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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淑寧要決定同行的仆役。素馨正懷孕,是不可能跟著走的,而且京城的府第畢竟是根基,留個親信之人也好。周五福年紀大了,不想到北邊去,于是她便讓他全家留下,只把周昌與牛小四兩家?guī)稀?br />
    正在想還要帶哪些人時,孫鳴澤找上門來了。他聽說了桐英夫妻要離開的事,便先一步找到桐英,明言已經(jīng)獲得黃鶯兒的首肯,請他將黃鶯兒許給自己為妾。桐英叫人問過黃鶯兒,知道是真的,便答應(yīng)了,還送了一份重禮相賀,又讓妻子為黃鶯兒備些妝奩。

    淑寧聽說黃鶯兒是去做妾,心中暗嘆,但她也知道以黃鶯兒的身份,即便不是奴籍,也是優(yōu)伶出身,不可能成為武官孫鳴澤的正妻。不過孫鳴澤尚未成家,人品也好,想必會好好待她的。

    只是黃鶯兒來向她謝恩時,卻出人意料地問了一件事:“請問夫人,爺和夫人要去北邊,會不會帶上憶淑寧有些詫異地道:“奉天苦寒,以憶君的狀況,只怕不合適吧?”黃鶯兒便鄭重跪下道:“夫人,奴婢感謝爺和夫人的恩典,但奴婢還有個不情之請。若夫人不打算帶憶君同去,還請夫人為她也尋一個好人家吧。她那樣的容貌,那樣的脾性,沒有主人在上頭壓著,我又不在,她定會被人欺負死的。倒不如先替她找個可以依靠的人�!�

    淑寧想了想,道:“你雖說得有理,但一時之間,我又能找誰家去?不如你去問問,若她看上府中的什么人,我便替她做主,若是外頭的,也可以幫忙,只是需得事先說清楚,她不可能恢復成良民,因此要嫁到外面好點的人家,多半是要做小的,我只擔心她照樣會受人欺負呢。”

    黃鶯兒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那……那該怎么辦?她可是正經(jīng)官家小姐,知書識字的,總不能叫她嫁給販夫走卒吧?”

    淑寧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便道:“我倒有這么個人選,人品才貌都是配的,身份也差不多,人還有本事,我叫了來你們見見如何?”

    她想到的便是顧全生,他與憶君一樣是官家子女,一樣是父親犯事后沒入官籍,不得不終身為奴,說不定會有共同語言。

    等顧全生來了,與那憶君一見面說話,淑寧才知道他們原來是故人。憶君本姓姜,當年顧全生甚至還曾經(jīng)是她姐姐的愛慕者之一,不過堂堂知府千金,哪里會看得上一個小小的知縣之子?只是后來姜家出事,憶君的姐姐被夫家一紙休書趕回娘家,從此斷絕了關(guān)系,她姐姐不堪受辱,便抹了脖子。

    顧全生知道故人的妹妹落得如此田地,感嘆不已,主動提出要照顧她,但姜憶君卻有些猶豫。淑寧沒功夫看他們磨唧,便作主將憶君調(diào)到拒馬河小莊那邊。那里雖離房山還有些距離,但比京城近得多。顧全生常常為了生意在外頭奔走,“順道”去看看故人也很正常,接下來就要看他們相處得怎么樣了。淑寧特地告訴了真珍和尹總管,只要他們愿意,便給他們辦喜事。

    這時,桐英則特地請了江先生到書房來,將自己夫妻要回奉天的事告訴了他,問他有什么打算,若想繼續(xù)留下,一切待遇不變,有任何需要只管去找管家,若想離開,自己也會贈銀相送。

    江先生考慮過后,決定要回老家去。他家在易縣,離京城不遠,用這幾年的積蓄買幾十畝地,再開一家小書畫鋪子,安然度日也好。桐英聽了他的回答,便托兄長寫信,給江先生帶在身上,若地方官差為難他,便把信拿出來給縣令看,還贈了他三百兩銀子,又派人送他回鄉(xiāng)。江先生鄭重謝過了。

    冬青臨行前,拉著淑寧與其他丫環(huán)們大哭一場,淑寧與她約定了要常通信,方才勸她止了淚,然后素馨檀香她們便拉著她到耳房里,姐妹們說些私房話。

    淑寧笑了笑,正要回屋去尋幾樣首飾給冬青做念想,卻冷不防看到秋宜進了屋,跪在她面前,道:“夫人,奴婢斗膽,求夫人帶奴婢一起走吧�!�

    淑寧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忙叫她起來,又問:“為什么這么想?奉天可沒京城里舒服,我記得你最怕冷了�!彼龔臎]想過要帶上她們,只要留她們在京中待幾年,等她們年紀到了,尹總管自會安排她們的婚配。

    秋宜掙扎著不肯起來,還道:“求夫人答應(yīng)吧。若夫人不放心,奴婢情愿嫁了人再去。只要嫁的是同去的人就行了�!�

    第254章

    脫殼(下)

    淑寧愕然,腦中飛快地回想起同去的男仆中未婚的人,有些了悟:“你是指天陽么?其他的不是已經(jīng)成了家就是年紀比你小,雖然還有兩三個護衛(wèi),但以你的脾性,大概會嫌他們粗魯吧?”

