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唯獨一點,騾子因為是雜交而生,打從生下來就沒有繁殖能力。所以一般賣騾子的,除了是轉賣,就只有販子們才會賣這種牲口。
而這個賣騾子的人,便是家中碰到難事急需用錢,才會把家里最值錢的牲口拉出來賣。
姜武算是家學淵源,經常跟牲畜打交道,他看過可以,便是可以了。遂問價,這家人等著用錢,開價也不高,甚至偏低。一般馬騾都比驢騾貴,這頭馬騾的價錢卻和驢騾差不多,只要二十五兩。
看模樣也不像是騙人的,招兒也沒還價,就拍板買下了。
這人也是個實誠的,既然騾子都沒了,索性把車也送了。不過這車卻和招兒預想中有些區(qū)別,不過到底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大不了日后再重新做一個車廂。
之后,三人便趕著兩輛騾車,往余慶村而去。
一進村子,就招來無數(shù)人圍觀。
姜家有騾車,村里人早就知道,尋常哪家有急事借個車,姜家也是二話沒有。如今見又多了一輛,趕車的人還是薛家老四,村里頓時炸開了鍋,紛紛圍上來探問詳細。
鄉(xiāng)下人就是這樣,買點兒什么大件兒的東西,不一會兒全村兒都知道了。且特別熱情,恨不得刨根問底想知道怎么這么有錢。
一般都沒有什么壞心,就是好奇,當然也有眼紅嫉妒的。不過在余慶村里,薛鄭兩姓本就是大姓,薛姓人哪怕心里眼紅,表面上也是分外高興的,恨不得廣而告之咱們有了本事人,你們那邊沒有。
所以薛青槐等人還沒回來,薛家人就知道自家買騾車了,是老四薛青槐趕回來的。
楊氏腳步不停地就去了村里的私塾,這私塾建在薛家祠堂邊上,離薛族長家沒多遠。當年薛青山想開私塾,薛老爺子本是打算讓他在家里開的,后來還是薛族長親自去找了鄭里正,以于村子有大益處為名,讓村里給批宅基地建房。又親自發(fā)了話,由族里湊錢給起了兩間瓦房。
雖是簡陋了些,到底薛氏一族也算是有了族學。村里有其他人家孩子想上學念書,也有了去處,不用起早貪黑往別的村去了。
楊氏到私塾的時候,薛青山正躲在另一間屋里打瞌睡。
她推門的動作,當即將他驚醒了。
“你還睡,你怎么睡得著!老四家買車了,我說當初怎么急火火要和家里分家,原來竟是藏了私房。虧爹還口口聲聲說老四為了家里賣命,錢卻沒貪下一文!”
薛青山先是一愣,旋即不以為然道:“不就是輛車,能值幾個錢�!�
“不是牛車,是騾車!”
這句話當即讓他從椅子里站了起來。
*
薛青槐和招兒臉皮都快笑僵了,才將車趕回來。
實在是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買車不同其他,也算是大喜事。人家跟你道喜,不應一聲那是沒家教,是狗眼看人低,是有錢了就瞧不起鄉(xiāng)親了。可這么多人要一一應付,真是要把人累癱。
“招兒,你回屋歇歇,四叔來侍候它。等會兒再給這大家伙搭個棚,總是要讓它住得舒舒服服。”
薛青槐話音里帶著親昵,似乎男人都對車這種東西感情甚深。誠如當初姜家買車,姜武的愛不釋手,誠如現(xiàn)在的薛青槐。
實際上薛青槐這樣,也是有原因的。且不說騾車在鄉(xiāng)下是難得一見的大物件,他日里挑著挑子走街串巷四處賣物,一個月能磨破幾雙鞋,腳底板結了厚厚一層老繭,每次孫氏給他洗腳,都心疼的哭。
他曾想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有一輛車。甭管是驢車騾車都行,如今這個愿望被達成了。
招兒說了,以后這車大多數(shù)都是給他趕,所以他要把好伙計給侍候好了。
招兒失笑,四叔的心態(tài)她能理解,曾經她不也是希望有一輛騾車,這樣一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她打開房門,進屋喝水。
水剛入口,就聽外面起了爭執(zhí)。
大房兩口子回來了。不光如此,還把地里的薛老爺子和薛青柏都喊回來了。
“好你個老四,買這么大的物件兒,都不跟家里打聲招呼。虧爹口口聲聲說老四為家里賣命,賺來的錢一分不敢留,都交給了家里。合則這還沒分家?guī)兹�,一分不敢貪的老四就買了這么一輛車!”
