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方臉漢子緩了一會兒才開口:“定是假的,一擦就掉,你摸上去試試!”
李清洲怒目而視,“你敢。”
“沒關(guān)系,”明桃輕聲道,“反正痣是真的,誰驗(yàn)我也不怕�!�
她賭面前的人是哥哥派來的。
話音落下,眼角擦過粗糲指腹,看似用力,實(shí)則只是輕飄飄地蹭了下她的肌膚。
明桃神色一松,萬幸,她賭贏了。
濃眉漢子還在演戲,看了看自己的手,難以置信道:“大哥,是真的!”
李清洲看了明桃一眼,見她面無異色,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什么?”方臉漢子咬牙切齒道,“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李清洲帶著濃眉漢子走出北屋。
“既然已經(jīng)驗(yàn)明正身,你們也可以回去了�!�
“我不信,我親自來驗(yàn)!”
李清洲直接踢了他一腳,冷聲道:“若是再不知好歹,我保證你們十余人出不了這扇門。”
勉強(qiáng)站著的壯漢都怕了,他們怎么都沒想到,小小村莊竟也有人深藏不露,他們對視一眼,連忙去勸老大。
他們都是前院的護(hù)衛(wèi),從未見過小姐,只能憑著畫像找人,天底下長得相像的人何其多,為了一個不是小姐的人付出性命,實(shí)在不值得。
看著負(fù)傷的兄弟們,方臉漢子心中納悶,方才她出來的時候他便覺得一定是了,細(xì)皮嫩肉,瑩潤如珠,通身的氣派,怎么也不像是村里的姑娘。
可是如今連他自己都要懷疑了,難道真的只是和畫像有幾分相似,不是小姐?
可是如今說什么都沒用了,壯漢們相互攙扶著離開。
看熱鬧的鄰里也要散了,李清洲揚(yáng)聲道:“諸位留步�!�
他讓明桃出來,正色開口:“請里正做個見證,如今事態(tài)明朗,明桃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妓子,若是再有人議論,毀我表妹清譽(yù),我的拳頭也不是吃素的。”
那些人他一個人便可以解決,他讓里正前來的真正原因便是為了表明明桃的身份。
明桃聽完這番話,眸中含淚,偏臉看向李清洲。
冬日暖陽穿過大山,斜照在屋脊上,撒落在院子里,也映在他眉眼剛毅的臉上。
他又救了她一次。
只是僅憑這些話,依然消除不了村里人的顧慮。
吳嬸替大伙開口詢問:“清洲,就算她不是青樓里的,那你怎么確定她是你表妹?可有證據(jù)?”
明桃緊張地抿了下唇,確實(shí)沒證據(jù),她仰臉看向他,光影明暗里,他臉龐深邃,神色淡然。
“我在山上救回她的時候,她便叫出了我的名字,并稱呼我為表哥�!�
李清洲一臉篤定,一時之間,連明桃也有些恍惚她是否真的說過這句話。
吳嬸和他接觸的多,知道他犯不著為了一個小姑娘開脫,所以這番說辭,她已經(jīng)信了大半,但是依然有疑問。
“嗐,你當(dāng)初也沒告訴我�。 眳菋鸺{悶道,“你若是早說出來……”
“當(dāng)時情況不明,我不敢貿(mào)然相認(rèn),”李清洲解釋道,“后來她一直昏迷,極少有清醒的時候,所以隔了兩日我才和她說上話�!�
明桃立刻配合地咳了幾聲,證明自己身子虛弱。
“所以你們真是表兄妹?”吳嬸問道,“你的身世已經(jīng)找到了?”
李清洲微微頷首,示意明桃來說。
明桃倉皇地看他一眼,她也不知道呀!可他的眼神卻告訴他,說什么都可以。
既然都不知情,所以她怎么說都沒有關(guān)系。
明桃定了定心,緩緩開口。
“我和表哥都是江南人氏,他是我表姑奶奶的孫子,我家以商賈為生,曾幫過表哥一家,后來他們舉家搬遷到宣州,再也沒有聯(lián)系了。我家家道中落之后,我的爹娘也去世了,因著這份恩情,他們讓我來投奔表哥,我找了許久才找到他�!�
這番話既表明了她的身份,也點(diǎn)出她們兩家近些年沒有來往,是以她不知道李清洲如今的家在哪,避免了麻煩。
村人問:“既然是江南人,那你可會說江南話?唱江南的曲子?”
李清洲心神微動,若是被戳穿……
誰知明桃絲毫不懼,張口便唱了一曲江南小調(diào)。
幼時,她的丫鬟里有個愛哼江南小調(diào)的,聽著聽著,她也學(xué)會幾句,沒過多久,那個丫鬟犯了錯,被遠(yuǎn)遠(yuǎn)發(fā)賣了。
她已經(jīng)記不清那個丫鬟的長相,但是牢牢記得這幾句小調(diào),連她的貼身奴婢也不知道她會唱。
一曲唱罷,吳儂軟語,醉人心扉。
李清洲震驚地看了她一眼,低頭掩飾。
既然已經(jīng)證實(shí)了真?zhèn)�,村人們也沒有糾纏的道理,紛紛離開。
不過也有好事者悄聲問:“吳嬸,你是見過那個姑娘的,她的眼角真有痣��?”