    秋宜臉色通紅,含羞帶怯地低下頭去。淑寧嘆了口氣,道:“可惜天陽已經(jīng)有了意中人,這回也是要同去的,爺正打算讓他明年辦喜事呢�!碧礻栂矚g的是個粗使丫頭,性情純樸,早在簡王府里便在桐英院中當差了。

    秋宜臉上一白,咬了咬唇,眼光中微微帶了些懊惱,邊在心中盤算著還有什么合適的人選,邊道:“那……那……奴婢還是要求夫人開恩,哪怕是做粗活也行,求夫人帶奴婢去吧,奴婢不想被隨便配人�!�

    淑寧這下也大致明白了,其實大戶人家里有些頭臉的丫環(huán),大都有這種想法,寧愿給主人家做小,受人閑氣,或是終身不嫁,也比配小子強,生怕再也過不上嫁人前的好日子。秋宜大概是因為看到幾個丫頭都有了不錯的去處,有些心動吧?反正成為桐英妾室的可能性很小,與其連同其他丫環(huán)一起被隨便配人,倒不如跟在主人家身邊,還有機會遇到好對象,即使不能象冬青那樣嫁入良家作小地主婆,或是象黃鶯兒那般成為官員妾室,至少也可以嫁個有頭臉的管事,象素馨一樣做管家娘子。

    既然秋宜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份上,倒不好漠視她的想法,其實她只是要想追求更好的生活罷了,只要她不招惹桐英,自己是不會反對的。

    淑寧也曾想過兩個陪嫁大丫頭先后嫁人,都不能隨行北上,只剩檀香菊香兩個似乎有些少。不過她很快又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就只有一個丫環(huán),就算回到京城后當大小姐,也僅有兩個丫環(huán)隨身侍候,那時從不會覺得人手不足,難道真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么?既然要過清靜日子,兩個人已經(jīng)足夠了,何況還有打雜的丫環(huán)媳婦子。

    不過現(xiàn)在加上一個秋宜,也問題不大就是了。淑寧想了想,便道:“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也不是硬心腸的人,回頭跟爺商量一下,若他不反對,便讓你同去吧。只是你需得心里有數(shù),可能真的會讓你打雜�!�

    秋宜眼中一亮,又要磕頭,幸而淑寧堅決攔住了,方才把她打發(fā)掉。

    淑寧后來對桐英提起送了首飾和衣料給冬青時,便把秋宜的請求告訴了他。桐英略一沉吟,道:“那也無妨,阿瑪南下帶了許多侍候的人來,奉天老王府那邊人手有些不足,聽說尤其缺丫環(huán)。到時候讓她留在府里當差就是了,那邊未娶妻的人也多,幾個護衛(wèi)都是不錯的�!�

    淑寧應(yīng)了,又問:“你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在年前出發(fā)么?別人都是開春后才去的�!�

    桐英笑道:“早些走好,過年時又是一堆繁文縟節(jié),難道你不嫌煩?”淑寧想想也是,便笑著應(yīng)了,又跟他商量起另一件事,那就是事先準備好年禮,等時候差不多了再由尹總管派送出去,免得到了奉天,要忙著安頓下來,沒精力去準備,還要浪費運送的人力物力。

    桐英道:“這些事我也不是太明白,你拿主意就是,別忘了宮里、王府和你娘家三頭要重些,至于交情一般的人家就不必送了,連幾個皇子那里也免了吧。銀子可夠么?”

    淑寧微笑道:“夠的,你別擔心。我明白你的心思,橫豎無事,不如咱們一起參詳該采買些什么東西吧?”

    桐英點點頭,兩人便商量起來。

    對于桐英堅持要盡快出發(fā)的想法,簡親王與雅爾江阿都不贊成,他們長住奉天,知道那里的冬天有多冷,何況離過年只有兩個來月了。簡親王還道:“老三快要娶親了,難道你連兄弟的喜酒都不喝就走么?”

    桐英答道:“他那新院子幾天前才開工,今年哪里趕得及?等到房子修好,女家來量尺寸,再去打家俱,只怕明年開春還未必能完婚呢。若真等喝了喜酒再走,就要耽誤差事了。公事要緊,阿瑪不是常教我們,要公忠體國,勤于政事么?”

    簡親王也知道他說的是實情,雖然不情愿,還是點頭了。不過雅爾江阿卻私下將弟弟拉到角落中,交給他幾張銀票,道:“這是哥哥的私房錢,你收下吧,到了奉天,還有許多花費呢,你如今日子過得不容易,身上多帶些錢也是好的�!�

    桐英見那足有五六千兩,本是要推的,但聽了兄長的話,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收下了。雅爾江阿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還興致勃勃地拉他去嘗自己新近得的一壇六十年的女兒紅。

    淑寧在娘家這邊,說起自己月內(nèi)就要出發(fā),端寧一聽便皺了眉頭,但先前已經(jīng)同意了,便也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小劉氏拉著淑寧又抹起了淚,淑寧只好柔聲安慰她,又交待小寶要好好孝順母親、幫助兄嫂、照看侄兒。

    小寶一一應(yīng)下了,猶豫了一下,趁著母親要去下廚給姐姐做菜時,拉過淑寧小聲道:“姐,前些天……我姑媽來找過我……”

    淑寧起初沒反應(yīng)過來,后來才想起他說的是從前的郭大姑,皺了皺眉:“他們又來了?是不是又想要錢?可別輕易答應(yīng),一但被纏上就沒完了�!�

    小寶點點頭:“我知道,我沒告訴娘,也讓她少出門,免得被打擾。好像是表哥欠了賭債,家里沒錢了,姑媽才找上門來的,一開口就說我是他們郭家的人,理當養(yǎng)活親人。哼,誰是他們的親人?!我這回雖然幫他們還了錢,但明言只此一次,下不為例,還跟那賭坊的人說過了,若是他們再借錢給他賭,我是不會認的。我還把實格拉去作幌子,小王爺?shù)拿^果然很好用�!彼敌�。

    淑寧也笑了,轉(zhuǎn)頭看著已經(jīng)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小寶,嘆道:“看來你真是長大了,已經(jīng)知道該怎么處事,有你在,我也放心些�!辈贿^她又轉(zhuǎn)了嚴肅的表情,道:“只是你要記得,不能去做不好的事情,讓你娘擔心。實格他們?nèi)衾闳ネ嫠#阋苍撔睦镉袛?shù),什么能玩,什么不該沾�!彪m然實格人品不錯,但宗室子弟花天酒地是常事,可不能讓小寶學壞了。

