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燕暮寒和他想象中的出入很大,樣貌和祝珩也算登對,就是脾性暴戾,前些日子他還撞見燕暮寒整頓守衛(wèi)軍,一身兇性,但好在聽祝珩的話。
也算是一樁良緣,祝子熹苦中作樂的想。
根據(jù)民俗,成親前一天,新人要分開休息,祝珩跟著祝子熹回了祝家的老宅,明日早起迎親,來此處接燕暮寒。
兩個男人的成親儀式辦的轟轟烈烈,十里紅妝皆有,除了燕暮寒穿的不是嫁衣,其他都和男女成親沒有區(qū)別。
這是祝珩和燕暮寒共同商議決定的,是兩人給彼此的盛大儀式。
睢陽城內(nèi)也傳開了,百姓們錯愕不已,好男風(fēng)本就不是正途,更不必說這樣大張旗鼓的張羅成親了。索性燕暮寒早就料到了這一點(diǎn),提前幾天就命城中守衛(wèi)的官兵巡街,武力鎮(zhèn)壓之下,無人敢指指點(diǎn)點(diǎn)。
是故上元節(jié)當(dāng)日,這一樁驚世駭俗的男子迎娶男子的親事辦的順順利利。
吉時之前,祝珩帶著由啟閑光率領(lǐng)的遠(yuǎn)征軍組成送親隊伍,打馬過長街,浩浩蕩蕩的來到了燕暮寒住的地方。
祝珩坐在馬背上,視線掠過街道旁邊的一草一木,他上次來睢陽城時還感懷遭遇,心情低落,而今不過二十有二,就按照古老鄭重的儀式來迎娶新娘了。
世事變遷,不啻于從深淵谷底升至云霄,這都是燕暮寒帶給他的。
燕暮寒。
祝珩默念著這個名字,心里涌起一陣暖流,他曾以為自己一生孤寡,會受病痛折磨而亡,就像他名字里的“珩”字一樣,寓意美好,用來取名卻是大兇,一般的命格壓不住。
迎親的隊伍來到了目的地,祝珩望著鋪向院子里的紅毯子,心情激蕩,臉上浮起一陣興奮的神色。
他愿意相信命理之說,遇到燕暮寒大概補(bǔ)全了他命格中缺失的一部分,讓他能壓得住“珩”字,也能在困難重重的命格里披荊斬棘。
燕暮寒沒有蒙蓋頭,一身艷麗的喜服映得他眉眼明熠,他被祝珩調(diào)教得平素里喜怒不形于色,適逢成親的大喜事,終于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笑得燦爛。
“誒!新娘子別跑!”
祝珩剛下馬,就聽到喜婆急切的呼聲,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就看到?jīng)_著他跑來的燕暮寒,他像是不遵禮數(shù)的少年,等不及要與心上人私奔,甩下一眾仆從飛撲進(jìn)祝珩的懷里:“長安!”
祝珩被人撞了個滿懷,下意識伸出手臂護(hù)住燕暮寒的腰:“小心。”
“祝長安,我履行諾言了�!毖嗄汉N在他的耳邊,聲音里是滿滿的笑意,“我來嫁你了�!�
周遭都是打趣聲,祝珩穩(wěn)了穩(wěn)心神,偏頭在他的耳朵上落下一吻,打趣道:“這么迫不及待嗎,都不等我進(jìn)去背你出來�!�
背新娘出府是娘家人應(yīng)該做的,但燕暮寒孤身一人,商定時祝珩攬下了這活。
燕暮寒但笑不語,認(rèn)下了恨嫁之名,只在心里默默腹誹:我哪里舍得讓你受累背我。
迎親回程又和商定好的不同,燕暮寒沒有坐轎子,與祝珩一同騎馬去祝家,若不是怕祝珩不適應(yīng),他還想與祝珩同騎。
殊不知祝珩已經(jīng)在心里慶幸了,多虧祝子熹并未跟隨迎親,否則看到燕暮寒這般不守規(guī)矩的行為又要吹胡子瞪眼。
到了祝家老宅,祝子熹已經(jīng)在喜堂里等候了,祝珩牽著燕暮寒跨過火盆,喜婆在一旁高喊:“新娘跨火盆,一世一雙人!”