薛老爺子的腳上還帶著泥,從面色上來看,并無什么異常,可就是這種沒有異常,才顯得有些異常。
說到底,老爺子這是疑心上了。
“大哥,你別這么猜忌老四,老四不是這樣的人�!毖η喟卦谝慌詣竦�。
薛青山一把將他揮開:“你給我起開,就你是個榆木腦袋不開竅,還老四不是這樣的人。你在地里干活,人家去買車四處得瑟,秋收時各家交來的糧食,還不是要跟你分。”
提起這茬,就要說說當初分家時,關于地如何種糧如何分的事上了。
二房不可能去種地,所以當初招兒很果斷,就按外面佃地的規(guī)矩,收了糧食她只要六成,剩下四成全拿出來,給種地的幾房均分。
大房倒是不想這么大方,可大房一個種地的人都沒有,只能這么辦。這兩家倒是方便了,可三房、四房和薛老爺子卻不好分,后來還是薛老爺子拍了板,除過各房一家六成外,剩下所有地的四成,再由三人均分,這事才算是給搗騰明白。
按理說其實現(xiàn)在地里也沒什么活兒,春耕剛罷,連施肥澆水除草都不用。只是薛老爺子和薛青柏閑不下,才會在地里折騰,瞅著哪兒的苗歪了給正正,或者哪兒的田埂子沒弄好補補。
卻萬萬沒想到薛青山竟會拿這種事做文章。
可薛青山這話也沒說錯,薛青柏在地里,薛青槐卻在外面,這么算好像確實薛青柏吃了虧。
尤其又有一輛車擺在這里,真如薛青山所言,老四貪了賣貨的錢,那老三更是虧大發(fā)了。合則自己累死累活種的糧食全家吃,老四偷摸的還攢私房買車。
老三薛青柏倒還好,一旁的周氏眼睛卻是閃了閃。
“照這么來看,這車應該是家里的,一家都有一份才是�!睏钍系�。
“不管你們信不信,這車不是我一個人買的。”
“我咋不知啥時我的車都成家里的了?”招兒從屋里走出來道。
她也沒理薛青山,看向薛老爺子:“阿爺,這車是我買的,不是四叔買的。我現(xiàn)在還沒學會趕,才會讓四叔幫我趕回來�!�
這話可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楊氏當即就道:“就你?你從哪兒弄的錢買車?招兒,不是大伯母說你,你還是別給老四家背鍋了,是誰就是誰�!�
招兒點點頭:“確實是誰就是誰的,認真說這車是我和姜武以及四叔三家籌錢買來的,打算合伙做買賣。合伙的錢我出了大頭,你說能不能算是我的?”
楊氏心里一突,但還是陰陽怪氣道:“紅口白牙,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我還說就是老四自個買來的。”
薛青槐被人擠兌了半天,因為大房兩口子是兄嫂,他一直沒怎么反駁。此時也有些忍不住了,道:“既然你們說什么都不信,不信那就不信了!”
“赫,爹你看,老四承認了!”
這顛倒黑白的,真是讓人大開了眼界。
招兒突然慶幸那日小男人的先見之明,他們說要搭伙兒,也就口頭上說,第二天各家把要出的銀子拿來,也都是隨便混在了一起,放在招兒手里。
可臨出門前,薛庭儴卻是說了話,讓三人把契立一立。將要做什么生意,每家出的銀子,以后分紅如何分,都細細寫出來。
當時姜武和薛青槐還不愿意這么麻煩,說若是信不過也不會搭伙了,后來在薛庭儴再三要求下,由他親自執(zhí)筆寫了契,一式三份,每份三人都在上面印了指印。
薛青槐被大哥的無恥給氣懵了,雙手成拳捏得咔咔直響。薛青山見勢不對,就往薛老爺子背后躲,口里還連連道薛青槐不占理就想打人。
場上鬧得一片不可開交,招兒卻誰也沒理,轉身回了屋,不多時從屋里拿了一張契出來。
“既然不信,你們就來看看吧。四叔,你忘了你家那張契?”她一面說,一面冷笑道:“要是覺得咱兩家串通了,姜家還有一份,我這就讓姜武拿來證明�!�
此時薛青槐也想起這契了,忙回屋找契,可契是孫氏收著的,孫氏今兒帶毛蛋回了娘家,他幾乎把屋里翻了個遍,才將東西翻出來。
兩份一模一樣的契擺在薛老爺子面前,哪怕他不識字,也能對照著上面同樣的字來看。更不用說在看清楚契后,薛青山乍青乍白的臉色了。
似乎想證明自己沒錯,薛青山突然說:“這上面老四出了五兩銀子,老四你這銀子哪兒來的,還說沒貪家里的錢!”