    小寶鄭重點點頭,立下了誓言。

    雖說桐英先前出公差是家常便飯,路上該帶些什么行李,心里也有數(shù),但這回是帶著妻子仆人同行,又要待上幾年,要準備的東西就多了,還要多備些銀錢以防萬一。

    除了幾家近親外,平日里相熟的人家,也要去告別。到巴爾圖府上去時,絮絮哭了個昏天暗地,好不容易才被丈夫勸住了,淑寧與桐英幾乎是落荒而逃。為了避嫌,桐英沒到往日交好的幾家皇子府去告別,但五阿哥卻出人意料地不顧其他人反對,帶著妻子到桐英家來送別。

    淑寧請了五福晉媛寧到內(nèi)院說話,瞧他們夫妻之間相處的情形,雖然只是相敬如賓,算不上親密,但看媛寧的神情并不在乎,她暗嘆一聲,沒說什么,只是聊些閑話,回答了媛寧幾個關(guān)于出行準備的問題。

    而桐英與五阿哥那邊,卻是一直沉默。良久,桐英才嘆道:“你來做什么?別人知道了,又是一樁麻煩。”

    他先前弄那么一出,雖然許多人都知道他是背了黑鍋的,但也有些不知內(nèi)情的人以為他真是惡人,加上皇帝下旨讓他參與回屯,在外人看來與貶黜無異,人人都以為他圣眷不再,疏遠都來不及。五阿哥這樣大喇喇地上門作客,實在是顯眼了些。

    五阿哥卻冷哼一聲,道:“我才不怕。我既看不上那些為了爭權(quán)奪利就在暗里使手段陷害兄弟的家伙,也看不起做了錯事不敢認卻要別人背黑鍋的人。我愛來就來,別人憑什么管我?!你救過我性命,又贈藥給我治傷,我如果因為你一時落魄就把你踢到一邊,成什么人了?!”

    桐英無可奈何地望著他,徑自走出門向外頭查探一番,才回來道:“幸好沒別人聽見,不然傳出去,你可落不了什么好。我其實沒事,回奉天也輕松些,你不必為我打抱不平。”頓了頓,又道:“說到救命之恩,其實就是順手拉了一把,算不得什么,至于藥嘛……你可別說你不知道那是誰弄來的�!�

    五阿哥張張口,掉過頭去不說話。桐英嘆息一聲,道:“一家子兄弟,有什么仇怨要記上幾年?其實你心里知道,在那件事上他也有些冤枉。你其實早就不怪他了吧?卻偏偏還要鬧別扭。快些和好吧,別辜負了他一番心意�!�

    直到離開,五阿哥都沒有再開口提起這件事,桐英雖有些遺憾,但自己還有事要忙碌,就不再插手他們兄弟間的糾葛了。

    經(jīng)過大半個月的準備,到了十一月中,行李終于準備得差不多了。就在出發(fā)的前一天,到宮里磕過頭,又在簡親王府吃過踐別酒以后,桐英要到焦、王、冷三位老師處辭行,淑寧便回了娘家。

    最近為了趕在妹妹出行前多聚一聚,端寧總是帶了妻兒到妹妹妹夫家中作客,常常還會捎上小劉氏母子。只是淑寧還想到娘家男爵府里走一走,跟二嫫他們這些老人說聲再見。

    她剛來到大門口,卻十分吃驚地看到前院停了好幾輛馬車,仆人們正忙著裝行李,不知是誰要出行。叫了人來問,得知是那拉氏要到昌平去,更是摸不著頭腦。與前來迎接的真珍打了招呼后,聽說大伯父在家,便先往大房那邊請安。

    晉保已經(jīng)有些顯老態(tài)了,鬢邊含霜,得知侄女兒明日就要北上,便端端正正地道:“奉天乃我朝龍興之地,回屯之事責任重大,更是立功的好機會。你們年紀輕輕,就被派了這個差事,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呢。既然皇上如此信任侄女婿,你身為妻子,務(wù)必要勸導他好好辦差,不要辜負了皇恩,知道么?”

    淑寧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乖乖應(yīng)了是,但又轉(zhuǎn)而問起了那拉氏出行的事。晉保面色一黑,便板著臉道:“只不過是年前事忙,有些累著了,她才打算到莊上住幾日罷了,沒什么大不了的�!比缓箅S意說了幾句話,便端起了茶碗。

    那拉氏早幾年就沒再管家了,先前回娘家和真珍作客時說起,都只說李氏在準備過年的事,那拉氏怎么會累著?更何況,他他拉家哪里有莊子在昌平?連那拉家都沒有吧?如果只是住幾天,為什么要用那么多馬車?莫非是婉寧那邊出了什么事?

    淑寧見晉保不愿多談,也沒再追問,只是出門后,正好遇見那拉氏。對方急著出門,只匆匆寒暄幾句,囑咐了些路上小心的話,便急急走了。李氏送她出門,回轉(zhuǎn)時臉色鐵青,勉強對淑寧笑笑,為婆婆的失禮道歉。

    淑寧趁機問起事情的緣由,李氏面上怒色一閃而過,接著深呼吸幾次,便伸手拉著淑寧急走,直到進了她所住的桃院,又將所有丫環(huán)婆子趕出房去,關(guān)上房門,才重重坐在炕邊,壓低了聲音喊道:“我快要忍不住了。三妹妹,我為什么那么命苦,偏偏攤上這么一個小姑子,出嫁前害得家里如此落魄就罷了,如今她嫁了人,還要連累娘家!”

    果然是婉寧出事了。淑寧忙問是怎么了,只見李氏閉上眼強忍淚水,好不容易平靜了些,方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出來:“她的病本來已好得差不多了,只不過沒什么精神罷了,整日纏著額娘去陪她。我見她病著,也沒說什么,只是看不慣她那個樣子!原以為她真的安份了,結(jié)果……若不是我警醒,她只怕還會哄得額娘幫她逃走呢!”

