“兒子此行料理了一人�!�
“什么人?”秦貫忠微微挑眉。
秦慎并不遮掩,直接道。
“此人是母親多年的陪房,可惜此人吃里扒外,收受外人賄賂出賣府中消息,甚至與海匪有些交易。我查到他頭上,他便聞風落跑,但被我于諸城附近抓獲,已經(jīng)處理掉了。”
簡單兩句話,就把這件事交代了。
最后補了一句。
“此事兒子不準備同母親提及�!�
秦貫忠明白妻子性子,不太能經(jīng)得這樣的事,點了點頭。
但問了一句,“行賄?是什么人行賄此人?”
他說著,想到了什么,聲音壓了幾分。
“是不是......邢蘭東的人?”
邢蘭東,山東提刑按察司四品副按察使,專掌山東各府邢獄,秦家所在的青州府也在治下。
雖然四品的副按察使不算高,但在邢獄上的權柄偏偏不小。
最不巧的是,此人與秦貫忠早有過節(jié)。
在“外室”的事情被羅沖捅出來之后,秦貫忠就嚴查了羅沖身邊,多少有了一些猜測。
當下他這般問了,聽見秦慎道了一句。
“看起來,賄賂探聽之事,確實與邢氏有關�!�
秦貫忠一聽,就哼了一聲。
“果然。姓邢的那廝,可真是沒少在我身上下功夫,朝廷這兩年調派各地的按察使,可真都是些好人......”
他兀自嘀咕了一句,沒留意秦慎在此時抬頭,定定看了他一眼。
朝廷調派來的按察副使,沒少在秦家下功夫,就是為了捅出一個秦家不起眼的外室女兒?
且在此事之后,似也沒有旁的后招了。
秦慎深色瞳中映著父親的身影,片片疑竇浮現(xiàn)在眼中,默默看了父親幾眼。
但又在秦貫忠看過來的時候,盡數(shù)掩了下去。
第7章
陪房
秦慎并沒有在秦貫忠書房過多停留。
他甫一出了門去,就招了近身親衛(wèi)傅溫上前。
“讓人查查朝云軒的事�!�
突然被發(fā)現(xiàn)的外宅,卻有十幾歲的庶女,秦慎負在身后的手輕交錯著摩挲了一下。
“是�!笔绦l(wèi)傅溫立刻應了。
他自方才見到秦恬便一下認了出來,爺處置陪房廖順的那天,躲在巨石后面偷聽的竟然是老爺養(yǎng)在外室的女兒。
念及此,傅溫又輕聲道了一句。
“爺,要不要再旁人盯著些朝云軒?”
朝云軒里那位姑娘的出現(xiàn)和身份的轉變,著實過于巧合了。
夫人眼下重病臥床,誰知道這位外室女兒會不會做出什么不利于夫人的事情?
秦慎在這話里,眼前浮現(xiàn)出那庶妹看見自己時慌亂的樣子。
“她應該沒那個膽......”
話沒說完,秦慎想到了什么,頓了一下。
“不過,盯著也罷�!�
“是�!备禍亓⒖虘�。
*
秦府雖大,但秦恬來回走了兩回到外院書房的路,返回朝云軒并沒什么問題,并不需要黃菱一路送她回去。
“黃菱姐姐在外院書房伺候,一定很忙吧?我自己回去就好,姐姐不用送了�!�
黃菱轉頭看了她一眼,笑起來。
“姑娘真是太客氣了,奴婢這會兒不忙,也就早間晚間伺候老爺洗漱用飯才忙些,有時候老爺手頭上的事沒有理完,奴婢需得再等一陣,總得伺候完了老爺才能歇下。至于其他時候,多半還是閑的�!�
這幾天在秦府,秦恬也看出來父親秦貫忠作為青州衛(wèi)指揮使,軍中的事務不斷,因著朝廷對各地都是放任的態(tài)度,衛(wèi)所還要幫襯本地衙門治理各州各縣,打擊宵小,守衛(wèi)城內城外平安。
再加上秦夫人病情反反復復,秦貫忠也就更忙了。
秦恬點了點頭,剛要同黃菱一道進到垂花門里,就聽見垂花門里恰有人往外走,邊走邊說話。
那說話的聲音秦恬頗為熟悉,正是秦夫人身邊將她接到府里來的孫嬤嬤。
孫嬤嬤不知在跟什么人說話,不耐煩道。
“夫人都病成這樣了,你不想著給夫人???祈福,孝順伺候夫人,倒只念著你弟弟......聯(lián)系不上?他一個大男人還能出什么事不成?指不定往哪花天酒地去了。”
一旁的人似乎要說什么,剛開口就被孫嬤嬤打斷了。
“今兒不成了,夫人吃了藥睡了,若是明兒夫人身子好些,你再來問吧。”
話剛說完,就跟要進垂花門的秦恬和黃菱遇在了一處。
孫嬤嬤見著秦恬,雖然不怎么樂意,還是照規(guī)矩行了禮。
秦恬這才瞧見她身后跟這個三十露頭的仆婦,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秦恬不認識她,可莫名就覺得似在哪兒見過一般
孫嬤嬤和那仆婦行了禮很快走遠了。
但那仆婦臉上莫名熟悉的感覺,秦恬怎么都想不起來,她不由地問了黃菱一句。
“黃菱姐姐,方才跟在孫嬤嬤身后的,是什么人?”
不知道是不是問得太突兀了,黃菱竟然怔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姑娘是問廖娘子嗎?她在夫人的田莊照看,他們一家都是夫人的陪房�!�
夫人的陪房?!