因著男子不能孕育子嗣,跨火盆的吉祥話是燕暮寒親自改的,其中也包涵了他的私心。
看著兩人攜手走近,祝子熹心中動容,他在長姐病榻前的承諾也算是做到了,祝珩有了陪伴身側(cè)的心上人,如今身體好轉(zhuǎn),平安喜樂。
“舅舅�!�
“舅舅�!�
兩道聲音先后響起,喚回了祝子熹的思緒,他點(diǎn)點(diǎn)頭,無奈失笑:“好好好,先拜堂吧�!�
改口要在拜堂之后,但祝珩一喊舅舅,燕暮寒就坐不住了,疊聲叫過去,像個莽撞又率真的孩子,急切的想要融入祝珩的世界。
喜婆將兩人落下的牽紅遞過去,高聲喊道:“一拜天地,鞠躬,敬蒼天,敬厚土——”
“二拜高堂,鞠躬,拜列祖列宗——”
“夫妻對拜,鞠躬,地久天長——”
“新郎新娘入洞房!”
作為新娘,燕暮寒被送入洞房,祝珩在前廳招待賓客。
迎親的遠(yuǎn)征軍被安排在一張桌子上,將士們還沒從拜堂中回過神來,臉上殘留著驚愕的表情。
“軍師是新郎?”
“送入洞房的是將軍,將軍怎么會是新娘子,他哪里像新娘子了?!”
他們跟著燕暮寒征戰(zhàn)沙場,拼死廝殺,完全想象不到燕暮寒雌伏于男人身下的樣子。
軍師還是那種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書生。
一桌子人面面相覷,有種三觀崩壞的感覺。
啟閑光大咧咧地擺手:“新郎新娘只是給外人看的,興許床上就反過來了呢�!�
“說的也是,將軍那么寵軍師,說不定是故意做新娘,來哄軍師開心的�!�
這么一想,大家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開始吃吃喝喝。
與喜宴上的熱鬧氣氛不同,城外一架馬車正快速駛來,馬車上氣氛嚴(yán)肅,長須白髯的老者微闔眼皮,指節(jié)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膝蓋。
“大人,馬上就到睢陽城了,睢陽城最近守衛(wèi)森嚴(yán),我們的人沒有弄到進(jìn)城的通牒。”
沈問渠睜開眼睛,眼底滿是經(jīng)歷過歲月蹉跎的滄桑:“想辦法聯(lián)系祝子熹�!�
“是�!笔虖膽�(yīng)下來之后,又擔(dān)憂地問道,“大人,六皇子真的沒死嗎?”
沈問渠搖搖頭:“不知道�!�
侍從急了:“那您千辛萬苦過來,萬一他死了,豈不是白費(fèi)周折?”
沈問渠沉聲斥道:“議論皇子生死,你的規(guī)矩學(xué)到哪里去了?!”
侍從連忙低下頭:“是屬下的錯�!�
“死沒死,總得來看看才知道�!鄙騿柷嗔巳嗝夹�,嘆道,“去吧,我靜一靜�!�
侍從退下。
沈問渠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無論祝珩死沒死,他這一趟都得過來。
先帝高瞻遠(yuǎn)矚,留下他和祝澤安一文一武為南秦保駕護(hù)航,可惜祝澤安身死,只剩下他。
先帝逝世之前曾與他密談,祝家世代忠臣良將,要保南秦昌盛,必須善待祝家。
但若是祝家不忠,先帝亦提前準(zhǔn)備了應(yīng)對之策。
只可惜祝家忠心未改,德隆帝卻一意孤行,削弱祝家,致使睢陽城被破,連失十二城。
南秦終究走到了先帝最擔(dān)憂的處境。
祝子熹操控睢陽一役翻案,可能是想求個公道,也可能是另有所圖,端看銷聲匿跡的六皇子是生是死。
沈問渠此番前來,就是為了探明此事。
若祝珩死了,事情就簡單了,如若祝珩活著,南秦怕是很快又要掀起腥風(fēng)血雨,他必須提早應(yīng)對。
侍從很快回來,臉色古怪。
“聯(lián)系上祝子熹了?”
侍從搖搖頭:“還沒有,但我聽說了另一件事,城中在辦喜事�!�
沈問渠一愣:“喜事?”
“對,一樁男子與男子的親事�!笔虖闹钢覆贿h(yuǎn)處的城墻,暗自咋舌,“那新人的來頭很大,連城墻上都掛滿了紅燈籠,敲鑼打鼓,在城外都能聽到動靜�!�
男子與男子成婚……
一生克己復(fù)禮的沈閣老面目扭曲,深吸一口氣,語氣鄙夷:“大抵是北域那蠻橫無理的異族,做出這種事,簡直傷風(fēng)敗俗!”