    她撫了撫胸口,冷靜了一下,才繼續(xù)道:“上個月有一天她忽然在屋里拌了一跤,頭磕在桌子角上,暈過去了。四福晉請了太醫(yī)來瞧,說并沒有大礙,可她就是不醒。四福晉怕她出事,特地派人請了額娘和我去,守到第二天早上,她才醒過來。原以為沒事了,結(jié)果……她居然說自己失……失憶了!什么都不記得,也不認得人,還張口就問,現(xiàn)在是哪一年,皇帝是誰!知道自己是四阿哥的庶福晉,她居然……”李氏緊緊拽著帕子,顫抖著道:“居然還說什么……為什么是老四,不是老八,哪怕是十三十四也成啊……我的天爺啊,她從前光是和四阿哥、五阿哥糾纏不清,就已經(jīng)害得家里這般,如今還要再勾搭三位皇子,連十一歲的孩子都不放過,叫人知道了,我們家還怎么見人哪?!”

    她不停地流著淚,卻又不敢放聲大哭,哽咽得叫人聽了難受。淑寧已經(jīng)聽得目瞪口呆了,腦子里一片空白,覺得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等李氏哭聲停了下來,她才干巴巴地問:“那……那后來怎樣?四阿哥四福晉知不知道她說了這些話?”

    李氏哽咽著答道:“當時屋里就我和額娘在,可屋外頭有人,她說話聲音不小,只怕外頭已經(jīng)聽到了。自那以后,她那院子便不能再隨意進出,只有額娘可以去照看。四福晉只說,叫額娘將從前的事一件件地告訴她,叫她重新學起規(guī)矩來。可是……她從前記得人時,就已經(jīng)夠任性的了,如今卻比先前還要不象話,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吃飯時活象個餓死鬼,整天嚷著要出去逛……偏偏她如今不但人變了樣,連嘴也甜得象是過了蜜,哄得額娘滿心歡喜。今日雍王爺和福晉終于拿定主意,要送她到昌平的莊子上休養(yǎng),額娘還怕她無人照顧,要去陪她……”

    淑寧睜大了眼,聽著李氏的一字一句,心道: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不知是婉寧失去了穿越后的記憶,還是又有新的穿越者進入了那個身體?從她醒來后說的話來看,似乎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那原來的婉寧呢?穿回去了嗎?還是又穿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

    她腦子里亂糟糟的,不知該擔心哪一個,是擔心那不知所終的原婉寧的靈魂,還是現(xiàn)在的那個婉寧。按理說,只有婉寧的身體與她有血緣關(guān)系,要擔心也該是擔心這個,但與她相識多年的卻又是那個婉寧的靈魂,如今新的那個,她壓根兒就不認識。

    等到淑寧重新醒過神來,才聽到李氏說:“……沒放在身邊撫養(yǎng),所以偏寵些,可也不該丟下一大家子不管。我如今已是死了心了,只要照看好一家人就行……”她揩干眼角的淚痕,吸了吸鼻子,轉(zhuǎn)頭對淑寧道:“還請三妹妹別告訴人去,這事兒三弟妹和大妹妹那邊都不知道。四阿哥和四福晉也是好心,沒讓聲張,不然我們家就……”她說不下去了。

    淑寧點頭道:“放心,我不會告訴人的。大嫂子也放寬心吧,還有這一大家子要靠你照應(yīng)呢�!崩钍夏c了點頭,把話說出來后,她心情好些了,這位三妹妹嘴巴一向緊,明天又要離京了,也不怕會泄露消息。她還要打起精神來,有很多家務(wù)要料理呢。

    淑寧的心思被這件事占住,直到回槐院見到二嫫才暫時把它丟開,纏著她說了半日。端寧回來后,又說了許多話,直到將近傍晚,她才回家去。

    桐英出人意料地還未回來,淑寧一邊重新清點要帶的東西,一邊回想著從李氏那邊聽到的消息。她曾有過沖動,想要告訴桐英,但后來想到,此事牽涉到婉寧的隱私,又事關(guān)穿越,還是不要提起的好,才把念頭壓下去。

    胡思亂想了不知多久,她才猛然醒覺,用力敲了自己的頭一下。煩惱那么多做什么?不管婉寧是失憶了還是又穿了,能在田莊過上清靜日子,總比被軟禁在王府里強。反正自己明天就要離開了,根本幫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自己的事情上吧。

    這時檀香進屋問她可要開飯,她才發(fā)現(xiàn)肚子已餓得咕咕叫了,見桐英還未回來,便交待先吃點點心,等桐英回來再吃晚飯。不過她覺得有些奇怪,照理說,桐英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來了才是��?

    桐英其實很早就從幾位老師家里離開了,只是在回內(nèi)城時,意外地遇上了從前鑾儀衛(wèi)的舊部。他有些黯然,打算避開,對方卻先打了招呼,他只好微笑著迎上去。

    那幾個鑾儀衛(wèi)聽說他要北上的事,都很是不舍,其中一個還道:“大人……您真要走么?從前都是我們不懂事,如今我們都知道了,您是為了我們好,什么時候……您能回鑾儀衛(wèi)里來,咱們還象從前一樣跟您……”

    幾個大漢都點頭應(yīng)是,桐英卻淡淡一笑:“說的什么傻話?我的確是犯了錯,受罰也應(yīng)該,如今你們已經(jīng)有了新的上司,可別在他們面前說這種話�!�

    新上位的掌鑾儀衛(wèi)事大臣,并不是原先的熱門人選,卻是從內(nèi)大臣中升上來的,而新任鑾儀使,則是外省調(diào)回來的一個副將,聽說人很嚴厲,鑾儀衛(wèi)的人先前在他手下輕松慣了,大概不太習慣吧。

    有一個人小聲在旁邊說了句:“大人,我們都知道了……你掏銀子讓小于家的人送靈返鄉(xiāng),還把他叔叔一家送走……幸虧他們走得早,有好幾位兄弟……如今都吃了虧呢……”

    桐英神色一凜:“怎么回事?有人報復你們?”