吳嬸也正納悶?zāi)�,她記得最初是沒有的……可當(dāng)時只顧著關(guān)心傷勢了,她也沒仔細(xì)看她的臉,只記得是個長相格外俊俏的小姑娘。
記憶里的模樣和方才的臉漸漸重疊在一起,吳嬸篤定道:“有!”
第
12
章
過了片刻,院子里只剩下明桃和李清洲。
站了太久,明桃再也支撐不住了,靠著柱子緩緩倒下。
李清洲伸出手,正準(zhǔn)備將她扶起來,心念微動,直接抱起她送回北屋。
男人的臂膀格外有力,明桃輕聲道:“多謝清洲哥�!�
“你……”李清洲猶豫片刻,“為何會唱江南的歌?”
明桃硬著頭皮說道:“我說我也不知道,你信嗎?”
她實(shí)在無從解釋,若是說她跟人學(xué)的,那么失憶就是騙人的,索性直接說不知。
“我信�!本拖袼膊恢雷约簽楹慰梢砸砸粩呈�。
見他語氣篤定,明桃悄悄松了口氣,不管他為何信她,她都感激不盡。
“不過,以后就要委屈你了,”李清洲看向她眼尾的小痣,“當(dāng)時我只想到了這一個辦法�!�
明桃摸了摸有些刺痛的眼角,輕聲說:“不委屈的。”
點(diǎn)痣而已,不是什么難事,只要沒被他們抓走便好。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明桃應(yīng)了聲好。
李清洲走出門去,望著院子里混著鮮血的泥土出神,又看向自己的手。
以一敵十,極善打獵……難道他以前是個殺手?可他也擅長詩詞歌賦,殺手應(yīng)當(dāng)不用學(xué)的。
李清洲長嘆一口氣,自己的身世似乎更加撲朔迷離了。
見那道身影遠(yuǎn)去,明桃將藏在袖口中的東西拿出來——一張疊的小小的紙條。
那個人好奇怪,為何會給她一張紙條,而且摸她的臉的時候看似兇狠,實(shí)則輕柔極了,她還沒感覺到觸碰便結(jié)束了。
難道真的是哥哥的人?
只是庶兄無依無靠,每月只有被克扣過的銀子,吃不飽穿不暖的,怎么可能會買通護(hù)院?
可是除了他,也沒有人會幫自己了。
明桃苦笑一聲,準(zhǔn)備打開。
“呀!怎么滿院子的血!”
孟錦瑤的聲音傳來,明桃頓了頓,將紙條收進(jìn)去。
推門而入的孟錦瑤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清洲哥,你殺雞了?”
李清洲搖搖頭,言簡意賅道:“一伙人闖進(jìn)來抓明桃,我打了他們�!�
“這么厲害?”孟錦瑤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你沒受傷吧?”
“沒有。”
“那就行,我去看看明桃。”
孟錦瑤敲了敲門,“明桃,我進(jìn)來了?”
得到準(zhǔn)許,她推門而入,床上的人朝她笑了笑,孟錦瑤看了兩眼,見她雖面色虛弱,眼神卻不見疲態(tài),終于放下心了,不過似乎又有什么變了。
她仔細(xì)打量一番,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顆小痣,驚道:“你以前有痣嗎?”
明桃摸了摸臉,此事說來話長,她將李清洲叫了過來,兩人一起說給她聽。
“真是精彩,”孟錦瑤撫掌贊嘆,又遺憾道,“可惜我不在場�!�
“既然已經(jīng)洗清了嫌疑,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不會有人來了。”李清洲道。
明桃抿了抿唇,正色開口:“我也不知畫像上的人為何與我相似,可是我真的不是青樓……”
“我們都明白,”孟錦瑤握住她的手,“你啊,一看就是大家閨秀,說不定是和家人走散了,哪能是青樓里的能比的,我們都有眼睛,不用解釋。”
明桃感激地笑笑,鼻尖驀地一酸。
“誒誒誒,別哭啊,我可不哄你�!泵襄\瑤不會說安慰的話,嚇得走出屋門。
李清洲也道:“別多想了,好好養(yǎng)傷�!�
北屋里只剩她自己,明桃擦干眼淚,她一定好好養(yǎng)傷,不拖累他們。
再次拿出那張紙條,明桃深吸一口氣,慢慢展開,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一兩銀子的銀票!
明桃驚了下,逐字逐句地去看那張簡短的紙條,好不容易停止的眼淚再次大顆大顆地砸了下來。
吾妹桃桃:
知你平安,我心甚慰。為兄無能,在府里人微言輕,只攢了一兩銀子,悉數(shù)送你。若有重逢之日,再喚我一聲哥哥可好?