新房里,燕暮寒揉揉鼻子,連續(xù)打了幾個噴嚏。
他只坐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在房間里走走逛逛,瞅見被子凹凸不平,掀開一看,上面撒滿了桂圓紅棗花生。
都是求子的習(xí)俗。
燕暮寒剛要翻臉,目光一瞥,看到一片紅色的紗布,他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拽住那片紅紗。
兩秒后,燕暮寒悄悄紅了耳根。
上次被長公主打斷,他那嫁衣沒有被祝珩親手剝下來,原以為祝珩忘記了,沒想到竟然將嫁衣帶來了。
燕暮寒撥了撥耳墜上的流蘇,一張臉熱得能冒出氣來。
今晚就是名正言順的洞房了,他要……
“將軍,將軍!出事了!”
啟閑光急促地拍著房門,燕暮寒皺了下眉頭,將嫁衣塞回被子下面,打開門:“怎么了?”
啟閑光快速解釋道:“王廷有變,佑安被金折穆帶走,長公主知道后串通幾個部族的部主,帶兵闖進(jìn)了王廷。”
燕暮寒愣了一瞬,沉聲道:“她是想造反嗎?!”
“大概是為母則剛吧�!眴㈤e光沒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會令燕暮寒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將軍,你怎么了?”
燕暮寒攥緊了拳頭,搖頭:“沒事,王廷的情況如何?”
“王廷已經(jīng)被控制,有人持軍令想調(diào)兵,都被天堯和穆爾坎摁下了�!眴㈤e光語氣嚴(yán)肅,“將軍,我們必須盡快趕回去�!�
錯失先機(jī),再動手就遲了。
燕暮寒閉了閉眼,心里有了決定:“收拾一下,即刻出發(fā)�!�
“是�!眴㈤e光應(yīng)下,轉(zhuǎn)過身,正好遇到了祝珩,“軍師……”
祝珩頷首:“事不宜遲,快去吧�!�
知道他們兩個有話要說,啟閑光沒有打擾,連忙跑開了。
燕暮寒扶著門的手用力,指尖發(fā)白:“長安,你都聽到了?”
祝珩點(diǎn)點(diǎn)頭,他在喜宴上看到啟閑光急匆匆跑過來,一猜就知道可能是王廷出了事。
燕暮寒雖然沒有告訴他在謀劃什么,但祝珩感覺得出來,這件事很重要。
“洞房,我可能不能留下了。”燕暮寒語氣晦澀,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成親儀式,本想盡善盡美,但終究還是要留有遺憾。
似乎他和祝珩經(jīng)歷的每一件事,都會出點(diǎn)岔子。
“這件事事關(guān)北域的權(quán)力更迭,與你我日后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我必須盡快回去,你若是不想讓我回去,那……”
“回去吧�!�
“那我虧欠……嗯?你同意讓我回去?”
祝珩上前一步,握住他繃出了青筋的手,眸光溫柔,給人一種能包容一切的安心感:“記得你欠我一個洞房夜,我等你平安回來,還給我。”
第69章
逼宮
燕暮寒帶兵日夜兼程,千里奔徙,只用了四天時間便趕回了王廷城。
一見到他們,天堯頓時松了口氣,差點(diǎn)流下淚來:“將軍,你們可總算回來了,再遲一天,我們就要成為抗旨不遵的反賊了�!�
燕暮寒按了按眉心,連夜趕路,聲音疲憊不堪:“進(jìn)去說�!�
一行人往大帳里走去,天堯偷偷拽住了啟閑光:“路上發(fā)生什么事了,你們一個個怎么臉色都這么差?”
“四天,攏共就睡了不到十個小時,臉色不差就怪了�!眴㈤e光苦笑一聲,連斗嘴的力氣都沒有了,搭著天堯的肩膀,整個人靠在他背上,“我真是不行了,感覺自己一坐下就能睡著,你背我一會兒�!�
天堯無奈,認(rèn)命地扶著他:“也不見將軍像你一樣�!�
啟閑光朝天翻了個白眼:“將軍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能比得了嗎?”
“喜事?”
見他一臉納悶,啟閑光這才想起他們還不知道睢陽城里發(fā)生的事,擠眉弄眼道:“對,大喜事,將軍成親了!”
天堯嚇了一跳,下意識問道:“將軍成親了?那軍師怎么辦?”
“你是傻了嗎,軍師當(dāng)然是和將軍成親�!眴㈤e光幽幽地嘆了口氣,“上元節(jié)就是將軍和軍師成親的大喜日子,剛拜完堂就接到你們的消息,將軍連洞房都沒來得及就往回趕了,整整四天,徹夜不眠不休啊。”
燕暮寒有情飲水飽,能扛得住,可憐他孤家寡人受不了。
他太慘了,啟閑光說著說著都想哭了。
天堯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冷漠道:“先別哭,把正事處理完了再哭�!�
啟閑光:“……”
你他娘的,真是我的好戰(zhàn)友�。�
進(jìn)了大帳,燕暮寒先灌了一大杯濃茶,撂下杯子問道:“反賊是怎么回事?”