    另一個人左右瞧瞧,壓低了聲音回答:“也沒什么,就是被派到偏僻地方去了……其實清靜些也好。咱們這幾個當初鬧得兇的,如今都在打雜,其實我們本就是打雜的,反正替下咱們的也是自己的兄弟……”

    其他幾個也跟著應(yīng)和,桐英卻聽出了端倪,忍著怒氣,道:“我如今卻幫不上什么忙了,回頭我會跟哥哥說一聲,讓他多照應(yīng)照應(yīng)你們。你們也謹慎些,從前的事都忘了吧,千萬不要在人前提起,不然……”頓了頓,嘆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只要不犯傻就行了,實在受不住,便相辦法尋個外頭的差事吧�!�

    與舊下屬們分別后,桐英心情有些不好,便慢慢騎著馬踱回家去,卻冷不防半路被人截住,他一見那人,便先怔了怔,只聽得那人說:“四爺請您喝杯茶,歇一歇�!�

    桐英嘆息一聲,下了馬,隨他走到一個偏僻的胡同里,有一間清幽的小茶館,上書“老范茶室”四字。進了茶館,他被帶到一處雅間,房里的人回轉(zhuǎn)身,果然是四阿哥。

    桐英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下了。一個約摸二十五六歲的年青人,一身儒雅,端著茶具茶葉過來,輕聲問四阿哥:“還是老樣子么?”四阿哥輕輕點頭,那年青人便開始泡茶,動作優(yōu)雅無比,沏好了兩杯,奉到四阿哥與桐英面前,才輕聲說了句:“請用�!比缓笸肆顺鋈ァ�

    四阿哥拿起茶杯,淡淡笑道:“這位范老板手藝很好,你嘗嘗吧?”桐英看著他輕輕吹著熱氣,嘆道:“你今日叫我來,不是為了喝茶的吧?”

    四阿哥頓了頓,放下茶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前些日子……謝謝你了,還有,五弟的事……”

    桐英輕笑:“有什么好謝的?五阿哥遲早會想通,而那件事……我不是為你認的。”

    四阿哥卻搖頭道:“若不是你,吃虧的就可能是我了。不管怎么說,你這份情我會謹記在心�?上胰缃袷裁炊紟筒涣四悖荒苎郾牨牭亍�

    桐英擺擺手:“從小兒一塊長大的情份,你說這話就生分了。如今也沒什么不好的,奉天是我自個兒提出要去的,你也不必這般婆婆媽媽。偷偷摸摸叫我來見面,要讓人知道了,豈不又惹閑話?你只管做好自個兒的事吧,要真想幫忙,就替我照應(yīng)照應(yīng)鑾儀衛(wèi)的兄弟們,別讓他們吃了虧�!�

    四阿哥鄭重點頭:“放心。以后……若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桐英制止他繼續(xù)說下去:“什么都不用說,你若真有心,日后得了勢,給我安排個清閑的差事就行�!�

    他抬頭望了望外頭的天色:“時候不早了,老婆還在等我吃飯呢,你也早些回吧�!闭f罷將茶端起一口飲盡,吐了一口氣:“果然是好茶�!比缓筠D(zhuǎn)身便走了。四阿哥默默地目送他遠去,半晌,才回頭對那茶室老板道:“還請錦春兄替我尋幾樣好茶葉,預(yù)備年下送禮,我過幾天會派人來取�!�

    次日一大早,簡親王世子雅爾江阿與端寧都到了弟妹的家中送行。桐英與淑寧一行人,連人帶行李共有六輛馬車,外加二十來個騎馬的隨從,從德勝門出發(fā),往北面起行。

    這時已經(jīng)臨近臘月,越往北面,天氣越冷。他們一路行的官道,遇到的行人也不多。由于比其他回屯的人要出發(fā)得早,沒有時間上的限制,他們便慢慢趕路。這一路足足走了十天。路上在驛館里過夜時,桐英還去向過路進京的武官們打聽奉天的情況,對現(xiàn)下奉天城內(nèi)的局勢也有了些了解。

    這一路,淑寧都與桐英一起窩在馬車里,車廂中放了爐子,他們又穿得厚厚的,還各抱了一個手爐,一點都不覺得冷。淑寧興致勃勃地和桐英聊起小時候的事情,不管是奉天,還是廣州,越說越興奮。

    隨著他們一行越來越接近奉天城,淑寧也漸漸看到了久別的大片草原,雖然如今仍被風雪覆蓋著,但那寬敞的大道,道旁高大的樹木,來來往往的馬車,以及星羅點布在原野中的農(nóng)舍,記憶中的奉天漸漸清晰起來。

    當她看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奉天城門出現(xiàn)在眼前時,忽然鼻子一酸,幾乎流下淚來。桐英轉(zhuǎn)頭向她燦然一笑,道:“咱們到家了�!�

    第255章

    流水

    奉天老王府的人已經(jīng)在城門口等他們了,王府的總管也已經(jīng)叫人將桐英原本的住的院子收拾好。桐英與淑寧才進府安頓下來,府里的其他人便前來拜訪。

    簡親王留在奉天的姬妾,只有三位庶福晉,李氏、嵩佳氏與瓜爾佳氏,還有一個姓烏孫氏的妾,年紀已經(jīng)偏大了。幾位庶福晉中,除了瓜爾佳氏還稱得上年輕貌美,有些傲氣外,李福晉與嵩佳氏兩位都是謹慎小心不多話的人,前者與淑寧還是舊識。

    幾位小阿哥,分別是年僅八歲的老十武格、六歲的老十一忠保和剛出生未有名的嬰兒,后兩者都是瓜爾佳氏所生。格格里頭,年紀最大的是李氏所出的大格格毓瑛,已有十二三歲,但自幼體弱多病,看上去就跟十歲小女孩似的;另一位嵩佳氏所出的三格格毓容,也是個緬腆的小姑娘,只有六歲大小。

    這些孩子除了年紀大些的毓瑛和武格對桐英還有印象外,其他的不是忘了就是沒見過他,因此都有些拘謹。淑寧瞧了有些心疼,對他們很親切,不過一次半次的改變不了什么。桐英也不著急,畢竟時間有的是。

