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嗯�!�
“你愿意為她做些什么?”
“她想讓我做的任何事�!�
蕭子熠笑了,他說:“記住你的話�!�
第112章
云散(上)
四月初,正是石榴將將開花的時候。
洛景宮外的花園中,種了許多石榴樹,原因無他,宮殿的主人長寧公主喜歡。
暖風微醺,日光融融,公主斜靠在一張美人榻上,身上的絲衣亦是如火如焰的紅,襯得肌膚雪一般的白。
再無其他人,黃門侍女之類的都一概不在此地。盛開著鮮紅石榴花的院子中,只有她靠在樹下,輕搖小扇,眼眸半闔著。
一陣清風拂過,一朵盛開到極致的榴花忽得被吹下,落入她發(fā)間。
烏黑發(fā)絲如綢緞,火紅榴花于其中點綴,美得驚心動魄。
一只手幫她拿下了那朵花。
公主抬起眼,慵懶地瞥向不知何時突然出現(xiàn)的青年。
“你怎么敢來?”
“殿下一人在這里,不就是在等我?”那人拈起她散落在肩上的發(fā),放在鼻邊輕輕嗅聞。
公主輕笑一聲:“跟只小狗兒似的。”
青年俯下身,恭敬道:“我本就是殿下的狗�!�
“哦?”公主秀麗的眉毛挑起,“會有你這樣不聽話的狗?”
“臣以為是在幫殿下鏟平道路�!�
公主懶懶地說:“自作聰明�!�
青年的頭垂得更低:“臣遵旨�!�
公主又笑了一聲:“大膽,何來的旨?”
青年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
公主伸出手,挑起眼前人俊秀的下巴。
“總是這樣,也怪無趣的,”她悠悠地說,“不讓你插手,就乖乖呆著,聽明白了嗎?”
“還有,”她輕蹙了眉頭,“來我這里不要穿這身衣服,太惹眼�!�
青年微微側(cè)過臉,去蹭她的手指,他的聲音有些啞:“臣以為,殿下喜歡看臣穿白色�!�
公主的目光便幽深起來,她輕叱:“那是多少年以前的玩笑話?”
話是這么說,但她卻用那只手順勢撫上了他的臉。
青年的呼吸急促起來。
正在此時,公主身體一僵,眼神忽得渙散,停下了所有動作。不過是片刻,她便回過神,再次露出微笑。
“有意思……”她收回手,懶洋洋地靠回榻,“這世上竟還有……”
頭頂葉片沙沙作響,將她未盡的話語掩蓋在風中。
清清又做了許多夢。
她睡眠一向很好,從師父離開后,尤其是在蘇羅這段時間里,卻開始頻繁做夢。夢里什么都有,形形色色,大多數(shù)都是她所認得的人和事。
比如這次,她感覺自己站在無盡的寒風中,頭頂是漆黑天幕,四周是雪山暗色的輪廓,空蕩而寂寥,連回聲都傳不來。
就這樣站了很久很久,終于天邊破開了一絲光,泛起魚肚白。借著朦朧天色,她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自己身后一直站著一個人。
那是她十分熟悉的人,身穿白衣的少年,手中的劍有雪的顏色。他眉睫上似乎結(jié)了一層冰霜,眼睛是狹長的形狀,他看向她的眼神安靜而悲傷,
他站在風里,好像一直在等她回頭。
被那樣眼神注視著,清清一下子驚醒過來。
目之所及是一片迷蒙混沌,她努力想看清,卻發(fā)覺眼皮十分沉重,身體有一種從內(nèi)到外的疲倦。
她艱難地轉(zhuǎn)了轉(zhuǎn)頭,脖頸處傳來異樣酸痛,她想撐著床榻坐起,手肘關(guān)節(jié)卻幾乎使不上力,只能撲通一聲又躺了回去。
這是生病了?她的臉埋在枕頭里,迷迷糊糊地意識到。
腦海中,碎片場景慢慢涌上來。寂靜室內(nèi),一身白衣的少年垂著眼看她,他的面龐在光影之中看不真切,眼睛之中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痛楚。
她后來在一片又冷又淡的梅花香氣中睡著了,有人撫過她的臉,手指很涼,很輕,像山上清晨偶爾落下的初雪,溫柔到不忍驚動一片草葉。
清清慢慢蜷縮起身體,她環(huán)抱住膝蓋,躲在被子中,仿佛這樣就能與世界隔離開來。
蟲鳴鳥叫聲離她而去,她只能聽見自己心緩慢跳動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它好像在輕聲說,你看,多少人在愛護著你,你已經(jīng)算是個幸運的姑娘。
它又委屈地問,我現(xiàn)在好難受,為什么你又讓我那么疼?
