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鐘宛也沒什么可捂著瞞著的了,道:“師兄請講�!�
“這話其實是老師囑托我讓我盡力看顧你時說的�!睖懹朴频�,
“這事兒還得往前說……你可知道,
當日你在牢中時,老師也曾要將你贖出來的�!�
鐘宛啞然:“太傅他、他不在意名聲的嗎?”
“老師怎么會在意?且你本就是老師的關門弟子了,
天下人誰不知道?老師籌謀的很好,只可惜……”湯銘咋舌,“多年來兩袖清風,家底不夠厚,沒比得過那一擲千金的郁小王爺�!�
鐘宛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湯銘唏噓:“讓自己另一個學生用黃白之物砸了臉,老人家當日被氣的不輕啊�!�
“老師知你心意,見你被郁小王爺贖去了,想著這怕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就罷了手�!睖懹值�,“再后來,寧王的事定了案,寧王的幾個孩子已被送去黔安,老師原本以為這事兒塵埃落地,幾廂都得了自己的結果,之后眾人命數(shù)如何,都是自己的造化了,萬萬沒想到……”
湯銘看著鐘宛,嘆氣:“萬萬沒想到,你竟跑了�!�
“就是因為知你心意,所以聽說你逃走后老人家更是……替你扼腕�!睖懩抗鈴碗s的看著鐘宛,“師弟胸中有大忠義,師兄佩服。老師心中也清楚,師弟怎么不想想,你當日去黔安,明擺著是一條一走不回頭的路,老師何必在臨終前,如此惦念你,為你安排這些?”
湯銘輕聲道:“老師早就料到了你心里有個放不下的人,早晚會回來的�!�
鐘宛偏過頭,突然被寒風吹紅了眼眶。
鐘宛聲音干澀:“是我無用,太傅為我籌謀至此,我都沒能回來給老人家送終,我……”
“你哪兒回得來。”湯銘寬慰道,“老人家身子骨一直還行,是夢里走的,沒受罪,比孔圣人還多活了一年,算是喜喪。”
鐘宛點點頭,躬身行禮,他勉強上了車,一放下車簾子,挺了一個時辰的脊梁就不堪重負似得軟了下來,鐘宛直直的躺了下來,費力的抬手扯過放在一旁的披風,蓋在了臉上。
馬車行了有半個時辰,鐘宛才堪堪緩了過來,他搓了搓臉,吃力的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坐了下來,靜靜出神。
若湯銘說的都是真的,那很多事就都說得通了。
為什么無論郁赦做什么,崇安帝和郁王爺都要盡力保全他。
為什么小郁赦會突然對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心。
為什么長公主這些年對郁赦如此縱容。
她心中有愧。
鐘宛原本還以為能借借安國長公主的東風,現(xiàn)在看不可能了。
當年到底是誰布的局?
安國長公主當日是在知曉自己不會有孩子后,才同意將郁赦認做自己的孩子的。
對當時的安國長公主來說,這筆買賣不虧。
郁赦將來若能繼位,那她既是郁赦的親姑母,又是將郁赦養(yǎng)育成人的母親,郁赦必然會尊她敬她,保她無上尊榮。就算郁赦不能繼位,那也會承襲郁王府的王位,安國長公主總之是不會有自己的兒子了,與其把王位讓給豎子,那不如留給自己的親外甥。
所以她當年對郁赦的種種縱容,大約不是裝的,她曾真心實意的將郁赦當自己親兒子的。
直到有個居心叵測的人來同她說,她當年在太裕四十七年六月懷的那個孩子,是被崇安帝她的親哥哥設計害死的。
安國長公主當日怕是連弒君的心都有了。
可她奈何不了崇安帝,就將滿腔恨意傾瀉在了十六歲的郁赦身上。
這件事最絕的是,這竟是個騙局,還留了三分余地,讓安國長公主冷靜后查清了真相。
從此安國長公主和郁赦母子離心,這世上唯一一個對郁赦有幾分真心的親人,沒了。
布局的人以此為開端,用心之毒,讓人難以想象。
當日郁赦驟然被自己依賴的安國長公主冷待,罰跪在郁王府祠堂的時候,在想什么呢?
天塌了也不過如此吧?
鐘宛想著胸口又疼了起來,他緊緊皺眉,強迫自己想些別的。
史老太傅是怎么看出來的?!
鐘宛捫心自問,這么多年來,自己發(fā)乎情止乎禮,若不是當日在黔安實在過不下去了,絕對不會把這事兒咧咧出來的,鐘宛自認藏的還算深,尤其是寧王出事前,自己對情事都迷迷糊糊的,太傅是怎么看出來的?