    他事先已經(jīng)從簡親王處得到許可,過問老王府中的事務(wù),發(fā)現(xiàn)弟妹們冬天的用度都不太足,毓瑛身體不好,居然還得不到充足的炭火,他當時便發(fā)了火�,F(xiàn)任總管是繼福晉的人,又是簡親王親自任命的,他不好直接撤掉,但也剝奪了對方的財政大權(quán),另交給可靠的老人,并罰了總管一筆銀子。這些事,他都在第一時間寫入信中,交給了回京報平安的人。

    淑寧也親自過問弟妹與庶福晉們的吃穿用度,確保人人都能得到足夠的衣食,連毓瑛的主治大夫也換了,另尋了城中有名望的醫(yī)者來。

    那吃了掛落的總管起初還以銀子不夠為由推三推四,桐英便將兄長先前所贈的銀兩拿了些出來,交給二管家主理,那總管才覺得后悔。自從簡親王進京,老王府這邊的用度就被大幅縮減,他們油水也少了,原想著絕不能讓這位二爺搶走當家大權(quán)的,沒想到居然得罪了財神爺。

    這一番動作下來,幾位庶福晉與小阿哥小格格們的生活都有了改善,仆人們對他們也客氣了,加上相處時日一長,他們發(fā)現(xiàn)桐英淑寧都是待人親切好相處的人,便對兄嫂日漸產(chǎn)生了依賴。

    淑寧已有好幾年沒過上那么清閑的臘月了,年禮早已發(fā)了出去,王府中的事務(wù)又有人管,她只需要安頓好自己和桐英以及他們帶來的人就可以了。除夕夜時,她與桐英商量過,擺了兩桌酒,將所有庶福晉、小阿哥小格格們都請來,窩在炕上一邊吃酒聊天,一邊守歲,聽著外頭的煙火聲,卻是少見的熱鬧。

    庶福晉瓜爾佳氏推說要照看小兒子,早早就帶著忠保走了,不顧孩子一臉渴望的神情。武格與毓容兩個猶猶豫豫地,還是在二哥桐英的帶領(lǐng)下去玩了一會兒煙火,高興得大呼小叫,結(jié)果都被母親說了幾句。毓容不好意思地回到屋里,武格卻不管那么多,徑自去跟哥哥一起玩更“有趣”的煙火。

    淑寧看到毓瑛一臉羨慕地看著屋外的神情,心生憐意,便多挾了些菜給她,又拉著她說些閑話,讓她心情漸漸好起來。

    雖然這一晚幾個孩子等不到午夜便都睡著了,但第二天起來后,卻都覺得前所未有的快活。

    大年初一,淑寧與桐英要出門逛街去。耐不住幾個小的磨了半日,終于答應(yīng)了讓武格、忠保和毓容三個跟著出門。淑寧細心地給他們每人派了一個隨從跟著,除了隨從身上帶了一小包碎銀外,每個孩子身上都有一百錢,以防看了喜歡的東西想買。幾個孩子一聽說可以買自己喜歡的小玩意,都歡呼起來,差點等不到兄嫂們動身,便要先走一步了。

    桐英與淑寧兩個穿得厚厚的,走在大街上,享受著久違了的逛街樂趣,看著弟妹們在附近小店小攤上看熱鬧,心情十分愉快。奉天與京城不一樣,貴族人家的女眷也常出門行走,因此他們并不算顯眼。

    淑寧仔細打量著闊別十余年的奉天城,這里既讓她熟悉,又有些陌生。城里多了許多房屋,也有了新的街道,有些過去常光顧的店鋪已經(jīng)換了老板和營生,有些街角玩耍的去處則變成了民居。一路行來,她發(fā)現(xiàn)收容貧民與無家可歸者的空屋增多了,每個街區(qū)都有免費的粥棚,因為過年,還給每人發(fā)了兩塊肥肉。據(jù)說是盛京提督與奉天府尹恢復了舊例,秋冬時節(jié)在城鎮(zhèn)等地接濟貧民,因此這些年來餓死凍死的人都比往年少。

    不過公交馬車與城外的車馬站并未恢復,只是在容易塞車的街道上增加了差役維持秩序,有些象交通警察。但當淑寧看到有人駕駛著自家的大馬車,沿著固定的線路招攬客人時,不禁起了個念頭:這究竟算是私人營運的非法搭客小巴,還是可以搭乘多個客人的出租車呀?

    重新走在奉天的街道上,她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過去所熟悉的奉天,還拉著桐英一一介紹。那個小面攤上賣的餛飩很好吃,她從前與朋友來過;那個街角的文具店,老板很親切,她小時候買紙筆時,他還送了個面人給她;某處巷子里的山東館子,老板娘曾在周家?guī)瓦^廚,鴨血粉絲是一絕……

    桐英一直微笑著聽她說,中途還常常插嘴,說那山東館子的土豆餅曾是他的最愛,不過對面那家館子的韭菜盒子也是難得的美味;小面攤上的餛飩劉娶了個回子老婆,做得好麻花;文具店的東西不算最好,他知道一家小小的南紙鋪,賣的都是江南來的好文房……

    他們一點一滴地回憶著彼此不知道的過往,說得興起時,渾然未覺弟妹們已經(jīng)圍在邊上聽了許久,心癢癢的要去嘗試兄嫂們提到的小吃。等到他們發(fā)現(xiàn)幾個孩子已經(jīng)買了東西來吃時,不由得慶幸,這幾家都是可靠的食店,東西還算干凈。

    結(jié)果證明,沒人鬧肚子,只有忠保因為吃撐了,被母親餓了兩頓,還不許他再碰外頭的吃食。

    毓瑛十分羨慕弟妹們能出門玩,不過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身體狀況,是不可能得到許可的。淑寧特地給她買了面人和玩具,見她仍有些沮喪,便不管嬤嬤們的提醒,答應(yīng)等天氣暖和了,她又沒生病的話,就許她出門去逛。毓瑛高興得不得了,連忙答應(yīng)會好好吃飯,乖乖吃藥,把自己養(yǎng)得壯壯的。