秦恬倏地一下明白了那莫名熟悉感的來源。
她驚疑不定,但剛才孫嬤嬤的話卻叮咚響在了耳中。
那廖娘子是聯(lián)系不上自己的弟弟了,所以前來府里,想要問一問秦夫人自家弟弟現(xiàn)在何處。
天暖著,墻角還開了一從黃瑩瑩的連翹。
但秦恬忽的覺得有些冷。
秦夫人恐是不知道的,但秦恬卻知道,她弟弟此時早已丟了性命,被埋在了諸城外的小山頭上!
彼時的情形倏然再現(xiàn)在了秦恬眼前——
“這位公子,我只是路過,什么都沒聽見,也沒看見!”
話音落地,山腰間寂靜如入萬年黑夜之中。
風吹林葉發(fā)出沙沙的響聲,負手立在蒼勁古柏前的男人,冷眼看著她,半晌開了口。
“記住你的話�!�
......
彼時,自己的身世還沒有顯露,秦慎就已囑咐手下不許向秦夫人透漏此事,如今秦夫人臥病在床,秦慎是注定不會讓他母親知道了。
如果這件事再傳到秦夫人耳中,那么只有可能是從秦恬這里走漏了消息。
秦恬莫名有些緊張感,進了二門之后就不想說話了。
恰好黃菱并非是話多的人,亦不再說什么,很快送了秦恬回了朝云軒就離去了。
這邊黃菱一走,秦恬就給周叔傳話,把那天隨他去山上摘薺菜的小廝找了過來。
那小廝名喚常子,因著辦事利落,周叔多把他帶在身邊,到了秦府也沒有似旁的仆從一樣,都被送去田莊做事,而是被周叔安排在了外院。
秦恬突然要找常子,周叔還有些稀奇,但也沒有多問,打發(fā)了常子到朝云軒來。
秦恬早就遣了旁人,將廂房空出來單獨找他說話。
當下常子見到了秦恬,撲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姑娘可算來找奴才的,奴才膽子都快嚇破了......”
常子今日在外院遠遠看見秦慎,就一下認了出來。
若是那日秦慎就手處置的是秦家的奴才,那么如今,常子也變成了秦家的奴才。
他認出這位爺?shù)漠敃r,就嚇得差點尿了褲子。
“姑娘快救救奴才吧,奴才還不想死!”
秦恬揉了額頭。
“不至于,不至于......你先別這么大的反應,尋常行事即可�!�
有她這話,常子才稍稍收攏了些驚怕之意。
“姑娘說怎么辦,奴才就怎么辦,奴才都聽姑娘的!”
既然找了他過來,秦恬也是想好了要如何的。
她現(xiàn)在一舉一動都在秦慎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作為根本瞞不過去。
既然如此,倒不如主動釋放些態(tài)度出來。
秦恬是一定不會說出去的,也會讓常子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她的態(tài)度很明擺,沒有和那位嫡兄對著來的意思,于是直接道。
“我去跟周叔說,讓你去莊子上幫我移摘些草藥在院子里種,你這些日子就到外面的莊子上做事,一時半會不要回來,免得在外院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
常子簡直如聞天籟,跪下又是磕頭。
“多謝姑娘替奴才著想,奴才在外頭一定老老實實給姑娘采草藥,絕對不亂說話�!�
秦恬點頭,亦暗暗松了口氣。
只要過了這段時間,秦夫人問起也好,嫡兄提及也罷,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把這件事圓過去,不會在此時令秦夫人動心傷神,也就同秦恬和常子沒什么關系了。
她打定了主意,又囑咐了常子幾句,便讓常子跟周叔提起此事。
周叔向來曉得秦恬喜好研究藥膳,便也沒太起疑,第二天一早就把常子送去了秦家的田莊。
*
翌日午間,傅溫便把秦恬將常子送去田莊的事情,告訴了秦慎。
“......那小廝膽小的很,忙不迭就收拾東西往田莊去了。屬下瞧朝云軒那位姑娘的意思,應該知曉一舉一動都在爺眼皮底下,這要避嫌,倒也算得聰明了�!�
窗下,單手持書的人不緊不慢地用拇指撥弄開了看過書頁,書頁毫無掙扎,溫順地側到了一旁。
“嗯�!�
她應該不敢有什么旁的心思。
書頁又翻過一頁,但秦慎沒再看,書落在了茶幾上,秦慎起身。
“去看看母親�!�
......
“夫人如今情形還算不上穩(wěn)妥,只是比前兩日稍稍好了一點,最好再靜養(yǎng)些日子,莫要傷神動心,心緒穩(wěn)定比什么靈丹妙藥都管用。”
大夫是師從過太醫(yī)院老院正的名醫(yī),這會正在院中同秦貫忠仔細交代。
秦貫忠自是進不得正房,秦夫人若是見到他,便免不了要動肝火,他嘆氣,見秦慎過來了,便道。
“你去看看你母親吧。若是得閑,陪她說會話,或者在院中日頭下曬曬也是好的,總歸讓她舒心靜養(yǎng)。”
秦慎自然答應,只是默默看了父親一眼。
既如此在意妻子,又緣何在外有室有女......
秦貫忠不能進內探望,不時就離開了。
今日沒什么風,日頭照的人暖暖的,四處都是青草的氣息,比暗沉充滿藥氣的房中令人心曠神怡得多。
秦夫人見到了兒子,心情亦好了不少,讓人往院中搬了榻,倚在榻上跟秦慎說話。
“我病了也不是一日了,無非輕些重些,莫要耽誤你在外頭歷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