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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為何?”林毅榮面色一凝,也顧不得擦臉了。

    薛庭儴被對方這變臉的速度整得有些苦笑不得,突然發(fā)現(xiàn)這林毅榮也是個妙人。

    “若是本官沒有料錯,那項青山要有大難了�!彼麚嶂掳停馕渡铋L地道。

    *

    項青山已經(jīng)多日未離開宏昌票號了,吃喝拉撒都在這里。

    票號里還有十多個伙計陪他一同守著,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外面日夜都有人看著,就怕他跑了,里面的人每天吃喝,只能讓伙計挨著砸罵偷偷出去置辦。

    期間打著買吃食出去的伙計跑了兩個,如今票號上下就靠著上次買回來的一大堆饅頭充饑。

    項青山已經(jīng)多日沒吃了,是吃不下,也是不想吃。

    他到底為何會落到如此境地?

    說起來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他后悔當日為何要聽從吳家的,將那浙江水師提督的夫人釣出來,如今報應來了,卻全報在他的身上。

    吳家的人呢?

    開始是推脫,后來連門都不讓他的人進了。這些年來自己往上供了多少銀子,這些銀子都喂了狗!

    夜深人靜,項青山一個人坐在桌前,看著桌上的燭臺絕望地出神著。

    突然,門響了。

    項青山并沒有去看,誰來也好,誰不來也好,他并不是太上心。他早就想自我了結(jié)了,可他不能,他還得撐著,能多撐些日子,就撐多少日子。

    “老爺……”

    “帶著他們走,悄悄的走,一個一個的走,離開這里,越遠越好,隨便找個地方隱姓埋名……”

    項青山聽到有人進來,卻沒有人吱聲,他愣了一會兒,才抬頭看去,卻徒然變色。

    “你是誰?”

    “我是救你命的人�!�

    ……

    林毅榮打了個激靈,急道:“那薛大人的意思,他們會對項青山動手?”

    薛庭儴瞥了他一眼,道:“如果是你,你可會對項青山動手?”

    當然會!

    事情鬧得如此之大,若是沒有牽扯其他事情也罷,可偏偏還有一批貨扣押在浙江水師,那被扣押的票號伙計都是大活人,活人有嘴,什么也封不住。

    就算他們不知道具體,可像宏昌票號這么大的票號一下子垮了,甚至引起江南一帶震動,致使蘇州城動亂,上面必然會追究。

    千頭萬緒,按下葫蘆浮起瓢,與其捉襟見肘、顧此失彼,不如從源頭上切斷。只要項青山死了,只要宏昌票號沒了,真相自然也沒了。

    至于被宏昌票號弄沒的銀子?

    誰還會管這些事,老百姓只知道該找的罪魁禍首沒了,怎么會想到這后面還牽扯著如此大的干系。

    是時,百姓們罵一陣子,事情自然就淡下了。而他,這個蘇州知府,首當其沖就是替罪羊,其他人根本毫發(fā)無損。

    “好狠!好毒!不行,本官這就派人去那宏昌票號!”林毅榮站了起來,性命攸關之際,也容不得他繼續(xù)做縮頭烏龜。

    “林大人早干什么去了?”薛庭儴涼涼地說了一句。

    “這個——”林毅榮滿腔的激動被打斷,變成了尷尬。

    “這時候去,大抵已經(jīng)晚了。再說了,林大人能叫動誰?說不定這事你手下人便摻和其中,信也不信?”

    不得不說,薛庭儴是個打擊人士氣的好手,林毅榮宛如被戳破的魚泡,當即漏氣了。

    “那如今可該怎么辦?薛大人既然知曉這么多,又特別來找了本官,肯定是有章程的。”

    薛庭儴也懶得與他賣關子,道:“等著吧�!�

    ……

    同樣的對話也發(fā)生在宏昌票號,只是進行的比蘇州府衙要早一些。

    聽完對方所言,項青山臉上一陣青白紫紅,最終變成了一片死灰。

    “無妨,老夫本就沒打算能活�!彼行o力地揮了揮走,又在桌前坐了下來。

    對方笑了笑:“項大東家會如此淡定,大抵是覺得自己家人一定能離開蘇州城,死了自己一個,保住了所有人。那有沒有想過,既然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對方怎么可能想不到?”

    “你的意思是?”

    “如此驚天秘密,真是死了你一個可以解決的?人們的慣性是以為有什么事,家里人必然會知道,項家中大抵也有不少人知道吳家的事�!�

    自然是有人知道的,那些婦孺?zhèn)円簿土T,項青山可是有兩個兒子。

    項青山的嘴唇抖索起來,手也抖了起來。

    堂堂叱咤江南一帶商場多年的巨賈,竟落到如此境地,讓人不禁覺得有些惋惜。

    那人說話了:“罷,我們也別說這些廢話了,事不宜遲,你還是跟我去躲躲吧。”

    “躲,躲哪兒?”項青山怔怔道。

    看得出這人也是個沒什么耐心的,大抵也真是時間緊迫,他一面去拉項青山,一面道:“醒醒吧,只有你活著,才能保住你的家人!”