    新年里,桐英與淑寧還算清閑,雖然也有幾處府第要去拜年,還有不少人上門來作客,但與京中繁忙的應(yīng)酬相比,實在算不了什么。桐英還見了好幾個發(fā)小,也去拜見了幾位族中的長輩。淑寧隨他同行時,有些安心,因為這些人大都性情直率,家中女眷也沒有京中貴婦們彎彎繞繞的心思,與他們相處,不需花太多精神去猜他們話里話外的用意。他們雖然聽說了桐英的事,但與傳聞相比,他們更愿意相信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這也讓淑寧對他們更添了好感。

    若說有什么驚喜,大概就是在拜見桐英某位發(fā)小時,遇到了小時候的玩伴阿門娜,她正好嫁給了桐英的這位朋友。淑寧與她談起分別后的事,說起肅大小姐的不幸,都十分惋惜,不過先前在京中時,碾轉(zhuǎn)聽說周茵蘭生下了一個兒子,也一起為她高興。阿門娜還談到日琪與王美仙兩人,都嫁在奉天,前者的丈夫剛好是負責回屯練兵之事的武官之一,淑寧聯(lián)絡(luò)上這位朋友的同時,也為桐英結(jié)識了未來的共事者。

    元宵那天晚上,城里有燈市,桐英以簡親王府的名義,在燈市附近的茶館二樓包了兩個大雅間,讓弟妹與庶母們一起去看燈,順道請了幾位新舊朋友。

    這燈市卻不是指花燈,而是冰燈。據(jù)說自從那年以冰燈接駕后,奉天漸漸形成了在元宵節(jié)做冰燈的習俗,不但達官貴人,平民百姓,連受接濟的貧苦人家,都能弄上一盞應(yīng)應(yīng)景。簡親王府里桐英淑寧住的小院里,也擺了幾盞。這種做法不但能節(jié)省開銷,還雅俗共賞,官民同樂,正是奉天城里現(xiàn)任的主官們所倡導的。

    不過淑寧的心思卻有些糾結(jié):她這只蝴蝶扇了扇,就把哈爾濱的冰燈節(jié)搬到沈陽來了,不知后世的哈爾濱會怎么樣?

    不等她繼續(xù)糾結(jié),桐英便拉著她去逛燈市了�?粗闹艿奈孱伭�,七彩流光,還有此起彼伏的煙火聲與歡笑聲,淑寧抬頭望了望桐英,正好與他四眼相對,微微一笑,只覺得他的手格外暖和,叫人安心。

    正月過后,天氣仍然寒冷,但隨著京中回屯人員預(yù)備出發(fā)北上,桐英也要開始為新差事做準備了。這時候,他首先考慮的是日后的住房問題。

    自回奉天以后,他們一直住在原先桐英的小院中,但實際上,老王府里地方不大,隨著簡親王妻妾子女人數(shù)的增加,房屋已經(jīng)有些吃緊了。雖說現(xiàn)在有許多人進了京,但他們的屋子卻不是能隨意動用的。桐英離開多年,又在京中開府,原本的院子,其實已有一半歸了年歲漸長的武格,若不是他攜妻北上,總管也不會把已經(jīng)獨居一年有余的武格重新搬回其生母的住所。桐英與淑寧商量過后,決定另尋居所。

    其實他們回來不久,桐英母親生前的仆人就悄悄找上門來,將一紙契約交給了他,卻是當初買下的農(nóng)莊的地契。原來這份文書一直是由元福晉的奶娘貼身保管,王府派到莊子上的管事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只能以幫忙照料的名義接管事務(wù),卻因為沒有地契,無法對在小湖邊養(yǎng)珠的人家做什么。那位奶娘后來被女兒接到丁香屯家里住下,打聽到桐英回來,才托人將契約悄悄交還給他。

    桐英收下契約后,對王府總管下了命令,撤回派到田莊上的管事,仍由原來的居民自理。先前被人所占的店鋪,他也不理會,只是將原來用的人都要了回來,另交了個鋪子讓其打理。王府總管雖不甘心,但京中王爺?shù)膩硇�,卻讓他不得不有所顧忌。

    桐英考慮過后,決定不搬離王府太遠,要找來往方便的地方,免得那總管又出什么花樣,自己會來不及幫助弟妹們。

    淑寧派人細細查訪,終于在府后隔了一條巷子的地方,買下了一處三進小院,雖有些陳舊,稍稍整理一下,就能入住了。在院墻上打通一個小門,與王府后門相通,來往很方便。至于護衛(wèi)車馬之類的,就直接借用王府的地方了。

    這個院子是很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坐南朝北,前頭倒座房住仆人,后院后罩房放東西,正房很寬敞,又暖和又亮堂,西廂做了書房,東廂則是典型的滿人口袋房,設(shè)有三面火炕,是做活聊天的好地方。此外,耳房廚房與廁所都齊全。院子東面種了桃樹與柳樹,西面種榆樹,南面種了棗樹,北邊大門一進來,則是一株老杏。據(jù)說這屋子原主人是個講究風水的,不過在桐英與淑寧看來,只是覺得有這些樹在,眼睛看了舒服,還有果子可以吃罷了。

    剛搬進來不久,淑寧因覺得東廂炕太多,想要打掉一個,卻沒成事。原因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而有孕婦在的地方,不該動土。

    其實她是在發(fā)覺已有一個半月未曾來潮時,才起了疑心,加上開始有些惡心的感覺,便更是確定。讓周昌家的確認過后,又請了大夫來瞧,終于肯定她已有了一個多月身孕了,仔細算起來,似乎是元宵前后的事。

    妻子懷孕的消息讓桐英高興之余,也更加小心翼翼,一應(yīng)飲食,都要親自過問。由于北上時只帶了一位月嫂,他便從王府那邊選了兩個經(jīng)驗豐富又沉穩(wěn)和氣的嬤嬤來,又把家中內(nèi)務(wù)都交給檀香主理,讓妻子少操些心。