好些事根本不能回想,鐘宛突然又想起來一處關竅。
當年一同讀書時,有一次鐘宛糊涂,忘了當日史老太傅要他們寫大字,沒讓書房的人提前為宣瑞和自己準備大抓筆。
鐘宛馬馬虎虎的,說是給宣瑞做伴讀,這些事一般倒是宣瑞提醒他,那日兩人都忘了,沒法子,鐘宛就去同史老太傅求情,想借了史老太傅的筆來用,他一向得太傅的看重,以前也借過紙筆,原本覺得無妨的,誰知那日老太傅卻動了怒,斥責鐘宛做事不仔細,不借不算,還……
鐘宛不堪回憶,史老太傅罵了他一通后,命他去同郁赦借。
鐘宛被罵的暈頭轉向,還真不尷不尬的硬著頭皮去借了。
那還是鐘宛頭一次主動同郁赦說話,意料之外的,郁赦脾氣很好,微微錯愕后,將自己的筆借給了鐘宛。
現(xiàn)在回想……
老太傅太壞了。
鐘宛聽著一路的閉門鼓回了府,堪堪在宵禁前趕回去了,回府后鐘宛找了人來,命人先去查湯銘。
湯銘確實是鐘宛的同門師兄,他說的話也都合乎情理,但鐘宛仍不敢全然信任他。
鐘宛總覺得這個給先帝做了十幾年起居令史的人沒看上去那么簡單。
查湯銘要比查郁赦簡單多了,鐘宛的人隔日就給他來了信。
鐘宛從頭到尾將湯銘的生平看了一遍,清清白白,沒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并沒為郁王府或者宣璟那些人效力的理由。
鐘宛又拿起湯銘盤根錯節(jié)族譜來,順著一點點看下來,突然察覺出了些貓膩。
湯銘的生母姓鐘。
鐘宛啞然,湯銘難不成同自己沾親?
皇城中姓鐘的并不少,鐘宛不敢十分確定,且鐘宛自己就是鐘家旁支了,就算湯銘的母親是鐘家的人,鐘宛都不敢確定自己和這老太太同宗。
憑著這點兒出了五服的血緣,湯銘就會多看顧自己幾分嗎?
還是只是因為受了史老太傅的囑托?
鐘宛把手里的幾張紙就著燭火燃了,出了一會兒神。
不敢全然信任湯銘,但湯銘說的那些話鐘宛已信了七八分。
鐘宛又有些想去找郁赦了,只可惜……
鐘宛一邊給自己右手的傷換藥一邊氣的磨牙,“還有六日。”
不過明日就是三皇子宣璟的五七了,也許能碰一面。
五七這日,鐘宛幾人早早的去了。
好巧不巧,剛一進府就同安國長公主撞了個對臉。
而郁赦正跟在安國長公主身后。
宣瑜之前已見過安國長公主幾面,他本就機靈,如今不用人教,不慌不忙的給安國長公主行了禮。
安國長公主保養(yǎng)得當,看上去只有四十歲上下的樣子,她身份尊崇,宣瑞這種身份在她眼前根本不夠看的,不過安國長公主倒沒怠慢,她略彎了彎嘴角,讓宣瑜起身,拖著上位者特有的緩慢語調(diào),慢慢地問他冷不冷,連日過來累不累。
宣瑜應答得當,安國長公主點點頭,淡淡道:“賢妃娘娘舍不得三皇子,正哭呢,先別進去磕頭了,彼此看見不體面……五七了,苦命人回來的日子,讓她哭個痛快吧。”
安國長公主眉梢眼角有幾分倦怠,照看了賢妃這么多天,起初還能跟著哭兩聲,時間太久,她早就煩了,方才賢妃發(fā)了瘋似得,哭的頭發(fā)散了衣裳也亂了,安國長公主勸也沒勸,不耐煩的帶著郁赦出來了。
宣瑜答應著,鐘宛就站在宣瑞身后,自然,安國長公主看也沒看他,只把他當尋常的仆役了。
鐘宛也沒留意安國長公主,他心思全在郁赦身上。
兩人方才四目相對,一觸即分,鐘宛都能猜到郁赦在想什么——還有五日,不能多看。
鐘宛低頭站在宣瑜身后,嘴角微微勾起。
賢妃在里面哭的越發(fā)悲苦,眾人就在靈堂外等著。
安國長公主輕聲道:“聽人說,你這幾天晚上睡得早了?”