打從找來契書,薛青槐就一直是面無表情的。
此時他面容突然轉為悲慟,悲慟里又夾雜著譏誚,他深深地看著薛青山和薛老爺子,一字一句道:“不管你們信不信,這銀子是當年毛蛋她娘的陪嫁,和她娘家這幾年補貼給她的。還有,爹,你真是讓兒子寒心!大哥紅口白牙誣陷我,你就坐看著!”
說完,薛青槐頭也不回就走了。
第40章
第40章
==第四十章==
“老四!”
薛老爺子下意識伸出手,
手上煙鍋的煙灰滾了出來,
落了他一腿。
他伸手去拍,表情卻怔忪。
是啊,他為什么就坐看著?老四性格直爽,
有一說一,
他每回都一遍又一遍跟家里人重復,老四為家里奔波勞累,
卻一文錢都不貪下。
也許他心里本就有些猜忌的,
抑或是怕其他兒子因猜忌生了矛盾,才會這么一遍又一遍重申著。所以老大去地里找他,說老四貪了家里的錢買了騾車,
他心里其實是相信的。
不不不,他其實還是想聽老四解釋的,
所以才會一直沒說話。事情本不就是要弄清楚,
一家人才沒有隔閡?
薛老爺子心里鈍生生的疼,腦子又僵又木。
他聽見老大又在說:“孫家又不是沒兒子,銀子舍得貼給閨女,
你當誰是傻子吧?!”
他忽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狠狠地打了老大一巴掌。
“你給我閉嘴!”
趙氏尖叫了一聲:“老頭子!”
“都給我閉嘴!”
世界一下子就安靜了。
可能是過去了一瞬,也可能是兩瞬,
院子里突然響起孫氏喜悅的聲音:“嘿,
這車還真買回來了啊。哎喲喂,
瞅瞅這騾子壯實的,
又能耕地又能拉車,真是好家伙。哎,當家的呢?槐哥!家里人呢?”
還有毛蛋的聲音:“騾子,好大的騾子!”
直到走到正房這里來,孫氏才看見站了一屋子的人。
“你們這都是在作甚?”
招兒動了一下,走到方桌前將兩張契書拿起,就往門這邊來了。
“四嬸,這張是你家的,快拿好�!�
“招兒,這是咋了?咋把這契都翻了出來,我放的地方隱秘,你四叔肯定翻了許久吧�!�
招兒也不說話,嘆了一口氣就越過她回屋了。
孫氏也意識到異常,看看屋里人,又去看招兒背影,終于意識到了什么沖回自家屋。
“哎呀,我的天,這是鬧賊了!”
正房里的人默默散去。薛青山這還是長這么大第一次挨打,卻一聲都不敢吭。包括趙氏,都知道薛老爺子這次是真惱了。
楊氏低頭耷腦地扶著薛青山走了,三房兩口子也沒多留,他們剛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四房的門騰的一下被撞開,孫氏仿佛瘋了似的撞了出來。
本來在院子里看騾子的毛蛋,當即被嚇哭了。
招兒在屋里坐不住了,出來喊了聲四嬸,孫氏眼神直直的,也沒理她,就沖向了東廂。
她也沒進去,一屁股往大房門前一坐,就哭了起來。
“喪盡天良,臭不要臉��!欺負人,欺負得沒活路了,一家子臭不要臉的,托生成了米蟲,還自我覺得了不起,騎在人頭上拉屎拉尿,誣陷人信口就來!這些個喪盡天良的,活了一輩子就長了張嘴,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就指望兄弟養(yǎng)著。養(yǎng)了大的,養(yǎng)小的,養(yǎng)了一家子,累死累活半輩子,連個好都落不下,反倒成了賊!
“我當初就說當家的傻,你說你累死累活為了啥,為了兄弟?兄弟把你當成屁呢,養(yǎng)條狗見到主人還知道搖搖尾巴,養(yǎng)了兄弟人家吃了喝了血肉骨髓都給嗍干凈了,還嫌你肉臭!”
孫氏罵得這些話太戳心肝了,薛青山的臉氣成了豬肝色,楊氏氣得渾身直發(fā)抖�?蓛煽谧涌s在屋里動都不敢動,眼見老四兩口子這是瘋魔了,拿玉石去跟瓦礫對磕,那不是傻嗎?!