為什么又那么疼?她不知道答案,但她想起來那年在師父懷中大哭,自己抽抽搭搭地,也問了類似的問題。
為什么喜歡一個人會那么傷心?
師父說,總會那么傷心的。
清清現(xiàn)在好像懂了,這個總會,是指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即使那人已經(jīng)故去,但有關(guān)過去的一切仍能叫他傷心,所以師父毫無怨言地為此犧牲奉獻,好叫自己能稍微好受那么一點。
即使她自己明明已經(jīng)不再喜歡雪山上的那個少年,但得知了真相之后,心里會鈍鈍地疼,疼到讓她想一直流淚。
鳥雀尚能在天空留下痕跡,更別說真切去喜歡過的人。他們在生命中來去,留下的或淺或淡的印記,總能叫人傷心。
她現(xiàn)在真的懂了這句話……
她的確算是個幸運的姑娘。
有人推開了門,走到她的床邊。
他沒有掀開被褥,而是先將手探了進來,他好像知道她現(xiàn)在是什么姿勢,準確無誤地尋到了她的手,輕輕握住了。
清清把那只手貼到臉上,閉上了眼睛。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后,他又觸了觸她的額頭。
“師姐,你生病了。”
“嗯。”
“之前就有些發(fā)熱,莫鳩熬了藥,我已經(jīng)拿來了�!�
“嗯……”
又沉默了一會兒,少年嘆了口氣。
“師姐……”
“知道了�!�
清清從被子中探出頭來,她小聲地說:“我沒有力氣。”
“那是自然,莫鳩說這次風寒很重�!�
裴遠時俯下身,剛想伸手去扶,脖子就被人圈住了。
女孩悶悶地說:“手臂好痛�!�
他這才會過意,順勢攬住了她的腰,將她從榻上撈了起來。
清清靠在床頭,皺起眉頭:“怎么坐起來,頭反而更疼了?”
裴遠時已經(jīng)端起了藥碗:“因為師姐還沒吃藥�!�
清清別開了眼:“討厭苦的……”
像是早料到了她要說什么,一個黃澄澄的物事被遞到了眼前。
那是黃果。
清清啞然:“這是道汀給你的?”
裴遠時頷首:“我去取藥的時候,他聽說你病了,要我拿給你�!�
清清便回憶起上次和師弟吃黃果時候,并不算愉快的經(jīng)歷,她說:“萬一這個很酸?”
裴遠時撕開表皮,一股淡淡清香立即充盈了整個房間,他剝出一片咀嚼了會兒:“不酸�!�
清清有氣無力地說:“你上次也這么說�!�
裴遠時就又嘆氣:“師姐……”
“我喝,我喝�!鼻迩逄鸪林氐氖直�,要去拿碗,裴遠時卻把她的手按下了。
他一手扶著她的肩,一手將碗送到了她嘴邊,將里面的液體慢慢喂給了病人。
藥汁濃稠而苦腥,清清大口喝完,臉已經(jīng)皺成一團。她也不怕酸了,扯出一瓣黃果果肉,就往嘴里扔。
酸甜冰涼的汁液滿溢開來,寸寸撫慰過因為苦澀藥汁而發(fā)麻的舌尖,她仔細地嘗,滿足地嘆:“真的不酸。”
裴遠時沒有說話,他坐在榻邊的椅子上,在搖晃的燭影中靜靜看著她。
清清靠著墻,慢慢地吃手中那只黃果,她突然說:“你聽到我跟他說的話了?”
裴遠時說:“嗯�!�
清清又扔了一片在嘴里:“你有什么想法?”
“那不是師姐的過錯�!�
清清說:“不是我的過錯,但終究是我的責任�!�
“師姐想怎么辦?”