*
好好將養(yǎng)了幾日,明桃的傷口開始發(fā)癢。
這便是要長出新肉了,也代表著她可以偶爾下床走動,所以這日清晨等孟錦瑤過來,她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孟錦瑤更高興,邊聊幫她穿衣裳。
這幾日,她一直在幫明桃穿衣裳,擦身的事情也是她來做的,雖然已經(jīng)看過許多遍,但是依然會在心里贊一句膚若凝脂,再嘆一句這得是多少金銀才能養(yǎng)出來的。
穿好衣裳,明桃站了起來。
上下打量她一番,孟錦瑤皺了下眉,“我的衣裳對你來說似乎有些大了,等你養(yǎng)好傷,咱們?nèi)ユ?zhèn)上買衣裳�!�
明桃忙搖頭,“我穿這個就行了,我也在長身體。”
“別擔(dān)心銀子的事,就算沒有你,我也該做身冬衣了,不然冬天多冷啊,就這樣定了。”
明桃拗不過她,只好答應(yīng)。
哥哥給的那一兩銀子,也得找個合適的理由給他們,但她無從解釋銀子哪來的,只能自己留著。
走出屋門,明桃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轉(zhuǎn)了一圈。
在孟家待了這么久,這還是她第一次出來——被抓那日不算,她根本沒有心情去打量這個家。
孟家一共五間屋子,北邊只有一間,雖寬敞但輕易不見光亮,一旁有一個小小的灶房。
南邊兩間屋子,西邊是主屋,東邊除了大門,還圍了個籬笆,里面三只雞,一旁還開辟了一個菜園子,種了些瓜果蔬菜,但如今已是深秋,瞧著蔫蔫的。
看完了孟家的布局,她進(jìn)了灶房,問:“錦瑤姐姐,我能做點(diǎn)什么?”
從前的十五年里,她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她不能什么都不會。
孟錦瑤正在燒火,滿屋子的煙,她捂著口鼻朝明桃看去,玉做的人似的,她哪舍得使喚。
“你出去待著吧,這里不寬敞,萬一我不小心碰到你就不好了�!�
說的也是,明桃點(diǎn)點(diǎn)頭,若是肩傷復(fù)發(fā),他們又得出銀子,學(xué)東西也不急于這一時半刻,趕緊出去了。
又在院子里待了片刻,明桃回了北屋。
一閑下來,傷口又開始發(fā)癢,她總是想撓,白天尚且可以忍耐,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控制不了。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孟錦瑤幫她出主意:“晚上我把你的手捆起來?”
明桃也覺得這個提議不錯,當(dāng)天晚上就用繩子綁住手。
不知過了多久,手腕傳來陣陣刺痛感,將她疼醒。
怕扯痛傷口,明桃沒敢將手抬起來,只知道手臂開始發(fā)麻了。
她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
孟錦瑤大概還沒醒,她不想麻煩她,忍耐著時輕時重的痛感,直到屋門外傳來輕微的響動。
她連忙喊道:“錦瑤姐姐!”
來的人卻是李清洲。
她囁嚅著問:“錦瑤姐姐還沒醒嗎?”
李清洲點(diǎn)點(diǎn)頭,“何事?”
明桃將綁起來的手腕給他看,“可以幫我解開嗎?”
他眉眼一凜,顧不得詢問緣由,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拿起剪刀直接剪開,皙白的手腕上,除了淡淡的勒痕,還有隨處可見的紅腫。
見他面色不善,明桃緊張地舔了下唇,輕聲解釋一番。
“簡直就是胡鬧,”李清洲語氣嚴(yán)厲,“若是綁的再久一些,你的手就廢了�!�
明桃被他嚇到,嘗試著動了動手指,雙手卻不聽自己的,頓時紅了眼眶,她喃喃道:“好像……已經(jīng)廢了�!�
“沒這么嚴(yán)重,”李清洲緩了緩語氣,“我去叫她過來幫你揉一揉�!�
明桃連忙開口:“不要!”
這還是李清洲第一次聽到她這么強(qiáng)硬的拒絕,不由問道:“為何?”
“錦瑤姐姐是好心,”明桃輕聲說,“我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好心辦壞事了�!�
李清洲淡淡開口:“那我來?”
他的本意是想讓她知難而退,誰知她猶豫片刻,竟點(diǎn)了下頭。
李清洲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但是說出的話不能收回,更何況現(xiàn)在能幫她的只有他了。
他半蹲下來,大掌握住細(xì)瘦的皓腕,似乎只要微微使力就能擰下來,他忽略自己腦海中沒由來的想法,認(rèn)真揉捏。
說來也怪,他似乎懂得其中關(guān)竅,知道該往哪里使力,動作行云流水般。
他按得認(rèn)真,明桃的手腕也漸漸有了知覺,只是他的力氣委實(shí)大了些,她蹙眉忍耐了片刻,終于忍不住開口:“清洲哥,可不可以輕一些?”
他卻沒什么反應(yīng),劍眉擰的緊緊的,兀自按的用力。
明桃又嘗試著叫了兩聲,他依然不應(yīng),于是便用另一只手戳了他一下,食指倏然被人抓住。
“別動�!崩钋逯拚Z氣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