    項青山如遭雷擊,竟克制不住抖了起來。

    是的,只有他活著,他活著對方才會忌憚,才不會對他的家人下手。

    兩人一同出了門,外面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月色灑射在這片園林之上。

    這是蘇州最繁華的一條街,宏昌票號不光能在此開鋪子,還能在這里擁有一片園林,可見不是一般的富裕。

    此人拉著項青山掩在樹蔭之下走,走了一會兒,項青山突然道:“不行,我得去一趟賬房�!�

    “對方隨時可能會來人,你還是不要耽誤的好�!�

    “我得去拿賬……”

    就在這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不遠處響起,似乎這院子里進來了不少人,隱隱有火把亮光閃爍。

    “這是?”

    “該死的,來了,說來就來了!”

    此人臉色難看,拉著項青山就要走,哪知項青山卻掙扎起來:“去賬房,去賬房,那里能躲過�!�

    對方倒是不想聽項青山的,可惜從右邊又傳來一陣腳步聲,無奈他只能跟在項青山后面。一陣七拐八繞,繞得人頭都暈了,才來到一處外表極為不顯眼的房子前。

    這里正是宏昌票號的賬房。

    進了地方,項青山連燈都沒敢點,便直奔一間房里。

    跟在他后面的人點了油燈,就見項青山在一處架子上摸著什么,隨著一陣輕響,這挨著墻放的架子從中一分為二,向兩邊滑去,露出背后的門。

    “這是?”

    項青山?jīng)]有說話,只是接過他手里的燈,便往里走去。

    就這光亮,項青山在地上摸索著,突然他抓住什么東西,往上一提,地上便露出一個洞口。

    這人咋舌,真是狡兔三窟,還能這樣?!

    “你快幫我搬賬冊,能搬多少是多少!”

    說著,項青山便直奔一處木架,這間房里所有架子上,都放著歷年來宏昌票號所有的賬冊。

    兩人以盡可能最快的速度,往那地窖里搬著賬冊。

    隱隱似乎有焦糊味傳來,項青山更是急了。

    直到那些腳步聲近了,他才拉著此人藏到木架之后,又進了地窖。

    這間地窖并不大,不過只有三米見方的樣子,兩人坐在那堆賬冊上,一陣面面相覷后,項青山問道:“你是誰?”

    胡三咧嘴一笑,臉上的疤痕猙獰:“我是泰隆票號的人。”

    *

    燈光昏暗,卻是不知何時有幾根蠟燭熄了。

    門外傳來一個腳步聲,低低地道:“大人,前面府衙里有人遞話,說是有地方走了水,火勢有些大,讓您無事不要出門,以免被人沖撞。”

    到了此時,林毅榮覺得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事值得他動容了,但眉心還是跳了幾下。

    “知道了。”他說,眼睛卻是看著薛庭儴。

    等稟報的下人走后,薛庭儴才道:“這時候就該你出面了,那宏昌票號門前有百姓守著,你若是不出面……”

    接下來的話,沒讓薛庭儴再說下去。

    林毅榮忙去換了官服,朝門外走去。

    薛庭儴與他一同,他本就是輕裝簡行,自然沒有穿官服的。

    等林毅榮的轎子到了,火勢已經(jīng)被控制住了,圍著宏昌票號四周被挖出一條隔離帶。也幸虧宏昌票號銀子多,左右沒有其他商家店鋪,不然指定一燒就是一片了。

    也是蘇州城里多水,離這里沒多遠就是河,外圍的火都被撲滅了,就是里面還燒得厲害。

    那火燒了幾丈之高,如此大火自然沒人敢進去,只能看著它燒。

    四周圍了不少官府的衙役,還有許多老百姓。有的是守在此處怕項青山跑了的,還有的則是聞訊而來。

    火光照耀著所有人的臉,有哭罵的,有喪氣的,陣陣不絕于耳。

    “這挨千刀的宏昌票號,以為一把大火燒了,就能賴了所有人的賬?咱們?nèi)ロ椉�,這次一定要讓他們吐出咱們的銀子……”

    “走,咱們都去!”

    官兵們不敢制止,只能看著這群人宛如潮水一般,往城南項家涌了去。

    “快讓人攔著,你們上去攔著��!”