女孩揉了揉眼:“必須得立即找到師父�!�
她低聲說:“那晚暗魄門的殺手曾說過,師父回不來了,師叔在紙鶴中也說他或許遭受了什么麻煩。目前只有這兩人是我所知的曉得師父下落的�!�
“蕭子熠說,那個暗魄門殺手同丹成在一處……我得好好問問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說到這里,她猛然驚覺:“現(xiàn)在什么時辰?”
裴遠時道:“約莫寅時剛過�!�
清清當即掀開被子,作勢要下床:“取東西的人馬要來了,我得去……”
她才略微一起身,便嘶地一聲,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
裴遠時扶住她:“師姐現(xiàn)在不宜走動�!�
清清深呼吸一口氣,又重新強撐著起來:“有件事必須得做�!�
裴遠時頓了頓,他看著女孩忍不住輕顫的身體,俯下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他的呼吸落在她頭頂:“那地方在哪兒?”
半個時辰過后。
結(jié)滿了露水的山谷中,飄著層淡淡晨霧,一切都籠蓋在朦朧之下。
突然,一道金光如利箭,從云遮霧罩中破開,一時間煙消云散,整個山谷露出了真容。
谷底站著一隊人,皆身著暗色勁裝,將幾個大箱子團團圍住。
一身白衣的少年在里面顯得尤為醒目,他手一揚,那箱子全部應(yīng)聲而開,露出里面的物事——皆是排列地整整齊齊的油紙包。
其余人等立即上前翻看,一袋一袋地拆開翻撿。
少年沒有像他們一般檢查,他負著手,站在人群之外,似乎一切都同他無關(guān)。
冷不丁地,他抬起頭,朝對面的懸崖上遙遙地看了一眼。
草叢中,裴遠時壓低了聲音:“他發(fā)現(xiàn)了?”
清清沉默了一會兒:“管他呢�!�
她抿著唇,從袖口中摸出一道符紙,默念了一串咒語后,那符紙驟然閃爍了一下,化為一道幾不可見的輕煙,接著便憑空消失了。
她緊盯著輕煙消失的方向,半晌,又細細打量人群外的蕭子熠。
“反正待會兒也要找上他的,”她小聲說,“被發(fā)現(xiàn)就被發(fā)現(xiàn),還不用我們自己上前�!�
過了會兒,那群人檢查完畢,三三兩兩扛著箱子,從另一處口子走掉了。而蕭子熠,不知何時消失了身影。
清清回過頭,不出她所料,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自己身后不遠處,正靜靜地看著她。
她問:“你要走了?”
蕭子熠點點頭。
清清輕聲說:“過來一點�!�
蕭子熠便走上前,衣袖拂過草尖,窸窣作響。
第113章
云散(中)
她四肢依然很酸痛,此前被裴遠時一路抱過來,少不了顛簸,腦海中更是翻涌著陣陣惡心之感。
清清強忍著這些不適,她蹲在地上,仰著臉看著蕭子熠走近。
晨光落在他的眼尾和發(fā)梢,顯現(xiàn)出一點點柔和,像偶爾鍍在山巔之上的暖意。
蕭子熠問:“身體好些了嗎?”
清清點點頭。
蕭子熠看著她:“說謊�!�
清清笑了一下,接著飛快垂下了頭,但蕭子熠已經(jīng)看到她臉上滑落的淚光。
他輕聲喚她:“清清�!�
清清胡亂抹著臉:“我……我要去找丹成�!�
蕭子熠仿佛早有預(yù)料:“她就在小霜觀�!�
清清動作停頓了,這是她沒有料到的:“為什么?”
“那個殺手被套出話,我們懷疑他并沒有得手,你或許還會回來。丹成便說,要留在那里等你�!�
清清想起這個過去成日跟在她身后的小師妹,她其實很想再見她。
蕭子熠說:“我須得回昆侖,你們?nèi)粢デ嘀荩瑥倪@處山谷出去,一直沿東,會有大路�!�
清清復(fù)又抬起了臉,她眼睫尚沾著水汽,臉上有病中的殷紅,她看著他,沒有說話。
蕭子熠蹲下身,輕輕把她攬入了懷中。
裴遠時默默往邊上走了兩步。
蕭子熠撫摸著她垂下的發(fā)梢:“哭什么,不是很討厭我嗎?”
女孩將臉深深埋著:“還是很討厭的�!�
“討厭你自作主張,自作聰明,自以為是……你實在不該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