穆爾坎解釋道:“這幾日,長公主的人多次拿著軍令過來調(diào)兵,我和天堯按兵不動,逼得長公主下了令,再抗旨不遵就按叛國造反之罪論處,明日是期限的最后一天。”
“呵,叛國造反?”燕暮寒嗤了聲,仿佛聽見什么笑話一般,滿臉嘲諷,“想造反的是長公主吧�!�
賊喊捉賊,倒打一耙。
啟閑光一連灌了三杯濃茶,才勉強(qiáng)打起精神:“將軍,我們的計劃已經(jīng)被打亂了,現(xiàn)在要怎么辦?”
燕暮寒揉了揉后頸,突然笑了:“再等一日,順理成章進(jìn)宮護(hù)駕。”
再等一日,就是藥效發(fā)揮作用的時候。
他本來是計劃在除夕夜宴上下毒,趁機(jī)逼宮奪權(quán),沒想到長公主會聯(lián)合其他部族先下手,正巧給大軍闖進(jìn)王廷送來了名正言順的借口。
護(hù)駕的忠臣可比造反的亂臣賊子名聲好聽。
此番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燕暮寒坐擁軍權(quán),樂得坐山觀虎斗。
見他安排好了,啟閑光和趕回來的將士們便去補(bǔ)覺了,養(yǎng)精蓄銳,明日還有一場惡戰(zhàn)。
燕暮寒留下天堯和穆爾坎商定計劃,等部署好之后,天堯才揣著手,笑道:“恭喜將軍。”
“嗯?”燕暮寒沒反應(yīng)過來。
“聽聞將軍和軍師成親了,吾等不幸錯過,只能道一句恭喜。”天堯笑意狡黠,“明日馬到功成,希望能在王廷里喝上將軍的喜酒�!�
燕暮寒的表情變得柔和,一口答應(yīng)下來:“好,屆時本將軍在王廷里備下喜酒,兄弟們都有份,不醉不歸!”
燕暮寒回來得悄無聲息,王廷內(nèi)并未得到消息,第二天他混在將士們中間,在天堯和穆爾坎以接受調(diào)令為由進(jìn)入王廷城后,一刀斬了前來調(diào)兵的人。
大軍聽從燕暮寒的號令,將王廷圍了個水泄不通。
長公主與其他部族聯(lián)合的力量雖能制衡王廷護(hù)衛(wèi),但不敵十幾萬的大軍,烏壓壓的人群涌入王廷,呼聲震天,令守在王廷里的長公主及部主們心驚膽駭。
長公主指尖一顫,沉聲問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回稟殿下,燕暮寒率遠(yuǎn)征軍闖入城中,一路上喊著要捉拿反賊,救出王上,城中百姓紛紛附和,如今已到了王廷�!�
“遠(yuǎn)征軍?”一名部主抖了抖,臉色變得蒼白起來,“燕暮寒不是去睢陽城了嗎,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還未得到回答,太醫(yī)就急匆匆地從內(nèi)殿里出來:“王上的情況突然惡化了。”
幾名部主都慌亂不已,王上突然收燕暮寒為義子,還想將燕暮寒立為皇世子,在他死后繼承大統(tǒng),他們勸解無果,這才趁著燕暮寒不在城中,聯(lián)合長公主發(fā)難,想勸諫王上收回成命。
誰知他們剛進(jìn)入王廷,王上就病倒了。
“如若王上出事,我們就成了逼宮造反謀害王上的亂臣賊子,屆時大家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部主們紛紛看向長公主,語氣焦急:“殿下,眼下該如何是好?”
長公主也沒想到會走到這般地步,原本打算拿到軍權(quán)再處理王上的事,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燕暮寒竟然這么快就回來了。
她攥緊了手,指甲嵌入掌心,刺得皮肉發(fā)疼:“王上還能堅持多久?”
太醫(yī)搖搖頭,嘆息出聲:“毒已入肺腑,無力回天,最多再堅持一個時辰。”
眾人聽聞此言,表情都變得難看起來,一名部主忍不住低罵出聲:“無緣無故,王上怎么會中毒?”
他們雖不滿王上的決策,但沒有人膽子大到下毒。
殿外傳來的動靜越來越大,長公主晃了下神,腦海中只有太醫(yī)方才說的話,一個時辰,再過一個時辰,她的弟弟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