千萬不能動,要忍著。
大房兩口子能忍,趙氏忍不住了,她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往門外走。
“你去哪兒?!給我坐著!”
“老頭子!”
“你要是想讓這個家散了,你就去!”
趙氏撕扯了幾下衣角,嗵嗵嗵回身坐在炕上,啪嗒啪嗒掉起眼淚來。
門外的孫氏還在罵,不過現(xiàn)在罵的對象卻是變成了薛青槐。
“……我當初怎么瞎了眼,嫁到這家里來了。瞅著你為人踏實肯干,卻忘了買豬要看豬圈的理兒……嫁進來這些年,毛蛋也都這么大了,給我做的衣裳數(shù)得著的。搜遍了屋里所有地方,能掃出十個銅子兒就算是富裕了,給孩子做身衣裳還要動我陪嫁,每次回了娘家,我娘就問我,閨女你這身衣裳穿了幾年了?
“幾年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娘偷偷塞點銀子給我,花都不敢花,就怕那些壞心爛肚腸的人起幺蛾子。好嘛,這總算分家了,為了毛蛋打算做些小買賣,又被人給誣陷上了。薛青槐,你說我咋瞎了眼嫁給你了!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招兒早就把毛蛋領進了屋,見他哭得傷心,就把自己之前給小男人買的糕點拿出來哄他。
毛蛋一面拿著吃,眼淚珠子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招兒一下又一下?lián)崦男∧X袋,心里卻是充滿了唏噓感。
孫氏哭得眼淚鼻涕直流,坐在地上,像個瘋婆子。也幸好薛家的院子大,旁邊的住家離得遠,不然早就有村里人來看熱鬧了。不過再這么鬧下去就說不準了,誰知道啥時候有人從門前經過。
薛青槐出現(xiàn)在四房屋門前,走過來拉他。
“起來,回屋!”
“我不回去,我心里不舒坦還不準我哭兩聲�!�
“丟不丟人!”
“你還知道丟人啊,你知道丟人,可有些人他不知道�。 �
孫氏嗆哭著被從地上拉了起來,生氣地拍了他兩下,兩口子你拉我搡的回屋了。
院子里終于安靜下來,卻是一片死寂。
中午沒人做飯,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吃飯這茬事。
晚上周氏做了飯,四房卻沒人出來吃。招兒因為昨天的剩菜還有許多,也沒去正房那邊吃,把剩菜熱了熱,給四房端了一些,剩下的就自己在屋里吃了點兒。
吃罷飯,薛青槐去了三房屋里,也不知道他和薛青柏說了什么,等他走后,薛青柏就去了正房。
“爹,老四說幾家多出來的那糧,他只要兩成�!�
薛老爺子怔了一下,緩緩地點點頭。
薛青柏嘆了口氣,扭頭出去了。
次日一大早,天還沒亮,薛青槐就和招兒出門了。
兩人趕著騾車圍著附近幾個村子跑了一圈兒,在太陽升起時進了湖陽鎮(zhèn)。兩人也沒去南市,帶著一車的菜,先去了一家酒樓。
湖陽鎮(zhèn)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因著是附近十里八鄉(xiāng)最大的鎮(zhèn),所以也是極為繁華和熱鬧的。大的酒樓有三個,‘仙客來’、‘留仙居’、‘醉仙樓’,至于小的酒肆、茶樓那就數(shù)不清了。
招兒和薛青槐先去了仙客來。
正是太陽初升之際,一般這個點兒酒樓里已經開始忙上了。雖是到了巳時才開門做生意,可做吃食的總是要提前做準備。
例如仙客來的菜從來是最新鮮的,過了夜的都不要,所以每天清晨酒樓里的人便要親自去市集上采買。
也不是沒有人想過讓賣菜的專門送,可一來買菜的農戶也不是專門干這個,只是家里有多的吃不完擔了出來賣。二來,莊戶人家本就還要種地,只為了賣幾文錢的菜,就來一趟鎮(zhèn)上也不太劃算。
所以每天酒樓光采買就是一項大任務,也幸好市集上種類齊全,雖是繁瑣,倒也能買齊全了。
仙客來的大門還沒開,但后門已經開了,送鹽的、送米的、送各式調料以及送柴、送各式肉類的,絡繹不絕就都來了。后門處專門守著兩個伙計,一個專門負責點數(shù)記賬,一個忙著稱重,忙得不可開交。
騾車停在后門處,招兒從騾車上跳了下來,走上前堆著笑道:“小哥,我想找一下你們專門負責采買的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