    林毅榮從轎子里出來,對那些衙役們跳腳喝道,可沒有人理會他,都是站著不動。

    一個似乎是衙役的領頭走上前來,陪笑道:“大人,這么多人,咱們才幾個人,哪里敢去攔。再說了,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咱們怎么攔啊�!�

    “就是!不是因為當差,小的也要去,老子家里也還有會票沒兌!”有衙役低聲罵道。

    這么罵著的人并不在少數(shù)。

    林毅榮有些絕望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突然他想到什么起來,轉(zhuǎn)頭看向薛庭儴。

    薛庭儴立在他轎子旁,平靜地看著這場大火,火光映射在他臉上,似乎有什么在跳躍,又似乎波瀾不驚。

    *

    一場大火,燒得整個蘇州城都躁動了。

    之前那群人去了項家,才絕望的發(fā)現(xiàn)項家人早就跑了。項府空無一人,里面一片狼藉,似乎是主子們都跑了,下人就把剩下的家什也卷著跑了。

    見此,有的人罵,有的人則在項家中搜尋,見到什么拿什么。就像刮地皮一樣,前面刮走一層,后面接著刮,項家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空殼子。即是如此,前往這里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事情沒有就此完,到處都是罵聲一片,人們成群結(jié)隊呼嘯在蘇州城的大街上,尋找著項家人的蹤跡。

    而與此同時,一處客棧里,披頭散發(fā)滿身狼藉的項青山,匍匐在薛庭儴腳邊。

    “謝薛大人的救命之恩�!�

    “別謝本官,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小的知道怎么做了,大人的救命之恩,待小的做完這些事再還。”

    望著項青山離開的背影,薛庭儴不禁微微一笑。項青山是個非常聰明的人,剩下的就看他的。

    當然不止他,還有林毅榮。

    *

    也不過半日的時間,蘇州城里所有人都聽說宏昌票號被燒了的事情。

    可還是有人聽了不信,奔赴此地來探看究竟的。

    看著那一片殘垣斷壁,所有人都絕望了。

    可不知什么時候,有人發(fā)現(xiàn)那片殘垣斷壁之中似乎坐了一個人,此人長發(fā)蓋面,滿身黑灰,像似被大火燒過的模樣。

    定睛再看,確實坐了個人。

    只是此人行舉異常,誰沒事坐在這種地方,還是這種嚇人的模樣。

    有人認出此人腰間懸著的一塊玉佩,正是項青山平時不離身的。于是關于項青山慘死在火海中,如今找回來了的事,就傳了起來。

    聽聞的人如何心情且不提,哪怕他真是鬼,也是欠債的鬼,這么多人還能怕他不成,便有人結(jié)伴來到此地。

    風聞而來的人越來越多,將宏昌票號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甚至是府衙那里也聽到了消息,知府林毅榮匆匆?guī)е藖砹恕?br />
    一看那緋色官服,和跟在其后的一班衙役,所有人都有了主心骨,大家都睜著眼睛看著官府如何處理這件事。

    “你們,上前去看看�!绷忠銟s命道。

    他看向哪處,那處的衙役就紛紛搖頭,可把他氣得不輕。

    “我就不信了,青天白日還真能鬧鬼不成?!”他跺著腳走上前去,強制鎮(zhèn)定問道:“你到底是鬼還是人,為何坐在這里嚇人?”

    那鬼沒有說話,在一片驚懼的目光中,終于動了。

    “啊,他動了……”

    “鬼呀,是項青山……”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這鬼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泣血道:“求青天大老爺替我伸冤……”

    第219章

    第219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

    巡撫衙門的后衙中,蘇松巡撫趙廣之正站在廊下,逗著鳥籠子的畫眉鳥。

    他雙手負在身后,時不時打著口哨逗弄,一副閑庭若步、悠然自得的模樣。

    昨晚的那場大火他雖沒去,但只聽今兒下面人報來就知有多么精彩,他剛睡了一覺起來,也因此顯得格外精神飽滿。

    那棕黃色的畫眉鳥梳完了羽毛,便啾啾嗚嗚地叫了起來,清脆悠揚的叫聲在庭院中回旋盤轉(zhuǎn),十分悅耳。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大人,出事了。”

    趙廣之背著手轉(zhuǎn)身看他,揚了揚眉,做詢問模樣。

    此人面色慘白,頗有幾分驚魂未定:“那、那項青山還魂了……”

    趙廣之先是驚疑,再是不屑。

    一個死人還能還魂?怎么還魂!

    “大人,小的沒有騙您,那項青山真的還魂了,就在那宏昌票號的一片殘垣之上。好多人都去看了熱鬧,連林毅榮也去了,項青山的冤魂當眾訴說冤情,現(xiàn)在外面到處都在傳……”

    突然一陣尖銳的鳥叫聲,卻是那裝著畫眉的籠子被掀翻在地上,緊接著便是撲騰撲騰鳥兒扇著翅膀的聲音。

    “讓人備轎,本官去看看�!�

    *

    “……小民心知鑄下大錯,只能四處變賣家產(chǎn),寄望能將票號所欠之銀還上。也與一位友人約好,見面商談籌銀之事,誰曾想半夜突遭大火,竟是有人想殺人滅口……也多虧票號不同尋常買賣,有許多關鍵之物需得存放,小民早年讓人建這處房子時,在地下挖了處地窖,才能保全這條小命……”

    人群中一片嘩然,原來這項青山?jīng)]死,不是鬼。

    同時,也有許多人聽明白項青山所言之意。

    宏昌票號是因為生意突遭變故,所以現(xiàn)銀才被挪空,以至于鬧成這般無法收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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