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沒什么想同我說的嗎?」
他的聲音很輕,風一吹便能散了。
「你要我說什么?」
風吹得窗棱噼啪作響,我煩躁地從床上翻起來,坐在窗沿握拳看著他。
「你說什么我都信,你說點什么吧!」
他轉(zhuǎn)身,眼里的光明明滅滅,聲音里帶著些許乞求。
我毫不退縮地直視著他。
「晏溫,你還不明白嗎?如今的我要不起你了,我不是不要,是要不起了你明不明白?當年我阿爹好歹是個御史,還能勉強配一配你,可如今你是什么身份?我呢?我只是個帶著孩子的寡婦,我已不再年少,可以假裝無知無畏。晏溫,我們早就走散了你懂不懂?」
自打我知曉老太太說是劉月盈救了晏溫的那一刻起我就懂了,老太太已知曉了我的身世,只要她活著,萬不能再讓我同晏溫在一起的,她死了大概也不能。
畢竟我同晏溫之間,確實隔著血海深仇,誠然一切皆是那昏君所為,誠然彼時我還年幼不知事,可不管說什么,也改變不了我就是那昏君女兒的事實。
到了如今,當年晏家的仇人該已然去了七七八八,老太太不叫晏溫來殺我,已算是全了我同晏溫的一場的緣分了。
老太太都能知曉的事兒,晏溫怎會不知?
他知曉了舊事還能來這一趟,不管是不是為我,我已很欣慰了。
至少說明我不曾愛錯人,至少說明他愛過我。
「不懂的是你,我為何等到今日才來?我是在等,等能護住你的一日,現(xiàn)在如今我能護你了,你卻不要我了,我說我這些年不曾好好睡過一個整覺你信不信?不是你要不起我,是你不想要我。」
他說話總是不急不許,此時卻有些急了。
我夢過無數(shù)次,夢見晏溫來尋我,同我說不要怕,他要我,他會護我。
夢里的我總是倉皇失措,害怕得連一句話都不敢答他,明知是夢,卻總怕醒過來。
今日他就站在我面前,說的話是我做夢都不敢夢的。
這許多年,到底是誰誤了誰�。�
我沒了將才的勇氣,不敢再看他,默默垂下頭去,我想說什么,要說什么,一時之間竟然開不了口。
我的那些違心之言,那些心中想了千千萬萬遍卻不敢說出口的真心話,哽在喉頭,讓我憋悶得想掉淚。
此刻,我該對著這樣情真意切的晏溫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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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中只余下愈來愈輕的雨聲,或許要雨過天晴了吧?
過去的我是個話很多又懼怕沉默的人,旁人若是不出聲,便覺得尷尬又不知所措,在這種時候總歸要沒話找話說點什么的。
阿爹為此總是和我說若要看起來穩(wěn)重可靠,又讓人生出些許畏懼,話需得少些才好。
我知曉阿爹說得都對,許我終究不是個穩(wěn)重又可靠的人吧?總做不到阿爹說的。
后來這許多年過去,我終于學會了沉默,變得穩(wěn)重又可靠,也終于明白了一件事兒,當你明白無人可依時,自然會變得強大又沉默。
此時的沉默恰如其分,我和晏溫,都已不是舊時的我們了。
若是換做舊時,他能對我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我立時便撲過去抱他了。
「你沒什么想對我說的嗎?當年的,阿元的,如今的常秋時,我想聽聽,我想親口聽你說�!�
他說罷尾音里還藏著不易察覺的傷感和遺憾。
我抬頭看他,他如今確然是個成年的男人了,肩寬腿長,身居高位久了,自然而然便帶著迫人的氣勢,即便他在刻意收斂。
過往的少年亦是可靠的,可如今的男人,卻看起來更可靠些。
「你是不是叫人都查過了?」
「是!」
「查到了多少?」
「全部�!�
「你既都已知曉,又問我作何?」
「我醒來那一日祖母對我說是劉醫(yī)正同他的女兒救了我,我便不信,他是誰的人我心知肚明,他怎會救我?后來我又聽旁的許多人說了許許多多的話,旁的我都不信,獨獨旁人說你鐘情于魏同,我不得不信。畢竟年少時,你同他,才是真正的意氣相投。他人沒了,你才驚覺深愛他,我信了。」
「晏溫......」
「我來時多少不安忐忑,心底多少話想同你說,漾漾,你不該同待一個陌生人一般待我,叫我心痛難忍又不知所措,我想過千千萬萬種可能,最怕的卻是你心里再沒了我,那時我又該如何?畢竟喜歡上魏同那般的人,不算難�!�
風雨慢慢歇了,清風徐徐,透過窗慢慢吹過來,揚起了青色的床帳,窗外是隱隱遠去模糊不清的遠山近水。
輕舟已過萬重山,我同晏溫,不是舊日的我們,又是舊日的我們。
「晏溫,你該懂的,魏同乃你我摯友,若當日你也在,定然會同我一般做�!�
「或是我心底清楚吧?他實在是個很好的人,配得上你的喜歡,這才更讓我害怕,況且他人都沒了,你若真的喜歡他,我要同他怎么爭?畢竟誰能爭得過一個死人呢?」
「晏溫,有一日我生病了,做了一場夢,你醉了酒偷偷爬了我的窗,你叫我的名字,說想我的模樣,同方才一模一樣�!�
他慢慢走過來,就立在我眼前,我仰頭看他,我知道我的模樣,定然十分不好看,臉色蠟黃,黑著眼圈。
少時我因為喜歡一個人,因為害怕他嫌棄我頭發(fā)稀疏便剃了發(fā),時光荏苒,我是這副糟糕的模樣,可我卻不覺得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