安國長公主聲音親和許多,顯然是在同郁赦說話。
鐘宛沒抬頭,只是聽郁赦漫不經(jīng)心的“嗯”了一聲。
“那很好,飲食上也要在意點�!卑矅L公主笑了下,“聽說你那日突然想吃點心了?我讓人新做了幾個花樣的,早上已經(jīng)給你送去了,回去記得吃�!�
郁赦眼中閃過幾分懊惱,他飛快的看了鐘宛一眼,皺眉打斷道:“誰說的?我不想吃�!�
安國長公主臉上笑意一僵,她下意識的看了宣瑜一眼。
安國長公主臉上的笑意散去,“那算了……”
安國長公主顯然是不滿郁赦當著外人對自己不敬,片刻后淡淡道:“賢妃還不知要哭多久,別在這站著了,去外面的棚子里跪著吧�!�
郁赦不疼不癢的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說者無心,鐘宛卻被那句“去跪著”噎的胸口發(fā)悶。
鐘宛輕輕地碰了一下宣瑜的手,宣瑜忙說也要去外面了,安國長公主略點點頭,宣瑜同鐘宛就出來了。
宣瑜要去尋別的宗室子,照常讓鐘宛自己找地方偷閑,鐘宛看著他跟著禮部的人走了才轉身。
鐘宛跟著其他仆役往外走,連著來了這么多天,鐘宛對這里已經(jīng)熟悉了,他一身尋常喪服,十分不起眼,哪兒都好混,不一會兒就尋到了郁赦。
郁赦在鐘宛往日待的靈棚里,居然真在跪著。
鐘宛從郁赦背后看著他,感覺自己看見了個小了一圈的郁赦。
十六歲的少年子宥,面色蒼白,臉上帶著幾道指甲血痕,直直的跪在郁家宗祠中,一連數(shù)日,不吃不喝。
這些人……怎么能如此待他?
郁赦察覺出異樣,忽然回頭,看見鐘宛后愣了下,“你來做什么?”
郁赦起身,看向鐘宛的右手,皺眉:“你那手是怎么了?”
“不小心劃了一道�!辩娡鹱呓蛄嗣蜃齑�,恍惚道,“你的臉疼不疼?”
郁赦莫名其妙的看著鐘宛。
鐘宛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壓下心頭滔天狠意,啞聲道:“我……能不能親親你?”
郁赦:“……”
郁赦匪夷所思的看著鐘宛,嘴唇微動。
鐘宛清醒過來,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這一悲憤就什么都敢說的毛病到底什么時候能好?!
鐘宛怕郁赦這是要叫侍衛(wèi)來打自己了,忙清了清嗓子道,“不行就算了,我這就走。”
鐘宛后退了兩步,勉強解釋:“我不知你在這,還有五天是不是?我先出去……”
“你……”郁赦聞言臉色更差了,他難以置信的看著鐘宛,“你能不能分分場合?!”
鐘宛也不知道自己方才是怎么了,他尷尬的很,躬身行禮告退,不等他起身,已被郁赦一把拽了過去。
郁赦煩躁的看著鐘宛,呼吸急促,似是因鐘宛的冒犯著了惱。
鐘宛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不等他想出說辭來,突然聽耳畔郁赦聲音冰冷,咬牙切齒的告誡——
“這次……你不許動舌�!�
鐘宛倏然睜大眼,沒等他反應過來,郁赦已親在了他唇上。
第41章
二人一觸即分。
鐘宛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被郁赦拽的重心不穩(wěn),
本能的將手攬在郁赦腰上,郁赦一皺眉,
攥住鐘宛的手腕扭到鐘宛背后,
將他抵在了桌前。
郁赦眼中帶著幾分火氣,
惱怒道:“閉上眼�!�
鐘宛心慌的說不出話來,郁赦說什么他聽什么,
聞言合上了眼睛,
鐘宛惴惴,心道郁赦到底會不會親人,
這架勢這氣勢……是兇殺厲鬼要吞人吧?
鐘宛閉著眼,
做好了被郁赦咬出血的準備,
下一刻——
下一刻,鐘宛感覺郁赦重新親上了自己。
出乎意料的,郁赦動作非常輕柔。
郁赦輕輕碰著鐘宛的唇,比方才還輕了幾分。
鐘宛心里一松,
嘴唇不自覺的分開了,
瞬間感覺到郁赦氣息急促了些。
鐘宛閉著眼想完蛋了,郁赦怕是又要覺得自己放蕩了,
剛要抿緊嘴唇,突然感覺有什么東西滑進來了……
鐘宛的臉登時紅了,
這人……
剛剛明明還警告了自己,
這會兒他自己倒是……倒是……
鐘宛什么都沒法想了。
郁小王爺年紀輕輕,但大約是話本看的雜,
會的比自己多多了。
鐘宛腰都軟了。
鐘宛被郁赦親的失神,舌尖不自覺的動了下,郁赦一皺眉,分開了。
郁赦眼含怒意,瞪了鐘宛一眼。
鐘宛咬牙,合著這是他什么都能做,自己稍微動一下就不行了?
哪家的規(guī)矩?!
“我家的規(guī)矩。”郁赦一眼看透了鐘宛在想什么,他慍怒的看著鐘宛,遲疑了下,低聲重復道,“你……不能動�!�
鐘宛還有點失神,下意識的點點頭。
算了,這瘋子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郁赦皺眉,并未放開鐘宛,他拉起鐘宛的右手腕,“這個到底是怎么弄的?”