    秋宜趁機討了幾樣差事,展現(xiàn)出不凡的能力,隱隱有向檀香叫板的意思。淑寧察覺后,暗暗警惕,轉(zhuǎn)而讓其照管與王府那邊來往的事宜,令兩個丫環(huán)之間形成了某種程度的平衡。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因為她懷孕滿兩個月后,便害喜得厲害,吃什么吐什么,人也瘦了下來,急得桐英團團轉(zhuǎn),只能尋些好醬菜,讓妻子每日能吃下一碗半碗米粥。

    不過這一切都在四月底二嫫帶著魯大家的北上之后,發(fā)生了改變。二嫫迅速接管了家內(nèi)外的一切事務(wù),把所有丫頭仆役們治得服服帖帖的,更是親自掌勺,為淑寧做了許多愛吃的食物。隨著害喜的征狀減輕,淑寧漸漸恢復了胃口,桐英才松了口氣。

    有二嫫坐陣的日子,淑寧過得舒舒服服的,什么事都不必操心。檀香菊香兩個都很聽話,至于秋宜,雖有不甘,但也無法可想。最后還是淑寧為了不浪費她的才能,將她調(diào)進了王府。不久就聽說她踩下數(shù)位媳婦子,爭得了一個管事的職位,還有掌管王府名下一個大田莊的管事想娶她為妻,她還嫌對方年紀大了些,未曾答應(yīng),倒是對擔任桐英副手的一位六品武官十分關(guān)心。

    桐英自打開始了回屯練兵的差事,每日里只需去點了卯,練上兩個時辰,再處理些文書,便能回家陪妻子了。清閑時,便練練書畫,刻點小東西。他怕妻子養(yǎng)胎無聊,還特地帶她出門散心,除了逛街,也有去馬場的時候,不過他還記得嬤嬤們的囑咐,沒讓妻子進馬廄,也沒讓她牽馬。

    這些滿人的小禁忌讓淑寧覺得有趣之余,也有些無奈。正因為種種禁忌,使得她即使打聽到昔日丫環(huán)小桃的近況,也沒法去看她或讓她來看自己,原因是小桃懷上了第七胎,孕婦與孕婦是不可以見面的。

    雖說嬤嬤們也要求她不要隨意與人說笑,但在家無聊時,只能靠和人聊天打發(fā)時間。想做點針線,被二嫫和檀香攔住;想看點書,沒兩刻鐘就被人把書拿走,說不要傷神;下棋是禁止的,彈琴倒沒問題,可淑寧彈了兩天又覺得無聊。練字畫畫可以,但隨著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腰腿很容易就酸了,坐著動筆,也甚是不便。若不是桐英常陪著她,她只怕就要悶得發(fā)起脾氣來了。

    幸好李嵩兩位庶福晉與弟妹們常來看望,才為她減了些沉悶。嵩佳氏還曾勸她回王府待產(chǎn),但被淑寧婉拒了。在這個小院住得久了,越發(fā)覺得這里雖不如京中的府第富麗堂皇,卻更讓人覺得親切些,有時候,花園與華屋都是次要的,最要緊的,是心上人能常伴在身邊。

    嵩佳氏與李氏都很遺憾,自從瓜爾佳氏六月里得到王爺允許,帶著兩個兒子進京后,她們除了照管自己的孩子,料理些內(nèi)務(wù)外,便無事可做了,實在很希望能找些事情打發(fā)時間啊。再說,簡親王那邊賞東西過來時,也帶了信叫她們幾個多多照顧二兒媳。

    淑寧在這種情況下,想起了從前在廣州時得到的跳棋。也不必派人回京取了,她讓人找了個木匠來,畫出圖紙打了幾副,與弟妹和庶福晉們玩起來。這種游戲規(guī)則簡單,又不會太費惱子,倒是打發(fā)時間的好辦法,沒過多久,便通過前來做客的阿門娜等人,傳到外頭去了。

    淑寧起初連戰(zhàn)連勝,心情十分愉快,但沒多久,便出現(xiàn)了能贏她的桐英,接著,最厲害的高手出現(xiàn)了,居然是毓瑛!

    毓瑛身體漸漸好轉(zhuǎn),偶爾也能出門走走,但她本來就有弱癥,大多數(shù)時間仍留在屋里,這便有了大量時間琢磨跳棋。她進步得很快,一個月后,已經(jīng)沒人能打倒她了,偶爾與其他王公家的格格們下,也是常勝將軍。這為她交到了不少朋友,性情也漸漸開朗起來。

    桐英與淑寧都為她的改變而高興,趁著她生日將至,淑寧還特地送了一套首飾給她作禮物。毓瑛十分驚喜,她雖貴為親王格格,但母親位份低下,又不得寵,雖有些首飾,卻都是零碎得的,這樣成套的卻沒有。生日那天,她特地打扮了,出席兄嫂為自己辦的宴席,笑得格外美麗,已隱隱有了少女的風姿。李福晉見狀,為女兒欣慰的同時,又平添了憂愁,擔心起她的終身來。

    日子便如同流水一樣過去了,奉天的夏天曇花一現(xiàn),又刮起了冷風。

    淑寧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已有了八個月,因為睡覺時要顧及孩子調(diào)整睡姿,常常睡不安穩(wěn),她心情漸漸暴躁起來。桐英十分擔心,便索性每天夜里抱著她睡,這樣的結(jié)果,淑寧是好受些了,但睡眠不足的反而成了桐英。雖說他白天可以補眠,但淑寧看到他的黑眼圈,心里不由得生出愧疚來。

    桐英卻伏下頭邊聽她肚子里的動靜,邊柔聲道:“這也是我的孩子,為他受些罪又怎么了?你難道不知道,兒女都是父母前世的債主么?”

    淑寧苦笑著,伸出手指撫著他的黑眼圈,卻被他一手握住,一齊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著掌下隱隱的胎動。她心里軟軟地,看著眼前的丈夫,感受著腹中的小生命,覺得世上最幸福的事,莫過于此了。

    第2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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